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钟响了一会儿了,但六年二班还是有些嘈杂。四十多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女生个个手里抓着课本,嘴里吱吱喳喳,念念有词,像庙里在拜拜念经似,紧张兮兮背着一句一句的课文,一边看着挤在前面的同学,像待宰的羔羊一只一只被喊上台,站在班级任老师面前当场抽背课文。
背不出来的,站在那里,像傻瓜一样,吃一个大大的鸭蛋。老师事先已经说了,这次抽背课文很重要,要占所有小考成绩的一大半。别班就算也要默背课文,也只算一次小小考,有的还不必背课文。但老师说他们太懒散了,脑袋差不多快生锈,背课文能集中注意力,又能刺激他们的脑袋瓜,搞得全班都在哀号。
也不是每个人都在哎哎叫,总是有例外的。总有那两个,不管考什么,都一副轻松没事的样子。国语、数学、自然、社会,甚至音乐、美术、体育,样样都好;成绩棒,人缘好,脑袋灵光,又长得好看漂亮,家里环境又好,老师特别喜欢,对他们印象特别好,心也比较偏的模范生。
“唉!这下子我完了!”像被杀的猪仔那样叫一声,陈丽美放弃地趴在桌子上。“怎么都背不起来!背了这段,忘了那段,这下惨了。”
教室嗡嗡嗡,没有人会注意后头放垃圾桶的角落,不良牛放牛吃草的边疆。
“嘘,小声一点。”旁边的陈秋夏提醒她。
陈丽美吐吐舌头,脸颊贴着桌子,歪向窗户那边。
“欸,阿夏,你呢?”阳光太扎眼,刺得她半眯着眼。
“我也完了。”坐在窗户边的陈秋夏也吁口气趴在桌子上,下巴顶着桌子,看看讲台旁正在背课文的同学。
“你也没背吗?”陈丽美爬起来,身子还是歪着。“昨天晚上我弟吵死了!一下子吵着要吃汉堡,一下子又要买新玩具,我妈不理他,他就一直哭,吵死人了。”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间?”那个明亮、充满阳光、温暖的房间。不像她的,又暗又阴冷。
“我把门关起来了,还是没用,我弟一直哭,真的吵死人了,害我什么都做不下,无法集中精神。”所以喽,一切都是她那个宝贝弟弟的错。“这下准完蛋了!”
说着,陈丽美又软骨似趴在桌上,大眼睛眨啊眨地随便一扫,下巴朝隔几排的一个男生背影抬了抬,说:
“那个徐明辉一定没问题。他功课那么好,每次都考第一名,体育也行,又高又长得帅──啊!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在大学教书的爸妈?!”
是啊,太不公平了!陈秋夏也朝那个集众多女生目光的背影望去,然后,重重的脑袋一垂,感觉更不灵光。
不晓得是不是陈丽美的声音不小心大了点,还是有隔空传音的神力,前头的徐明辉回头望了一眼。
“还有那个许如娟,”两个小女生都没注意,陈丽美吱喳地还在说:“她也一定没问题。她成绩那么好,又漂亮又聪明,家里又有钱,跟那个徐明辉刚好是一对,老师最喜欢他们两个了──唉!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世上就是有那样的人,什么都占了,我要是她就好了!”又嫉妒又羡慕。
教室另一边靠近老师的地方,梳着公主头的许如娟脸上带着笑坐在座位上,显得特别抢眼。陈秋夏默默看一眼,默默坐起来。
“我看你还是赶快背书吧,等一下就轮到我们了。”
“啊?!”陈丽美慌张起来。“这下死定了!现在到几号了?怎么办……”
陈丽美手忙脚乱成一团。提醒她赶快背书的陈秋夏,却看着窗外发呆起来。
一堆人挤在讲台前面,照号码混乱的排成弯弯曲曲的一排,有的站、有的半蹲,嘴巴念念有词。已经背完课文的,有的回到座位发呆、有的还逗留在讲台那边跟排队的同学讲话,教室后头这里空空的。
徐明辉偶尔抬头,目光不经意就扫过靠操场的窗户那边。呵,有人在发呆。眼神顿了一下。
大家都忙着担心自己,所以也没人去注意陈丽美压低声音,在那里慌乱的哎叫:
“现在轮到几号了?十四号?完了!我二十号!十九号是谁……啊!”杀猪似哀号。“完了!是那个徐明辉!这下我真的惨了,阿夏。居然排在徐明辉后面!他一定背得一字不漏!他背完后,轮到我……我死定了!”
望着窗外发呆的那个人,这下似乎才回过神。
徐明辉安静望着。那张被阳光照得有点惨白的面容,这时似乎变得更白,也慌乱起来。他很少跟她说话;他们今年才同班,不像跟其它人的熟。总有许多人来跟他说话,但她总是坐在那个有距离的角落,所以他只是偶尔抬起头,偶尔不经意看着。
“怎么办?阿夏。我死定了!怎么那么倒霉,居然排在徐明辉后面!唉!超不幸的……啊!对了,你排在我后面对不对?阿夏。还好有你,我们一起有伴……”
对了,她是二十一号……徐明辉想起来。
“啊?!惨了!”听到她小声慌叫起来。
他随意回头,随便地扫过一眼。那张惨白的脸胀红了,双手紧抓着课本,紧张兮兮,一下子昂头闭眼,嘴巴念念有词;一下子皱眉摇头,泄气地拍自己脑袋。
轮到十五号了。然后十六、十七、十八……
“下一个!”老师喊叫。
徐明辉站起来。
完蛋了!陈秋夏与陈丽美交换个杀头的表情。
“哦,是明辉啊。”老师表情变魔术般和蔼起来,对徐明辉微笑。“你一定没问题!”
