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冷面相对。凯西将杰森换到另一只手抱着,“什么反应?”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造成这种莫名的敌意。
“不用再装了!嘉奇需要他周围的人能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一头雾水,大惑不解。“他的确是个绝佳可爱的孩子!”
“但是——”
“但是什么?”她难抑胸中的恼火,急促地追问,同时一股热气从心中升起,侵袭到颈子和双颊。杰森似乎也感觉到这股紧张对峙的气氛,开始抽泣起来。
“你和我前妻没什么两样!她非常嫌弃嘉奇残缺的身体,虽然很轻微,但是她甚至一点都不肯抱他。”
“肢体残缺?你在说什么?两个月前,我眼看着姊姊的身体倒下,永绝人世,这辈子是永远失去她了。”她的声音颤抖,但是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凯西下意识地弯腰,将杰森放进婴儿车里,然后伸手拿她的大背包。显然是针对阮瑞斯的愤怒,凯西从袋中取出一张苏珊的结婚照片递给阮瑞斯看,那是在苏珊和泰德即将去蜜月旅行之前拍的。
“当嘉奇的脸笑得那么明亮、开怀时,简直就像苏珊再世,阮先生,您自己瞧瞧吧!”
阮瑞斯仍然板着一张阴沉的脸,他把嘉奇放入婴儿车的另一端,开始端详照片。嘉奇一被放入车内便开始啼哭,凯西为了分散两个啼哭的婴儿的注意力,不得不跪在车旁唱儿歌,那是杰森最爱的一首歌。几秒钟后,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杰森爬向她,嘉奇也爬向阮瑞斯的脚跟。
就在嘉奇伸出左手抓住婴儿车的厚边带时,凯西注意到了他肢体的残缺——上手臂中间似乎和身体联结起来似的,但是手臂以下外形很完美,只是和身体其他部分比起来,不太成比例。嘉奇的残缺,只要不注意看是不太看得出来的。
“你这亲密的小东西。”凯西忍不住立刻站起来,俯身抱起嘉奇。“小心肝宝贝!”她紧贴住他的脸颊喃喃地念着。
“你爸妈会不惜一切地像这样死命抱住你,你知道吗?”阮瑞斯在一旁一语不发地凝视这一幕。他凝眸注视的神情使凯西想起泰德专注的表情也是这样。“苏珊要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感谢老天,我终于找到你了,嘉奇,我爱你!”她低声说着,隐含着呜咽喃喃而语。
当她感到嘉奇安静服贴地趴在她肩头上时,她相信这孩子懂得她在说什么,有好一阵子,凯西只是静静地感觉这个小外甥温暖的体温。
“我该跟你道歉的。”
凯西立即睁开双眼,发现阮瑞斯就站在离她不到两尺的地方,肩上架着杰森。杰森结实的小手被紧紧地按在他父亲的一头黑发上。只见杰森紧张而恐惧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遗。
泪水滚过她的脸颊,凯西欣慰地笑了。“他打从出生还没有从这么高的上面看下去。”
奇迹似地,阮瑞斯也笑了,似乎一下子忘记彼此曾有的憎恨。凯西注意到他嘴旁的笑纹和明亮整齐的牙齿,因而心跳加速。她抬眼注视他的眸子,心跳的撞击竟然使她感到痛楚。
“阮瑞斯,”这时管家喊着,凯西顿时回到现实。“您要在内庭还是饭厅用餐?”
“内庭就可以了!娜娣。”他对着凯西应道,“我来找把高椅子,这两个孩子可以轮流用来吃饭。”
孩子,这两个字是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任何听到的人都会以为这就是每天发生在阮家的生活点滴。
“我和杰森因为还要赶飞机,所以我想花点时间和嘉奇在一起。您不介意我把他抱在腿上,喂他吃饭吧?”
