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城门的时候,马蹄倏扬,嘶鸣声中,一身红衣的女子率先下了马来,笑道,“天色晚了,只怕来不及再赶一程,不如就在青河县休息一宿吧。”
“嗯,青河县境内,有一家浩然楼,不但酒菜称为一绝,更有历代文人诗赋篆刻其上,值得一去。”牵了马缰,梦无痕微微笑道。
“我是不懂什么诗啊词啊,酒菜倒想去尝尝。”慕容华衣璀然一笑,道。
进了城门,再往前走些,大老远就看到浩然楼高高挂起的招牌,红底黑字,飞扬的隶书分外招摇。
“客官,里面请。”店小二颠颠地小跑上来,接了两人的马缰,殷勤笑道。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慕容华衣道,“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说来听听。”
“这位姑娘,浩然楼最出名的是松鼠鲈鱼,油锅里淋得焦脆金黄的松子,新鲜的鲈鱼浇上酱汁,色香味俱全。再来就是金玉满堂,用的是新摘的青豆,加上虾仁,玉米清炒,最后淋上细熬的鸡汁。还有……”
“好了好了,就照你说的都叫一份上来。”慕容华衣咽了下口水,挥手道。
“再加一个蜜汁红枣。”梦无痕悠然啜了口茶水,道。
“好勒。”店小二吆喝了一声,布巾往肩头一搭,转头张罗去了。
“蜜汁红枣?”慕容华衣挑眉看他。从不知道他竟嗜吃甜食。
“这虽然不是浩然楼的招牌菜,却很不错。红枣去核,塞了糯米在里面,甜而不腻,我从前吃过一次,却留了很深的印象。”梦无痕笑道。
“你似乎对这个清河县很熟悉?”
“这是出入天涯谷的必经之路,而且,清河县的县令是我一个门生,所以经常会在这里停留。”
五年前他主持科举,清河县县令荆孝儒正是那年两榜进士,照惯例拜在主考官门下,尊他为师。
荆孝儒为人笃实沉稳,在职数年将清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向来很得他赏识,本打算在他任满三年之后,提拔为建州知府。不料碰到丢失兵符一事,他早一步离开庙堂。却不知如今这清河县县令可还是当年的荆孝儒。
“哦?那我们今晚不是可以去住县衙门了?正好省了一笔房钱。”慕容华衣勾了勾唇角,戏谑地道。
轻笑一声,梦无痕道,“你打得好算盘。”
慕容华衣抿了抿唇,才想说什么,却听到街上一阵喧哗。
从窗外望出去,对街正是县衙。一群官兵从衙门里涌出来,其中两人臂弯里架着个青衣男子,推搡着出了衙门。
一名少女从衙门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满脸泪痕地扑倒在官兵面前,哭叫着要去拉那青衣男子的衣袖,却被一个兵佐模样的人一把挥开,额头撞在地上,汩汩地流着血。
十几个衙门的差役围在一边,眸中均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没有人敢出手相帮。
“这还有没有王法?”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少女绝望地叫道。
临窗而望,慕容华衣扣了扣桌子,道:
“真没想到,才一进县城,就有热闹瞧了。这女娃儿衣服的料子不差,想来算个千金小姐,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也不知道那男人是她什么人。”
回眸望去,却发现梦无痕目光凝重,若有所思地关注着楼下混乱场面。微微诧异,慕容华衣挑眉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们?”