徐明辉走到讲台前,从容地站定,从容地出声背起课文。
“这下真的完蛋了!我就知道!”陈丽美又在哀叫。
徐明辉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流利不打结。老师频频点头微笑,十分满意。
“啊──”忽然,徐明辉顿住。
“怎么了?”老师脸上笑容被人裹了水泥又硬扯似,顿时僵住。
“对不起,我忘了。”徐明辉很镇静,眉头都不皱一下。不像那些背不出课文的同学歪嘴耸鼻吊白眼。
老师有些意外,略略皱眉。全班嗡嗡嗡的,低声议论纷纷,十分惊讶。公主许如娟睁着大眼看着徐明辉,惊讶不相信。
对啊,怎么可能!陈秋夏简直也不敢相信,半张着嘴,都要呆住,与陈丽美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感觉像天刚刚下了红雨又打雷。
“怎么会!下句是……”老师皱眉,提醒徐明辉下一句课文。
徐明辉想了一下,又背了一句,还是停住,镇定说:
“对不起,老师,我忘了。”
全班又嗡嗡嗡。
“安静!别吵!”老师脸色有点难看。“许如娟,你来背这段课文。”
许如娟站起来,看了徐明辉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对不起,老师,我也没有准备好。”
这还得了!全班最优秀、最没意外的两个模范生居然都背不出课文!
这下子六年二班全都沸腾了,吱吱喳喳的,又兴奋又幸灾乐祸又庆幸好狗屎运!
“安静!”老师脸色很难看,很不高兴。“谁让你们吵吵闹闹的!都是高年级生了,还不懂得自爱,吵什么吵!再吵的,我就叫他出去罚站!”把气出在全班上。
“好了!大家都回座位去!明天再重新抽背课文,不会的人罚抄课文十遍,听到了没有?”
啊?!逃过一劫了!陈秋夏暗暗松口气,悄悄拍拍心口。
“Lucky!”陈丽美咧开嘴,伸出食指跟中指,悄悄对陈秋夏比个“大幸运”的手势。
“徐明辉,许如娟,”老师口气缓下来,“你们两个明天可别再让老师失望,懂吗?别辜负老师对你们的期望!”
“是的。对不起,老师。”许如娟回答。
老师心情这才好一点,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她点点头,语气跟态度更和缓,说:
“好了,你们两个都坐下。”
大家看着他们两个,又低声嗡嗡起来。
老师心情虽然好了一点,但有气还没发全发够,听大家又嗡嗡的,又上了火,大声斥喝:
“你们又在吵什么吵!王小妮,你给我站起来!”合该王小妮倒霉,气全出在她身上。“还讲话!女孩子那么长舌干什么!刚刚背课文时却吞吞吐吐,连一段都背不好!那么爱讲话,又不好好念书,能有什么出息!”
女生脸皮薄,当着全班被老师这样斥骂,王小妮小脸都胀红,忍不住抽泣起来。
“哭什么哭!老师说你一句就哭起来!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老师又生气斥责,王小妮哭得更厉害。
下课钟当当响起来。老师踩着高跟鞋,生气地鞑鞑地踩了出去。王小妮趴在桌子上,放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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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王小妮,成了‘替罪的羔羊’。”陈丽美啧啧摇头,掉弄一句书袋。
几个女生男生围着王小妮,拍拍她的手或背,安慰她,陪她一起难过。
“别哭了!王小妮。”不断地安慰,给她支持。
“王小妮,别哭了,不要难过。”又有几个男生围过去。
王小妮长得小小甜甜柔柔又可爱,喜欢看日剧、漫画,也像那些漫画女主角那样有一双水水的大眼睛,而且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很受男生喜欢,甚至比公主许如娟还受欢迎。但她成绩不太好,体育也不行,不过,大概因为这样才有一些女生缘。
“今天太幸运了,本来还以为完了,多亏了徐明辉──不过,王小妮可就倒霉了。”陈丽美朝王小妮座位那边努嘴。
“是啊……”陈秋夏也是暗拍心口。要不是徐明辉突然出状况,搞不好倒霉挨骂现在惨兮兮的人就是她了。不过,嗯,她这么庆幸,对徐明辉跟王小妮有点过意不去……
王小妮还在哭,哭得肩膀微微的颤动,小小年纪就显出那种柔弱可怜、惹人爱惜疼怜的气质潜力。围着她的男生不断安慰她,有的站在那,像在替她揪心。
真好……
陈秋夏说不出的羡慕,默默地看着。
真好……只要那样哭一哭,那么柔弱无助的抽泣,就有人来安慰、来呵护……她也不强壮啊,但常常她怎么挤也挤不出泪。悲哀这种东西,好象更现实、更深沉一点,不是被老师骂一顿,或心爱的狗狗猫猫被送走那样,就可以哭得惊天动地。
全班的焦点几乎都在王小妮身上,连陈丽美都凑过去。陈秋夏呆呆看着,心思有点恍惚。徐明辉回头,看她表情好象很羡慕的样子,又转头望一下王小妮那边,然后低头看自己桌上有不要的纸张,拿起来揉成一团,走到垃圾桶那里。
突然在她面前停住,摸了摸她的头,微微揉乱她的头发,然后对她笑一下。
“加油,明天要把课文背好。”
陈秋夏惊呆望着他。徐明辉又对她笑笑。
“欸,明辉──”那边有男生叫他。“你在干什么?都是你的缘故,害王小妮被老师骂,你要负一半的责任,还不过来安慰王小妮。”
刚刚都没人看到吗?
