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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翎格格 第一章

  乾隆年间

  靖亲王府邸二度传出喜讯!

  这次待嫁的女儿,是二格格水翎。议婚的对象则是军机处向大人的独生子——向日青。明日,便是向家前来“过礼”的日子。

  迎亲嫁娶,对寻常人家都是一件大事,更何况身为皇室宗亲的靖王府,哪有不大肆铺张的道理?只见靖王府里的每个角落都是花影滨纷,香烟袅绕,时时灯火辉映,处处金银焕彩,好一片洋洋的喜气景象。

  这晚,靖王府内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靖府芹福晋居住的芯劳苑。里头,芹福晋正端坐在一只楠木交椅中,她的周围绕着水翎、花绮、镜予以及燕娘、杏姑这一群待字闺中的女娃们,就连已接近临盆的纤月,也向夫婿任听告假.回靖王府来小住两、三日,一来凑凑热闹,二来和额娘及众姐妹们再小叙一番。

  这一番小叙,少不得妙语如珠,更少不得离愁澹澹,其中又以芹福晋和水翎的感触最为良多。

  在额附任昕的怂恿,及本身对向日青的印象还不算差的情形下,靖王爷于两个月前点头,同意把二女儿水翎嫁人向家。面对这样的婚约,水翎自然没有大多异议;一来她已届适婚年龄,早晚终究要出嫁,而向家,可算得上是个门户相当的对象。再说,她和向日青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生得风流俊雅、仪表出众,她得天独厚的不必于婚前惴惴不安的设想自己未来夫婿的品貌。

  基于这两点“方便”,水翎使不像姐姐纤月,因不甘于奉皇命、父命成婚而自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感激上苍的厚爱与垂怜,如今,只求嫁作人妇之后,依旧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的恬静怡然,且平顺渡日,她便心愿足矣!

  至于芹福晋,嫁女儿的心情自然是一半儿欢喜、一半儿不舍。最近她更常在几个亲信嬷嬷面前,叹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净生女儿,不但没能替王爷传递香火,还得把女儿个个赔出去。由芹福晋的话意,其实不难解读她是真不舍得女儿一个个嫁人,一个个离开身边。

  “古有名谚‘养儿防老’,可我生了你们四个丫头,就不知道有什么好?芹福晋坐在椅里,嘴里说的虽足抱怨的话。但眼里诉说不尽的,却是对四个如花似玉女儿的亲爱。

  “女儿好啊!贴心!活泼的花绮,不落人后的自夸。

  “贴心?是喔!‘倒贴心思’,想想,嫁了人就成了外人,为娘的搞不好连背都贴不着,还贴心?”福晋未雨绸缪的喃喃。

  大腹便便的纤月,为额娘这微带抱怨言词,不自觉的产生内疚。“额娘,女儿嫁了人,总难免身不由己,可是女儿对额娘的心,就如女儿水远是额娘的女儿般,是绝对不会改变的。”说着,纤月还孩子气的依了依额娘的颈背,一脸的爱娇。

  “都快是个孩子的娘了,还傻里傻气的撒娇。”芹福晋边笑边若有感触的摇头。

  “福晋。手心手背都是肉,想您必定十分不舍纤月和水翎两位姐姐嫁人吧?”身为九门提督巴格隆的养女,燕娘对“母亲”这个名词是十分孺慕,可惜提督夫人早亡,而巴锴的淫威又使她养成善于察言观色的性情,所以她一眼便看出福晋内心的真实感情,并多情多义的给予安慰。“福晋,其实您称得上好福气,纤月和水翎两位姐姐嫁的并不远,全在京师里头,您要是有什么召唤,不消一时半刻,她们便全可回到您的身边。”

  “说的倒是!”芹福晋拍了拍燕娘的手,夸道:“还是燕娘体己,她虽不是额娘的女儿,可是却比几个亲生女儿还懂为娘的心意。”

  几个格格并没有因为额娘夸了燕娘几句而醋意满怀,她们全都明白也同情燕娘在巴家的际遇,不过花绮比较刁钻,也淘气,她慷慨的宣言道:“那我终身不嫁,陪阿玛和额娘到老死,额娘,您说我够不够贴心?”

