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凝视着苗艳阑,觉得心脏好像快要跳出嘴巴,内里有一种融化却同时坚硬的感觉。
她的小脸蛋,她鞭子般强韧的身体,每一寸都伤得好重好重,他的心疼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的。
但是当这样看着她,看着虽然慌惶,但还是镇定不哭泣的她,他浮现了一个想法。
人终将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男人可以有这种柔情万千,同时又能豪情万丈的感觉?
女人也有吗?苗艳阑也有吗?
如果有,她会不会为此动容,像他此时一样,几欲落泪呢?
虽然一串接连发生的事故很容易被诠释成因果,但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并不只是巧合那样简单的原因罢了。
如果仅只是那么简单,因为有了她也不凡。
当初相见时,他只认为这个女人没有女人味,粗鲁野蛮,任性撒泼,但是他爱上了她。
过了不久后,他为了多要她一些特别的眼光而惊吓她,发现了她惧高,而许下了要带她飞翔的誓言。
她总是事事不在乎,而他总是事事无所谓,若没有相遇,他们都注定要一生寂寞。
无所求的人生变了,他必须面对自己初次的欲求,那饥渴张狂的贪婪,可怕得连自己都无法忍受。
不过,一个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两个人一起面对也许相当甜美,丑恶的欲望会开出美丽的花。
「艳阑,怕吗?」喻元浩柔声问着,一如这几天他最担忧的。
苗艳阑无法不去想现在的处境,但是她的天空里有他,这就足够了。
「不怕,我不怕。」即使是黄泉路,我都不怕了。
喻元浩微微一笑。「艳阑,我好像一直没告诉过妳,喻家最主要的生意之一,就是直升机,对吧?」
隐藏在喧闹声音中的男性低吟,像是直接灌入耳朵,苗艳阑虽然没有听他提过,但是有些印象。
「温斯顿告诉过我。」
喻元浩只一转思,便点了下头。
「所以在我的领地,在我的王国里,妳能将自己交给我吗?」妳愿意相信我吗?
苗艳阑怎能不臣服。
他不只是王子,在她眼里,他已是王!
「全心全意,我相信你,请带领我到我不知道的世界去,那么,我就可以无所畏惧。」
喻元浩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他偎向了她,望着她直率、纯真,没有闪躲的视线,在背后,手下一个用力。
一声极脆、极响的声音在耳边爆开。
苗艳阑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大吃一惊。
「元浩!」不由得惊呼出口,她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
他的神情未变,严格说来,眼睛连闪都没闪过,背后的手微微动作之后,他转过身,双手重获自由之际,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用力按下左右两侧,在机门旁边的按钮。
一瞬间,机舱门同时打开,却在剎那间变更了方向,形成了阻断机舱内部的墙。
在强风吹拂下,喻元浩举起右手,朝着正开枪射击,却射不穿这防弹玻璃的周志,道别。
还有单双那女人在呢!
「拜拜了,周志,你和你的伙伴下地狱去吧!」他相信周志听不见,不过,他乐得这么说。
随即,喻元浩拉下了原先就暗藏在天花板内的支架,薄薄的翼翅神奇地出现,他将安全索固定在身上后,一脚踩在门缘。
「来吧。」他握住了苗艳阑的小手。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但是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更大的激动。
要摆脱手铐的箝制,有一个最下下策的办法──硬生生扳断大拇指,松脱的骨头,就可以增加抽手的空间。
「元浩,你不用这么做的!」苗艳阑哭泣的说,心疼得快要疯狂。
喻元浩仍旧笑得温文。
这一点点痛,他还不放在眼里,因为他有必须要完成的心愿和梦想,完成了她,便是完成了自己。
「我答应过,要带妳飞翔,请妳把自己交给我,并且绝对不要放手,给我这个荣耀,好吗?」他不要她惊慌,柔声的问。
她又哭又笑,没有迟疑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被铐住的双手高举,在他的颈后交缠。
她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了他,连同生命和灵魂。
「带我走,带我飞吧!」带我到天涯海角。苗艳阑在海风中,尽情的呼喊着。
不是不害怕,但是,她不要害怕!