陈秋夏突然紧张起来,有点庆幸,又有点不安不敢抬起头。等她悄悄抬起眼,徐明辉已经走开。她摸摸自己的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没有人注意不良牛放牛吃草的角落,偶尔顺便扫视到她的目光和那表情跟平常一样,刚刚发生的事好象没有发生过那样。
“怎么了?阿夏。”陈丽美兜回来,拍拍她。
“没……没什么。”她突然不敢确定起来。
“你去了吗?”
“啊?”
“安慰王小妮啊。”陈丽美朝还在哭的王小妮努努嘴。“平常我是挺不喜欢王小妮的,觉得她很做作,但今天她算是代我们受过,所以我就去安慰她一下了。可是,看着那些男生──”嫌恶地瞪一眼。掉回头又说:“不过,真该感谢徐明辉,还有许如娟──王子跟公主都没把课文背好,我们这些小喽啰命大逃过一劫。”小鬼灵精地一副大人口吻。
“就是啊,没想到许如娟也不会背。”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看她一定是看徐明辉不会,怕徐明辉被老师骂,所以她也装作不会背。”八卦起来。
“为什么?”陈秋夏楞头楞脑。
“笨!连这个你也不晓得?”陈丽美凑过去。“许如娟喜欢徐明辉啦。”朝教室门口那边抬抬下巴。“哪,看吧。”
徐明辉刚好走出教室,许如娟跟着出去。
“徐明辉。”许如娟叫住徐明辉,毫不担心身后的视线及议论。
徐明辉转身,脸色平淡,也没笑。
“你刚刚是故意的对不对?”许如娟略略皱眉。
“啊?”资优生都像这样,表情、语气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背书啊。你为什么要故意说你忘了?”
“我是忘了,没背熟。”那口气平平淡淡,并不特别解释,别人相不相信,跟他无关。
“不说算了,可别想骗我。”许如娟也不是非追根究柢不可。她朝教室内抬抬下巴。“哪,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害人家被老师骂,你还不快去安慰人家。”
被几个男生围着的王小妮还在哭,徐明辉投去一眼,平淡说:“我刚刚跟她道歉过了。”
目光扫过另一个角落。就那样又看见她。
她好象老是一个人孤伶伶坐在教室后头。而他总这样,从另一个角落远远看着……
“你在看什么?”许如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没能抓到焦点。
朝几个可能的嫌疑点扫一眼,半猜半疑。“你在看谁?陈丽美?陈秋夏?还是李纯纯她们?”
徐明辉只是勾勾嘴角。“许如娟,你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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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情怀,不曾有人知晓……
当当当当……
钟响了,三年十一班传出像解放又像哀号的低嗡声。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起身收考卷;卫生股长在那边叫;一些人自动自发地把椅子抬到桌子上,准备打扫,另一些在那边叽叽喳喳;然后卫生股长又在那边吆喝……
“诶,丽美,”陈秋夏三两下将书包收拾好,挂在身上。“我先回去了。待会老师如果问起,你帮我掩护一下,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你又要溜了?”
“我有事。”她爸妈今天都去上工,她要早点回去煮饭。
“上个礼拜辅导课你溜了,我说你那个来了,这回不能说你那个又来了吧。”
“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就好了,老师不会问那么多的。”
“如果老师问了呢?”
“不会的。”陈秋夏比个手势。“好了,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匆匆摆个手,从教室后头溜走。徐明辉站在门外,迎面碰个正着。
“要回去?”他望一眼她的书包。
“诶。”她心虚起来,讷讷地解释,“我……呃,有点不舒服……”
怕他再问,头一低,赶紧快步穿过去。徐明辉高出她半个头,十分有压迫感。
他望着她背影,直到她走远,才收回目光。
隔一会,穿条松垮的西装裤的导师走进教室,吆喝说:
“哟,小羊们,上菜喽!”手上夹着一堆讲义跟考卷。
一一把上回考试的考卷发下去,叫一个骂一个,但也不是很认真的骂。还不到三十岁的老师,仍跟大男生似,还有很多热血,不过也滚得很油条就是了。
“陈秋夏——”叫到陈秋夏了。
“老师,”陈丽美举手。“陈秋夏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啧,又溜了!”白痴才鸟这种借口。“真不知死活,这个时候了,还给我开溜,她还想不想念高中啊?没一点觉悟性!”
