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著骁骑营和征北大军旗帜的队伍浩浩荡荡立在宫殿四周。
军队为何整齐排列在紫阳殿的广场?出来迎接皇上的皇室家族和文武百宫低声讨论。
霍修治令跪迎的文武百官起来,然后跃下马背,直接走向定国公。
定国公沒有看到他的孙子,脸上顿时失去血色,一身老骨头忽然都直不起来,更别说站了。
「皇上。」定国公卖老,伸出手,盼霍修治亲手扶他。
「哼!」霍修治阴鸷深沉地站定在老迈的定国公面前,重重哼一声。
张忠命人将放著霍帘首级的木盒和他们通敌的书信放在定国公面前。
霍修治尚未进殿议事,先当著文武百官的面责斥他祖孙二人的通敌罪状,削去他世袭的爵位,沒收其家产,全家老小关入天牢待审。
定国公老泪纵横,就为了他对皇位痴迷不悟,到头来却祸及家人。他高声嘶喊孙儿的名字,忽然,「碰」一声,将头撞向地面,了断他贪婪自私的一生。
总算结束了。霍修治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往紫阳殿进去,满朝官员对皇上此举面面相觑,并忙著跟上。
当霍修治和一干将军走进紫阳殿时,集中在广场上的军士们整齐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些之前不服他的臣子开始畏惧他的无情和权威,元毅时代真正来临。
☆ ☆ ☆
尹翠凤自珍珠被掌嘴之后,算是得到教训,也渐渐接受她无法生育子女的事实,彻悟了世事难得十全,像她贵为皇后,但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楚花雨掳获皇上的心,却无法待在皇上身边;有些嫔圮虽然替皇上生下公主,却得不到皇上的爱。
皇上率大军回朝,在殿外上演的下马威早就传进宫内,皇后率领嫔妃立在凤仪宫外相迎。
多亏姑妈疼她,在皇上登位之前请忠义王点醒皇上,让她亲自抚养先皇的幼孙霍劼。霍劼虽非嫡出,但聪颖可爱,母亲染病而亡,唯一舅舅就是刚正爱国的岳御史。忠义王一提出此议,霍修治马上答应。尹翠凤是聪明人,她将十岁的霍劼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又每天上佛堂虔诚诵经,祈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龙体安泰,因此得到一个「贤德」虚名。
幸好有霍劼当桥梁拉近她和皇上的距离,因为皇上很喜欢他,一有闲暇即亲自教他功课,还要霍劼叫他父皇、叫她母后。
皇上进来了,尹翠凤喜道:「臣妾等恭迎皇上。」
「叩见父皇。」
「都平身。」霍修治放下严肃的面孔,笑著定到霍劼和两位小女儿面前,拍拍他们的头顶。「劼儿长高不少。」
霍劼笑了,仰头看著他崇敬的父皇。但是平常受尽呵护的金枝玉叶看到父皇战袍上刚沾到的血渍,吓得哭著纷往自己母亲怀里闪躲。让她们的母亲只能尴尬地哄骗,其中一位就是昭仪吕亿秋。
「皇上,卒苦了。臣妾替皇上先把战袍换下,再宣公主们过来玩。」尹皇后面带笑容上前说道。
霍修治点头。「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众人依序退下。
尹翠凤替霍修治解下沉重的战袍时,看到他这次的伤口,失声大叫:「文明,快宣太医进来!」
「是。」
「文明。」霍修治将文明唤住。「一点小伤,毋须大惊小怪。怎样?」
文明看到皇上询问的眼色,提著嗓,笑著说:「皇上洪福,天下太平。」
「这道伤口明明好长,你们一个说勿大惊小怪,一个说皇上洪福,我实在不懂你们。文明,小心伺候皇上沐浴,我出去了。」尹翠凤浅笑著,捧著皇上换下的战袍交给珍珠仔细清洗。
珍珠默默接过溅血的战袍,皇后叹了口气。
「过去,我一直相信修哥是英雄,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皇帝,我沒有看错。但是当他穿著这件沾血的战袍谈笑自如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忽然畏惧他。珍珠,他愈来愈不一样了。」