  “唉!你不嫁我才烦心呢!”福晋呻吟道。

  一直咯咯笑着的杏姑也百无禁忌的接腔道:“是时机未到。话说回来,哪个少女不怀春呢?搞不好花绮妹妹哪天碰上个如意郎君,连神魂都被勾走了,哪还顾得了娘?”

  “你是说你自己吧?杏姑姐姐!”花绮不甘示弱的反讽。

  “好了,好了!额娘是玩笑的。说真格的,只要你们嫁的好,额娘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芹福晋一语道出了慈母心,令这群女娃儿们全静了下来,并个个若有所思。

  “我总觉得,女孩子家好似一颗颗的花种子,婚配,则无疑是花种子一生唯一一次开花结果的机会,而无论花种子的品类再怎么优良高贵,若是播错土地或栽错地方,还是难免憔悴、萎谢。”或许有感于自己虽终身已定,却仍忧心于自己婚后可能的环境,水翎略显悲观的提出自己的感想。

  “这倒是事实!”芹福晋深思着水翎的话,叹道:“唉!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孩子嫁了人,若真有什么委屈,也只能自个儿和泪往肚里吞了,不然还能怎样?”

  “啤!什么男尊女卑?我花绮才不吃那套,顶多不嫁人,也省得罗哩罗唆!”花绮外表是人如其名的花容绮貌,可是个性却像极了男孩子,不拘小节。

  芹福晋除了惋惜这三女儿怎不生为男儿郎之外,对她的大而化之也不以为许。

  倒最一旁安静的小女儿镜予突然的问话,让芹福晋溯及了一些有点不快与不安的回忆。

  镜子是这么问:“额娘,嫁给阿玛之后,您可曾有过肚里落泪的日子吗?可曾伤心后悔吗?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芹福晋怔仲了半晌。想一想,嫁人靖府也悠悠过了二十载,这其问怎么可能没有伤心后悔、肚里落泪的日子呢?而这其间,令她永志难忘的,又莫过于三件事。一件是不久前纤月的音讯全无,那就像自她身上捌下一块心头肉来般的疼痛难忍,当然,这份伤痛因纤月的归来而终告痊愈。第二件则是稍早靖王立侧福晋,虽说在他们这朝代,男人娶个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可是女人终究是善妒的,一想到和别个女人共用丈夫,芹福晋就不免意难平,可是意难平又奈何?谁教她生不出个男子嗣,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靖王去了。

  另一件,则发生在水翎出世的那日——芹福晋想想,决定对众女娃儿们提起这件事的……一部分。

  “说来,嫁人靖府和你们的阿玛结发,额娘算是满幸运的了,至少你们的阿玛是个有用于国家社稷,且对家庭有责任感的人,不过当然,就算他贵为王爷,还是免不了有些别扭和倔气……”

  芹福晋眼神变得有些渺远的回想着,“这辈子见他发过的最大的一次脾气,该是水翎出生的那日。你们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生下纤月时,他虽有些失望,但初为人父的喜悦令他兴致高昂的急着替纤月取名,就因为初三窗外的那弯纤纤三日月,让他想到了‘纤月’这个名字,可是‘水翎’这两个字,却是误打误撞来的。

  “话说那一年,你们阿玛带着我因公滞留在江南。有一回,约莫是阳春三月吧!你们阿玛突然兴起了童心,决定不告诉家人,偕我微服出游到江宁郊外,去欣赏咱们北方所没有的黄牡丹和紫牡丹。就在归程,不意竞碰上了一群正猖獗在江宁周边的流寇,那时我正怀着水翎,并接近临盆,碰到这样的事,你们阿玛和我自然是惊骇的不知所措,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官家人马正巧汀那儿经过,围捕了流寇,也拯救了你们阿玛和我,而带领那队官家人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占着江宁肥缺‘织造署’的‘江宁织造’——尹元瀚。”

  “尹元瀚?不曾听说!”纤月算来博学,对朝廷王公大臣的升迁滴降也小有留意,可她从来没有听说现下有这么一位尹大人。

  “月儿,当年你也不过是个两岁大的奶娃儿,再加上尹家后来生了一些变故,你根本不可能听说这位尹大人。”芹福晋带着愁绪提醒。

  “原来如此,”纤月恍然大悟,露齿一笑?

