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起身走出客栈,红色的嫁衣不时被路边的草木勾住,但是她却像没有知觉一样的茫然走著,看得跟在她背后的店小二心惊胆跳的,唯恐她有什么闪失,他就要提头去见燕归来了。
官道两边的树木枝叶阴森诡异,它们的合抱隔开了阳光,她却依然悠闲地走走停停,像是逛风景一样的在这很多武林高手都不敢单独前来的鬼林里散步,甚至慢慢脱离了官道向林中走去,店小二这时慌得满头冷污,想拔腿就逃却没勇气。
正当她走到一片阴暗树荫下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匆然从漆黑的树丛中冒了出来,店小二吓得腿一软差点没倒下去,但是一想到被某人用剑劈成几十节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就算腿软他还是奋力地冲了上去。
“柔柔啊,别……别走了。”
管柔柔奇怪地看著倒在地上呻吟挣扎的人,而她居然蹲下来仔细地研究起来,呆滞的脸庞破天荒的出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救我……救我……”浑身是血的人挣扎的想抓住什么,但手在碰触到她的脚之前,她就被店小二大著胆子拉开了。
可惜店小二忘记管柔柔众多毛病之一就是除了燕归来外谁都不能靠近她,因此英雄救美的下场是,小美人反而开始惶恐的尖叫了起来,顿时诡异的林子显得更加阴森。
“不要叫啊!”店小二苦著脸哀求。招来坏人的话,他的武功实在不足以保护她,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要是招来了那把她当命根子的燕子,而那燕子再不小心误会他在欺负她的话,那他的下场就不是用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倒在地上的血人挣扎了半天,差点被两人的无视给气得吐出剩余下多的血。为什么这两个看起来善良可爱的人这么没爱心?没看到地上正倒著一个可怜人吗?
“姑娘,小哥,救命啊……”即使很想破口大骂,但他还是继续求助地伸出手来,然后……被人踩住了。
踩住手的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满脸狰狞的大汉,他方才听到这里有声音便走了过来,恰好看到一睑甜甜软软的管柔柔,还有个浓眉大眼的店小二,当然也没错过地上的血人。看到三个软柿子,他冷笑一声就提著大刀跃过来踩住自己追杀目标的手。
“你以为找个满身补丁的叫化子帮忙就能逃过去吗?”大汉张狂大笑,天下间,老子想杀人还没人能说个不字。”
仰天得意的大笑忽然顿住,因为头顶树上正蹲著一个一脸不爽的男人。这不是刚才那个追著他要银子的叫化子吗?怎么他绕了半天还没甩掉他?
“兄台,我不计较你对我动手,也不计较你诽谤我是叫化子,但是你的大话实在叫人听得不舒服。”江湖弹弹自己的补丁长衫,抓著算盘摇头道:“天下间你杀不了的人很多,碰巧我也认识几个。”
大汉下耐地一刀劈去,江湖却轻巧地从树上跳到发呆的管柔柔身后。
“你不相信?这位姑娘你就杀不了,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
“老子管你!一起杀!”大汉早被江湖勾起一肚子火,当下大刀一挥就要劈向无辜呆站的管柔柔。
她茫然的站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迎面而来的大刀,根本不知道闪躲。店小二连喊都喊不出来,只知道张大嘴惊恐地看著。
大那刀距离她的鼻问还有半寸之余的时候,竟然突地停住了。
一把无刀剑挡住了大汉重达数十斤的大刀。大汉看著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俊美男子,而自己居然没有察觉这男子是什么时候近身的,他咽下口水正要发问,管柔柔却皱起了眉头。
“阿来,好痛。”她的鼻尖被刀风割破了皮,虽然没有流血却很疼。
啊,小美人受伤,有人要发飙了!江湖和店小二立刻跳得远远的以示清白,只有大汉张大嘴正要放狠话,却被燕归来忽然爆涨的杀气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手拥住管柔柔,燕归来看了看她小巧的鼻尖,确定只是破皮,但即使是这样也是不可原谅的。
“你伤了她……”阴阴地吐出这几个字,他手里的剑陡然幻化出无数个剑花刺了过去。
大汉瞪凸了眼睛,看著手中的大刀一片片的从尖部碎了开来,一直碎到刀柄,他这才木然地松开手问道:“你是谁?”