珍珠笑了笑。自她被当时的殿下处罚后,她已经不敢再存非分之想,皇后天天诵经拜佛,她在旁边服侍著,仗势欺人的个性收敛掉了,并且尽量不在皇上面前出现。
☆ ☆ ☆
元毅十年,天下太平,国库丰盈,民生富庶。
霍修治是老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这几年来,皇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扮成平民,带著张忠和文明混到市街听老百姓高谈阔论。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他政绩,可比在御书房看大臣用文字堆砌的奏章来得快又真实;老百姓背后夸皇帝就是简单的一句「好皇帝」,可沒像奏摺里面写的内容,全是肉麻无趣的逢迎文字,但老百姓骂起皇帝来可也句句辛辣,奏摺看了十几年,老百姓说的话,那些大臣们打死也不敢拿来用。
☆ ☆ ☆
潺潺溪流声来自层林灌木茂密的枝叶下,鲜花盛开的原野,有农人在耕作、童子在牧羊,一只小松鼠,捧著一颗比它的嘴大上几倍的松实,撑起后腿,张著黑豆般的眼睛好奇看著一位活泼的十七岁美少女跋足狂奔。
在大夥带笑的注视下,娃儿奔进绿茵山庄的厨房,熟练地从灶上端出保温著的药,双脚平稳迅速走进书房。她一进去,什么也不管便抽走楚花雨手上的笔,合上她的帐册。
「姐姐,别累著,趁热先把这碗药喝了。」
「娃儿,你管姐姐管得太凶了。」楚花雨忙著找另外一枝笔,不理一旁监督的少女。
娃儿合上她的薄子,鼓起腮帮子说:「看你喝下我才离开。听话,快喝。」
「好会管我,到底谁是姐姐?」楚花雨笑著伸手轻捏娃儿的粉嫩脸颊。
「你啊!所以我才要照顾你。」娃儿撒娇地搂住楚花雨的肩膀。「而且我也习惯照顾你了。不吃药,我去告诉师父。」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被楚花雨捡到、小嘴里只会卜卜的娃儿,现在已经成长为十七岁的花样少女,娇俏动人、天真活泼,早成为绿茵山庄的宝贝。楚芸娘让娃儿叫楚花雨姐姐、叫她师父。奶娘则在五年前,于睡梦中去世。
绿茵山庄在楚芸娘和楚花雨努力经营之下,格局已经超过先代,不只药材商,连京城的香粉铺都指定来这儿采买香油、香膏原料。
而娃儿自懂事起就抢著要照顾温柔又漂亮的姐姐,尤其秋冬和冬春季节交替之时,姐姐最容易犯心疼,而负责煎药,按时逼姐姐喝药的人就是她了。
楚花雨皱著眉把药喝下,娃儿马上端上一杯微甜的桂花茶让她漱口。
楚芸娘进来,看到娃儿挨著楚花雨有说有笑,桌上还放著空药碗,她心里再度感谢奶娘把娃儿救了回来。
楚花雨看到师父回来,上前拉著她的手说:「师父,您回来了。」
「嗯。」楚芸娘笑著坐下,娃儿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师父,喝茶。」说完,赶紧双手抓著耳垂,让楚芸娘师徒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楚花雨轻拧著眉向娃儿笑道:「又烫到手了,让姐姐看看。」
「都这么大了,个性还像条泥鳅,叫师父如何放心让你跟姐姐出远门。」
「要出远门?」娃儿睁大了眼睛,脸颊因兴奋而浮上两朵健康的红云。
「光听到出远门就高兴成这个样子,真的让她去了,恐伯会乐不思蜀,我还得花心思把她骗回来。」楚花雨双眼瞟著娃儿,故意说这些话。
「我就是太少出去见世面才会像个乡巴老呀!师父,姐姐出门不能沒我跟著,我要盯著她吃药,还负责保护她耶。」
「保护我啊?」楚花雨笑著摇头。「师父,您要我去哪里?」
「京香堂故意拖欠我们一年的货款,把帐结清,往后不跟他们往来了。」
「好啊,京香堂在京城里,我长这么大还沒去过京城耶。」娃儿跳起来,比谁都高兴。
楚芸娘笑睑变成严谨的交代:「雨儿,办好事就快点回来、娃儿,别吵你姐姐留在京城里玩,知道吗?」
「喔!是的。」先答应师父再说。娃儿抓著一撮头发在小指上绕。京城该不是都住著怪物猛兽吧,不然为何师父以前都不让她们上京城?要不是管叔年纪大了,她大概到嫁人都沒机会上京城逛大街开眼界吧。
☆ ☆ ☆
娃儿掀起帘子东张西望,她不曾看过这么多漂亮高大的房子。
走过这么宽整的道路,车儿一点都不颠耶,真是舒服极了!还有,怎会有这么多的人在做各式买卖?天子脚下,果真样样不同凡响呢!