她就知道会这样,陈丽美扁扁嘴。陈秋夏每次编的借口都太烂了,不是那个来就是身体不舒服,难怪连热血的楞头导师都蒙不过。
“陈丽美,你把讲义跟考卷带去给陈秋夏,跟她说这个很重要,明天上课要考。大家听好了,回去把讲义给我好好念十遍,明天上课我考人,不及格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等着。好了,哪,这拿去,陈丽美。”
“为什么又是我?”陈丽美咕哝。
“谁让你跟她是好朋友,同方向,住得又不远。”
“可是人家还要补习,回到家很晚了。而且,也不近,起码有十条街!”
“罗哩罗嗦的,你太没义气了,陈丽美。表现一点同学爱!”
“又来了!好嘛,好嘛,我拿去就是……”
“我拿去给她好了。”徐明辉突然开口。
“哦,徐明辉,”导师眯眯眼。“你是班长,能者多劳,为同学服务,好榜样。好,老师帮你记嘉奖一次。”
“啊,太不公平了!”陈丽美嘟嘴。“那我呢?”
“你?你作梦去。”
“你太偏心了,老师。”
“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一点吧。人的心都是长偏的,你不知道吗?可见你一点都不用功。好了,都给我打开课本,上次交代的作业写好了没有?”
导师转过身面对黑板,底下立刻嘈嘈切切叽喳起来。
“好好哦,那个陈秋夏。下次我也要跷课,让徐明辉拿讲义给我。”几个女生小声叽喳。
陈丽美白她们一眼,隔空叫一声,“喂,徐明辉,你真的要拿讲义去给阿夏?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大概吧。”徐明辉不动如山,不受任何影响。
“你确定?她家不太好找——”讲到一半突然闭了嘴。想想,小六同班,又从国二同班到现在,谁家哪条巷里住,多少知道一点吧。
“不过,”徐明辉想想说:“你还是把她的地址、电话告诉我,以防万一。”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家伙!她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你跟阿夏说,我要补习,所以不能过去,晚一点我会打电话给她。”陈丽美边说边写下陈秋夏的电话、地址,丢给徐明辉。“她家不太好找,你走到巷子底的时候,好像没路了,你往右拐,有一条小弄,是接着巷子的,往里走,再朝左拐,一直走进去就到了。”
“陈丽美,你又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导师转过来,半截粉笔丢向陈丽美。
陈丽美敏捷一闪,粉笔丢中她身后的男生,正中额头。
“嘿,林老大,你要丢也丢准一点,很痛的耶!”那男生伸手盖住额头,没大没小的抱怨。
“叫叫叫!是个男人就给我闭嘴。”热血的青年老师双手擦腰,一副很凶悍。“好了,黑板上的习题给我一题一题做出来,做不到一半的,老话一句,皮给我绷紧一点。”
那男生朝徐明辉偷偷扮个鬼脸,低声说:“林老大又在发疯了。”
徐明辉微微一笑。看看黑板上的数字题,想了想,顺便多抄了一份,做了两份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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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门没锁……
“爸?妈?回来了吗?”陈秋夏丢下书包,边喊边往里头走去。
房间里没有人。
“奇怪……”她转向厨房。
厨房传出的声响,她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
“爸?妈——啊!”身体硬生生扯住,叫了出来。
冰箱旁站了个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中等,不算结实强壮,但长相帅气俊俏,一件白衬衫和破牛仔裤挂在他身上,看起来都破旧得很有格。他正喝着水,直接就着矿泉水瓶口咕噜喝着,听见叫声,转过头来,下巴一抬,摆个帅气的姿势,还伸手朝陈秋夏比了比,咧开嘴笑起来,露出阴森的白牙。
“哟,阿夏。”还眨了眨眼,抛个飞吻给她。
陈秋夏张开嘴,又蠢又呆楞的模样起码维持了五秒,才终于叫起来说:“小叔!”奔了过去。
男人帅气地双手一摊,伸手弹一下额前的头发,才说:“可不是你小叔我陈志成先生。”
还跟真的似!每次都这般做戏一样,一副明星架势。陈秋夏大声笑起来,开心叫说:
“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哥跟嫂子啊,顺便检查一下你这个小矮子长高了没有。”还抬高下巴,作势睥睨陈秋夏。
陈秋夏又笑。“你不会又没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吧?”
“嘿!”像猫被踩中尾巴跳起来,陈志成夸张地挤眉歪嘴,忙不迭说:“呸呸呸呸!什么被赶出来了!小鬼头,你太不给你小叔我陈大爷面子了,一回来就寻我晦气!”
“要不,你怎么回来了?”这个小叔“不良纪录”太多了,每回都要她爸妈帮他收拾烂摊子。
“嘿嘿!小鬼头,我难得回来一趟,你就这样欢迎我?”
