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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郎探春心 第五章

  吕文绣的辞职风波终于落幕,庄府又回复平日的作息。不过,固执的吕文绣,说什么都不肯再与庄氏三兄妹共进晚餐,对庄严也比往日更加谦卑礼恭,这种疏离的态度敦庄严难过不已。

  夏去秋来,日子平淡地飞逝,转眼间中秋的脚步已近。

  「清心斋」里,庄夫人对大儿子的婚事又旧事重提。

  「严儿,时令已近中秋,眼看今年又过了大半有余,腊月也马上就到,过了年你也三十了。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不打算打算么?」

  「娘,您要孩子打算什么?」庄严故意装傻。

  「少跟我装迷糊,你这孩子除了婚姻大事之外,还有什么要我操心的。」

  「娘!」庄严一脸无奈。

  「严儿,你当真一个看上眼的姑娘都没有吗?」庄夫人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兮号的问。

  「娘?」对母亲突如其来的「瞹昧」神情,庄严有丝诧异。

  「严儿,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告诉娘,娘替你说媒去。」

  庄严闻言拢起眉峰,一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模样。喜欢的姑娘是有,可惜人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能避开见面就尽量改道,当他是毒蛇猛兽似地。迫不得已照面时,则永远一副客套疏离的态度,庄严的心都不下伤过一百回了。

  「严儿有什么苦衷么?」庄夫人一脸探究的表情。

  「没什么,娘。」庄严淡淡回应,极力掩饰自己情绪。由于是家中长子的关系,从小养成的责任心令他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不轻易表露自己心底的真正想法,所以也常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严儿不想说也无妨,只是过了年你已三十,娘这次不容你再打马虎眼。娘要给你个期限,最晚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你得替我讨房媳妇进门。」知子莫若母,庄夫人知道儿子不想说的话,她一个字儿也休想逼得出来,遂也不坚持听到答案。

  「娘……」庄严皱起眉心。

  「不要说了。记住,明年春天是最后期限。你若再不积极点,娘就替你作主订房媳妇,到时可别怪娘擅自替你决定妻子人选。」庄夫人这次不知为何,态度异常坚决,不容庄严再拖延下去。

  「娘!」庄严眉头锁得更紧,十分为难。

  「下去吧,娘要诵佛课去了。记住,明年春天是最后期限,不得找理由推拖。」庄夫人挥挥手要庄严退下后,由侍儿扶着进入佛堂。

  庄严怔望着母亲消失在屏风后,觉得事有蹊跷。

  奇怪?往日娘虽常叨念他的婚事,却总是说说就算,这次竟然定下最后期限,令他大感讶异。

  离明年春天大约还有半年多时间,这段日子自己能突破吕文绣心防、赢得美人芳心吗?看她对自己一副敬而远之的疏离态度,庄严可不敢太乐观。

  其实,庄夫人此次会不容商量地发出最后通牒,是有其原因的。

  庄逸与庄蝶儿兄妹俩,见大哥一直不肯对吕文绣采取攻势、表白心迹,竟然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决定到庄夫人跟前「告密」,透露庄严已有意中人的情报,要母亲大人发挥影响力,赶紧施压。

  不过,兄妹俩事先商量的结果,决定不扯出吕文绣,以免母亲沉不住气,替儿子追媳妇,弄巧成拙。

  然而,庄蝶儿却替母亲出了个主意,要庄夫人订出期限,好逼使庄严及早向吕文绣示爱。

  庄严大概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被弟妹们摆了一道吧。

  ※※※

  离开「清心斋」后,庄严心情十分沉重。在回大厅途中,经过「彩蝶楼」园外时,却被一阵阵男女欢笑声拖住脚步。

  抬头一看,一只色彩鲜艳的「蝴蝶」风筝,在高空云霄迎风飘舞。

  他听得出那是小妹跟庄逸的笑声,中间夹杂着另一名女子的清脆笑语,那肯定不是小柳的声音,会是……吕文绣吗?