梦无痕点了点头。虽然那青衣男子披头散发,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他却依然清楚地认出了他的身份——青河县县令荆孝儒。
“既然是你的旧识,我就做个人情,帮他们一把。”慕容华衣抿唇一笑,衣袖飞扬,说话间已从浩然楼飞身而下。
只听一阵叱喝声中,官兵东倒西歪地躺下一半,还有一半惊恐而戒备地盯着那半空而落的红衣女子。几乎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名青衣男子转眼已经脱离官兵的钳制,被她轻松地挟在臂弯。
梦无痕暗自叹息,她果然还是这烈火一样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只不过,这次即便她不出手,他也定然会插手就是了。
拾级而下,出了浩然楼。只见那红衣女子巧笑倩兮,俏生生地站在县衙门口,四周围着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剑的官兵,却一个都不敢近前。
“大胆刁妇,竟敢阻挠临安王府拿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兵佐色厉内荏地叫道。
刁妇?慕容华衣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满地皱眉。
她被人骂过妖女,骂过狐狸精,可从来没被人骂过刁妇。这两个字,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街市上为了一两文钱破口大骂的女人,或者是冲进妓院揪着丈夫耳朵出来的妻子。
思忖间,少女已经挣扎着爬了过来,扯住她的裙摆,哀哀叫道,“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哥哥。芸秀给您为奴为婢,只求您救救我哥哥。”
若不是为了救他,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慕容华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朝梦无痕望去。
朝她微微一笑,梦无痕翻身上马。
白衣翻飞,骏马嘶鸣,雷霆般朝这里驰来。
一阵惊呼,官兵们四散地避开马蹄。
混乱中,梦无痕一声轻喝,“——走!”
“就来了。”
拎着青衣男子的衣带,将他朝梦无痕抛去。慕容华衣挟着那少女,凌空一个飞跃,纵马疾驰,转眼间已将那队官兵甩得老远。
※※ ※※ ※※
觉念寺
东厢房里,少女端着药汁,吹凉了一勺勺喂入青衣男子口中。
“嗯,临安王府的人下手可真不留情,一身暗伤,青青紫紫的楞是吓人,就连肋骨也断了三根。啧啧,真是够呛。”慕容华衣坐在窗边,手里拿了个粗瓷杯子把玩着,说道。
那少女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华衣——”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慕容华衣耸耸肩,指了指床上的青衣男子,道,“不过你总该告诉我,这人究竟是谁吧。到现在我都是一团胡涂,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便是荆孝儒,我和你提过的那个青河县县令。”
“啊,原来就是他?他什么时候得罪临安王府了?”慕容华衣诧异道。
“说来简单,青河县是临安王府的封地,临安王拒不纳贡,朝廷逼将下来,着令荆孝儒征讨岁贡。临安王府早已暗中投靠燕王朱棣,这次正好借他向朝廷立威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慕容华衣奇道。
“浩然楼里我问了小二。若没有弄清前因后果,我怎会堂而皇之地将人带走?好在荆孝儒家人口简单,除了他妹子外再无他人。不然真要拖家带口地将他们安全送出青河县,也不容易。”梦无痕淡淡笑道。
愣了一下,慕容华衣佯嗔道,“好了好了,就你有理。算我没考虑周详还不成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梦无痕笑道。
斜了他一眼,慕容华衣忽道,“不过如此看来,朱棣率兵发难之后,各路诸侯倒是云集响应。只怕再不用多久就逼到京城了。”
梦无痕淡淡“嗯”了一声。
“你准备如何?”
微微一笑,梦无痕道,“什么?”
装傻!
暗中嘀咕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兄妹?县衙是回不去了,甚至连青河县都不可能回去。临安王府的人恐怕正在满街满城地找他们呢。”
“扑通”一声,少女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药汁撒了一地。
“姑娘,求您救救我哥哥。如果落在临安王府手里,他们决不会放过哥哥的。求求您,芸秀给您磕头——”
“唉,这是干什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慕容华衣柳眉微挑,道,“既然将你们救了出来,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管到底的,你急什么?”
说罢,回头对梦无痕道,“你怎么说?”