不悦之色立刻扫过他的脸,“你几点的飞机?”他问道,不理会凯西先提的问题。
“四点十分。”
“我会准时把你送到机场,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让彼此更熟悉些。”他紧紧地握住杰森的手。“来呀!小老虎,我们去拿嘉奇的椅子,同时给娜娣一个惊喜。”
父子俩从内庭消失,留下凯西和嘉奇,他看来很舒服地躺在凯西的怀抱里。比起结实的杰森,嘉奇显得格外的轻瘦。
凯西抱着嘉奇在游泳池边的桌椅前坐下来,并且把嘉奇安置在玻璃桌面上。凯西发现虽然嘉奇比杰森高一点,而且灵敏些,但是还没有开始呀呀学语呢!反之,杰森从未停止哼哈咿呀的,他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尤其对于任何一种音乐,都显得异常雀跃。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每当凯西专心设计,并且缝制动物玩具或枕头手工时,都会放自己最喜爱的钢琴名曲达数小时之久。
凯西唱歌,逗嘉奇玩得几乎笑岔了气,两手振振欲飞。不一会儿,她听到从屋里传来女人的叫声,这位六十多岁清瘦的管家,捧了两盆墨西哥式沙拉进到内庭来。阮瑞斯跟在后头,一手拿着高脚椅,一手抱着杰森。
“我必须见见这位勇敢的女士,她竟然能通过卜太太,把你的儿子千里迢迢带过来。”
她看着凯西,脸上容光焕发。凯西看到这位老妇人端着沙拉过来,赶忙站起来,并且很老练地把嘉奇架在她的手臂上,达到平衡的站立姿势。老妇人将食物置于桌上,并在围裙上擦拭双手之后,伸出手来与凯西相握,“我是娜娣,我看到这对一模一样的父子,这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
凯西不由得又泪眼婆娑起来,她看着杰森说:“他像极了他父亲,不是吗?而嘉奇又长得简直就是苏珊和泰德的翻版,简直让我目不暇接,眼花撩乱,这一切发生的事好像不是真的一样。”她忍不住亲吻嘉奇如丝绸般光亮的头发。
娜娣点头表示同意。“这种攸关命运的事,竟是这样的阴错阳差,你千辛万苦地找寻杰森的父亲,他竟差点就把你送交警察局,阮瑞斯,你真是丢脸呀。”她的语气坚定,但也充分流露对主人的关爱。
妇人深葡萄色的眼珠子瞅着杰森看个不停。“瞧他那结实的模样,我真是一秒都等不及要掐这个小壮丁,你懂我的意思吗?”
“完全懂!”凯西说道,眼睛游移到阮瑞斯脸上,他正温柔慈祥地欣赏他两个儿子呢。有一天杰森也会长成像他父亲一样的英俊潇洒,又健朗有活力……
此时杰森正在和娜娣厮缠,娜娣分别递给兄弟俩一人一片小脆饼。“过来吧!小壮丁,你跟我来,看有什么吃的,豆子、羊肉?那是你兄弟今天要吃的东西。”
娜娣逗着杰森,口里咕噜着离开,阮瑞斯示意凯西坐下,“你确定要喂嘉奇吗?”
“肯定!”她随即把嘉奇抱在自己膝上,同时将注意力转向阮瑞斯,阮瑞斯正走向他们身后的吧台。她平静地问道:“你知道令我战栗的是什么吗?他用双手进行每一个动作,那意味着他在充分连用他的双臂,他会像杰森一样从事各种运动或活动。”她停下来,将嘉
奇死命紧抓的叉子拿下来,“告诉我,医生是怎么说的?”
阮瑞斯一边递上纸巾和凉水果酒,一边就在旁边椅子坐下,两人目光相视。“那叫做羊水带,当胎儿在子宫里时,羊水带缠住他的手臂,以致血液循环不良。专家说等他三岁时,可以做物理治疗,恢复该有的肌肉功能。在他长大成人之后,这个缺陷是不易察觉的。”
她俯身亲吻嘉奇的小肩膀,“嘉奇!你难道不是这镇上最幸运的天之骄子吗!我想你将来一定会像你爹地一样成为网球好手。你的骨架像他。”
阮瑞斯吃了一口沙拉,神色略显焦虑,“基因不会说谎的,是吧?!”
“不会的!”她说,同时让嘉奇尝尝她的凤梨苹果酒。
“你姊姊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杰森不是她儿子?”