  略一迟疑后,庄严举步迈进通往「彩蝶楼」花园的月牙洞门。

  远远地,他瞧见庄蝶儿扯着风筝长线,对着天上的大型蝴蝶彩筝又叫又笑,玩得乐不可支。

  旁边,庄逸与吕文绣并肩而立,笑望着兴奋得像个孩子般的庄蝶儿。

  吕文绣面露浅笑,清丽的脸庞更形柔婉,只可惜她面对庄严时总是神情肃然、态度拘谨。因此,庄严能见到她展露笑脸的时候并不多。

  看她在庄逸面前能够自在地层现性情中活泼生动的另一面,竟让庄严心中生起一丝妒意。

  什么时候,她的笑容能为自己展现?要多久,她才愿打破「主仆」藩篱,无拘无束面对自己?

  「大哥!」庄蝶儿眼尖,一眼瞧见立正桂花树下沉思的庄严,高兴地对他招手。

  吕文绣灿烂如花的笑容立即从脸上隐去,她垂首歙目,恭谨地对行至三人面前的庄严屈膝行礼。

  「大少爷。」

  庄严心痛地瞧一眼又武装起态度的吕文绣,强忍心中失望,转向庄蝶儿,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妹,瞧你玩出一身汗,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野,看将来怎么找得到婆家哦!」他宠溺地轻叱。

  「嗯哼!大哥、小哥都还没成亲,那轮得到我这老三呢?」庄蝶儿顽皮地皱着小鼻子。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女孩子,青春有限哪。」庄严一本正经。

  「那也还轮不到我,阿绣姐大我三岁,她都还没出阁哩。」

  「小姐,您怎可拿我比呢?」吕文绣急道,双颊绯红。

  「阿绣,我们不是讲好了,不要小姐、少爷的叫,那好生疏呀!我们三个是朋友,不是主仆,你刚不是已改口叫我阿逸,叫小妹蝶儿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忘了?」一旁的庄逸这时突然喳呼着。

  「二少爷,我……」吕文绣支吾起来。

  「不行、不行!我抗议。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我要你叫我——阿逸。」庄逸不依地又嚷嚷。不知是何居心,他还故意瞄了眼庄严,那神态活似在向他示威。

  「对呀!我也不准你再叫我小姐,要叫我——蝶儿。」庄蝶儿也挤到吕文绣身边凑热闹。

  「可是……」吕文绣为难地偷眼飘向庄严,见他表情不悦,更加不敢造次。

  「阿绣,你是不是怕我大哥不同意?」庄逸悠闲地双臂环胸,修长的双腿岔开,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老哥,挑衅味浓的说:「别担心,你是叫我跟小妹,与他什么相干?只要我俩不反对就成。你依旧称他大少爷,大哥就不会计较啦!对不对?大哥。」