“青河县已经待不下去,过几日等荆孝儒身体好些,我便安排他们先去我江南的别苑。那边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的生活。”
“如此甚好。”慕容华衣满意地一笑。
“多谢公子。小女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荆芸秀朝梦无痕欠了欠身,盈盈道。
“姑娘言重了。”梦无痕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道。
慕容华衣斜眼望去,只见那少女清秀的脸上沾了未干的泪珠,端的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再加上那盈盈一拜,分外惹人心怜。再看梦无痕温言浅笑的样子,心里忽然泛了酸,撇撇唇,别开眼去。
转头间,正好看见床榻上荆孝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幽幽地睁开眼睛。
“咦,醒了?”慕容华衣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他额际,“嗯,还好,没有发烧。再休养两天就该没事了。”
以前这样的皮外伤她也受得不少,依照经验看来,只要醒来后没怎么发烧,一般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心里想着,搁在荆孝儒额头的手却被人拉开。
抬眸,对上一双澄静的眼睛。她扬眉一笑,道,“你的这位门生可总算醒了。我和荆姑娘出去再煎几帖药,你在这里好生看顾着他。”
说罢,拉着荆芸秀走了。
望着关起的房门,梦无痕淡淡一笑。
荆孝儒从黑暗中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一点气力都没有。眼睛望出去,也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合了合眼,再睁开,依稀地看见有人影晃动。又过了一会儿,一杯水递到他唇边。
正是口干舌燥,于是立刻张嘴喝了。一杯水下去,火烧般的嗓子得了滋润,好受许多。再次抬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静静站立榻前,竟是多年未见的熟悉容颜。
“恩……恩师。”荆孝儒激动地叫道,手指骤握成拳,整个人挣扎着就想从床上坐起。
梦无痕按住他,安抚道,“没事了,孝儒,临安王府的人找不到这里。你且好好休息,一切等养好伤后再说。”
“恩师,朱棣已经反了,各路诸侯都开始群集响应,连临安王也要反了。再这样下去,别说青河县,就是京城也撑不了多久。恩师,孝儒求求您,回去吧,朝廷那边,皇上和娘娘那边,都在盼着您呢。”荆孝儒吃力地说着,目光却好象点燃了火,热切地燃烧着。
如今震远将军莫云飞已死,朝廷再无足以抵挡朱棣大军的将领。若是这时梦无痕回去,以他的名声人望,不啻久旱甘霖,必能大振军心,保得京城无恙。
避开他炽热的目光,梦无痕淡淡道,“你好好休息,记得莫要劳神。朝廷的事情,皇上自有打算。”
“恩师——”
“切莫再多说了。”为他掖乐掖被子,梦无痕道,“青河县目前你是待不下去了,而今京城大乱,等你伤好些了,我暂且安排你去江南,过一阵子情势若好,你便重回朝廷,若是——”他顿了顿,接道,“你便带着你妹子一起,寻块清静地方度日吧。”
心顿时凉了下来,荆孝儒掀了掀唇,道,“恩师,您是先皇封的太傅,执掌六部之首的吏部,朝廷内外多少人唯您马首是瞻。如今皇上有难,您如何忍心袖手旁观?”
眸中掠过一丝异色,沉默一下,梦无痕道,“孝儒,这几年来,你尽心竭力将青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为的是什么?”
“为报皇恩。”荆孝儒毫不犹豫地道。从前他只是一介寒儒,当今圣上却给了他入仕的机会,他自当尽心竭力以报知遇之恩。
“你可知,有些东西比皇恩重上许多?”梦无痕轻叹一声。
“恩师的意思——”
望瞭望他,梦无痕不再多说,径自推门离去。
※※ ※※ ※※
寺院的厢房很是简陋。除了桌椅床榻之外,就是一具书架。
书架上堆满了佛经,薄薄地积了层灰,想来很久没有碰了。
梦无痕抽出一本,掭亮了油灯,展卷而读。
“外道所说不生不灭,以生显灭,灭尤不灭,生亦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
合上经书,梦无忧微微一叹,“佛曰,生即是灭,灭即是生,一切都属无相。然而事到临头,又有多少人看得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容华衣走进来,笑道,“看得破什么?”