  镜予却好奇的再度追问:“额娘.这么说来,二姐的名字和这位尹大人是些关联罗?”

  “关联可大了!芹福晋静静的回想着:“因为尹大人出手相救,后来你们阿玛便将他当时的贝勒身分告知尹大人,并承蒙他的盛情,我们在织造署里盘恒停留了好时日,而水翎,便凑巧的在织造署里出世了。”

  “真的?原来我不是生在京师啊!可是额娘,女儿依然没弄明我的出生,和名字有何关联?我为何叫‘水翎’?‘翎’,是指鸟类的硬毛,和水又有什么关系呢?”水翎满脸困惑。

  而花绮却福至心灵。“啊哈!我明白了,由阿玛喜欢随景命名的习性看来.当时阿玛一定是瞧见一只掉入水中的鸟羽毛,因此帮二姐取了这个名字。

  福晋为三女儿的说法失笑。“瞎蒙被你给蒙对了一点,不过事情可不像你想的简单。接着她陷入思索。“额娘还记得即将产下水翎的当时,你们阿玛是满脸期待之色的守在产房门外,可是当丫环告知地产下的又是是女婴时,他竟突然雷霆万钧、智识全失的生了一般极大的怒气,随手便将他正拿在手中欣赏的一件东西朝产房前的一个池塘丢去——一根缀着珠玉的双眼花翎。”

  “花翎?什么是‘化翎’?因为来自热河乡下,杏姑还真是不懂这些官玩意儿。

  “所谓花翎,就是王公大臣珠光闪烁礼冠上拖着的那根鸟羽毛。”花绮很浅白的形容着,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那是孔雀翎。”对服饰颇有钻研的水翎边笑边说道:“花翎在咱们等级森严的清

  王朝,是一种‘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不是一般官员所能戴用。花翎本身分三眼、双眼及单眼,所谓‘眼’,是指孔雀钢上的眼状圆花纹,一个圆圈就算作一眼。翎眼多寡,正反应了严格的等级差别。”

  水翎头头是道的解释,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芹福晋问道:“对了!额娘,女儿记得以前皇室成员中的亲王、郡王和贝勒,按规定是不戴花翎的,那么为何我出生之时,阿玛的手中会有花翎呢?”

  “唉!翎儿你问到重点了。那根双眼花翎,是先皇赏赐给尹大人,而正因当时你贵为贝勒的阿玛并无花翎可戴,所以尹大人便慷慨的拿下花翎借他赏玩,哪知他因额娘又生了个女儿,竟气得……”

  “啊!没想到平素稳重内敛、条理分明的阿玛也有这一面。”纤月似乎颇为吃惊的摇着头。

  “唉!每个王室的干道都难免有那么点跋扈之气。可是如水翎所言,花翎在咱们大清王朝是一种‘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何况尹大人那双眼花翎又是先皇宠遇尤隆的赏赐,而你们阿玛却因一顿脾气,便把人家那花翎往水中一丢……咳!当你们阿玛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惊呆了。”

  “那后来呢?福晋!燕娘和杏娘几乎同时发问。

  “后来——”芹福晋想了想,笑开了。“后来当然是尹织造大人大量的,要家丁泅水拾起花翎,没事似的把花翎擦干,再戴回顶戴上喽。更好的是,他不只点化了你们阿玛,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男娃女娃一样好,让你们阿玛开了窍,不再怪罪额娘肚子不争气,还自告奋勇的帮我那女蛙儿取了名,就是‘水翎’。”

