所以不只她急、公婆急,娘家父母更急。为了产子,她请太医为她调养诊治,吃遍受孕偏方,任何可笑的办法她都不惜去试,可惜老天都相应不理。
一天,尹翠凤忽然嗯心干呕,等顺过气时,她黑瞳忽然闪亮起来,要珍珠快传太医人宫。结果太医看诊后说是染了伤风,开了一方治风寒的药便要告退。
珍珠拦住太医再问一次:「太医,确定只是风寒?」
老太医肯定地说:「沒错。这药两碗水煎七分,两日三服,两天后太子妃当可痊愈。老臣告退了。」
尹翠凤又失望了。听说乡下女人怀孩子像母猪怀猪仔一样容易,太医都说她身体很好……很好?为什么连受孕都这么困难?
尹翠凤掉下眼泪,抓起药方丢到地上。「沒有一帖药有效,我不要吃了。」
珍珠替主子出气,拉开金嗓子便冲著太医的背影乱啼:「这种医术还叫太医,随便走方郎中都北他们强。」
「好可笑,我突然想起楚花雨来,说不定她那种乡下医术会高明些。」尹翠凤苦涩地说道。
珍珠赶快压低声音:「小姐,记得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起她,别忘了,她是被我们轰走的。」
霍修治刚好回宫,遇上老御医便停下和他寒喧几句,所以他和老御医都听到珍珠放肆的评批,双方如何尴尬可想而知。老御医很有修养地笑笑,摆摆手往前走。霍修治曾耳闻珍珠仗著尹翠凤在东宫既跋扈又嚣张,沒想到今日被他亲眼目睹,令他气血往脑门直冲。
珠帘因霍修治过度用力扫动而哗啦哗啦颤动著,尹翠凤抬头,因看到霍修治皱著剑眉、黝黑的眸子露出炯炯寒光看著她而脸色转白。
「殿下!」珍珠更是心虚?亟兄?
「珍珠,你开口骂的是皇上的老友,你替翠凤丢尽东宫的脸。」
尹翠凤眼泪已经悬至腮下,霍修治头一次对她生这么大的气,她怕他会赶自小服侍她的珍珠出宫,于是跪下替珍珠求情。
「修哥,珍珠自幼即和我相伴,求你不要送她回去。我答应你,今后会严格约束她的。」
霍修治回身,凌厉的黑眸游走过尹翠凤的睑。「你身为太子妃,该好好反省如何治下和待人处事的态度。」
「殿下,珍珠让您和小姐蒙羞,珍珠知错了,珍珠愿意接受重罚,恳请殿下息怒。」珍珠流泪叩头。
「我和张忠要出宫打猎,三天回来。」心软的霍修治长袖一甩,转身大步走出寝宫。
霍修治一走,尹翠凤委屈地趴在珍珠的肩上痛哭。「都怪这肚子不争气啊!」
「小姐,快重新把粧化好,换副较华丽的金钿。」
尹翠凤将珍珠推开:「我沒有心情。」
「小姐,沒有也要有,你多久沒去拜见婆婆和夫人了?殿下说三天才回宫,趁这几天你正好回去见夫人,再由夫人陪你回去探望婆婆,顺便多住一天。」珍珠一直是沒主见的尹翠凤的动力来源。
☆ ☆ ☆
许久沒有这样痛快地策马追逐,享受风驰的快感,文明和张忠痛快地大声呼喝。
霍修治在吆喝奔腾时,眼前却重映一幕幕当年中箭落马时种种的惊险,想著失神,他的爱驹「騄駬」踩到石子使他差点摔下,霍修治熟练地侧弯身体取得平衡,左胸不意撞到握缰的拳头,有点儿痛。他在马背上坐直身体,空出右手随便往胸口揉揉。这一揉,却想起了那一双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温柔明眸……
不知雨儿过得可好?
夜晚,霍修治和文明、张忠聚在帐前烤野猪,当大夥的目光都聚集在令人垂涎、香气四溢的猪肉上时,霍修治突然开口:
「四年前我在此遭人暗算重伤,你们把我送到哪个村庄去了?」
擅于察言观色的文明嗅到不好的预兆,他曲肘暗顶了顶憨汉张忠,自己则抢著回答:「不记得了。那时是性命交关的紧急时刻,把你送上马车后就不择路地快奔,接下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谁会记得。」
霍修治眼睛犀利得很,张忠被顶得手上的酒拨洒出来,他会看不到吗?
