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稍微推了下眼镜。
“我近视很深,平常戴隐形眼镜,但眼睛比较敏感,不能戴太久。”
镜片好像满厚的。
“很深?有多深?”她好奇问。
“深到你要是打我眼镜的主意,那我们就要一起出车祸上新闻头条。”他眯着眼警告。
发现自己不小心直盯着他瞧,她连忙坐正,收回视线。
又没话讲了,明明他们都不是寡言的人。他让她生气的时候,她完全不想理他的,可是现在却又一直找话聊,还真是矛盾。
高中的时候,她也没留什么好印象给他吧……车窗外的景物往后飞逝,她很诗意地联想到光阴似箭,由于觉得太做作了,还偷笑了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就这样不小心说出口:
“为什么学长会录用我呢?”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才惊觉怎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因而只能冒汗地死命盯着窗户。
“是我录用你的吗?”曾浅日非常冷地回答她。
不是,是其他人,因为那个时候他出国不在。讲都讲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修正道:
“我的意思是……是……为什么你让我留下来了。”
“你还在想这件事?”曾浅日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我会在意啊。”她很小声地咕哝。
曾浅日道:
“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公司了,我能无缘无故要你走吗?我没道理那么做。”停了下,又道:“不论是怎样能力的人,肯努力有进步就好,有上进心就能提升自己,即便是犯了错,有心补救就可以,除非是行为不良,否则我不会随便开除人。”
“哦……”夏临君傻愣愣地看着他。
“做什么?”他瞪她一眼。
“没……没什么。”她飞快地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从主任你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好神奇和不可思议。”真的啊。
他忽然停下车,她微微地心惊。只见他侧目扫过来。
“什么?”她吓得问。
“到了。下车。”他道,随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先行开门下车。
“嗄?”她一看外头,车子停在一间高级餐厅前面。
“快点!”曾浅日回头催赶她。
“是!”她慌张下了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车钥匙递给泊车人员。虽然车子不是她的,开车的人也不是她,但却是她第一次体验代客泊车这项服务。
有了新鲜的开始,她不免露出松懈的表情,结果在搭乘电梯的时候曾浅日提醒她道:
“你不要乱说话,看着我怎么做,跟着做就可以了。”
“喔。”思及和客户见面也是第一次经验,她又紧张了起来。
电梯门打开来,在曾浅日告知姓名后,服务生带他们进入一间包厢。原木色的宽敞房间,浅黄色的灯光,衬得木纹圆滑柔软,装渍别致,却没有过分奢华,一进入就感觉到相当的高尚典雅。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忍不住轻轻地启唇:
“哇……”
“你想吃蚊子?”曾浅日斜眼对她说道。
“哪有。”她胀红脸低下头。
“哈哈!你来了。”房间的正中央是餐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看见曾浅日就笑着道。
男人穿着高级西服,有一头银发,但似乎保养得不错,脸上的岁月痕迹没有他的发色那样明显。
“常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曾浅日问候道。
“不会不会,我本来就是先过来开了酒在等你的。”银发男人笑道。
曾浅日先介绍夏临君是公司的新人,夏临君战战兢兢地鞠躬问好,对方却递手向前,她也赶紧伸出手与之交握,只是这样而已,她就满脸发热,掌心出汗。
在坐定位后,曾浅日随即拿出蓝色的文件夹,和银发男人讨论起新的保险续约事项。
原本,夏临君还觉得像曾浅日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业务的工作,毕竟当业务的人,要有张很会说话的嘴,曾浅日也许能言善道,但那多半只用来讽刺骂人而已,从没听过他讲什么好话。不过,在见到他和客户交涉后,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个常董会指名要他了。
因为他能够将公司商品的内容以最简单易懂的方式让对方清楚明白,同时又可以解释得详细深入,不会特别夸大商品,让人感觉虚浮,只就内容进行讨论;倘若客户有什么疑问之处,他也能立刻回答,无论什么样的方案,他甚至能当场计算最适切的利率。
舌灿莲花八面玲珑的业务员很多,但也是有人喜欢办事能力强又能够予人信赖的业务吧。
或许是这个原因,那位常董一直在喝酒,好像已经把一切都交给曾浅日了。
“你不陪我喝一杯?”常董道。
“真的很抱歉,我还要开车。”曾浅日婉拒。
在合约得到结论之后,曾浅日道:
“常董,您喝多了,我帮您叫车吧。”他拿出手机,但因为在包厢内,收讯似乎不大好,于是他离开座位,稍微往落地窗移动。
夏临君坐在位子上,肚子好饿,虽然这位常董叫了不少菜,但她总不能在重要客户面前大吃大喝吧。一桌菜,她只有三、四样碰了碰筷子而己,根本没吃饱。
除非自己有钱,否则这里根本没有想像中的美好。好想赶快离开去吃个卤肉饭什么的……
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朝她而来,她抬起眼,就见坐在对面的常董直盯着她瞧,她只好露出微笑。
谁知常董慢慢地挪动位置,坐到她旁边来。
“你是新人?”他问。
“是的。”她一边觉得意外,一边不解地回答。
“嗯……不介意帮我倒个酒吧?”他将酒瓶拿给她,指着手里的空杯道。
“啊、好的。”她拘谨地接下,然后慎重地将看来相当昂贵的红酒倒进那只空杯。
“不对不对,你倒太快了,这样才行。”
常董握住她拿酒瓶的手,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松手,却又被握得更紧。
“那个……”她急忙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曾浅日,他背对着这里正在讲电话。
“你还满娇小的。你的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吧?”常董呵呵笑道。
男人愈靠愈近,她僵直背脊,忍住想退开的冲动,企图镇定回答:
“是啊,我没有一百六十公分。”
“那……这里呢?”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胸部上。“你穿得还挺多的,不过我看得出来,你虽然娇小,但却很丰满……”
男人的手轻贴在她的腰上,她惊得低喘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遇到什么事了,但是,要怎么做才好呢?是要严厉地斥责对方,还是要坚决推开对方……可是,曾浅日说过这个人是重要客户吧?把对方惹恼了该怎么办?刚刚在谈的合约呢?还是忍耐一下让他摸几下……
即使有着忍辱顾全大局的想法,但感觉到对方的手掌开始往下移动,在腰臀之间徘徊着,男人混杂着酒气的浓烈鼻息喷吹在她脸上,无论是哪个部分,都令她极度讨厌和恐惧到作呕反胃。
虽然愤怒,却也更害怕。她的眼眶聚集了不甘的泪水,低着头不知所措。
“啊!我……”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常董,请你住手。”
忽然问,夏临君感到腰臀间恶心的抚触消失了,她抬起脸,曾浅日不知何时走近她身后,并反握住常董那只姿意妄为的手,没让对方再摸下去。
只听曾浅日不再用敬语,对那常董道:
“我想你今天喝多了,我已经替你叫好了车,这顿饭我埋单,就到此为止了,如何?”