  “原来,水翎姐姐的名字是有典故的。”燕娘朝水翎温婉一笑。

  水翎也回以嫣然一笑。

  “可以解释成‘落汤的鸟羽毛”’杏姑插科打浑的加之句注解,再次逗笑了众人。

  “额娘!还有没有后来呢!当众人哄笑完时,镜予却仍不忘好奇的追根穷底。  

  纤月止住笑,心中暗想:镜予是不是又感应到了什么?否则她怎会对水翎的事情这么好奇,追着额娘打破砂锅问到底?纤月不安的想起,不久以前镜予偷偷告诉她的一个预言,她明确指出水翎未来的夫婿并非向日青,而是个比向日青斯文几分的男子,纤月不觉满心忐忑。

  连芹福晋也感觉小女儿镜予的神色有异,但芹福晋本身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她勉强微笑着朝镜予应了几句。“后来——后来就是你们个个长大,一个个要离开额娘出嫁罗!”

  芹福晋这段话,虽引起了笑语,却也再牵引出水翎将嫁的离愁澹澹。

  稍后,芹福晋声称累了,将女孩子们全部打散,让她们各自回房安歇着。

  而芹福晋,则独坐椅里,静静的回想另小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不对,该说天知、地知,靖王爷也知.

  那正是——水翎其实早有婚配。

  如小女儿镜予的追问,事情的确还有“后来”就发生在水翎出世的同一天,那——天的稍后,尹大人和夫人闭氏带着他们的大儿子——四岁的尹鸿飞来探视产后的芹福晋。

  说也奇怪,尹鸿飞一见到才出生数小时,一脸皱巴巴、红通通的小水翎时,竞“疼”不释手的又是抱又是亲,当大人们恐怕他摔着小水翎要接手时,他却任性的哭闹,硬不松手。

  眼看着这样奇特的情形,连尹夫人团氏都不免要羞尹鸿飞偏心,说他胳臂往外弯,只疼着水翎妹妹,对自己才两岁的亲妹子霜若却是爱理不理,不瞅小睬。

  田氏的滇怨惹笑了当时在场的靖王和尹大人,而那长大后当我的媳妇儿。”

  订下亲来?那当时,尹鸿飞几句小大人似的话让在场的人人全给愣住了。谁料想的到,一个叫岁大的孩子竟想“自”订终身?尹大人和妻子田氏面红耳赤了起米。想想,靖王当时是个贝勒,皇亲国戚,他们哪敢高攀?只能频频向靖王夫妇致歉,并尴尬的笑骂尹鸿飞小孩子不懂事

  可怪的是,当时靖王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竞兀自看了尹鸦飞半晌,笑呵呵的夸道: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将来定是人中龙风,想尹大人和夫人如果不嫌弃,咱们就来结个秦晋之交,成就这对小儿女的姻缘。”

  许是因为真心喜欢尹鸿飞的可爱慧黠,或是感念尹织造豹有德有量及相救的恩情,靖王竟同意将水翎许配给尹鸿飞,并当面取出信物黄玉蝴蝶坠饰一对。

  能和王府结亲,是何等的荣宠!想这“织造”虽是内务府一级官员,却也不过是五、六品官,而贝勒却是清朝宗室最显贵之一,尹大人夫妇当然是喜出望外答允了这门亲事,且约定好等水翎年满一十八时,再择日让他们成亲。

  谁知,这人间世道的波折捉弄——不过三、四年,尹大人便因故被摘了“江宁织造”的顶戴,不久后又听说被抄了家。那时,靖王也曾为尹家奔走疏通,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又获悉尹大人团疾病故,靖王府最后仅知的一点关于尹家的消息,是听说他们已举家迁离江宁,音讯全无,不知所终。

  这一育讯全无、不知所终就忽忽过了十几载,水翎今年一十八,也早过了尹家承诺要来迎娶的日子。日前向家来提亲时,福晋也曾暗暗对靖王提起这件陈年婚约。说着说着,两人不禁喟叹起世情的多变,也有些犹豫该不该让水翎另择婚配?