霍修治喝下一口酒,露出森白的牙。「好酒。张忠,文明干嘛顶你?」
「他叫我不要讲话。」
霍修治冷眼瞪著向张忠暗暗摇头的文明。「张忠,我问你话,你敢不老实说吗?」
「不敢。」张忠喝完剩下半杯的酒。
「文明说他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霍修治替张忠和自己倒满酒杯。
「记得。」
张忠一说。文明马上气弱地垂下头。
霍修治慵懒地笑了笑。他从来沒怀疑过文明和张忠对他的忠诚,只是两人个性大不相同,文明做事总是想太多,小心眼外加带个奸巧,适合当宫耍诈挖情报;张忠呢,只要他说一,张忠心里就沒有二,憨厚耿直、孔武有力,是个外貌配不上他内涵的正人君子。
霍修治说道:「明天一早带我去那个地方。」
「殿下……」不要出来惹事。文明苦著睑叫道。
霍修治回头警告文明:「你住口。明天要是找不到救我命的恩人,我就认定你有通风报信和我作对之嫌。」
「就算跟天借胆,文明也不敢跟殿下作对。」顺了小王爷的心,就违逆王妃的意。奴才难当,两面不是人,可怜啊!
霍修治笑哼一声:「我觉得你有事怕我知道。」
文明一手挥冷汗、一手发誓。「太子殿下,自从皇上令我跟随你那天起,我文明对『霍家』的忠心,日月星辰可以做证。」
霍修治冷笑。「这可伟大了,日月星辰恒挂天帐,问了也不会回答,而且『霍家』的主子算算不少,原来你是仗著背后很多人为你撑腰,所以暗欺于我。」
「我哪敢呀!不管做什么事,文明一定守著心中这个铁则,就是『绝对不让殿下吃亏』。」文明急著表白他的处事原则。
张忠不顾多年情谊,大声取笑文明:「你这个大奸宦,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张忠,我们同生共死,你不拉我一把,还推我下水!」
「拜托,别再肉麻兮兮,刚才喝下的好酒会让我吐出来。」张忠笑著将酒瓶晃到文明面前,替他倒满杯子。
「你这个不用脑的臭汉子。」有麻烦王妃是来找他,而不是去找张忠。文明生气地扭过身子。
「你们怎么每次都吵得莫名其妙?喝酒!」霍修治举杯撞去。
☆ ☆ ☆
小村庄仍像以前一样,同样有爱看热闹却胆小的村民站在远处观看。霍修治对一副生銹的门锁皱眉,面色凝重地叫文明找个人过来问。
文明顺利拉到一个胆子大的过来向霍修治覆命。「这个人要代表说话。」
「我们都记得他。」红脸的汉子气忿地直指著张忠的鼻,他正是当年要楚花雨快快躲起来的童富。「几年前他带人掳走雨儿,害楚大夫跟著失踪。沒想到你们这群坏蛋还敢再来!」
其实当年躲在车里指使人的是奸宦文明。张忠一脸臭臭地被骂,文明却满脸诧异地追问:「楚大夫失踪?难道楚花雨沒有回来吗?」
霍修治剑眉微扬,目光默默扫视文明。
「回来?村子就这么大,回来我们会不知道吗?楚大夫不见了也很可怜,大伙推测楚大夫是去找雨儿。那年我们和突厥交战,路上不太平,连邻近村庄找楚大夫看过病的人都流泪说凶多吉少,恐怕楚大夫和雨儿两人已经死在它乡外地了。
都是你这个坏蛋,还她们的命来!」童富愈说愈生气,不自量力地揪住张忠衣领。看来他对楚花雨仍未忘情。
张忠反手一擒,童富被他轻松揪起,双脚离地乱蹬。
「张忠,别伤他。」
霍修治提醒张忠后面无表情,转身上马,拉紧马缰正要催马开快跑时,童富的娘街上前来将儿子拉到她的背后。她说:「很奇怪哩!后来有一位很标致、很神秘的大姑娘在前村找雨儿。」
「娘,以前怎沒听你说过?」童富拉著她娘问。
霍修治闻言,一个动作,騄駬立刻站定。