夏临君被他巧妙地带起,掩在身后。
有了保护,夏临君双手反射性地抓着他背上的衣服。
常董的目光扫射过来,她颤抖了下,曾浅日彷佛察觉到,立刻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完全遮住她。
曾浅日这个维护的举动,令先前惊惶的夏临君在刹那间心安了下来,甚至从来不曾觉得这么需要过他,紧紧地黏着他不放,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直挺的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常董似乎顿了顿,随即道;
“呵呵,我好像真的喝太多了,那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曾浅日点点头,低声对夏临君道:“走了。”两人随即步出包厢。
夏临君被他拉着往前走,感觉自己的步伐不稳,也许是有些脚软了。
望着前方曾浅日的背影,虽然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平常是个跟恶鬼一样的存在,但此时他在她眼里却宛如英雄一般。不知为何,明明上一刻还觉得那样无措可怕,现在却感到心情平复多了。
“啊……哈哈,我刚还在想,就忍耐给他摸一下呢。”她干涩地笑两声,用自我调侃来转化先前的恶心感。
岂知,曾浅日非常生气地转过头来。
“你是白痴吗?!”他相当严厉地道:“这一点都不好笑!觉得厌恶的话为什么不躲开?!什么叫做忍耐给他摸一下?!我带你来是要和客户谈生意,不是要你陪酒,要你让人家摸!”
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指责,她仅能睁着一双眼。
“我……”
他又怒道: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遇到这种事情不懂得反抗吗?!”
她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说出1:
“我……我也想要打他两巴掌啊,但是,你跟我说那是重要的客户,要我不能出错,如果我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我是在为公司着想耶。”
他更火大了。
“你觉得我会认为损失客户比下属被骚扰重要吗?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为了公司就要卖身?你是笨蛋还是猪脑!”
“我哪有卖身!”她是、是想到公司,想到他刚刚和那个色狼谈好的合约,所以才会犹豫。
“你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可取,难道你不会分事情轻重吗?!”
被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斥责,她拚命忍住的两道眼泪终于扑簌簌流了下来。
“你、你干嘛一直骂我啊!”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再也不管是否有人在看了,就算泊车小弟在她旁边惊奇地瞪着眼睛,她也不理了。
“你……你哭什么?”他诧异道。
“我也是很委屈啊!只好假装笑一笑来掩饰,我又不愿意!但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啊!我把客户弄不高兴了,说不定你要生气,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站在那边讲电话,也不赶快来救我……”她抽抽噎噎地,讲到后来喘不过气,还咳了几声。
“我最后不是阻止了?”他反驳道。
“那你骂我做什么?”她哭泣控诉。
“你哭什么?不准哭!”他的口气完全没有缓和。
“先生,你们的车……”泊车小弟总算找到机会插话。
曾浅日抓了钥匙,就把她赶上车。
“哭什么?!别哭了,不准哭!”他重复说道,拿起车里的面纸盒粗鲁地塞给她。
夏临君坐在副驾驶座上,虽然不想这么难看,但或许是积压的情绪整个爆发,眼泪就这么哗啦啦流个不停。现场唯一可以安慰她的人又一点都不温柔,她终于迁怒道:
“干嘛连哭也要你批准!”讨厌死了。
曾浅日的表情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他绷着脸将车子驶到马路上。
“好吧,别哭……拜托你,不要哭!”最后简直是在低喊了。
她略感奇怪地张开泪眼睨他一眼,朦胧视线中,只见他目视前方,额间隐隐约约冒出浅薄的一层汗意。
曾浅日道:
“我也有疏失。常董喝阳多了,我以为没有走出房间就不会有问题,我应该要一直注意你那边的情况……为公司着想是没错,但那要视情况而定。你要分清楚,就算你因为这个原因把客户惹火了,我也绝对不会怪你。我认为这种事情很严重,以后若再发生,不舒服一定要当场明确说出来……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抱歉。所以,不要哭了。”
她张大眼没动,好半晌,才记得眨了一下眼睫,跟着,她抽出放在腿上的面纸,擦干眼泪。
“嗯……喔。”
然后瞧见曾浅日彷佛松了口气,脸皮不再那么紧绷。
她就那样望着他好一会儿,直到他蹙眉问:
“什么事?”
她摇摇头,低下头,很不淑女地着鼻水,然后带着鼻音说道:
“原来,主任你怕女生哭啊。”
他没有回话,但脸色非常非常非常地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