“她儿子一出生后,就被送到加护病房紧急救护,医生说他呼吸困难。而事实上,她总共抱他的时间,还不到八小时。当最后他又被抱回身边时,他的黑发和橄榄色皮肤是这么不一样,她无法相信这是她的儿子,在电话中告诉我后,起初我不以为意,总认为孩子的发色几个月后就会变黄,但是直到我真正看到他时,我才相信姊姊的话。”
阮瑞斯叹息一声说道:“不幸,孩子分娩时,我不在场。孩子比预期出生得还早,在我赶到医院时,葛洛莉已经被推回病房,孩子也送到加护病房里,半小时之后,医生才来告诉我们嘉奇的情况。错误一定是在加护病房里发生的。”
她点头同意:“苏珊说孩子是在早上九点零五分出世的。”
阮瑞斯放下吃沙拉的叉子,庄严地注视她说:“我们的儿子是九点零四分出世的。你姊姊说得对,当天救护车到处都是,凤凰城市区外的一家化学工广爆炸,几十名伤员被同时送进这家医院,当时现场简直像沼泽一样,又脏又乱,难以收拾。我就是因为这一切的纷乱,才延迟赶到葛洛莉病房的时间。”
凯西闭起眼睛说:“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却是发生错误的真正原因。你认为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求调查,同时提出诉状,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
他半天不作声,凯西甚至怀疑他听到了没有。“应该,但也不应该,因为意外事件确实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无论多么小心设防,也无法避免。或许像这种类似的事件,再发生的机率只有千万分之一吧!”
他稍停片刻,又说:“原则上,我反对不必要的起诉。这个社会已经变成了动不动就打官司的天堂。所以权衡之后的意见是:我反对打官司。”
凯西不知道何以自己竟屏息地听完他的每一句。“很高兴你那样说。过去一年发生那么多的事故,先是泰德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然后苏珊一病不起,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应付这桩调查案件了。”其他的事,就更别提了,罗夫和别的女人订婚对她也是一次打击,她和从小青梅竹马的罗夫一向是那么地亲密,就连她决定暂缓结婚,都不曾伤及彼此的感情。她原本想等他毕业返乡后,再规划两人未来的前景。
“报纸杂志会死咬着这个案子不放,到时无论哪一方恐怕都会声名狼藉的。”凯西说着不由得一阵寒颤。“我不想让这种不幸影响到孩子。”
“我同意,”阮瑞斯沉着地说道,“不过,我会去验血,同时写信给医院董事会告诉他
们这一切的经过。虽然我并不打算提出控诉,但是我会要求他们提出一个正式的答复,这样做可以防止将来再造成这种错误。”
“我想这是最好的做法了,我相信苏珊和泰德也会同意的。阮先生,你们夫妇俩曾经怀疑过嘉奇不是你们的儿子吗?”
他抬了一下眼眉,“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必拘泥形式了,我叫阮瑞斯,针对你的问题,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葛洛莉是一个修长高挑的金发美女,她有一双淡褐色的大眼睛。每个人都认定嘉奇的身材及肤色遗传来自他母亲。可是等我看了你姊姊及姊夫的照片后,才发觉原先所认定的那一点‘遗传’只是相似而已,事实上嘉奇和他的亲生父母才是无懈可击的酷似。”
凯西点头。正想多问一点有关他太太的问题时,娜娣带着杰森和婴儿食品进来了。杰森身上系着围兜,正千方百计地想要扯掉它。
阮瑞斯帮她把儿子抱进高脚椅,娜娣将食物放在桌上。“喔!这是我的小宝贝的围兜,”娜娣将围兜系在嘉奇的脖子上。“现在你们该好好吃饭了,我会挡住所有打进来的电话,让你们说个够。”
阮瑞斯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开。娜娣和阮瑞斯之间就像家人一样亲密。
凯西和阮瑞斯正聊着泰德的意外和苏珊的病时,嘉奇表现得很乖巧利落。很多时候,嘉奇一个人静静地用小汤匙吃饭,却没有吃得到处都是。凯西倒希望杰森也能这么熟练乖巧。他喜欢羊肉,但是每次阮瑞斯喂他满口豆子时,他只是含在嘴里老半天,最后再全部吐出来。更糟的是,他把桌椅四周都污染得一塌糊涂,真像一幅活油画似的。
令凯西惊讶的是,阮瑞斯竟然不愠不怒,反而痛快得不得了。她简直难以想象此人就是那个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银行家。这个人差点就要把她交给警卫,扫地出门。
嘉奇还没吃完他的水蜜桃,似乎就显得疲累而且昏昏欲睡了。杰森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但是他更显出平静之前的暴风雨——吵闹不休、顽强难驯。
凯西看着阮瑞斯,发现他不停地格格笑着欣赏眼前这天翻地覆的景象。“我能抱嘉奇上床去睡吗?”她问。
阮瑞斯投以悉听尊便的眼光,然后在嘉奇的头上轻柔地抚弄着。“是不是我的小宝贝太兴奋过度,才困成这个样子?我们干脆一起把他们抱上楼去,你照应嘉奇,我来给杰森洗个澡,你看怎么样?”