「姐姐,你以前来过京城吗?」
这话触痛了楚花雨内心的伤痛,时间真能让人忘记过去吗?怕是不见得。
楚花雨很快回答:「沒有。」
「那你怎都沒兴趣看?真的好热闹耶!」娃儿一直被外面的景物吸引。
「每个大城市都一样,沒啥好看的。你是太年轻了,所以才会觉得所见的样样都稀奇。」楚花雨轻轻淡淡地说。
又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了。娃儿就是要逗笑姐姐:「人多得像河里的鱼群哪。姐,看哪,那些大姑娘和大婶们打扮得像过年一样。哇,好富丽堂皇的头哦!两支横长出去的角撞到轿门了。」
楚花雨探头往外看,哪有横长出去的角?是人家千金大小姐头上夸张得过分的发簪。楚花雨笑著将娃儿的头拉进来。「说话别得罪了人。」
「喔。姐姐,京香堂到了。」娃儿将嘴附在楚花雨耳边小声说:「有更多横长出去的角互相撞来撞去,一定都是来买香油香膏的。京香堂生意这么好,分明故意想赖咱们债嘛。」
楚花雨也有相同感觉,她改变进城就直接到京香堂收款的主意,吩咐车夫先到客栈。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门口,楚花雨将包袱挂在手上。「娃儿,下车去看个够吧。还有,别直盯著人瞧,她们沒一个比你美丽的。」
「嗯,我也看不到一个胜过姐姐的。」娃儿收回视线,抓著另一个包袱随著楚花雨下车。
两人走进客栈,立刻吸引不少眼光,楚花雨沉着脸带着娃儿走向掌柜,订了上房,写了一封信请小二遣人送信给京香堂说明她申时要去会账,然后教人送饭上楼,边吃边想要如何教有心赖债的京香堂不哕嗦地付钱。
吃过饭,娃儿马上递上药丸,楚花雨皱著眉吞下时,忽然有了主意。
☆ ☆ ☆
到了申时,这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准时出现在京香堂。
京香堂老爷脸胖胖的、眼小小的,两年前死了夫人后,心里直悬念著楚花雨的倩影,去年,六十岁的他向楚庄主提起,沒想到被楚芸娘给回绝了,所以他故意拖欠款项。如今看到绿茵山庄派两位小姐来收款,开始不怀好意地笑了。
「楚小姐,请到内厅坐。」
娃儿讨厌他尖嘴贼头的笑脸。「不用了,我和姐姐事情多了,沒时间到里面坐。何老爷,贵店生意真好。」
「哎呀,小本生意,薄利多销而已。」何老爷摇头。
楚花雨嘴角往上一牵,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已经送过信来,想必何老爷都准备好了。」
「是准备好了。京城从来沒有这几年来得热闹繁荣,二位楚小姐远道而来,说什么都要留下来让何某招待几天才行。」
楚花雨避开令人不快的注视,拿出一盒混合她吃的药丸的香膏放在手上。「何老爷真客气,这是我们新做出来抹头发的香膏,里面加了人参等各种珍贵药材,抹上去后,头发能由白变黑。」
「沒错,我姐姐的头发就是长年抹这盒香膏的,瞧,一根白发都沒有,又黑又柔又亮。何老爷,你闻闻看,人参味是不是很重?」娃儿扭开盒子,将黑色的香膏拿给何老爷闻。
老婆可以慢慢等,做生意赚钱可是一瞬间的,何老爷闭上眼,想像闻到的是楚花雨的秀发。「嗯,果然有人参味。」
「你正好有很多白头发,我替你抹一些。」娃儿挖了一些糊上何老爷的白发。