喻元浩郑重地点头,下一秒,他转过身,背起了苗艳阑,吃力的握住平衡杆,双脚用力一蹬,两人向外俯冲。
一架滑翔翼也就这么脱离了机身。
在几下摇晃之后,一片薄翼带着两颗心,在无边的金色大海上,朝着碧绿的海岸线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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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
看着两人逃离,周志大声尖叫着,用枪托重击着舱门,他阴狠回过头来。
「打开门,我要杀了他们!」落在他手上的猎物从没能逃掉过,巨大的耻辱袭来,他失去理智的大吼。
但是坐在驾驶座的男人,神色却更加惊慌,他的双手根本没有握在控制杆上。
「我没有办法控制这架直升机,它不可控制了!」别说开门,他除了坐在名为驾驶座的位子上,却无法指挥这架直升机半丝半点,彷佛它自有生命一般。
而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周志闻言,拉长了身子,越俎代庖想要拉扯控制杆,怎料凭他的力量之大,那细细杆子仍是文风不动。
耳边响起了完全不加节制的夸张笑声。
眼前,机罩像是电玩萤幕般,浮现了一张萤光绿色的美艳华丽容颜。
那是单双,正在狂笑着。
「噢呵呵呵,嗨,这是机长单双对您发言,欢迎搭上本小姐的遥控飞机,请两位乘客绑好安全带,接下来的行程虽然没有乱流,但会相当颠簸,机长忠诚的希望,您刚才没有吃过喝过任何东西!」
话一说完,好似在印证她所说过的话一般,操作直升机超越了机能极限,以垂直三百六十度后空翻。
「再接下来,进行平行移动测试!」
刚才是垂直,这一回直升机原位置顺时针转了一圈,然后又逆时针转了一圈。
安全带被自动解除的男人们,活生生像在洗衣机里,历经了前冲上挤,右搓左揉。
整个人的平衡系统完全失去作用,内脏全都像要翻出来,而脑子则变成了液态的红豆沙!
更有甚者,在萤幕中握着像电玩摇杆的女人,猛地下压,直升机便像只脱兔,向海面疾坠俯冲。
平衡原则也在这里被运用,当直落的重力发挥影响后,单双狠狠地拉着摇杆,直升机便在一瞬间抬起机鼻,朝着橙红色的天空爆冲直上。
几番恶搞下来,机舱里的两个男人,小命已经去了半条,剩下半条交货给黑白无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透过隐藏摄影机,单双觑了眼早已沾染上不知何物,十分……不,万分狼狈的凶恶歹徒。
坏人就是这样,反将一军时,还不是逊得要死。
「哎,喻家出产的东西,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品质有口皆碑,即便是我和元浩心血来潮做的玩具都性能优异,玩到这个地步,没报销就算了,居然连故障的迹象也没有!」
单双媚眸四处张望,大概是在观察操作仪,她脱口而出的抱怨,一点也没有顾虑到她所说的「玩具」里,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
但被万魔之王捉弄的人听着心都凉了。
「妳想怎么样?」周志勉强支撑着,坚决不能低头的他,恶狠狠的问。
单双冷哼,挑高了眉。
接着便是以不同的排列组合,更激进的测试了一回直升机的性能,才五分钟,周志残存的自尊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尽,被人握住心脏的痛苦,还有即将要没顶的恐惧。
「不要再摇了,求……求妳!」
一听到求字,单双心情大好,奉上媚笑。
「真爽快,我在心中发过誓,」她逼近了萤幕几分,「我总有一天要你求我,要你体会这种生命被人践踏的感觉,噢呵呵呵!」
周志已经不能再赌什么狠了。
「妳想怎么样?」明明是同样的词句,但这一句听起来,偏偏就是卑微而又可怜。
这语气满足了单双。呵,这还用问?