好好好,就不漏他的气,不揭他的底细了。
“好嘛,别气了,小叔。你这次要待多久?”笑咪咪地挽住她小叔的手臂。家里只有两间房,她小叔每次回来都得在客厅打地铺。
“小鬼头!”陈志成睨睨陈秋夏,弹一下她额头。“专会给你小叔我漏气。这回我就待久一点,好好治治管教你。”
啊,真的是给房东赶出来了。
陈秋夏还是笑咪咪。“好啊,爸跟妈一定很高兴。”
这个小叔虽然不务正业,但她一直喜欢她小叔。小叔是她爸唯一的弟弟,也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他跟她爸差了十多岁,她爸妈一直很“包容”这个小弟,她也一直很“包容”这个专留烂摊子的小叔。
“好什么好?”小叔却斜眉扁嘴。“嫂子也就算了,顶多说一两句;可我哥——也就是你那个爸,一定又罗嗦个没完没了。”
“谁叫你每次都惹出一些烂摊子。”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却比她还像国中生。“爸前几天还说,要不要租间大点的房子,小叔你也回来一起住,省得被赶来赶去。”
“嘿——”陈志成瞪眼张大嘴正要抗议,客厅门碰一声,被人拍开。
“阿夏?!阿夏——”是隔壁的黄大叔跟黄婶。还有两三个其他邻居伯伯叔叔的,脸色焦急凝重,甚至匆忙慌乱。“啊?志成,你也在——”急急催促说:“正好!你们赶快去医院,阿夏她爸妈发生事情了!”
“我爸妈怎么了?”陈秋夏心一紧,大声叫出来奔过去。
“说是被车撞了,被送到医院了。志成,你快带阿夏去医院!快点!来,跟我来!”
“小叔——”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没事的!”陈志成抓紧陈秋夏。“有小叔在。”
黄大叔催促说:“志成,阿夏,快点!我有车,我载你们过去!”
脚步声杂杂踏踏,担忧焦急难过,一片骚乱。陈秋夏抓紧她小叔,忍不住哭了又哭,骚乱中,忽地竟看到徐明辉站在她家门口。
“陈……”徐明辉张了张嘴,看一堆人乱成一团,住声看着。
“阿夏,志成,快点!”黄大叔频频催促,推了站在门口的徐明辉一把。“小孩子别挡路。”
徐明辉踉跄一下,看陈秋夏被一个男人抓着,拉向一辆灰色车子,不禁大声叫说:“陈秋夏,你又要去哪里?”
引得许多人转头看他。黄婶说:“阿夏她爸妈被车子撞了,他们现在要赶去医院。”
怎么会——徐明辉表情牵动一下,看陈秋夏哭泣颤动的扭曲的脸,甚至鼻水都流出来,心里一阵抽动,竟跑上前去。
“我也去。”
黄大叔回头奇怪地看看他,表情在说这小孩在干什么,凑什么热闹。
徐明辉说:“我是陈秋夏的同学,我也一起去。”
黄大叔皱眉,看看陈志成。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情多说什么,陈志成也没表示什么,徐明辉已经自动钻进车子里,就坐在陈秋夏旁边。
担心、害怕又恐惧的情绪一直袭击着陈秋夏。她没办法忍住不哭,紧紧抓着她小叔,不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陈秋夏压抑的哭声,没有人说话。徐明辉默默坐在陈秋夏身旁,默默听着她强抑而抑不住的哭声。
黄大叔把车开得飞快,还抢了几个黄灯。赶到医院,她爸妈还在抢救。但没一会,手术房门就开了。医生、护士的表情,灭绝了陈秋夏那一点小小的希望。
“爸!妈!”她失控哭喊出来。
“别哭!阿夏,还有小叔!还有小叔!”陈志成紧抱着陈秋夏,边叫自己也边哭出来。
“陈先生……”身后医生遗憾地走近。
陈志成抬起手臂随便抹一下脸,擦掉泪,跟着医生走到一旁。
“爸!妈!”止不住那锥心的痛,陈秋夏叫了又叫,哭了又哭,眼泪鼻水糊了一脸,甚至站不住,跪了下去。
颤动的身躯承负太多悲伤痛苦,不住地哭泣抖颤。徐明辉心不断抽紧,蹲跪下去搂住那颤动哭泣的身子,给她一点力量。
“哭吧,还有我。我会一直在这里。”
谁是谁,谁又在那里?陈秋夏只是难过地不断痛哭,泪眼模糊,看不清谁是谁,除了放声痛哭,还是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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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意绪,始终缱绻缠绕……
火腿、蛋、青豆、玉米、红萝卜、洋葱……
陈秋夏一边扳着指头,一边低声喃喃,一双大眼一边骨碌地往堆满生鲜蔬果的冷藏柜扫视打转。都是很普通平常的东西,很容易就找到。她拿了两根红萝卜,丢进篮子里,勾勾嘴角说:
“看你还躲到哪里去!”没注意到一个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的女孩,奇怪地看着她。
看看篮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齐了,她用手指一一指了指,像数萝卜头那样通指边又喃喃自语。“鸡蛋、火腿、洋葱、青豆……啊!”她叫一声。
虾仁!忘了买虾仁了。
炒什锦饭不放虾仁的话,小叔一定会哇哇叫。小叔吃炒饭喜欢火腿和虾仁海陆混在一起炒的——啊,差点又忘了,还有青葱。洋葱和青葱。东西海陆一起大杂烩。
她小叔就是那样,挑嘴又爱叨念。果然是她爸的弟弟——小叔以前老抱怨她爸爸爱对他叨念。
匆匆拿了虾仁和青葱结了帐,走出超市,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似乎有点眼熟,正走到街口那边,正要过马路。陈秋夏犹豫一下,抿了抿嘴,提着装满菜的袋子追上去。
可那一犹豫,那个身影已走到对街,她只赶得及捕捉到远去的背影。那个身影并不是单独的,还有高矮或灰青或鲜艳的身影伴行着。
她在路口站了一会,才转身朝原来的方向歪回去。感觉袋子一下子重起来。心沉沉的,还有一丝说不出什么的感觉,怅怅的。
回到家,刚想找钥匙,不经意碰着门,大门竟然开了。
“咦?”她觉得奇怪。“回来了啊……”她侧身用身体将大门顶得再开些,一边叫说:“小叔?你回来了啊?”挤了进去。
还没站直,刚抬起身,就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
“啊!”她往前额了两步,叫了声痛。
回头一看,浓眉刚拧起来,小叔大人手擦着腰,鼻子朝天,先声夺人说:“你翘个大屁股堵在门口做什么?”