「您去照照镜子,才抹上就变了颜色。连续抹上一个月,您的白发就会统统变成黑发,起码可以年轻二十岁呢。」
何老爷拿面镜子左看右看,果真白色变成灰色,他心动万分。「今年的产量,我全都买了。」
「何老爷果然识货。」娃儿竖起大拇指说:「保证又会让您赚大钱。」
但是,楚花雨却带著歉意的笑容说:「对不起,家师交代,盛香堂沒欠我们银子,所以会先考虑跟盛香堂合作。」
「哇!」娃儿一脸惋惜,立刻将她的大拇指包进手心里。「给盛香堂赚到了,光这个发膏,王老爷要是说少赚的话,一年至少也能买进一栋房子了。」
好赚的生意怎可以让别人拿去?何老爷马上拿出银票放到桌上。「京香堂什么时候欠钱了?是你们绿茵山庄不缺银子,晚来收款。回去跟楚庄主说,这笔发膏的生意只能跟京香堂做。」
楚花雨看了一下,拿了就站起来。「回去我会跟家师说受何老爷盛情款待,谢谢何老爷。」
「是啦,谢谢何老爷。」娃儿随著楚花雨走出京香堂。「姐姐,那何老爷看起来好讨厌,我不喜欢跟他做生意。」
车马杂沓,楚花雨拉著娃儿的手说:「往后就算他捧著黄澄澄的金子到绿茵山庄来,我们都不跟他做生意。前面有好几间布庄,咱们进去挑些衣料吧。」
☆ ☆ ☆
霍修治听说这家客栈换了南方来的名厨,生意好得不得了,所以就来试试口味。一进去,果然人声沸腾,见多识广的掌柜看到富商打扮却嗅不到一丝市侩气的霍修治,认定其身分不凡,立刻殷勤地上前招呼。
「爷,这张大桌行吗?」掌柜笑问。
常客们都知道,这张大桌订有底价,是特别留给富商或大官用的,当然沒人敢随便乱坐;而坐上大桌的人,自然就成为食客们注意羡慕的焦点。
霍修治点一下头。文明马上说:「可以。好酒、好菜尽量上来,别让我家老爷等久了。」
「是。」掌柜的笑著,大声往厨房呼喝去了。
「上菜了。」跑堂的一吆喝,大家说话的声音变小,眼睛全往大桌瞧过来。顷刻之间,桌上已经先摆满十道精致昂贵的菜肴。
掌柜亲自一道一道介绍,霍修治开心地叫跑堂将桌上菜肴分装成几小碟,送给别桌的客人享用。
大家吃得正香,张忠发现跑堂收走他的辣酱碟,不辣可就什么都不好吃了,张忠忽然站起来叫住跑堂,因而粗心撞到了人。
虽然张忠现在是皇上身旁的一品武将,不过撞到人一定得道歉。张忠回过身,正要开口时,突然像哑掉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楚花雨抬起眼来,不是很舒服的心口突然揪了一下,她别过睑,扶著娃儿的肩说:「我们上楼。」
掌柜赶过来缓颊。「楚小姐,您们回来了。对不起,这位客倌不是有意的。」
「楚……」张忠以为眼花了,经掌柜证实,他想叫出名字却又急得口吃。
「杵!你才别杵在这儿。」娃儿黛眉已经竖起来了。「怎么京城里的老男人都特别色!」四周不知不觉静肃许多。
文明发现皇上举箸不动,便转头随著皇上炯炯发亮的目光看去。
张忠愣得不会回话;楚花雨向掌柜点点头,扶著娃儿袅袅上楼。
霍修治低喃。「雨儿!」
张忠等楚花雨她们上楼不见了,大手将掌柜扯过来问:「被我撞到那女客人叫什么名字?在这里住多久了?」
「她叫楚花雨,是绿茵山庄来的小姐,午前才到达的、爷,快放手。」掌柜被张忠揪得差点断气。
张忠冲到霍修治面前──
「皇……」他急道,霍修治轻咳一声,张忠赶快改口:「老爷子,您听到了沒有?锦儿一定不会相信的!」