她手里拿着一盘香气腾腾的米糕,嵌着嫩红的枣子,煞是好看。将盘子搁在桌上,她拿过那本佛经,草草翻了几页,又扔下了。
“这佛啊禅啊恁得深奥,你何必跟着搅和?如果人世间真如佛经所说,那恐怕人人都去当什么和尚尼姑了,天下不大乱才怪?”
抿唇一笑,将米糕推到他面前,慕容华衣接道,“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来,尝尝看这个。饿了一天了,浩然楼里也没来得及尝到美食,真是可惜。”
尝了一口,梦无痕笑道,“你做的?”
“你知道我弄不来这些。是那位芸秀姑娘亲手下厨做了,红着脸托我帮你送来的。”似笑非笑的,慕容华衣道,“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嗯,很好。”甜而不腻,入口香滑,可见是下过功夫的。
瞅了他一眼,慕容华衣道,“芸秀姑娘手巧,我可做不来这些。
“华衣,你这是怎么了?”梦无痕失笑,道,“我怎的闻到一股酸味?”
斜了他一眼,慕容华衣扯着他的衣袖,道,“我有些闷,陪我出去走走。”
梦无痕微微一笑,随她出了门去。
夜风乃大,尤其是在山上,树叶子哗哗地响。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林间小径,不知不觉间来到后山一处平台。此处地势极是开阔,极目远眺,端是月如银盘,云雾缭绕,望不见尽头。
慕容华衣抱膝而坐,道,“没想到青河县外这么一座不知名的山墩子上,竟然也有这种好地方。”
“这山连绵数百里,重峦叠嶂,向北直通天涯谷,哪是什么不知名的山墩子?”梦无痕笑道。
“难怪你带着荆孝儒一路直奔觉念寺。原来这里已经算是天涯谷的地盘。来到这里,他们算是真正安全了。”
以天涯谷的赫赫声威,就算是临安王也不敢轻撩虎须。何况为了个小小的县令,得罪武林中最大的势力,实在得不偿失。
梦无痕淡淡一笑,在她身边坐下,“临安王总不至于搜山吧。”
望着天上的月亮,慕容华衣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华衣?”梦无痕唤了一声,却看到那红色的身影已经跑开老远。
摇了摇头,他索性靠着山壁,闭上眼。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倚着山壁,指点少年剑术。一招一式,倾囊相授。犹记得每悟出一招剑式,少年眼中便会流露出逼人的华彩。
到后来,这种华彩一点一点凝结,到最后成就了他一身睥睨天下的气势与野心。
有时候也会想,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师父让他在武林和朝廷中做选择,他选择了朝廷。然而,却没有成为一代良臣。先皇遗命,病榻之中托他辅佐新帝,他允了,却没有做到。悉心教授,尽得真传的唯一传人,掀起腥风血雨,妄图问鼎中原。
桩桩件件,都仿佛在嘲弄着他的宿命。
微微一叹,抬眸,却发现慕容华衣抱着个坛子,正施展着上乘轻功,朝这边掠了过来。
“接着。”一声娇叱,那坛子在空中打了个转,迎面抛了过来。
一伸手,轻轻松松接个正着,梦无痕朝那坛子瞅了几眼,奇怪地道,“这个……似乎是酒坛子。”
“没错,就是个酒坛子。”慕容华衣点了点头。
“这坛子里,是酒?”梦无痕蹙眉。
“酒坛子里装的,自然是酒。”慕容华衣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这里是寺庙。”深更半夜的,她哪里弄的酒?
“你没有听说过吗?有和尚的地方,就一定有酒,一定有狗肉。”打从进了这觉念寺,见着的和尚个个腰粗膀圆,柴房的角落里还扔着根肉骨头,她就知道这里住着一群酒肉和尚。
“你是说,这酒,是你从觉念寺里找出来的?”梦无痕迟疑地问。
“可不是。满满一地窖的酒啊。这里的和尚,真是享受。不过你放心,我捧了坛酒出来,也没忘在地窖里放上锭银子。毕竟那些和尚藏几坛子酒也不容易。”
“你还有理?”梦无痕失笑道。
“如此良辰,怎能没有酒?”慕容华衣转眸一笑,拍开泥封,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流过喉头,呛得她轻轻咳了几声。
“华衣?”