“嘿!你自己没关门,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哪有——”
话才出口,厨房忽传出“锵”地锅子落地的声音。
陈秋夏反射转头,瞪大眼转向她小叔。陈志成立刻将她拉到身后,一连痞痞地问:“你藏了什么野男人是不是?”
还这么嘻皮笑脸!陈秋夏瞪小叔一眼。
好,好。小叔摆摆双手,嘴巴做出个无声的了解的口形,收起玩笑的表情,凝住气往厨房走去。
陈秋夏抓住他的衣摆,跟在他屁股后。两三步就到厨房,她探出头,她小叔冷不防大喝叫说:“你是谁?在干嘛?”
铿锵一声。流理台前站着的那人吓一跳,震动一下,手上的锅子掉到地上。像只受惊的小兔,连忙转过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又赶紧蹲下去捡起锅子,然后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喃喃说:
“我……呃,那个……嗯,我……”
“是你!”看清流理台前站的女孩,陈志成脱口叫出来,睁大眼,惊讶又不相信。
“啊,嗯,是我……那个……我……”那女孩胀红脸,结巴又吞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突然低下头,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双手捏着伸直双臂递到陈志成面前说:“这个,我……我是来还这个……呃,钱的。”
“还什么钱?我不是说不必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怎么进来的?”并不去接那个钱。
女孩有些尴尬,伸直双臂站在那里,缩也不是,再递往前也不是,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讷讷地,又结巴说:“我……我……我……”
“怎么回事?”陈秋夏用手肘撞撞她小叔。“你朋友吗?小叔。”
“我怎么知道。”陈志成抓抓头发,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可乐,仰头咕噜喝了一大口,才揩揩嘴边的水渍,一屁股坐下来,没好气说:“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谢婷宜。”那女孩听他这么说,连忙开口。陈志成抬头望她一眼,她又呐呐地低下头。
陈志成没好气继续说:“昨天我卖了一张票给她,她钱不够,我想电影快开始了,不卖也是赔钱,就半卖半送给她。她硬要还我钱,我都说不用了,也不知她是怎么摸过来的。”
“就这样?”陈秋夏吊吊眉。
“不然还能怎么样?”小叔白她一眼。
“那个……对不起,擅自闯了进来。”谢婷宜红着脸,深呼吸口气,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说出来。“我到戏院那里去找你,没看到你,卖水果的阿婆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所以我……啊,我有敲门的,但门没有关,所以我就——”
“看吧!你又忘了关门!”陈秋夏不防叫起来,埋怨她小叔。
“罗嗦!”小叔抵赖不肯爽快承认粗心大意忘了关门。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谢婷宜大声道歉。两个人吓一跳,齐齐看她,她又红红脸,讷讷说:“我不应该随便就进来,应该在外头等的。对不起,都是我太随便了,还随便清洗那些碗盘锅子……呃,我只是想帮个忙——啊!对了!”连忙把放在流理台上的一袋东西放在桌上,说:“这是我跟阿婆买的水果,还有我自己做的寿司,请你们收下。”
“啧,那个死老太婆,为了卖点水果,就把我给卖了。”陈志成啧一声,有点不满,可也不是很认真,更像嫌麻烦。
女孩从脸一直红到脖子上,尴尬不安,却又矛盾地一副“勇往直前”、“达到方休”的决然表情。
看样子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克服了极度的羞怯与不安,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些来的。陈秋夏看看她一脸无所谓的小叔,又看看胀红脸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一个温室成长的乖乖好女孩,阴错阳差不该地撞识一个不负责任的浪子……也就是她小叔啦!
女孩看起来大概大她三、四岁,一看就是个文静内向、好人家出身的乖宝宝,但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才更不顾一切、坚持决绝吧?