回腕收剑,燕归来淡漠的吐出三个字,“燕归来。”
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因为这大汉不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当然也永远不可能说出去了。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但极为讽刺的是,一只白色的蝴蝶忽然翩翩飞过,管柔柔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她好奇的跟著这只蝴蝶摇摇晃晃地离开,身后当然跟著永远沉默的影子——燕归来,不过在走之前,他仍没忘记给那两个抱在一起发抖的男人一记警告的目光。
江湖和店小二知道,他的意思是在责备他们护驾不周,两人顿时故作愧疚地低头反省,只希望死神快快离开。
直到树丛掩住了管柔柔和燕归来的身影,他们才舒展了一口气。江湖绕著还站著的大汉一圈,那大汉在吐出一口鲜血后晃了两下倒了下去,轰然倒地的巨大身子后面露出笑嘻嘻的江湖,他那根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指证明是他把大汉给戳倒的,他实在看不惯人死了半天还不老实点趴著。
怜悯的看著脚下的尸体,江湖摇头叹道:“知道了吧,天下能杀得了那个小白痴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了,因为她的背后永远有一把可怕的剑。”
所以即使管柔柔是一个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的痴儿,也没有人能否认她天下第—魔女的称号。
再回头看,发现店小二已经吓昏了。
一脚踹去,“快起来把那个没死透的拖回去要帐!”打架费连同刚才帮他解决仇人的帐一起算。
*
随著蝴蝶的飞舞,管柔柔来到了一个林间空地,茂密的树木在这里渐渐疏散了开来,低矮的野花和草丛铺满了整个空地。没有了树木的遮掩,阳光也开始肆无忌惮的照射下来,她就站在空地间看著那只白色的小蝴蝶,小脸在阳光下白皙如玉。
忽然她的表情变了一下,永远笼著迷茫的眼睛慢慢有了一抹清明。
“成亲……”
她微皱眉低喃,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发现了她的变化,燕归来欣喜地看著她,她要清醒了吗?他上前轻轻的把她拉向自己,审视著她的表情。
“柔柔,你记得我是谁吗?”
她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你是阿落吗?”
她为什么觉得眼前的阿落这么陌生,但是她又想不起阿落长什么样子。用力甩甩头,昙花一现的清明消失了,视线漫不经心的看著握著自己双臂的大手,手指上面有一圈咬痕。
“是阿来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根本记不住任何事。
阿落?阿落不就是她原本的爱人吗?燕归来的欣喜慢慢冷却下来,情绪生硬地从睑上抹去,他抓住她的手有些颤抖。难道她醒过来的代价是忘记他吗?那么他宁愿她永远是一个痴儿,永远属于他的痴儿。
用力抱紧她,不顾她的抗议挣扎,他在心中发誓,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的宝贝。
*
管柔柔依旧在窗户边发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饭和发呆。以前燕归来都会陪著她的,但是最近他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她发呆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周围有什么。
“你和那只燕子怎么了,他怎么回来以后就阴阳怪气的?”店小二端苦一筐大蒜好奇的问。
本来燕归来就够冷了,还好他面对管柔柔的时候会解冻,但是昨天抱著她回来以后,就一直神色肃杀到现在,甚至在面对她的时候也是。
她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话意。倒是远处不知在削著什么的燕归来射来两道警告的目光,店小二摸摸脑袋,感觉自己快被这目光戳出两个窟窿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迁怒?
“算了,就当我在自言自语。”
店小二觉得自己很白痴,和这两人相处这么久,还对管柔柔脑子里那几根神经抱著希望。
管柔柔好奇地看著他,他背后的燕归来则是冷淡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又专心低头忙著手里的东西。
燕归来第一次用这么冷的目光看她,她向来装不下什么东西的心忽然感到一丝难过,嘴角慢慢垂了下来,瘪瘪地快要哭出来了。
这表情看得店小二目瞪口呆。
“小柔柔你现在是不是快恢复正常了?那天你和燕子出去到底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感觉她向来呆滞的脸上表情多了下少,店小二嘿嘿淫笑,心想小夫妻肯定是出去过二人世界了。
多话的下场是一片木屑飞来黥在他的脸上,店小二回眼看苦那个阴沉可伯的男人,敢怒不敢言,几个客人则在后面窃窃私语。
“那个男人就是这间客栈真正的高手吧。”
“是啊,不过除了那个女人,任何人都别想叫他做事。”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受制于一个痴傻的女人?众人纷纷摇头。
“管姑娘,开工了。”店小二怒视这几个八卦的客人,然后转移话题地恭请江湖第一女魔头剥大蒜。要是惹恼了燕归来,这间破店可禁不起几具飞尸的撞击。
“你是谁?”被大蒜熏回神的管柔柔礼貌地问。
“我是店小二,我姓宫殿的殿,名小二,嘿嘿,名副其实吧。”
过了一会儿,从神游中归来的人又歪著头问:“你是谁?”