将酒坛子递了过去,慕容华衣道,“来,你也来一口。”
望着眼前女子漆亮的眼眸,梦无痕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下去。
淋漓的酒液浸湿了前襟,酒香四溢,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少年,跟着先帝南征北讨,边疆的寂寂风沙里,与座下士卒一起,吃大块的肉,喝最烈的酒,策马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疾驰。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灌着酒,转眼间,酒坛子就已经空了。
慕容华衣呵呵一笑,道,“我再去取几坛过来。”
“别去。再喝下去,我们都要醉了。”
“醉了才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醉过了。”嘴里说着,却不再坚持着去取酒。她侧了侧身子,靠在梦无痕肩头,从迷离的眼眸望出去,月光也仿佛朦胧了。
“我也很久没有醉过了。”少年时的豪气,已经离他太远。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为了昕儿的病,爹爹曾经想把我卖掉。牙婆子上门那天,我偷偷从家里逃了出去,躲进隔壁的酒坊里。我在酒坊的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渴了就喝酒,饿了就吃酿酒的糯米。后来被酒坊的伙计发现,拽了我出来,本来要被活活打死的,没想到绝命门的前门主正好路过,觉得我根骨不错,于是收了做义女,这才有了如今的慕容华衣。”
慕容华衣拽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你说,我和酒是不是很有缘?”
“华衣,你有些醉了。”
“没有。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静静地瞅着他,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凑上头去,吻上梦无痕的唇瓣。
他微微一惊,抬眸朝她望去。
她的唇纤薄而红润,碰触间却是清冷,就仿佛身上的血都是冰的。然而,她的眼神却是炽热的,带着一分迟疑,二分羞赧,七分茫然地凑近他。
慢慢地推开她,梦无痕望着她的眼睛,“华衣,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眸中掠过一丝难堪,慕容华衣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华衣?”
“你就这样讨厌我?稍稍亲近一下就忙不叠地逃开吗?”她低低地叫道。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梦无痕道,“你在害怕什么?华衣,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安?”
方才他将她推开,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那种在茫然中的刻意亲近,他宁可不要。
“不,没有。”她抽回手,背过身子。僵直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孤寂,以及渗在骨子里的倔强。
心头一酸,她的确不安。见到温婉娴静的荆芸秀,她才发现自己竟如此不像个女人。所有女人家该会的,她都不会。一身的血腥,除了舞刀弄剑,她一无所长。在绝命门的时候,他说喜欢她,这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蹙起眉心,她厌弃地想着。
举起酒坛子朝嘴里灌去,却发现早已经空了,恨恨地抛开,她振衣而起,只听一声龙吟,霜白的月色中霎时刀芒如练,重叠出无数光影。
刀身纤薄,弯如新月!
月光刀芒仿佛融成一体,随着那绯色身影在天地间回旋。
光影中只听她曼声长吟:
“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
手腕乍翻,洒落点点刀芒,接道:
“——金刀力困起还慵。”
“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温润的语声响起,续下未完的诗句。
人影倏闪,抢入刀芒之中,只轻轻一托一撞,漫天刀影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瞪了他一眼,慕容华衣收起弯刀,道,“我可没醉。也没听你吹过什么羌笛。”
“心里舒坦些了?”梦无痕笑道。
“你又知道我哪里不舒坦了?我可舒坦得很。”淡淡的酒意早已被冷风吹散,想起方才的失态,面上不由微微一红。
梦无痕淡淡一笑,拉着她坐下,忽道,“这辈子,我很少喜欢什么。然而一旦喜欢上了,就会是一辈子。”顿了顿,接道,“华衣,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啊?”她微微一怔,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微笑地望了她一眼,他不再多说,心头却有了思量。用不了多久,他会让她知道,这一生酒间花前,只与她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