  可是眼看着水翎已经十八岁,怎堪再磋砣年华等待尹家的人出现?何况,尹家究竟还记不记得这件婚事,也是个问号?

  后来是靖王认为既然距约定的婚期已过了两年,而尹家也没有人出来认亲,那么水翎自然有权择人他嫁。就这样,靖王同意了向家的求亲,决定让水翎另嫁。可是,福晋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一股不安,那完全是一种违约背信的心虚。

  那条黄玉蝴蝶坠还被福晋压在锦匣底,而水翎也从来不知道她曾有过一个未婚夫叫尹鸿飞。或许如靖王所说,让水翎尽快嫁人向家才是明智之举,因为谁也不知道尹家现在的景况怎样?而向家却足可供给水翎一生的富贵荣华。

  天下父母心哪!有哪个父母是不自私的?想通了这点,芹福晋才稍稍能放下自己的心虚。”

  只是,谁能保证心虚会就此消失,事情也能尽如人意的进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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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过礼”是指男家送礼给女家。过礼还有大、小之分,在双方同意订婚之后,男家送簪环等礼物至女家,谓之“过小礼”;在结婚吉期已定至迎亲之酒、衣服、币帛等礼物至女家,谓之“过大礼”。

  今日的向日青,是到靖王府来过大礼,自然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想想,再不用一个月的光景,便能娶得像水翎格格这般的如花美眷归,是人生多么惬意的美事一件阿!

  好了,得意、惬意都有了!快要成为靖府姑爷的向日青,当然曾经向已是靖府姑爷的挚友任昕贝勒,讨教过该如何巴结讨好未来的泰山泰水。于是摆开在靖府倚围园内的翁婿小酌,便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得知未来的泰山喜欢的是鼎彝之类的古董,向日青便费尽心思的央托人找来一个具有相当历史价值的文王鼎,并利用一小段时间,请对古董也小有研究的任昕同他恶补了一番。

  收到这样一份丰厚的礼物,靖王自然是满心欢喜,但在欣喜之余,他也不免试试这位未来的女婿对古董是真内行还是假内行。

  “我说日青啊!你可知道鼎彝都是哪些朝代的古物?又以什么材质铸成?”

  靖王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把他当白痴的嫌疑,不过向日青还是中规中矩的应道:“都是殷、商、周等朝代的古物,材质是铜。”

  “既然是铜就该有铜色,为什么这鼎却是青绿色?”

  第二个问题可就难了。日青回想了一下,才将任昕教他的全给照本宣了一次。“因为铜器久埋在土中,经过上千年或两三千年才被发现,上面长了许多锈,不少地方又为泥土腐蚀,因此剔刷干净之后,便成青绿色。”

  靖王为他的头头是道频频点头。“那么日青你一定知道古董有真有假,你又如何来辨识它是真品或膺品呢?”

  这个问题更有学问了。回想了良久,又斟酌了半晌,日青才开口道:“据说自来以后,便有假铜器的出现,斯辨别弊鼎的真伪是一们极高深的学问,咱们大清朝金石专家的研考争论,几乎都是依据‘青绿土花’来鉴别。所谓‘土花’,是古董术语,指的最铜器青绿色外表上被泥土腐蚀的痕迹,它可以用来鉴识器物的年代与真伪。”

  靖王频频点头,一旁“陪考”的任昕和连保岳则捏了把冷汗,佩服着日青满脸的笃定以及好记性。

  靖王似乎意犹未尽,他又问:“日青,说说你对‘毛公鼎’的认识吧。”

  什么是“毛公鼎”?这下糟了,恶补时没补到这一条!日青开始失去笃定,他苍白着脸兼额汗涔涔,求救似的看了看任昕又瞪了连保岳。  

  连保岳晓得武功,可不晓得古董!他回瞪他,并怀疑两位挚友任昕和向日青可能是“头壳坏了”以前,一直在自毁形象以逃避婚姻的人,现在却挖空心思的想建立形象跳人婚姻?天哪!真是“鸭肫难剥,人心难摸”。