  「随吕姑娘的意思。」庄严压下怒气回答。他能说什么?他可是怕了吕文绣再上演一次辞职风波。

  有老板当得这么辛苦、委屈的吗?庄严心中实在不能平衡,

  「哇!万岁!大哥答应了!」庄蝶儿高兴得拍起手掌,忘了手中还扯着风筝线儿。那只蝴蝶风筝迅即挣脱束缚,自由自在飘向无垠的天际,渐去渐远,终至消失踪影。

  「啊!我的风筝。」庄蝶儿抢救不及,满脸懊丧。

  「小妹,没关系啦!拜托阿绣再糊一个就是了嘛。」庄逸安慰地揉揉她头顶。

  「阿绣姐,你再做一个风筝给我,好不好?」庄蝶儿立刻满脸期待的转向吕文绣。

  「好啊。」吕文绣温婉地含笑点头应允。

  「阿绣,小妹,走!咱们现在就到房内糊风筝去。」庄逸左手拉过庄蝶儿,右手挽起吕文绣,兴高采烈正待迈步往彩蝶楼走……

  「阿逸!」庄严却在这时爆出一声大吼。

  「吓!吓死人哪,大哥,您不能小声点吗?」庄逸戏谑地瞅着庄严。

  「你太无礼,快放开吕姑娘的手。」庄严冷冷命令着,恨不得砍下紧握伊人玉手的那只「毛」手。

  「阿逸……」吕文绣羞红脸嗫嚅,她也急着想挣脱庄逸掌握,免得又触怒大少爷。

  虽然他刚说过她可以依自己意思称呼庄逸,可,一旦她真的如此昵称,却又激起他满腔怒火。他不敢对她发火,只好把箭头指向倒楣的庄逸。

  「阿逸,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有?!」他低沉的声音,已酝酿着风暴即将来袭。

  「没有。」庄逸似乎有意惹毛他,很不怕死地耸肩戏答。

  「放肆!快放开吕姑娘,不然……」庄严快被气炸肚皮,脸泛铁青。

  「不然怎样?」庄逸挑衅的扬眉。

  「阿逸,别再惹恼大少爷,你就快放手吧!」吕文绣也急了,低声央求庄逸。

  「我就是不放,看他能怎样?!哪有连人家拉拉手都要管的。」庄逸这次似乎当真跟庄严杠上了。

  「很好,我看咱们兄弟俩是太久没切磋切磋了。」庄严怒得冷笑连连。

  「是呀!好久没领教大哥绝技,我也手痒得很呢。」庄逸一脸不在乎。

  「我看你不是手痒,是皮痒欠揍!」庄严咬牙切齿叱道。

  「那就来揍呀!」庄逸爆出一串朗笑。

  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武功修为绝不是大哥对手,但一再大胆撩拨他怒气,还不是为了想探探吕文绣在大哥心中占有的份量究竟有多深多重,好决定自己要不要放

  弃追求她。庄逸发现自己似乎愈来愈欣赏吕文绣,这令他有点苦恼,更有一种无措的慌乱。

  「这可是你自找的!」庄严怒不可遏,陡然欺身向前,快速飞掌击向庄逸。

  「哎呀!大哥玩真的啊?」说动手就动手,还真骇了庄逸一眺。怪叫一声后,推开吕文绣及庄蝶儿,迎着扑面而至的掌风也还击予一掌。

  兄弟俩就在偌大的后花园里交起手来。霎时间,掌风呼呼摇翠竹,落花如霰洒满庭。

  「好耶!大哥加油!小哥加油!」好动顽皮的庄蝶儿不但不劝架,甚至兴致高昂地在一旁吆喝起来。

  「阿逸,大少爷,你们快住手!」吕文绣却着急万分地劝止。

  庄蝶儿对武学一窍下通,看不出个中端倪,但吕文绣练过武,看得出庄严愈来愈拚命的打法,不由得为庄逸捏把冷汗。

  听到她亲热地叫着「阿逸」,却生疏地称自己「太少爷」,这种差别待遇,令庄严火气更旺,情绪一时失控,猛地聚气翻掌,雷霆万钧拍向庄逸心口,那是庄严苦练多年威力惊人的「旋风掌」。

  「啊哟!」庄逸大吃一惊,他知道旋风掌的威力,没想到大哥竟然对自己使出如此霸气的掌力,心中已了然吕文绣在他心中份量,慌乱中急急抽身而退。

  「大少爷,不可以!」一旁观战的吕文绣也看出旋风掌威力,见庄严掌风直这庄逸心门,一时情急娇呼过后,腾身而起加入两人战圈,想接下旋风掌,化解庄逸的危机。

  「阿绣!」

  「吕姑娘,快退!」

  庄逸与庄严齐声惊呼。

  庄逸侧身避过旋风掌,挺身而上的吕文绣却硬生生直扑强劲的掌风而来。她虽也发出一掌,想化解旋风掌威力,但碍于下人身分不敢全力卯上,而庄严也收掌不及,两人对掌过后,吕文绣身子像适才飘飞的风筝般,跌飞出丈余远地面,胸口一甜,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昏厥了过去。

  ※※※

  吕文绣硬接庄严一掌,震伤了内腑,在数名大夫全力救治下,伤势虽已稳定下来,但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她静静躺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教庄严心疼不已。

  庄严惊讶于自己对吕文绣的感情竟已强烈至此。

  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脾气,与庄逸像仇人似地打成一团。这对一向善于节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而言,委实太不可思议。

  庄严更没想到自己的占有欲如此强烈,见她与庄逸有说有笑,令他内心烧起一把无名火,将理智都焚毁殆尽。

  自己对她的感情已是如此深刻,还在犹豫什么?应该尽早对她倾吐心事,以免……被庄逸捷足先登。

  有了这项危机意识,庄严决定派庄逸出一趟远门接洽生意。虽然这么做有点……小人,但防患于末然,一向是庄严的处事原则。庄逸若留在家中作梗,恐怕会阻碍自己的「追妻计画」。