内向的人,一大胆起来,往往更令人咋舌。
“啊,我不管了。”这种人,陈志成不但没辙,而且应付不来。
“啊,这个——”谢婷宜连忙拎了那袋寿司追过去。“还有,请你把钱收下——”
陈志成逃瘟疫似,忙不迭溜了出去。谢婷宜被丢在门口处,尴尬地回头对陈秋夏怯怯地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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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都那么说了,你还是把钱收回去,至于水果和寿司,就谢谢了。”说着,陈秋夏提提手上的塑胶袋,表示“不客气,她收下了”。
星期五的晚上,电影院前大排长龙,隔些距离可以看见她小叔忙碌又有点鬼祟地在人龙中穿梭,时而靠近排队的人群,比画着什么。很多人不理他;有些和他简短交谈一两句,然后达成协议似交换什么;更多人闲闲看着。
“不可以。这个钱我应该付的。”谢婷宜摇头,很坚持。“他……呃,我是指陈先生很辛苦,我不能占这个便宜。”
她能占一个卖黄牛票的什么便宜?顶多做白工,或损失一张票的本钱。
“小叔已经说不用了。”那样的损失不算太大吧。这些年真要感谢好莱坞给他们赏饭吃。
“不行的。”谢婷宜还是很坚持。
陈秋夏想了想,耸个肩。“算了,你硬要给,我就不客气了。”将钱塞进口袋里。
“那……嗯,今天真不好意思。”谢婷宜朝陈志成方向望一眼,眼眸赶紧又垂下。“我可以再来吗?”
“啊?”
“我可以再来吗?”谢婷宜鼓起勇气重复一次。“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帮点忙。我对自己的手艺有点自信,我可以帮你打扫炊煮什么的。”一口气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殷切地看着陈秋夏。
这太夸张了吧?陈秋夏看着她,略略蹙眉。
小叔到底对人家施了什么魔法?
“你到底看上我小叔哪点?”她突然开口。
“啊?不——呃,那个,不是的!”谢婷宜被问得猛然一楞,红着脸摇头又摇手。“不是的,我只是……那个……呃——”
看谢婷宜的穿着,白衬衫,米色打褶裙——打褶裙!这年头还有人穿打褶裙!加上浅米色的软皮鞋,浅色丝袜,都像出自保守中上的家庭。陈秋夏老气的吐口气说:
“你还在念书对吧?”
“嗯,××大学,”顿一下。“四年级。我看起好像很小,但其实不小了,比你大很多——”
“也不过就三、四岁。”果然!×大是有名望的学校。“我小叔只有高中毕业。你家里会让你跟一个高中毕业的男人来往吗?”
“这是我的事,跟我家没有关系——”谢婷宜急切脱口。又讷讷起来,“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陈先生他人很好,我希望……嗯,我是想——呃,”停顿下来,又红脸。“我可以再来吗?起码,让我做个晚餐,表达我的心意……”
“随便你吧。”她那么爱煮饭炒菜就随她吧,她乐得省事。
“真的?”谢婷宜抬起头。
陈秋夏耸个肩。“其实我挺讨厌煮饭的。”
“谢谢!”高兴得又红起脸。“我会再来的!”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样纯情会脸红的人……古董哪!
她转开头。谢婷宜朝人龙的方向离开。目光顺着人龙的序列缓缓扫到尾,陈秋夏就看到她小叔,正耸着肩靠向一家人。一个男孩——先前街道上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她看到他全家,她猜是他父母,衣着光鲜,站着那里便有一股沉稳的气息。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和另一对中年男女,约是她父母。女孩大约跟她同年纪,但人家皮肤白皙,娇丽鲜艳,像朵玫瑰。
她走到一旁,看小叔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其实讲来讲去也就那两句——向他们兜售电影票。女孩身旁那优雅的女仕,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教养让她不表露出来。小叔不厌其烦地鼓吹,但他们不为所动。
内心被什么锥刺着,有种匍匐在地的卑微。
她遥遥望着那男孩背对的身影。是哪一年,她好像也曾这样无声望着?哦,是了,小学时,老师要大家背书,她的号码就排在他后面……
突然,他转过头看来,看到她。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定在那里。
但她没有茫了知觉,还看到小叔往人龙的中间靠去,惹人嫌地被拒绝、被忽视……
她也看到他朝身边的中年男女说了什么,然后笔直走过来。中年男女审视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望了一会,然后有教养地收了回去,并不虎视耽耽。
“嗨。”没想到会这样遇到。那之后他又去找过她几次,后来她搬家,扑了空,就失了音讯。
“嗨。”果然是他。虽然他长高了很多,她毕竟没认错。
“也来看电影?”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但不算太努力。不够。那时他还太年少,他的努力不够使他将断了的线牵系。
“找人。”
他顿一下,终是没过问。他记得当时那一直哄她别哭的男人,所以突然才回头。希望什么吧。
“我小叔。卖黄牛票那个。”不是没有难堪。但她看出他轻微那一顿。
他点个头。“你好不好?”