「我要你作证啰!」
周志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低下头,不言不语。
奸计得逞的单双,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讲到底,那么多年没犯案的你,也退化了嘛!」她娇音铃铃,毫不在意的抖出真相,「你对于新兴产业没有涉猎哟!为了化明为暗,我找了我在纽约开的绑架设计公司干部来演这一场戏,没想到你被骗得一愣一愣,自曝行踪,把自己送到我的眼前呢!」
这个时候最是爽快了,单双顿了一会儿,看见周志不可置信的表情。
「没料到吧!我把自己亲身的经历拿来赚钱,在纽约的富豪之间,可说是相当受欢迎,我还准备接着要在法国成立新公司!一次逼真惊栗、绝对刺激的绑架体验之旅,可是天价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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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在耳边呼啸。
背对着夕阳,底下所有的东西,无论山河平原大海,还是人造的道路建筑都像模型,由上而下鸟瞰,是多么的壮观又多么的渺小,就像人在这世界上的定位一样。
苗艳阑趴在喻元浩背部,神思飘摇,强大的海风迎面而来,她却不觉寒冷。
总有一天,在某一个人心中,自己会成为英雄,也有一个人,必定成为自己的英雄。
「元浩……」她忘情的呢喃。
喻元浩并没有听见这被风带走的话语。
苗艳阑吐出一口大气,然后,欲望又自行再向前了一步。
「元浩,我……」
人会有无穷的欲望,却没有对等的勇气,苗艳阑的话含在口中,并没有完成。
其实也已经足够了,她不需要将它说出口。
有时候,无法传递的痛苦,比不上不用传达的甜蜜,而且这份情不该变成他的负担。
他已经背负着她飞越了天空。
突地──
喻元浩猛地回过头。
「艳阑,我们接近陆地了,我们在那片平地迫降,好吗?」
苗艳阑柔柔微笑。又何必问她呢!
「我相信你,就那里,由你决定!」没有终点的旅程,梦都太短,尤其是最美的梦。
由高速乘风飞行到渐渐降低高度盘旋减速,以一种缓冲的速度降落地面,背负着女人的男人,彷佛没了力气,在碰地的一剎那,随着惯性运动连人带翼摔进柔软的草堆里。
在男人背后,看不见男人的脸庞,苗艳阑从自己的感动中回神,着急的大喊着:「元浩,你还好吗?元浩!」
一声轻笑传来,他在她的臂膀内转过身。
「很好,我只是想就这么放掉一切,随便怎样都好。」喻元浩说出了最真诚、没啥打算的想法。
有她在,他有一点神秘的相信,神会眷顾他,不会让他摔死。
苗艳阑急得半死,没想到却只是一个无厘头的原因,她有一点羞,有一点气,更多的是怜。
念头一动,她放开了眷恋不已的男人,改而捧起他已经红肿发胀的左手。
好心疼,好心疼,无数的心疼!
「会有一点点不舒服,忍耐一下。」苗艳阑和他四目相对,如同他在折断时做的一样。
喻元浩笑着点头,下一瞬,剧烈的痛降临了他,不能控制地咬破了唇。
将脱位的骨头乔回原位是一种很难说明的痛,说不定比弄断时还要痛上几倍。
但苗艳阑为了喻元浩好,即便心疼,还是心一横地硬推了回去。
喻元浩在草地上闭上眼,浑身打颤。
「好了,这就接好了,不会再痛了!」苗艳阑不住地道,紧握着那根手指,加压止痛。
许久──
喻元浩气短地长吁。
「真丢人,我的逊样被妳看到了。」痛到闭眼不敢面对,浑身发抖,还真难看呢!
苗艳阑猛地摇头。「才不逊,一点也不逊!」
喻元浩可没办法这么想,还挂着手铐能动的右手,撩开了她的额发,让他一览无遗。
「妳刚才在天上飞,一点也不害怕,和妳比,我还真没用呢!」哎,她怎么这么强悍,强到令人佩服呢?