  「哥。」庄蝶儿推门而人,后面跟着庄逸。

  「小妹。」庄严收敛思绪,点头招呼。

  「哥,阿绣姐的伤不要紧吧?」庄蝶儿永远欢笑的脸庞浮现一层忧虑。

  「暂时稳定了,但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调养。」

  「真的?那阿绣姐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不知道。」庄严皱着眉,忧心忡忡。

  「哼!幸好阿绣保住了命,要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庄逸此时忿恨不已的开口。

  「小哥!」庄蝶儿对庄逸挤挤眼,示意他别再惹火老大。

  「哼!」庄逸怒瞪大哥一眼后,悻悻然地走近床前,默默俯望吕文绣,不再说话。

  「阿逸,过两天你替我上一趟陕北。」庄严突然开口。

  「陕北?!为什么?」庄逸讶异回首。

  「我们要接一宗木材生意,这次交给你去洽谈。」

  「我不去!」庄逸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为什么?」庄严沉下脸。

  「你明知我对生意兴趣缺缺。」

  「你对生意兴趣缺缺?那我倒要请教,你对什么有兴趣呢?成天在外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吗?咱们庄家生意遍及全国,而我们就只兄弟俩,你不帮我分担工作,我又该找谁?」庄严板起脸孔教训他。

  「就算要去,也不能这时候去。」

  「我不明白。」

  「很简单,阿绣受伤了,不等她痊愈,我怎么放心。」庄逸理直气壮。

  「有我照顾她,你不用担心。」

  「就是由你照顾她,我才更要担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会惹她伤心难过,要不就是害她受伤。我看陕北还是大哥去吧,我留下来照顾阿绣。」

  「你——」庄严气坏了。「要你分担家里生意,是娘的意思!」他对着庄逸吼叫。

  「哥,你不要拿娘来压人!」庄逸也脸红脖子粗地嚷回去。

  「阿逸!」庄严火得直想揍扁他。

  「哥,小哥,你们是怎么搞的!也不怕吵了阿绣姐。」庄蝶儿挡在两人中间,制止两头又快斗起来的蛮牛。

  兄弟俩这才互瞪一眼,闭上尊口。

  「小哥,我们出去吧。」庄蝶儿扯着庄逸衣袖直住房外拽。

  「干什么?我们才刚来咧!我要等阿绣醒来……」庄逸被庄蝶儿一路拖出房外,嘀嘀咕咕嘟哝着,直被拽到离吕文绣房间有一段距离的回廊上,庄蝶儿才止住脚步。

  「小妹,你干嘛拖我出来呀?我要照顾阿绣……」

  「小哥!」庄蝶儿双手叉腰,黑白分明的大眼凶巴巴瞪着庄逸。「你是怎么搞的?你忘了我们的本意及约定了么?」

  「本意?约定?」庄逸喃喃自语。

  「对呀!我们都看得出大哥对阿绣姐的确是不一样。难得大哥有喜欢的女孩子,我们说好要帮大哥的忙,由你故意引起大哥醋意,以促他早日对阿绣姐表白心意,

  难道你都忘了?怎地小哥对阿绣姐似乎假戏真作了呢?」

  「我……」庄逸哑口无语。

  「小哥,你该不会也喜欢上阿绣姐了吧?」庄蝶儿担心地瞧着他。

  庄逸默然了。

  是的。他发现自己对吕文绣的感觉最近有了微妙的改变,似乎愈来愈欣赏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喜欢了,再持续下去,只怕自己将陷人感情泥淖难以自拔。

  但,诚如小妹所说,大哥难得喜欢上一个女子,自己真要跟他争吗?又争得过他吗?庄逸心知肚明,无论哪一方而,大哥永远此自己优秀。他的才气纵横、手腕灵活,谁也斗不过他。若他对吕文绣有意,谁都别想从他手中抢走他心爱的女人。