凯西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愿你能了解杰森平时吃饭不是这个样子。”
他抿了嘴唇说道:“若我母亲看到这情形,会告诉你我小时候比这个更糟。实在是虎父虎子,没办法啦!”
凯西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嘉奇:“你母亲也住凤凰城这儿吗?”
“不只我母亲,整个阮氏家族都住这儿呢!”
“你们是大家族喽?”
“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姊姊,他们都有孩子。”他一边解说,凯西一边跟着他走到内庭另一侧的走道。
杰森的小围兜已经被解下来,阮瑞斯将他吃得一塌糊涂的儿子紧紧地架在腰上。“妈——妈妈——”杰森一看眼前的景象及这个充满活力的陌生人,完全不同于家里的柔软舒适,立刻慌张地哭叫出来。
“爹——爹——,逮到你了,小老虎,”阮瑞斯模仿孩子的发音。此时凯西的心跳加速,一生当中还没有一个男人,包括罗夫,能带给她一种男人体格的感应。她从小时候就爱罗夫,也打算将来就跟定他,可是母亲的死,一直让她处在凄惨的丧母痛苦中。接着又是泰德意外丧生,姊姊一病不起,种种不幸,就这么占据了她大半的精神世界。罗夫曾为她暂延婚期,甚至感到受伤、幻灭,指控她不爱他,才会破坏婚约。然后,她知道他走了,出国学音乐去了。他是个资赋优异的音乐家,申请到不少颇负盛名的奖学金。
苏珊没死以前,她认为暂时分开一阵子对两人都好,也更能印证两人的感情牢不可破。苏珊的话让凯西领悟不少。凯西从未想过罗夫另结新欢的可能性,也未深思这种伤害多么严重,现在苏珊死了,再也没有一个像姊姊这样的密友能娓娓诉说了。
“凯西?”阮瑞斯转过头来喊她,却一脸困惑:“你还好吧?”
“喔!当然好呀!我必须停下来浏览一下四周的水彩画。这些画真是棒极了,和你办公室里的一样好。”
“我姊姊蕾娜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艺术家,但她自我要求甚严,从来不随便公开展示自己的作品!”
“所以你想替她展示,”她低声地说,深深地被他们这番手足之情感动。有趣的是,她一面回想和姊姊一起历历在目的往事,同时却欣赏阮瑞斯的艺术家姊姊的大作。阮瑞斯这个人是愈发掘,愈觉其有趣。“你卖掉了多少蕾娜的画?”
“一幅也没有,”说着他们来到了二楼。“她要我保证不卖画。事实上,她根本拒绝在画上签名。不过我想如果她改变心意的话,我的墙恐怕就光秃秃地一无所有了。”
嘉奇的起居室充满了西南方风味,但是为了考虑实用性,也加入了不少传统育婴房的摆设。咖啡色长毛地毯在地板上延伸,巨大的手绘壁画占满了整面墙,颇具临场效果。那是一幅迷人的森林景象,其中每一个小动物及昆虫都代表了独特的性格。凯西除了深受吸引外,一眼便看出是出自这位艺术家的手笔。“你姊姊画的?”