苗艳阑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左右为难。
半晌──
「你要我为你勇敢,而你则是为我承受了伤痛,所以你才不会没用。」因为他,她才能够飞。
喻元浩定定的凝视着她。
他能够相信,在她眸中流动的情意吧!
赤裸裸,没有虚伪,和真理一样不言自明的情意吧!
和他相同,并且相向,像契约成立时的要件一般的情意吧!
心一动,正要说话,突然之间,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都在靠近。
「有人来了。」喻元浩第一次想变成马,踢死碍他好事的人。
苗艳阑点头,方才那一惊,已经让她锁上了曾为他打开过的心。
女人和男人在互相扶持下起身,从草堆还有滑翔翼中钻出来,迎面而来一阵好强好强的狂风。
「元浩!」
娇声凌空而至,一名璀艳的女人衬着最后的阳光跑来,亲热之情,全融化在她的呼唤声中,让听见的人也要融化。
苗艳阑只一眼,便全身僵硬。
梦不可能没有尽头,那是玛丽叶.罗森……
她真美,美到惊人,虽然和自己有一点相像,但她能理解为什么薇儿莎和喻元浩会感觉她很细致。
她现在完全同意这个说法。
又长又卷的眼睫毛搧呀搧地,蜂蜜色的细滑皮肤能够黏住人的目光,精巧的小嘴像是宝石,眸光如同星辰,更别说她所流露出的气质,那高贵而优雅从容的态度,除了阿拉伯公主,她没有别的形容词了。
苗艳阑的梦醒了,但是却笑了。
真的,这样最好了,她很开心很开心,虽然她也确实想落泪。
但该庆祝的时候,她不会哭的,她会祝福喻元浩。
她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且因此骄傲,所以她可以俯仰无愧的面对这个女人,这个得到他所有疼爱的人儿。
而站在心思百转的女人身旁,喻元浩迎向好友的欢迎。
「玛丽叶,妳怎么来了?」他无奈地道。要她待在饭店,她怎么不听话呢!
玛丽叶.罗森一得到单双的消息,早就忍不住了,怎么可能还待在饭店里空等,她要亲自来接人啊!
「对不起,我好担心你们。」她温柔地道,同时望向苗艳阑,露出无比感激的神情。
苗艳阑看着她的眼,就知道她和喻元浩是同一种人,她无法讨厌的人。
鸣笛声愈来愈近,又听到副队长叫人的声音,知道分离的时刻到了,一切也该画下句点。
念头一转,她将男人的手交给了玛丽叶.罗森。
「罗森小姐,请赶快让喻先生接受医疗,他被抽了约莫三百C.C.的血液,左手拇指我做了临时的处理,还是让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玛丽叶.罗森握紧被交付的手,但她担心的眸光并没有移开。
「苗小姐,妳要不要也一起来?妳好像伤得也不轻哪!」
苗艳阑摇了摇头,她回过头,看见了驱车前来的单双和静默。
「我跟队长和副队长回侦十队,她们会帮我安排医疗的,请不用担心我!」苗艳阑笑着说道,了无遗憾,她转向男人,「喻先生,再见了。」
语毕便要转身,但她突如其来被人扣住肩膀,她未受伤的那一边,不得不回头,喻元浩笑得极温柔,如春风。
「艳阑,我还有一事相求。」喻元浩恳求的说。
苗艳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个男人。
「喻先生,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喻元浩点头,极郑重的,不可能再更郑重的说:「请妳明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一定要来,没有等到妳,我不会举行婚礼的!」
苗艳阑灿笑着点头。「没问题,我一定出席祝福你和罗森小姐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留在身后,玛丽叶.罗森吃惊的摀着合不拢的唇。
「我们」是多么暧昧的词啊!
「天啊!元浩,你……」他刚才该不会是在……
喻元浩笑而不答。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翩然离去的女人。
他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