  这就是庄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是个天生赢家。

  「小哥,你的红粉知己那么多,何必跟大哥争嘛!」

  「小妹,感情的事你还不懂。」庄逸爱怜地揉着她头顶。他跟那些女人不过逢场作戏呀。

  「哼!我要是不懂,怎会看出大哥对阿绣姐暗藏情愫,而跟你设下这圈套!小哥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喔!」庄蝶儿立即不服气地皱起小鼻子抗议。

  「是、是!你人小鬼大,可以厂吧?」庄逸只有无奈的苦笑。

  「知道就好。」庄蝶儿状似得意,旋又面露关怀之情。「小哥,为免你对阿绣姐愈来愈迷恋,我倒觉得大哥的主意不错,你离家一阵子,说不定会冲淡对阿绣姐的感情。」

  「你也赞成我到陕北一趟?」

  「为了成全大哥,您就勉为其难吧。天涯何处无菸草,何必单恋阿绣姐嘛!」大哥难得有中意的女人,庄蝶儿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桩美事。至于小哥,在她单纯的想法里,反正他有好多红粉知已,讨老婆的机会比大哥多得太多。

  「你这小鬼头!」庄逸强笑着叱她,心底却升起一股愁绪。

  看来也只有暂时远走他乡,避开吕文绣致命的吸引力,希冀能淡化对她日益加深的好感。

  ※※※

  这厢,吕文绣房内——

  庄蝶儿拖着庄逸走后,庄严也心情沉闷。适才与庄逸在争执,令他极端苦恼。他看出庄逸对吕文绣颇有好感,可是自己又不甘心退让,母亲催婚甚急,已订下最后期限。三十年来,难得自己有看对眼的女子,若错过了她,恐怕这一生再难觅佳人,毕竟良缘可遇不可求。

  思前想后一番,庄严才对自己「卑鄙隔离」庄逸的做法,得到些许心安。

  凝眸望向昏睡的吕文绣,庄严一向冷厉的眼眸浮现难得一见的温柔。吕文绣并非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绝色,但清丽婉约的气质我见犹怜,让人兴起一股想保护她的欲望。加上她天性谦逊、和气有礼,就更加讨人喜欢了,无怪乎庄府上下都极喜爱她,就连庄严也无可避免地日益受到她的吸引。

  「唔……」这时,床上的吕文绣轻吟出声。

  「吕姑娘!」陷人沉思中的庄严蓦然回神,见她无恙清醒而难掩喜色。

  「嗯……」吕文绣眼睫轻插,张开一双美目。

  她秋水盈盈、充满灵气的明眸,闪动一丝惊诧。有那么刹那问,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躺在庄严眼前,多羞煞人哪!而大少爷含情脉脉的眼神,更令人着慌,一颗心不规则地扑扑跳得猛急。

  「大少爷,哎……」拘泥主仆之礼的吕文绣,急急想挺身坐起,却被胸口一阵抽疼逼回枕上。

  「小心些,你还不能乱动。」庄严心中一急,双于按住她双肩制止。

  「我……」按住肩头大手的掌温透过衣裳传送王吕文绣肌肤,原本苍白的两颊,竟像喝醉酒般一片酡红。

  「吕姑娘……」庄严也被她的娇羞之态撩得意乱情迷,竟至忘了收回双手。

  厢房内有片刻的沉寂,一股奇异的情潮冲击两人心房,四目凝睇下,此时无声胜有声。好半晌,没人愿意开口打破这静默但却温馨的情境。

  良久、良久……

  吕文绣才被再度侵袭心门的一阵刺痛惊醒。

  「唷!」她轻颦蛾眉。

  「啊!」庄严也猛地回神,尴尬的缩回手掌。「吕姑娘,你还好吧?」

  「胸口有些闷疼。」吕文绣抚着胸口呐呐回答。

  「很疼吗?」庄严心脏绞成一团,见她受苦好生不忍,恨不能代佳人受过。

  「呃……还好。」善良的吕文绣见他神色焦灼,只好忍着疼痛安慰他。

  「大夫开了好几帖上等内伤补药,适才厨子也煎好了。因你一直昏迷无法喂食,现在你已醒转,这药汁还是温热的,我来喂你服用,疼痛会减轻些。」

  庄严说罢,不等吕文绣回话,立即转身至桌旁取过一碗药汤,回到床缘坐下。

  「大少爷,我……」吕文绣见他坐上床缘,立刻全身感到不自在。

  「我先扶你坐起来。」庄严以末持药碗的另一只手欲搀扶吕文绣。

  「不,大少爷……」吕文绣紧张得全身紧绷。

  「为什么?」庄严一愕,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好意思劳驾大少爷,麻烦您随便找个仆妇进来就可以了。」吕文绣轻声回答。