他们同年,但忽然间,他有了种可靠的成熟。
“还好。”这几年她小叔很努力,没有让她饿着。即使她小叔不够努力,肇事的人赔偿的一点钱也够他们生活,还有她父母那卑微的少得可怜的劳工保险。
“你现在——”
“明辉!”没能够把话说出来,像朵玫瑰的女孩跑了过来。
想说的话便顿住了。
“你朋友?”女孩有张嫩红娇美的容颜。她想的果然没错,她看女孩熟而亲密地站在他身旁。
“她是陈秋夏。”
“陈秋夏?我就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女孩娇媚的笑容下有种似稳似现、她似曾相识的柔弱甜美。
“她是王小妮。记得吗?她小学毕业后就移民到国外,暑假才回来。我后来才知道她阿姨跟我妈是好朋友。王小妮回来就住在她阿姨那里,有时我们跟她阿姨他们就一起晚餐,偶尔参加一些艺文活动。”徐明辉淡淡解释。
王小妮?哦,是了,只要那样轻轻一哭,就总是有很多人围着安慰。她曾经很羡慕过的……
“陈秋夏。”王小妮十分友善,好像很开心看到老同学。“其实刚刚我就看到过你,在超市。”转向徐明辉,带着笑。“你不知道,明辉,陈秋夏很有趣。刚刚在超市,我看到她跟蔬菜在讲话!觉得她有点眼熟,又不好太突然就跟她说话。原来是陈秋夏呀!真高兴又见到你。除了明辉,我出国后就没有再跟其他同学联络了,很高兴又能遇到以前的好同学。”
同学是真,“好”倒未必吧。但看得出来,王小妮改变了一些,柔弱的潜质被娇艳给掩盖了,开朗了很多。她移民去的,或许是个有魔法的地方。
“我——”
才开口,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来。
“啊!对不起哦!”王小妮一脸抱歉拿起粉红外壳的手机。走到一旁,喂了一声,便愉快地流利地说起连串的英语。
陈秋夏莫名地心一纠。
“大概是她在这里念国际学校的朋友。”她的脸色不曾惊动过。徐明辉也无所谓似轻描淡写解释。
彷佛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明天有时间吗?”他背向所有的纷扰,整个人彷佛将她笼罩。
“我——”
“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事跟你说,你一定要来。”彷佛预料到她会有的迟疑,不等她犹豫,他便作主订下与她的约定。
一定。不能迟疑;不要她迟疑。要她一定要接下这约定。他在这里等待。
长龙那边中年夫妇轻轻在对徐明辉招手。徐明辉点个头,然后转回头说:“记得,明天,一定要来。就这时候。”
“明辉,阿姨他们在叫我们了。”王小妮切断手机,朝她阿姨挥个手,走过来。“不好意思,我们得走了。很高兴又看到你,陈秋夏,我们再联络。”偕着徐明辉走回人龙中。
她好似总是这样望着别人的背影……他们似乎改变主意,不看电影了,离开排队的人龙。王小妮侧过身来,对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小叔看到她了,跑过来。
“哪。”陈秋夏收回目光,把塑胶袋递过去。“人家给你的。我也把钱收下了。”
“我不是说不必了,你还收她钱!”小叔瞪眼,伸手敲一下她的头。
“她硬是要给,我也懒得再推。哪,吃这个吧。我也没时间煮晚饭,刚好。”
小叔又敲了一下她的头,抓了个寿司塞进嘴巴,狼吞虎咽,鼓着塞满食物的腮帮,含糊不清,说;“我肚子饿死了。”
没等寿司全嚼透咽下肚子里去,又抓了一个塞进嘴巴里。
“小叔,我们不要再卖黄牛票了吧。”走远的身影还是那么鲜明。
“咳!咳!”小叔不防给呛到。又敲她一个响头。“你头壳突然坏掉了是不?”
“你别老敲我的头。”陈秋夏把寿司全塞给小叔。“前两年我还小还不清楚,但慢慢也知道,电影业这么不景气,全靠好莱坞的大片才能卖点票,可是那种大片又不常有,卖这个票根本赚不到什么。”
“可情况好也是不错的,像今晚,你看。”指指排长队的人龙。“遇到这种大片,努力一下,够吃一阵子,这几年不就这样过来了。再说,不卖票的话,你要你小叔我做什么?难不成跟那个死,老太婆一样卖水果?”小叔不以为然。
“我可以打工,而且爸妈还有留下一点钱——”
“那个钱不能动,是要给你念书用的。”小叔挥手打断她。“你别担心那么多了,你小叔我知道怎么办的。”挺挺胸膛,又敲了敲她额头。“去,别再给你小叔我漏气了!打什么工!小叔是干么用的?我还养得起你啦!没事少给我出那种馊主意。”
“可是……”
“还可是!好了,吃寿司了。”塞一个寿司进她嘴巴。
她慢条斯理把寿司拿出来,翻转看了看。
“小叔……”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小叔挑个眉,一副“又要说什么教”的表情。
“我想补英语……”
“补英语?”小叔有点意外。想了想,抓抓头说:“对哦,你都要联考了。没问题,你尽管去,明天小叔就去银行领钱给你。”
“没问题吗?”对自己的要求,陈秋夏感到不安。
“安啦!”嘻皮笑脸作势惯了,小叔作势拾手一挥,手背就要朝她胸部拍去,蓦然瞥到那隆起的胸部,赶紧硬生收了回去,反拍到自己的胸膛,不防又给呛到。
“小叔!”
小叔举个手,表示没事。把寿司全塞给她。“这什么鬼东西!今天生意好得很,我再冲一下,你回去炒个饭给我。”又摆摆手,生龙活虎地穿入人龙中。
陈秋夏看看手上的寿司,拿起一个塞进嘴巴里。
嘴巴里塞满东西,几乎要呛到。她努力嚼着,努力把寿司咽下去。
不后悔。不管做什么,她不愿意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