“我是店小二啊,刚才告诉过你了。”
两人无言剥了一阵大蒜后,问题又再重复。
“你是谁?”
“救命啊,我是店小二。”自我介绍到无力,姑娘她还是记不住。
呜呜呜……真的好想把她的脑袋打开,将答案塞进去,可是后面有只虎视眈眈的狼,他不敢,真的不敢。
“你是叫救命啊,还是叫店小二。”她依然疑惑。
店小二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挽起袖子准备抓狂。但他突然瞄到燕归来走了过来,又马上低头盯著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研究起来。
“我出去一下,你看好她。”燕归来淡淡地看了他胆怯的动作一眼,拿著一支刚做好的木簪,轻轻地插在管柔柔的发上。
不料她却忽然抱住他的乎。“阿来,你又要出去吗?”
“嗯。”他看著她的表情又恢复成正常的柔和,他温柔的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下来,“柔柔乖,这次回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再帮江湖做最后一件事就离开吧,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了,柔柔的记忆好像正在恢复中,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是他很快就能看到从前那个固执却如阳光般耀眼的女人,坏事是她也许会忘记自己,而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她的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宁可带著她继续不断地更换落脚的地方,让她疲于应付陌生的环境而没有时间去清醒。
她微笑著点头,依恋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看著他走出门纵身一跃,消失在阳光中。
店小二恐惧的看著管柔柔,不是吧,又要他照顾这个会把人搞疯的女人。
果然,还没等他感慨完,她又开口问:“你是谁?”
历史惨剧再度上演,江湖第一魔女的意思,其实就是指她是江湖客栈里最叫人抓狂的女人而已。
正在店小二被可怕的魔女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客栈外灿烂的阳光仿佛匆然暗淡了下来,一个看来满是伤痛的男人走进客栈,轻风送来刺鼻的玫瑰花香。
凌乱而性格的长发,一身白色伤感的长衫,还有折扇上如泣如诉的书法,最后是那忧郁的眼神。来人是……
“冬瓜,快来帮忙剥蒜。”店小二操起一坨大蒜砸了过去。
冬瓜又叫东伯男,就是江湖客栈里那喜欢胡说八道乱写排名的家伙。
东伯男挥扇扫回大蒜,以最鄙视的眼神打量破到不行的客栈,心忖著他花了二十两订做的锦靴要不要给它踩进去。
“这个客栈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破啊。”
店小二翻了翻白眼,“我们又不卖狗屁膏药或淫书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有钱。”
东伯男不但很八卦,而且还是一个大夫,而且很不巧的,天底下还没有比他更高明的大夫,所以他经常被一些达官贵人邀请去看诊,也因此他每次回来客栈都有种堕入地狱的感觉。
“嫉妒你也来写啊。”他写的《江湖艳词录》是记载江湖各大美女动向的一本书,无聊到某个美女打了个喷嚏都能调查得出来,所以卖钱的不是这本书,而是有了这本书就会有人慕名而来,砸下大钱,请他打听美女们何时思春、喜欢哪种类型公子,或是某美女的亵裤颜色等等。
“呿。”小美人正对著窗外发呆神游太虚,冬瓜更别指望会帮忙,只有苦命的他干活实在不甘心。不是他懒,而是不公平啊。
“最近有没有人来决斗提升江湖排名啊?”东伯男晃晃扇子,看看店里又多了哪些补丁。其实写《江湖排行录》的无聊人士就是他。
“没有,不过有人拿了两千两银子叫你帮他上升两个名次。老规矩,客栈和你六四分。”
眉开眼笑地收好银子,东伯男看到发呆中的管柔柔,连忙换上忧郁不失温柔的表情。
“管妹妹,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茫然的小睑直视过去,看见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巴没有歪,没疤没胡子的好平凡不认识。
“我是你的东哥哥啊。”嘴角抽搐,想他也算是少见的美男子,全天下只有这个女人不买他的帐,居然连记也记不住。
“东哥哥是谁?”