  连保岳一边在内心犯嘀咕,一边为向日青急得抓耳挠腮。

  所幸任昕反应挺快的。“阿玛.小婿对钟鼎彝尊之类的古物也小有兴趣。小婿记得‘毛公鼎’是周代所铸,其上有凸出的铭文三百二十行,共四百九十七字,是咱们中国传世国宝里最着名的一件。”

  靖王依旧头点个不停,并扑克微笑,似乎对任昕自告奋勇的同答不以为杆,向日青却有点急了,不知道这样的临时会考还要持续多,再久一点.他大概非穿帮不可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抓刺客”的喊声震天价响的传了出来。

  桌边的几个人同时跳起。大白天的,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前来王府行刺?

  向日青和连保岳率先朝声音出处奔去,只见一个有如轻燕的白色身影直窜向后花园而来,连保岳和向日青趋前拦着,几个合达和府中侍卫随后追赶。

  那刺客明显的是个女子,她没有覆面,长相眉目清秀,却神情凛凛的,手拿双剑,挥舞得极俐落干净。被众人团团围住时,脸上也没有任何忧惧之色。

  “来者何人?”向日青扬声喝问。

  被称为刺客的白衣女子却答非所问:“我来讨债。”

  这倒有趣。向日青边摇着招扇,边优闲的问道:“咱们这靖亲王府,谁欠了你的债?”

  “靖亲王!”自衣女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胆刁妇,竟敢在这里无的放矢。”连保岳大喝道,似想把白衣女子的笃定给喝掉。

  可是白衣女子却一点被吓着的模样都没有,她只阴了连保岳一眼,就略显不耐的问:“你是谁?靖王府里摇旗呐喊的喽罗吗?”我?喽罗?我看起来像喽罗吗?连保岳感觉倍受侮辱的自问,然后表现得更加盛气凌人。“我叫连保岳,是襄事大臣连仅的儿子,你又是何方宵小?”

  白衣女子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却露出了不屑的冷笑。“原来达官显贵的儿子也不过尔尔。

  连保岳火大了,没想到这个白衣女子长的美虽美,却也只不过是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他连保岳生得虽不似任昕或向日青哪么惆傥风流,但至少也说得上称头啊!她竟敢说他“不过尔尔”?

  张大他的牛眼,连保岳以死瞪着白衣女子做抗议。而白衣女子却没有再理他,只悼头向向日青,无礼的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向日青,军机处大臣向干的儿子。”

  “哦!你就是靖王府未来的二姑爷!”

  “正是。”

  “看你还算人模人样,不过,你当不当得成靖亲王府未来的二姑爷,还是未定之数!”

  这世上竞有这么猖狂的女子?向日青头一次见识到。

  “姑娘!你究竟是谁?私闯王府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你不必问,只要让我见靖王,我自会告诉他我是谁!”

  大目中无人了!连保岳火气再度旺盛。“日青,不必和她废话多说,待我们抓起她来审问.还伯她不乖乖供出她的目的。”

  向日青想想,连保岳说的不无道理,便大喝一声.

  “来人哪!抓下她!”

  经他一喊,众合达和侍卫蜂拥而上。但却为一个颇威仪的声音遏止了。

  “全都给我退下!”

  走出来的是靖王,刚才,他在额附任昕的陪伴下,大老远的就听见这位刺客“点名”要找他,他走近了来,又听见她说他欠了她一笔债,这可引起了靖王的好奇与纳闷。

  想想,自己生平不做亏心事,只除了……违背十八年前尹家和水翎的那件婚约。可是,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

  不,在这喜日,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撇开不安,靖王笔直走到离白衣女子约莫五箭步的地方,开口表明身分。“我正是靖王,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靖王府?快快报上名来,并说明你私闯所为何来?”