「要过年,忙,就忘了啊。」儿子老大不小了,童婶其实是不想让儿子痴等失去下落的楚花雨,所以才不提的。
霍修治向文明点点头,马缰一紧,騄駬扬起蹄子向前奔跑,张忠立即上马紧跟著保护,只剩文明留下问话。
文明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塞给童婶。「大婶,您说那位神秘的姑娘长得什么样?」
☆ ☆ ☆
文明回到打猎营地后,先小心教人把张忠找来问。
「张忠,殿下心情如何?」
「不太好。替騄駬擦干了汗之后,吩咐喂水,背著手说他在帐里恭候阁下大驾。」
「果然很不好!」文明只觉头皮发麻,轻扯张忠衣角。「一齐进去。万一的话,要记得替我求饶。」
「奸宦,最好实话实说,殿下何等聪明,别在他面前要小聪明。」张忠是讲义气的,边走边对文明交代。
进了帐,文明咧著嘴呵呵笑。
霍修治才不会跟他一般傻笑,他黑眸一眯:「还要让我等多久?」
文明自动跪下。「殿下。」
「我不曾当你是奴才,起来回话。」霍修治这句话让文明心脏跳回原位。霍修治看文明站好了,笑容也比较自然了,突然对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文明吼道:「老老实实地说!张忠,把你的刀子抽出来等著,只要他敢对本太子说半句谎话或有所隐瞒,你就在他身上随便捅一刀。」
「殿下,这──」张忠的黑睑再白顶多也只能变成灰色。
「我不只是殿下,也是骁骑营统师,不听我今者,军令制裁!」
「是。」张忠「唰」一声抽出宝刀。殿下盛怒之下他怎敢包庇,只能猛使眼色要奸宦自求多福。
文明垂著头,缩著胸肩,把七上八下的心脏紧紧夹在胸腔里。「殿下,据那位大婶所形容的,那个神秘女应该是珍珠。」
「好。往前推,雨儿有做出礼法不容的事吗?」
「沒有。」
「是谁逼走她的?」
「很多人,殿下也有分。」文明叹口气。扯进来的人愈多愈好,犯案的人多,主审宫面临的压力就愈大。
「文明!」文明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忠瞪大虎目,低声吼他。
「殿下,请听奴才说详细。」文明赶紧接下去讲:「你匆匆进宫之后,太子妃、吕小姐她们就开始和楚小姐敌对,楚小姐孤立无援,立场尴尬,就叫锦儿来找我,说要见你一面。」
「那你怎么沒来传话?」霍修治忍著快发作的脾气。
文明抬眼偷睨殿下一眼,吓得赶快将后段补全:「奴才沒那个胆。是王妃制止奴才传话。王妃跟奴才『晓以大义』,总之就是说楚小姐身分不适合殿下您。楚小姐枯等几天不见回应……」文明想起楚花雨伤心等待的样子,不忍地红了眼眶。「失望之下说要回去。回去前,她去向王妃辞行,至于王妃跟她说些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难怪张忠敢瞒他!霍修治再问:「由谁送她回来?送到哪里?」
「我问过锦儿,沒想到锦儿竟然生气吼说,我们王府的人沒良心,让楚小姐一个人回家,分明故意想要害她死在外地。」
「文明,原来是我们害死雨儿的。」霍修治吼著抢过张忠的刀,白晃晃的刀芒自文明眼前闪过,吓得文明双脚一软,立刻矮了半截。
出征前,他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雨儿,他特地交代母亲和翠凤要照顾雨儿。人被她们逼走了,母亲和翠凤竟还能无事般地点头;最可恨的是,他凯旋归来之后,她们竟刻意侮辱雨儿,说她轻浮忤逆!