  一抹失望的表情迅速掠过庄严英俊的脸庞。

  「是我害你受伤的,我有责任照顾你。」他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的,是我自不量力,硬上前接掌,这绝不是大少爷的错,请您不要自责。」善体人意的吕文绣反过来安慰庄严。

  「不管如何,伤你的人总是我,若你拒绝让我照顾,我会深感不安的。」庄严执意要尽点心意。

  「我……可……可是我不过是个……下人……」吕文绣期期艾艾嗫嚅着。

  「你又来了,我不许你再说下人这两个字。」庄严有些不悦地微沉下脸。

  「这……大少爷……」昌义绣不知加何是好。

  「你都直呼小妹跟阿逸名字了,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下人呢?」

  「那是因为小姐跟二少爷坚持要我如此称呼他们,若大少爷觉得不妥,我以后改口就是。」吕文绣眼神无辜,一副无限委屈的样子。

  「你明知我不足这个意思。」庄严气恼地说。

  「我不懂大少爷的意思。」吕文绣怯怯望着脸色不豫的庄严。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以朋友的称谓相互称呼,就不要再拘泥下人身分。还有,你可以跟阿逸及小妹交朋友,那……就应该一视同仁,也把我当朋友。」

  「大少爷……」吕文绣惊愣地张大小嘴,庄严见了,竞有想亲她一口的冲动。

  「不要再叫我大少爷。」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平服想一亲芳泽的欲望。

  「那我要如何称呼……大少爷。」

  「叫我……阿严。」庄严眼神透出万缕柔情。

  「阿严?」吕文绣一时迷失在那两道温柔似水的眸光里,呆呆重复了一次他的话——是带问号的哦。

  「阿绣!」庄严却高兴得大叫一声,忘情地握住她柔荑。「就是这样!从今以后我也不叫你吕姑娘,你也不准再喊我大少爷!」

  「大少爷!」这下吕文绣才惊醒过来,羞得急急挣脱被他紧握的纤手。

  「阿绣!」庄严不高兴地沉下脸,以警告的眼神盯着她。

  「大少爷,我不能如此无状,别的下人见了,会批评我不懂礼数,没有尊卑的。」

  「那你答应叫阿逸跟小妹名字,就不怕其他下人说闲话吗?」庄严不客气地直指她自相矛盾。

  「这……」吕文绣语塞。

  「如果你担心别的下人说长论短,很简单,我把他们全部辞退,重新招募一批新人,他们就不知道你原来的身分啦!」庄严顷刻问就已想到治她的法子,虽然这有点……卑鄙,不过,为达目的施点小诈,他认为无伤大雅。

  「不,不要!千万别这样!」吕文绣深深体会「失业」的痛苦,着急万分的央求着。

  「除非你答应叫我阿严,否则……」庄严充满威胁的语气不容妥协。

  「我……」吕文绣蹙苦眉心,进退维谷。

  「阿绣,这真的有这么难吗?为什么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昵称小妹跟阿逸,却独独排斥我?这不是太不公平?!」庄严一脸受伤的表情,他心里真的好难过,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庄逸。

  其实正好相反,就因为他样样都比庄逸强,更彰显出他的不凡。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总令人心生敬畏,无形中筑起道墙,致令吕文绣无法以平常心与之论交。

  「既然你这么固执,我现在就去找老管家,除了他是我家三代老仆可以留下外,所有仆妇一律遗散。」见吕文绣一迳低头默然,庄严装腔作势地使出杀手鐧,他知

  道心地善良的她,为了庄府的所有仆婢着想,最终必定会屈服的。

  太善良,竟也是个弱点。真是天理何在呀!