  “你就是靖王?”白衣女子仍抱持怀疑。眼前这个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外表虽颇具威严,可是在这王府的喜日.他却只着寻常服饰,未免有些奇怪。

  “在靖王府邸,谁敢冒充靖王?”靖王感觉可笑的反问。

  白衣女子想了想,似乎不无道理。于是她换了副较和缓的脸孔,趋前往靖王跟前一跪,呼道:“王爷万福,民女尹霜若给您请安。”

  尹……这一姓氏令靖王心上一震。“尹霜若?你是……”他只敢揣测,不敢求证。

  “是的,民女是前江宁织造尹元瀚的女儿尹霜若,这次奉家母田氏之命,上京来向靖王爷您请求履行,十八年的我家兄长与二格格水翎的婚约。”

  “你是尹大人的女儿?”

  大概没有人看过堂堂靖王苍白着脸,惊慌错愕的样子,但在这一刻,仓皇失措的可是大有人在,白衣女子尹霜若这一段话,不啻是青天霹雷,让所有人都愕在当场,而这其中,又以任听、向日青和连保岳三人最为震惊。

  “王爷,这个白衣女子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向日青一脸不解的问。

  “是啊,阿玛,她说水翎妹子另有婚约,是真的吗”任昕也相当困惑。 

  “一定是她胡编乱撰,日的是想毁了水翎格格的清誉,顺便坏了今日的喜气,王爷,依我看,咱们先把这‘刺客’抓起来打个一百大板,再把她丢出去.看她还有没有力气碎嘴?”连保岳刚刚受了尹霜若不少鸟气,这下子应该算是公报私仇。

  尹霜若寒白着脸瞪着连保岳,阴森森道:“黑脸的,我和王爷谈的是正事,你算哪棵葱哪根蒜?在这儿插嘴?”

  连保岳的脸更黑了!正待反驳,靖王爷却在这时同过神来,并暗叹世事的巧合与天意难违,他看了看此刻正绕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合达和大批侍卫,他们正个个竖高好奇的耳朵,靖王急忙遣退他们,并示意任昕他们几个后生晚辈先捺下焦躁,然后嘱咐丫环去请芹福晋前往大厅会合,最后他颇礼遇的将尹霜符延请人大厅并赐坐。

  总之,尹霜若的突然出现,让靖王终于体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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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福晋来到大厅时,心情有点茫茫然。听丫环们说起发生在后花园的刺客事件之后,芹福晋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当尹霜若向她请安时,她更肯定了一件事——尹家真的来寻亲了。因为,尹霜若真是长的很像年轻时的尹夫人团氏,差别只在这个尹霜若相当的人如其名,虽然年纪轻辑,却冷若冰霜,连眉字之间都有隐隐的风霜。

  “霜若,你果真是尹大人的小女儿霜若!都这么人了,记得王爷和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时,你只是个两岁的小女姓呢!”芹福晋不自觉的回想,并急忙的问:“奇怪了,你怎会闯入王府被当成刺客呢?”

  “我远从海宁来,是来履亲。”尹霜若冷冷的强调.“没想到却三番两次被靖府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给赏了闭门羹,他们还指称水翎格格最近就要和军机处向大人的长公子结亲,我一急…只好硬闯了进来。”

  陪同在坐的任昕、向日青和连保岳同时哼了一声,好像对尹霜若不客气的用词颇不以为然;靖王和芹福晋也同时轻咳了一声,似乎也对她的直言直语难以消受,不过眼下他们两夫妇自知理亏,芹福晋只好再次慌忙说道:“刺客的事,咱们就甭再提起,对了,谈谈你们这几年的情况,听说尹大人十几年前已经谢世,你母亲田氏……可还好冯?”