霍修治说:「文明,把客栈全包下来。」
掌柜听到,摇晃著胖胖的双手说:「老爷,这……这不行啊!」
「老爷开金口了,不行也得行。」文明摊开一千两银票给掌柜看。「这是租金。」再拿出一千两银票出来。「这让你赔给客人。除了楚小姐,全部都遣走。」
张忠横著脸、瞪大牛眼,粗著嗓说:「不够可以再说!」
「够够够,这够包下十天了。」掌柜拿著银票偷瞥撒银子的贵客,躬身退了几步,回到柜枱后马上抬起双手招回大小夥计,不一会儿,不论是住宿的,还是吃饭的客人都开心拿著客栈补偿的银子一个个离开。
突然,娃儿从楼上咚咚跑下来。
「掌柜的,跟你借个炉子煎药。」这时她发现很多人提著包袱从房里出来,她犹豫地踩下最后一层楼梯问:「怎地大家都要走?」
掌柜回道:「那位大爷包下整间客栈。」
包下客栈,那她们要住哪里去?娃儿冲下来。「不行,我才要跟你借炉煎药。先跟你说喔,除非我姐姐好了,否则我们不走!」
「放心,那位大爷沒要你们走。」掌柜一脸好心地告知。
「为什么?」娃儿问,回头瞥视静坐一旁的三张脸。
掌柜耸肩。有钱大爷心里想些什么谁知道,说不定是看上她们二位姑娘了。
娃儿不爽地看著掌柜瞹昧的眼神,决定还是快上楼去和姐姐商量。她转身,轻快地奔回楼上。
不一会儿,楚花雨偎著娃儿的肩慢慢走下楼。
楚花雨将银子放在柜枱上,然后靠著娃儿说:「掌柜的,麻烦替我们准备马车。还有房里那件包袱替我们拿下来。」
「楚小姐,你们不用走啊!那位爷沒说不给你们住。」
「我姐姐说你这家店有问题。」娃儿抱著楚花雨的腰。「我们要换客栈。」
霍修治上前规劝:「我看她人不舒服的样子,果然生病了,刚才实在太吵,我才包下这整间客栈想让她安静休息。」
楚花雨听到这声音,身体僵直,一张秀丽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让娃儿紧张地将她抱得更紧。「姐姐,还是听他的?」
楚花雨坚持摇头。
「雨儿……」霍修治心痛地叫苦。
本以为佳人早就香消玉殡,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藏在心里多年的相思,尽化做深情款款的轻呼。
往事已矣,楚花雨用力闭上明眸,排拒那对勾人的眼神和声音再度将她摧毁,她焦急地拉著娃儿。「娃儿,我们快走。」
「嗯。」
「娃儿小姐,等一等。」霍修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这样离去,就上前横阻在她们面前。
「娃儿就是娃儿,叫娃儿小姐你不奇怪啊?让开啦!」娃儿抱著楚花雨,不耐烦地顶撞当今皇上,胆子之大,让忠心站在旁边观看,对皇上感情之事关心却使不上力的文明和张忠变了脸色。
霍修治心急,沒耐心跟小辈斗嘴,陡地动手将娃儿推开,双手抱住身体往下滑的楚花雨,心疼手上人儿的轻盈和苍白。「掌柜,带我到最好的房间。」
「是。爷,跟我来。」掌柜跑上楼领路。
霍修治迈开大步走上楼梯,娃儿赶快追上,拉著他的衣角。「你抢人!我去报官抓你。」
「娃儿!」霍修治脸一沉,声音冷峻,犀利的黑眸进出威严不可冒犯的气势,吓得娃儿赶快住口放手。「你刚才不是要借炉子煎药?跟我上去,把药拿出来交给文明就好。」
他虽然凶了点,但不像坏人!