  「不要!大少爷,我……我答应就是!」不出庄严所料,吕文绣真的妥协了。

  「那你还叫我大少爷?!」庄严嗔怪她抗声道。

  「呃……阿……阿严。」吕文绣声加蚊蚋,轻轻唤了一声,整张脸红得恰似初夏石榴花,煞是迷人。、

  「阿绣!」庄严欣喜若狂,忘情的一声温柔呼唤,多少情意蕴藏其中。

  ※※※

  庄严内心喜得打跌,沉醉在甜蜜的欢乐气氛里,一双慑人心魄的黝黑深瞳,情深款款专注在吕文绣清丽的面容上,害得吕文绣芳心如小鹿乱撞,羞红脸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瞧。这种乍喜乍惊、亦羞亦惧的奇妙感觉,是活了二十年的她从不曾经历过的心情。

  好半晌,庄严才从晕陶陶的迷醉中回过神,记起了正事儿,他眉眼含笑地再次向她伸手,欲帮吕文绣坐起身子。

  「阿绣,瞧我都忘了,这药汤都快凉透,快起来喝了它吧。」

  「大……阿严,麻烦您找小柳来吧。」吕文绣觉得让大少爷伺奉汤药,实在愧不敢当。

  「阿绣,你这样就太见外了喔!我们已经是朋友,而且是我打伤你的,无论如何我定要照顾你,直到伤势完全痊愈。」

  「可是……」

  「来,乖!听话。」庄严竞似在哄小孩般充满耐心。

  连庄严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他一向是个冷肃严峻的强人,没想到骨子里也有万缕柔情,只是在未曾碰着命定的意中人时,无从挥洒而已。看来吕文绣已经向他抛掷一张绵密的情网,将他网束得密密实实,再也挣脱不出。

  吕文绣同样心慌意乱,思绪犹若不小心纠绞在一起的绣线般,挑不开解不散,层层缠绕住她心房。

  她不解为何面对庄逸时自己可以淡然处之、自在应对,但在庄严面前,就完全走了样,总觉有股无形的压力,紧紧迫向自己的末梢神经,让她精神紧绷,无法轻

  松自如,这是为什么呢?

  吕文绣直想逃开那窒人的气氛,否则似乎连呼吸都觉困难。只是,庄严的霸气与执着,又教人避无可避,只能无助的任由他摆布。当他的手掌插入她颈后,俯身欲撑起她身子时,那迫人的男性气息更教吕文绣一颗心差点蹦出胸口。她紧闭双目,紧张得轻吁着气儿。

  「阿绣,你怎么了,疼得紧吗?」不明就里的庄严,神色紧张地盯着她瞧,脸上写满关怀之情。、

  「没什么。」已被扶坐起的吕文绣暗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被搅乱的呼吸。

  「那就好。」庄严这才放下悬挂的心,用调羹舀起药汁,送到吕文绣唇边。「喏,阿绣,快把药喝了。」

  吕文绣不敢抬眼面对笑容可掬、满脸柔情的庄严,只是敛眉垂首轻启朱唇,将那一口药汁秀气地咽入口中。

  「欵!」她皱眉轻噫一声。

  「怎么?」庄严一颗心提到喉咙,担心不已。

  「好苦!」吕文绣微颦秀眉。

  「良药苦口嘛,忍着点,伤才会好得快呀。」庄严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安慰佳人。

  「谢谢您。」吕义绣垂着头轻语致谢。

  「阿绣,你一直低着头,这样我不太方便喂食耶。」庄严柔声抗议。

  「我……」她还是不肯抬头,只囚她想躲开庄严那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炽烈目光。

  「我的长相有那么难看吗?要不,为什么你一直不肯看我?」庄严故意激将。

  「不是的……」吕文绣无助地绞着被褥,神态娇羞迷人。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一番羞涩风情,足以诱惑男人犯罪吗?庄严看得痴迷,心中不禁慨叹。

  「不是的话就看着我嘛,要不然我真会以为我娘将我生得很吓人呢。」庄严说着玩笑话,想舒缓她的紧张不安。

  吕文绣悄然喟叹,无奈地仰起螓首,猛地就被一双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深邃

  黑瞳震得头晕目眩,平静的心湖也漾起一波波涟漪,久久无法止息。她没料到,原以为已心如止水的心湖竟有波涛再起的一天。回疆哈萨克草原的那一段伤怀情事,仿佛已逐渐褪色,离自己愈来愈遥远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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