  芹福晋仍有逃避心态,她少问了最重要的一个人,与水翎订亲的——尹鸿飞。  

  然,尹霜若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她岂会任芹福晋逃避问题。“家母很好,十分康健,可是我那哥哥尹鸿飞——身子骨不太好。十几年前,父亲去世,他又突然生了一场重病,从此怪病缠身,时好时坏。”

  “是吗?怎么会?十几年前,看他一副活泼健朗、聪明慧黠的摸样。”靖王爷虽打着躲避婚约的如意算盘,但听说好好一个孩子变成如此模样,倒也不免唏吁。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尹霜若淡淡的慨叹。“如今他活泼健朗不再,不过心淳厚、聪明慧黠倒是依旧。”

  从尹霜若的语气,不难听出对她和她的兄长敬爱有加。

  和靖王爷对看一眼,芹福晋不禁又问:“听你提起你们全家现居海宁,一切……可好?”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宁是个多水患的地方,能怎么好?自从家父十几年前遭小人诬陷,惹来抄家之祸,抑郁以终之后,家母田氏便带着我们回到她的乡居故里海宁,以针线活儿养活我们兄妹二人,孤儿寡母三人勤俭安贫度日倒也能过,可是约莫十年前,哥哥鸿飞突然身染怪病,一阵子人好好的、一阵子又寒热齐袭,家母为了哥哥的病遍求名医,家里仅剩的一些家当典的典、当的当,为的就是治好兄长的怪病,可惜……全无效用。”尹霜若微微哽咽,这是她首次表现激动。

  “鸿飞哥哥是我们尹家的独子,也是家母唯一的指望,有一阵子,咱们尹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尹霜若再度哽咽,一脸风雨凄清。不过她很快平复情绪,再度表现出凛凛的自信。“幸好,我习过几年武功,目前投身海宁塘监大院当捕役,家里的日子也逐渐改善,堪称小康。”

  ‘靖王和芹福晋听完,更是不胜唏吁,就连任昕、向日青、连保岳三个对尹霜若印象不怎么样的人,听过她的描述,也难免有些动容。

  “的确是白云苍狗,人世无常。走头无路时,你母亲应该来找我们的。你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思,我们至今无以为报……”芹福晋想着说着,也不禁哽咽出声。

  “当年,尹家被抄时,风声鹤映的,哪个人不是怕被波及的对我们尹家避之唯恐不及,听家母提起,当时靖王曾为我们尹家多方奔走,家母至今仍铭感五内,只是家母恐怕牵累更多人,宁愿选择抛却繁华,平淡度日。”话才说完,尹霜若突然从椅上立起,扑通一声往靖王和芹福晋跟前一跪。

  “靖王爷和福晋作主”她抱揖请求着,“原本,鸿飞哥哥得了怪病,我们尹家是不该有非分之想,再来谈及十八年前的那件婚约,可是这一、两年,哥哥的病情好坏区隔的更明显了?好的时候.像个正常人;病的时候.却奄奄一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坏的时候多过好的时候。而如我方才所言,鸿飞哥哥是家母唯一的指望,日前,家母病急乱投医,竞想着向一些江湖术士求助,巧合的最,有个看来癫癫狂狂的疯和尚正好来到海宁落脚,他主动告诉家母,要她替哥哥娶房媳妇来“冲喜”,这幺一来哥哥的病便可缓和一些,还邪门的说,兄长所娶的这房妻室,可能是救助他从此脱离那怪病的唯一良方。

  “当时,家母对这个癫和尚的话是将信将疑,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这样一位姑娘?眼前我们家虽不致三餐不继.但想买个姑娘,谈何容易?何况,哥哥自幼饱读诗书,不是知书达理的女子,他又怎会看得上眼?可是母亲爱子心切,她又怎能放弃这一线生机?

  “后来,更玄的事发生了——那个疯和尚诡异的指点了母亲一条明路,他癫癫狂狂的喃喃重复着几个句子:“姻缘早注定,翎飞鸿水边;重向京畿地,何须近求远?人生少得意,唯有神仙眷;欢爱同来去,仿蝶双翩翩。”母亲听完这些话,着实惊讶非常!”尹霜若边说,边观察着靖王爷和芹福晋的反应。

  而王爷和福晋的反应,也着实非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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