先救姐姐再说。
娃儿停下来从手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药,文明马上上前接过,转身跟跑堂到厨房煎药去。娃儿先不管楼下的事,她跋足追上野蛮不讲道理的大叔。
进了房,霍修治轻轻将楚花雨放下床,楚花雨感觉好一点了,逞强想要起身,却又被他轻轻压下。
他顺手替她拉上被子,手压著被子两侧看著她的脸;楚花雨双眸迅速模糊,紧抿著颤抖的双唇。霍修治见到楚花雨泫然欲泣、凄楚的模样,失去很久的温柔又驻进他的心里。
「雨儿,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见面,恍如隔世,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不要这样。」
如此温柔的请求,他内宫的后妃听到了,怕不感动得流泪,可惜宫廷中的每一件婚姻,都是为著稳定政权而结,要是对哪一方好,哪一方的气焰就高涨起来,这种结合政治和利益的婚姻,一开始就很难付出真感情。
「相见不如不见,放过我吧!」楚花雨漾著水雾的明眸遇上霍修治那对忧伤温柔的黑眸时,刻意闭上。
他们讲的话好难懂!姐姐很少离开山庄,她又是姐姐的跟屁虫,压根就从来不曾见过这号人物。奇怪,为何姐姐看到他就流下眼泪?娃儿不明原因,见楚花雨流泪又生气了。
「这位大叔,你能不能别粗手粗脚压著棉被,你想谋杀我姐姐啊!」她的话配合她的动作,小巧的双手将「皇帝爷」的龙手霹啪拍开。
冒犯皇上是要砍头的,楚花雨并沒忘记他的身分,赶快睁开惶恐的眼睛。「娃儿,要有礼貌。」
娃儿理直气壮说:「我生气这位大叔把你弄哭。姐姐,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楚花雨轻轻点头。
娃儿马上说:「我下去看药煎好了沒有。这位大叔,我警告你喔,你别想欺侮我姐姐,我刚才在你手上擦了独门毒粉。」娃儿踏出房门时又把头伸进来警告。「我会马上回来。」
听了娃儿的话,楚花雨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
霍修治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傻看那朵笑,直到那朵笑自她脸上逸去,他才装傻问说:「她真的在我手上擦了毒粉?」
想起娃儿的古灵精怪,楚花雨眼里又有笑意。虽然不舒服,但她仍撑著手坐起来替娃儿求情:「皇上,她不知道您的身分,请您恕罪。」
霍修治听到楚花雨叫他声「皇上」,心生不悦,重重说道:「皇上有什么用?在你眼里不如一个娃儿。」
龙颜真的生气了,楚花雨急忙说:「娃儿从小就跟著我,习惯照顾我,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霍修治逼问。
「如果皇上能念一点旧情,民女恳请皇上饶恕娃儿,她天真烂漫,绝对无心冒犯龙颜。」
「念旧情!是谁左一句皇上、右一句皇上,故意将过去撇得清楚干净的?」
是谁自纯朴的村庄掳走她,又偷走她的心,更让她为了不能保有他的孩子而自责,十几年来,独自黯然伤心?楚花雨瞳眸又模糊起来。
霍修治马上改口,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轻柔说道:「不过,看她天真烂漫,又不遗余力保护你的样子,朕很感动,怎会怪她。」
楚花雨说:「多谢皇上。」
「雨儿,你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修哥?」霍修治露出期待。他对她从来不曾忘情。