店小二无聊地插话,“是啊,冬瓜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四处认妹妹,只要是女人你都不放过。”上次听人说他跑到皇宫里去泡皇太后,也是叫皇太后妹妹。
东伯男白了他一眼。
“我是忧郁多情的东伯男哥哥啊,你忘记了吗?是我帮你封号为天下第一女魔头的啊。”千万要忍住,不能破坏忧郁的形象。
“我该记得吗?”她奇怪地问,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店小二闻言不禁在一边捧腹大笑。
“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记得我。”被气了这么多次居然还学不乖,东伯男索性放弃,反正这不是重点,“管妹妹想不想出去玩啊?”这才是重点。
“想去。”小美人老实的回答。春光明媚、春色满园,而且刚才依稀好像有人也要带自己出去,所以她真的很想出去玩。
呵呵,真好拐。东伯男深情款款地望著小美人,“东哥哥带你去看花游湖好不好?”说著一双狼爪准备去拉雪白的小手。
“接住。”凌空飞来的暗器打散了他美好的幻想,东伯男被迫松开了管柔柔的小手,反射性地听从命令,空出的右手同时以最完美的姿势抓住了暗器。
好帅,给自己鼓掌三声。咦?暗器怎么会动?伸手一看,他惊恐地开始学兔子乱跳。
“蟑螂啊,救命!”东伯男惨叫著在客栈里乱跳。
店小二摇摇头叹道:“白痴,吃了那只燕子不下二十次的亏,却老是不学乖。”
“燕归来!你的排名我一定会给你永远定在两百名以后的。”解决掉会飞的暗器以后,他一脸狰狞地盯著门外的黑衣男子。为什么无论多远,只要有人碰管柔柔一下,燕归来一定能及时赶到,这也未免太神机妙算了吧!
燕归来一脚踹开挡路的东伯男,迳自坐在不知又神游到何处的管柔柔左手边。
“记住这个味道,不要和他出去。”这个自恋狂认为玫瑰是爱情的代表,所以宁死也不肯换香囊。
管柔柔很乖地点头表示明白。玫瑰香料是极其珍贵的,只有从遥远西方回来的商船才能拥有,其价值北金子还昂贵。天下间没有几个用得起,所以玫瑰香料可以说是东伯男的招牌味道,燕归来这么交代,那么她从此就会把这个味道当做坏人的特征,也就是说东伯男从此被她贴上坏人的标签了。
东伯男气得拚命扬著手里的扇子,但也只能干瞪眼。
她傻傻地笑著,然后看著燕归来的手漫下经心地问:“阿来,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无意识的视线习惯性的又栘到了修长的手指上,上面的咬痕有点触目惊心。
“痛吗?”不等他回答就又没头没脑地问。
“很痛,现在遗忘不掉。”毕竟和她相处有些年了,他早习惯她没有规则的思路,顺著她的视线看著手上的伤痕,眼神下禁一怔。
客栈里的三个男人都以少见的呆滞表情,看著管柔柔执起他的大手放至唇边,然后对准伤痕,含住。
“真的是我咬的哦。”小舌划过自己的贝齿,痴傻小美人确认无误,开心地对男人们笑了起来。
店小二托住自己的下巴,连连喘气。
“好煽情,人家还是童子身耶,这不是故意刺激我吗?”不行了,去喝茶压火。
“管妹妹,”哀怨的东伯男此时是真的忧郁起来了。“你就算思春也要找你的东哥哥啊,做什么找这个四处发情的淫鸟。”他张开双臂又说道:“快来投入我温暖的胸膛,性感的东哥哥给你爱。”
燕归来眯起眼睛,但是知道用下著自己出手。
一个算盘迎面向东伯男打来,接著精打细算的说道:“小心吓坏我们的镇店之宝,我就要你女扮男装接客。”
来者就是那死要钱,而且还小气得要命的掌柜江湖。走到被算盘暗算的东伯男旁边,顺手从他睑上拔下自己心爱的宝贝,只见他的俊脸上出现了数个算盘珠子留下的红印,可怜一代忧郁美男形象就这么幻灭了。
东伯男瞬间僵硬成冰块,然后从丹田迅速涌出澎湃的怒火,他仰天长啸,“江、湖!我要杀了你。”然后一抖扇子,扇子居然瞬间成了一条铁鞭。
顿时两个人开始追打起来。
无视客栈里吵得鸡飞狗跳的两个疯子,燕归来反手抓住管柔柔正要放开的小手,看著她的眼睛轻轻地说:“等我二天,三天后我来接你去江南。”
店小二来回看著这四个人,摇头道:“哎……好好的客栈里面,两个疯子一个傻子,还有一个是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