“是的,那是蕾娜为嘉奇画的。”他在浴室里喊道。此时浴缸里的水放满,即将溢出来,只听见杰森原本的反抗转化成高兴的尖叫。
凯西不知道嘉奇是否也喜欢水,不过以后就会知道的,现在他四肢瘫软地趴在她身上睡熟了。她把他轻轻地放入小床,让他趴着睡,然后盖上小棉毯,他立刻自动将姆指放入口里吸吮了起来。他看来是如此地自在满足,凯西实在不忍心把他弄醒。
凯西深深地亲吻嘉奇后,立即来到洁白的浴室。一时之间,还真难分辨出到底是爸爸逗儿子玩,还是儿子逗爸爸乐。
阮瑞斯将白衬衫衣袖卷上手肘,呈现一双黑黝强健的手臂,臂上的黑色毛发更强调出阳刚之气。他催促杰森在水面仰泳,小肥腿用力踢,大笑起来的模样比实际年轻多了。“对啦!小老虎,狠狠踢水呀!”
父子俩尽情嬉闹着,突然间,杰森看见凯西拿着橙黄浴巾站在门口,便急着坐起来,委屈悲哀地叫着:“妈——妈。”然后伸出一双手臂,要求抱抱。
“我想我们得走了!”她不胜惋惜地对阮瑞斯说道,而他对这突兀的打岔,感到格外扫兴。只见他明显地不高兴,将杰森裹在毛巾里替他擦干身子。“我的行李还在西城的一家旅馆里,我在去机场之前,得先到旅馆一趟。”
阮瑞斯紧皱眉头,一脸不悦。她不了解凡事顾虑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当年母亲在世,苏珊未嫁之时,一家人都得拼命工作才足够收支平衡。而今和罗夫一起生活的梦想幻灭了,加上抚养杰森的负担,生活更得谨慎小心,至于苏珊和泰德留给杰森的教育基金,凯西压根儿想都没想要碰过。
正当她欠身拾起杰森的衣物时,阮瑞斯说:“留给娜娣洗就可以了。他可以穿嘉奇的衣服回去,不是吗?小老虎!”说完,阮瑞斯便忙着换尿布,然后到抽屉里取出一套淡绿色的连身衣裤,从头到脚的娃娃装,将杰森装了进去。父子俩又逗乐得像吃了强笑散,笑成一团。
有那么一阵子,杰森似乎不再怕阮瑞斯,而且阮瑞斯及杰森都没有察觉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一想到此,凯西便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杰森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大男人玩在一起。
凯西又想到在写给罗夫的信中,说明要收养杰森的计划,是导致他不满的原因。他现在的未婚妻是他在布鲁塞尔相遇的知名提琴家。不过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何以相恋多年,彼此唯一无二的感情,竟会在一夕之间变色!她不只千百遍地想,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他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
离别的时刻到了。凯西谢别娜娣,跟着阮瑞斯朝外走向BMW座车。不给凯西选择的机会,他就专断地将她安排在前座椅上。当他把自己的儿子放在后座的安全椅上系好安全带后,她察觉到他满脸严肃的表情。
再一次地,他流露出刚毅、倔强的表情,使她感到特别的压力,她倒宁愿杰森这时吵闹,她可借机哄抱他,以逃避这窒人的僵局,谁知杰森沉重的眼皮越是硬撑,越是跳动得厉害,任何一秒钟都可能睡过去。
他们的车朝旅馆方向急驶。阮瑞斯迅速向凯西望了一眼,“我要杰森和我保持亲密关系,凯西。”他说,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直呼她的芳名。“我已经错过了从他出生到现在九个月的时间,我拒绝再失去更多。我也了解你是多么地渴望和嘉奇在一起的心情。凭良心说,今天在这里度周末,明天又在那里度假的不正常生活,永远不会满足我们的。”
同样的问题也在凯西的脑中盘旋许久,离开嘉奇的不舍是难以忍受的事实。还要多久她才能飞回相见呢?她内心盘算着,圣诞节再有三个星期就到了,这是一年中最忙碌、 却获利最多的时段,大赚一笔,足够支撑她和杰森俩至少五六个月的生活,她怎敢轻易放弃赚钱的机会。而另一份每周四个早上,为芭蕾舞蹈课伴奏的工作,也不可能同时请长假离开呀!
“我同意你的说法,阮瑞斯,但是解决之道呢?我必须忙于工作赚钱,相信你也是。我不得不建议你可否隔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交换孩子过生活?”