霍修治心疼楚花雨所受的委屈,心痛母亲对他的爱如此表面,他丢下刀子说道:「真不敢相信,我最亲最信任的人竟然如此待我!回去!」
☆ ☆ ☆
雨儿是生是死,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霍修治直接回忠义王府,头一位点名要找的人就是锦儿。锦儿不晓得她犯什么错,匆匆洗净油污的双手,随著领路的人低头走向不许她踏进的厅堂。
锦儿几年前因楚花雨而得罪尹、吕二位小姐,先被珍珠诬陷说她偷窃,害她被管事嬷嬷毒打一顿,之后便被派到厨房做粗活了。虽然她大字识得不多,但也明白一件事理,「人在做,天在看」!人啊,做事但凭良心。楚花雨心地善良,待她如姐妹,为了楚花雨被派来厨房,她不怨叹,反而高兴餐餐都吃得饱肚饱肚地。
难怪大厅地板要擦得那么干净,原来是给人跪的;厨房油腻腻的,就少了这层麻烦。乐观的锦儿跪下叩头的同时,偷瞥了眼座上的太子殿下,心里想小王爷当了太子殿下就是不一样,脸变得方方正正,以前就很俊帅了,现在更多加了气派严肃;但是坐在另一边的王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霍修治将大厅里每个人细微的动作都看进眼里。母亲不悦地更换坐姿:翠凤轻咳一声,显得有些不安;站在翠凤后面的珍珠则用力地瞪著锦儿,让锦儿安分地低头看著地面,贴在大腿上的手不安地摩擦裙子。
霍修治放柔声音说:「锦儿,站起来回话。」
「锦儿遵命。」
看锦儿蓬头垢面的样子,霍修治先问:「你被派在哪里工作?派去多久了?」
「在厨房做粗活儿,快四年了。」
霍修治想了一下,说道:「今天起你跟我回东宫,负责打扫我的书房。」
锦儿太意外了……这……莫非雨儿小姐已经变成仙女,在天上庇佑她了?
文明点醒发愣的人:「还不快点叩谢殿下。」
锦儿赶紧跪下叩头:「锦儿叩谢太子殿下。」
「治儿,皇宫和府里有无数体面的婢女,你又何必找个做粗活的笨丫头进宫呢?」尹王妃不满地说道。
「有损我这个东宫太子的颜面是不是?这点母亲可以放心,现在整个王朝有谁敢嘲笑我呢?」
「那也犯不著挑她。」尹翠凤小声嘟嚷。
「为什么锦儿不行?难道你们怕她在你们背后说些不该说的话吗?」
「我们什么都不怕她说。」尹翠凤挺了挺背脊说。
「那很好。我现在就当著你们的面问了。锦儿,你服侍过楚小姐,告诉我们,她的品性如何?你起来老实回话。」
锦儿一听,便红了双眼,她实在替痴情的楚花雨抱不平,不管上面坐的人有多「大尊」,她大声回答太子殿下,也要澄清自己的清白。
「楚小姐待人平和、温文有礼,不贪分外之物,就连要回家时衣服都换回她原来的;她还身无分文,连雇车的银子都沒有……」
「说谎!她明明是花银子坐马车回去的。」珍珠说完才发现四周太安静了。「我……我是说我有看到她坐马车走的。」
「那是送菜老伯的老马车,是我把省下来的积蓄统统给他,拜托他送这一趟的。殿下,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送菜老伯虽然老迈,但他认得路、也能作伴;马车虽然破旧,也总比让小姐一步步走回去要快。我发誓,那些钱真的是我一点一点省下来的,我绝对沒有偷珍珠的钱!」
霍修治听锦儿说完,黑眸凌厉地看向一副噤颤的珍珠。
「有人曾经看到你在童家村附近找人,找到了你要找的人沒?」珍珠摇头。霍修治再问:「人都被你们逼走了,为何还要找她?」
珍珠声音细如蚊蚋。「想知道她有沒有怀孕……这么做,我全都是为了我家小姐。」
「为了我?」尹翠凤低呼一声,转过头去看珍珠。「可我也被你蒙在鼓里,你不是跟我说要回去看你娘的病吗?」
霍修治问:「如果被你证实雨儿怀了我的孩子,你想怎样?」
「派人看著,等生下后,抱回来养。」
霍修治那张脸加倍冷峻。「你找到人沒?」
「沒有。我问过的人都说她沒回去,都说她已经不在人间。殿下……」
谅珍珠不敢说谎,问题是谁给她权利派人去看著雨儿?霍修治看向他一睑冷肃的母亲,突然冷笑。「尹家的婢女太放肆了!文明,将珍珠拉出去掌嘴。」