以前,分开他们的是身分;现在,身分更加悬殊,更不该重逢。楚花雨用微笑对抗上天的恶作剧。「皇上,您该自称朕。听说您是位好皇上,民女替您高兴、替万民高兴。」
她还是那么善良。霍修治摇头摸著她苍白的脸说:「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不是朕、不是皇上。我曾经去童家村找过你,村人说你和楚大夫都不在人世了。」
「可惜天违人愿。」楚花雨说著,突然皱著眉用力吸口气。
霍修治受不了楚花雨脸上痛苦的表情,觉得那痛是痛在他的身上。「雨儿,你哪里痛?我立刻派文明去找御医。」
楚花雨拉住霍修治的手,看著他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心痛,沒法医。」
「心痛?多久了?」霍修治吓得将她搂进怀里,浓眉忍不住纠结在一起。
多久了?何必去记它。
「张忠。」霍修治对著门外大声呼喝。
「臣在。」守在门外保护万岁爷安全的张忠立刻推开门进去。
在臣子面前这样不雅,楚花雨欲要挣开霍修治强壮的胸膛坐正,不料霍修治手臂稍一使力,她又落回他的怀里。
张忠眼神温柔地看著被抱在皇上怀里,一生可以说是被文明害惨的楚花雨。当年,中毒箭差点丧命,失去意识的小王爷是不会抢人的,撮合皇上和楚花雨、分开他们的,都是文明这不男不女的愚忠宦官。
这时,娃儿端著药边跑边嚷:「药来了。让开,让开。」
文明跟在她后面。
娃儿看到那大叔抱著她姐姐,先愣了一下,随即将汤药端到楚花雨嘴边。「姐姐,我吹凉了,快喝下。」
楚花雨很听话,蹙著眉大口喝下,娃儿掏出手绢轻擦她的嘴角,马上又端上另外一碗。
「号称京城第一大的客栈,他们桂花酿沒我们亲手酿的香,将就喝一点,嘴里才不苦。」
娃儿又说。楚花雨听话喝了两口。
霍修治趁娃儿将药碗放到桌上时低声跟楚花雨说:「她真能干。」
「谢谢夸奖。」娃儿听到赞美,却沒好睑色地走回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再不放开我姐姐,本姑娘就不帮你解毒了。」
给皇上施毒?张忠「唰」地一声,钢刀已然拔在手上。
「大胆贼子!」文明也扑上前抓住脸色吓白的娃儿。
楚花雨一急,脱口而出:「修哥,叫他们别吓娃儿。」
就为了这魂萦梦回的一声,霍修治马上下令叫停:「听到沒有?张忠,把刀收起来。文明,放开娃儿。」
「皇上,她说下毒……」张忠瞠大虎目。
「皇上?你们是唱戏的啊,想唬我!」娃儿双眸也瞪得挺圆挺大。「皇上可能逛大街,随便就给我这生平第一次上京的路人看到的吗?」
「娃儿,少说话。」楚花雨轻声制止娃儿,不过被霍修治抱著的她,发现他胸膛上下震动著。他在笑。
霍修治说:「沒错,一眼就被你看穿。娃儿,如果我决心不放开你姐姐,你怎么办?」
「我就报官来抓你!就不信天子脚下沒有王法,我告到皇帝老爷家去!」
霍修治仰头哈哈大笑。「好厉害。好吧,我可以放开你姐姐,但你们要到我家作客。」
「我不答应。」楚花雨断然拒绝。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宫,她都不想再走进那深红的大门一步。
霍修治的笑声突然停止,两道浓眉不觉并拢。从他自战场回来那天,在紫阳殿前大义灭亲,刮过那些爱唱反调的老臣的胡子之后,就沒有人胆敢跟他说不。
「你不答应,我就把娃儿抓走。」
「你……」楚花雨第一次发现霍修治任性,捣著心口气得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