一阵愤怒的咆哮吓得她发抖,于是她立刻明白她真是做了一个最差劲的建议。
“绝不可能!就我而言,要六个月跟这个单亲父母住,另六个月和另一个单亲父母住绝不是应变之道。”
“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选择。”
“总是会有办法的,”他用银行家专业的口吻咕哝着,“你可以搬来凤凰城与嘉奇同住。”
她立刻猛烈地摇头,并且惊愕地盯着他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虽然不是银行家,拥有银行,但是我的工作却和你一样重要,长期以来,我们就是靠着替客户缝纫建立事业,赖以为生,现在我已有纯熟的技艺,要我投入异乡重新开始,实在太困难了。”
说到这里,他们已到达旅馆的门口。阮瑞斯没有回应她的话便冲出车子,进入服务台拿行李,不消几分钟,手续办完了,他拎着行李,将它塞入后座行李厢内,而后折回司机座椅上。发动车子以前,他先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填写她在旧金山的地址和电话。凯西不大情愿地告诉他,然后前往机场,途中是一段沉默的痛苦。到达目的地,他找到一个暂时的停车位停车,但是并没有立刻走出车外,相反地,他转向她,恶狠狠地盯着凯西说道:“如果我们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我警告你,我会到法院控告你非法占有杰森的监护权。”
“你不会真的那么做!”她咬牙切齿,愤怒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剧烈跳动的心正怦然作响,好像阮瑞斯可以听到似地。
“我是他的生父,我能提供你所不能提供的金钱上的幸福给他。这一州不会有任何法官允许你保有杰森。你要记住,必要时法院会传唤医院以证实我是他的生父,到时事情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说过你不赞成人们动不动就告对方。”她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不止。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如果你记得的话,我说的是‘原则上’反对,但是我们现在谈的是杰森,以及什么是对他最幸福的生活。你告诉我你未婚而且也没有婚约。”但那是因为她拒绝罗夫太多次了,也许形势还能挽回。凯西内心挣扎地想着。“其实,”他继续说,“从午餐的交谈中,我也知道你甚至没有固定的男友能够帮你抚养杰森。你才只不过照顾了他两个月,你根本不是他的生母,你们甚至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你给我听着!”凯西嗓音嘶哑,气喘地说:“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爱那个孩子,你也根本与嘉奇毫无关系可言!”
“嘉奇打从一生下来就是我儿子,也不会有法官判定将他从我身边夺去。你最多仅可以姨妈的身分要求自由探视的权力,律师费、诉讼费也相当可观,好好想想吧,明天晚上给我答复,我十点打电话给你。”
“给你什么答复?”她勃然大怒。“你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吗?要我放弃目前的生活,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可运用的生活资源,然后你就可予取予求,占尽便宜?”
“当然,我会供应你,保证你的生活来源,直到你能在此开始谋生。而且有我的人情关系,你不会有问题的。这样,你我都可以天天和孩子生活在一起,这是多么好的补偿呀!”
凯西已经听不进任何一个字。“先不要说这主意有多荒唐,你可曾想过人家会怎么想?谁又会知道其中的真象?我发现你都懒得向卜太太解释这件事。她或许以为我是你的情妇,如今突然出现,要求金钱补偿。”
“我倒不太担心卜太太会怎么想。”他平静地反驳道。
“也许你并不在意你的名誉问题,但是我对珍惜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甚至比和杰森、嘉奇一起生活都重要?”阮瑞斯故意这样问,让她无法抗拒。此时她愤怒的情绪已高涨得不可收拾。
“你尽管整天整夜打电话好了,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我想我应该碰碰运气,让法官来决定,我到底该什么时候和杰森、嘉奇一起生活。咱们法院见吧!”
难以掩饰的唾弃和愤怒,在她的目光和声音中表露无遗。凯西跳出车子拉开后车门抱起熟睡中的杰森。阮瑞斯不得已,只好走出车门,到后车厢取行李。
她无法再多忍受他一秒钟,她一手抱着杰森,一手拎着行李袋,头也不回地往机场内疾走。此时她恨不得能立刻飞得远远的,飞到旧金山,永不回头。她对这趟凤凰城之行悔恨交加,但愿永远不再见到阮瑞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