「小姐救命!王妃娘娘!殿下饶命──」珍珠都点过名了,但却沒有一个人敢动嘴,替她说情。
因为,太子殿下骂的是「尹家」的婢女放肆,连殿下的亲娘尹王妃都很严重地被骂进去了。尹王妃脸色变了几变,不理求救声;而尹翠凤第一次见识到霍修治发脾气,只敢缩在椅子里看著珍珠惨白著脸、流著泪被文明拉出去修理。
正为楚花雨的遭遇感叹的锦儿不是圣人,看到靠山稳当,不可一世的珍珠也有哭叫讨饶的时候忍不住想大声叫好。但,打狗要看主人,想笑伯得罪王妃和太子妃,她只好努力憋著。沒多久,珍珠捣著红肿的脸,哭红了眼进来。
文明下手真重。尹王妃实在忍不住了:「治儿,你这是要给为娘的难堪么?」
「我这辈子唯一爱著的女人,因为你们,带著误会和怨恨离我而去,你们对我无情,今后我也只有以『无情』二字回报!」
霍修治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如刀,似在狠狠切割母子、夫妻的情分,让尹王妃当场愣住,开始后悔她过度的千涉。
而尹翠凤更是听了他的话而痛哭。
霍修治冷然地看了母亲一眼,希望她从此得到教训。「回宫!」
殿下走得好快。锦儿追上时喘著气说:「殿下,奴婢该死。」
霍修治不语,拱起两道剑眉等著锦儿往下说。
锦儿鼓起勇气:「我一直隐瞒一件事,小姐只带走那支曾经遗落在你房里的珍珠凤钗。」
锦儿这话,让霍修治的胸口更是一阵揪痛,他抿著双唇,看著双手凄然苦笑。
这双手,拔起雨儿发上的凤钗任乌亮的长发如瀑而泻,插进她柔软的秀发里,然后看长发自他指间滑落;这双手,也无数次捧起雨儿芙容般娇羞的容颜痴看,至今他都还能感受到那曾经留在指间,玫瑰花的芬芳……
如今,无尽相惜都成过往云烟,他只能猜想凤钗伴著它的主人永眠在无人知道的异乡。他可怜又孤单的雨儿。
☆ ☆ ☆
又三年后,皇帝驾崩,霍修治即位,年号元毅。
元毅元年,新帝去冗就简,对弛滞的朝政做了若干改革,定国公和其孙霍帘表面向新帝臣服,背地里和对新帝与新法不满的老臣走得很近,并怂恿曾被霍修治打败的突厥趁此纷乱之际兴兵南下。
接获边城紧急快报,霍帘往殿心一站,自告奋勇,愿为先锋带兵攻打突厥。霍修治以为霍帘这几年来谦和友善,是有悔过之意,他愿意给他立功的机会,当廷宣布霍帘为一路元帅、张忠为副帅,携兵出征。
霍修治对霍帘原本是寄予厚望,沒想到连续接获的消息是我军节节战败、军粮被焚,大军退守五十里。
大军退守,那边城不是随时陷入危机?龙颜震怒,当廷决定御驾亲征。霍修治命他的父亲忠义王和五位重臣组成辅国院代管朝政,留下少部骁骑营精兵和禁卫军守护京城安危,其余骁骑营精兵和他押著补给的粮食火速赶去救援。
行前,文明向皇上要求:「皇上,让奴才去照顾你。」
霍修治拍拍文明的肩膀摇头:「替我留在宫廷里留意著。」
皇上不让他跟,文明一脸欲哭的表情。
霍修治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还像个男人吗?」
「文明本来就不是男人……」
霍修治无意刺伤文明的心,他明白告诉文明:「文明,你沒看到某些反对派的老臣天天想扯新皇帝的后腿吗?我在外打战,好让他们无事可做,你则留在宫中当我的耳目,朝廷和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替我留意著,等我带著凯旋的大军回朝时,要让那些无知的老臣看到真正的老虎发威。懂吗?」
「是。文明懂了。」他一定竭尽心力特别留意某些人。
☆ ☆ ☆
皇上御驾亲征,大大鼓舞士气。但就算霍修治运筹帷幄、士气也非常旺畅,但为何五十里的疆域数天失去,要回来竟花了两个月?折损的兵将人数让霍修治脸上失去笑容。更教人无法理解的是……
为什么打得辛苦的战役都是他骁骑营的队伍?为此骁骑营的将士不是被处罚,就是被霍帘嘲笑得七孔生烟。
他纳闷,同为战友,理该互相鼓励,哪有落阱下石之理?
接著,战事陷于胶著,霍修治断定他的周围必定出了内奸。
霍修治不动声色,休战一天,一早即走遍营区为士气低迷的将士们打气。中午,霍修治和霍帘聚集两营将军们开会,重新商讨作战计画。
会中霍帘忽然说:「臣弟有个激励士气的想法,但说出来又怕冒渎皇上。」
霍修治说:「无妨,说来听听。」
「臣弟大胆说了。至今我方久战无功,士气低迷,臣想若由皇上领兵冲阵,挟皇上之英勇必能折退进犯的突厥,激励我方将士战志。」
「你叫皇上当先锋?沒这条道理!」张忠首先跳出来大声反对。
霍修治反倒平和。他冷静地说:「只要能打胜战,我无所谓。战事拖愈久,民生就愈凋蔽,国库也会日渐虚空,这是国家和百姓的不幸。就由我带著骁骑营先攻,你则乘胜追击。」霍修治指著摊开的地图分配攻击路线和突击隘口。「就这样,今天给将士们休息,明天寅时前进,卯时攻击。」
「半夜前进,攻其不备,再加上分兵追击,果然是好计谋。我这就去准备。」霍帘带著部将告退。霍修治要进攻了,他得赶紧送出消息。
霍修治向张忠使个眼色,张忠会意,立刻派亲兵盯著进出霍帘营帐的人。俄顷,霍帘的副将由霍帘帐中出来,多疑地左顾右盼,然后自怀里抽出一封信交给一名骑队的队长。
张忠接擭报告,说目标出营了,马上带一小队人马追上代霍帘送信之人,搜出霍帘写给突厥统帅的书信,信里写著他们最新的攻击计画,还有一封定国公向对方太后问候的信函。
张忠激动得差点拿自己的脑袋撞地上的石头。「可恨!通敌之人竟然是一路元帅!难怪我们死伤惨重,他是存心要让我们统统埋在这片草原当肥料啊。」
奸细先被痛扁出气,张忠一夥逼问进入敌营的通关密语,然后将另一封假情报奉送给敌方统帅。
☆ ☆ ☆
通敌信交回霍修治手上,只见他咬紧牙关,飒飒寒芒盯著手上的通敌证物,极怒地握紧拳头重击案桌,以致放在桌上的茶水跳出杯外。
「可恶!可恨!为了想要当皇帝,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和同胞!」
「皇上,请为我们冤死异地的弟兄们讨回公道!」张忠和诸位将军全红了眼眶,同声向霍修治请求。
「骁骑营的弟兄都是我的兄弟手足、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今天之前所受的委屈,明天我们连本带利要回来!」霍修治看到大夥脸上都有和他一样的决心,不知不觉将右手贴在左胸上。「为了我朝往后的安稳,我不能再仁慈了。照原定计画攻击,但是这里和这里要改变计画……」
当霍修治声调平平地说著话时,张忠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窜逼全身,因为,皇上那双冷酷的黑眸不是他自幼认识的小王爷。
☆ ☆ ☆
他们痛痛快快击溃突厥大军,突厌元帅慌张退逃,张忠捉下一脸错愕的霍帘,将他押到因他背叛而惨死异乡的同袍军冢前,在义愤填膺的将上面前公开他们祖孙的通敌书信。
喊杀之声让霍帘吓软了双腿,霍修治当场下令将霍帘斩首。当人头落地之时,「老天有眼」的呼声响彻云霄,霍帘的党羽纷纷跪地求饶。
霍修治令人将斩下的人头放进木箱,无头的尸身跪在坟前向永远不能回家团聚的袍泽谢罪,漫天飒飒风扬中,似有不甘心的亡魂在游定呐喊,为这荒芜的草原增添几许诡异和阴森。
趁著斗志高昂,霍修治上马大喊:「立刻整队,彻底歼灭敌人!」
战场上你杀我伐,残忍得令人闻到交战的嘶喊声就全身颤抖。霍修治在这一役中,利用旺盛的士气,砍下突厌元帅的脑袋。
不管敌我,不论胜败,这片曾经青翠、适合放牧的草原,因为战争成为许多壮士的墓冢,埋著永远回不了家的父兄、丈夫、儿子和情人……
伤痛的,总是女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