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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定花砌 第一章

  “小姐,这里——”巧瑟霎时止声,望了望破庙角落边几个假寐的乞丐,不禁又将衣襟里的馒头捏得更紧。瞧他们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无声地走到宫樱蜜身旁,生怕这群乞丐一旦晓得她找着食物,又要欺侮她们两个弱女子,将食物抢了去。

  “巧瑟……”蟋在角落的纤小身影微动了下,宫樱甯无力地睁开眼.童稚的嗓音细若游丝。“你有没有……”

  巧瑟微微地颔首,霎时见到主子的眼几乎亮了起来,她又回头瞄了下其他人,缓缓地低下身,用眼神警告宫樱甯千万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她们有食物。

  宫樱甯咽了咽于涩的喉头,上一次进食早已是好几天前的事,自从吃了那碗发馊的米粥后,数日来她和巧瑟仅能以水果腹。“那……”

  巧瑟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乎快被她捏碎的馒头,但宫樱甯可不管那些,微颤的手一捧过馒头,也不管馒头屑崩散了一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干涩的食物。

  “小姐。”瞅着小姐费力地吞着馒头,巧瑟直觉眼眶干涩。这是宫家的二小姐啊!前两个月,小姐还是个非山珍海味不食、非绫罗绸缎不穿的大家闺秀;怎料一道皇旨毁了宫家,家产充公,男丁悉数流放,女眷除了逃出来的小姐,都成了官妓。可逃出来不代表就避得了祸,两个月间,身上的珠饰尽数典当,她们又手无缚鸡之力,小姐身上肮脏粗糙的麻布早以代替了华丽舒适的衣裳,更将孩童细嫩的肌肤磨得满身是伤,眼看着小姐和她落到这样的处境,她的泪不禁夺眶而出。

  才十二岁的小姐完全不解世事,她又该怎么照顾她和小姐往后的生活呢?

  “巧瑟,”宫樱甯抹了抹嘴,细心地将地上混人泥沙的食屑挑进手中,虽然肚皮完全没有饱的感觉,但是她一时没想清楚巧瑟是否只要了一个馒头,就已经所有的东西给吞下肚了,那……巧瑟要吃什么?“对不起…”

  “小姐还要吗?”巧瑟抹了抹眼泪,勉强微笑地又从怀中揣出半个馒头递给宫樱甯。“小姐,我明白这半个馒头还是吃不饱的,你全吃了吧。”

  “不是,我饱了。”宫樱甯将馒头塞回巧瑟手里。“幸好你还多要了一个,你吃吧,你找食物很辛苦的,一定比我饿;你赶快吃,免得又被人枪走了。”

  巧瑟为难地瞅着宫樱甯,小姐瘦得几乎快成皮包骨了,而她也明白一个馒头绝对填不满主于的肚子,只是小姐心软,想到她也会饿着……

  “我叫你吃,你就快吃,”宫樱甯瞪着圆亮纯洁的水眸,不容置喙地撕了一块塞迸巧瑟的嘴里。她的腹中虽传来饥馋的声响,但她允耳不闻:。

  “小姐……”巧瑟含泪吞着下硬的馒头,苦涩的滋味不仅漫进了鼻头,也漫进了她的心。她何德何能有这么心疼下人的主了,就算叫她去卖命,她也会想尽办法照顾好主子。

  “快吃。”宫樱甯满意地瞅着巧瑟捧咬着馒头,才低头望着自己掌中挑起的馒头屑,一块块地往自个儿的嘴里塞。

  “小姐,我们回去好不好?”巧瑟三两下就将馒头吞尽,但望着宫樱甯连着沾了泥沙的食屑一并吞下肚,心中又是一恸。“我们过不了这种生活的,虽说小姐回去会成为官妓,但在落籍之前,你还能衣食无缺啊。”

  “落籍?那得等多少年?”宫樱甯直视着巧瑟。“我虽年纪小,好歹我也有宫家的气节,要我饮酒陪笑,不如直接杀了我。”

  “可是……”看到小姐的模样,她更不忍心。“难道你忘了芙棱姐姐对我们交代过的话吗?宫樱甯将最后一块碎屑塞进嘴里,“官妓、官妓,说穿了娼妓不离家;虽说卖艺不卖身,但遇上权高势大的官想纳为侍妾,又有谁能阻止得了?一旦落人了这种田地,真能落籍从良的又有几人?芙棱姐姐逃不掉,只好努力帮我逃走,现下我若受不了这种苦而回去,她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小姐,不会这么糟的。”巧瑟瞅着一脸坚决的主子。“不回去我们又能怎么办?我是个粗人,当然可以做些粗活;但小姐是金枝玉叶,身子骨会受不住的。”

  “你做得来的,我当然也做得来,爹已被革去了功名,论身份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不是吗?”反正做什么都行,这一点她早在离家时,心里就有个底了。

  “但小姐……”巧瑟深深地叹口气,“小姐从小学的就和我们这种下人不同哪,习琴、读书、吟诗、作画、棋羿、刺绣、这些东西做下人的全都用不着。”

  “夫子曾经称赞我才智聪颖过人,学什么都难不倒;况且我才十二岁,什么都还来得及学。”宫樱甯抿起嘴,不相信除了大小姐外,她什么都学不会。

  “那这该怎么办?巧瑟明白自己绝对说不过她,指了指自个儿的脚。“小姐缠足,寻常走点路就得让我搀着了,又怎么做得起粗活?”

  “这简单,往后不缠了。”宫樱甯拆起她的里脚布,“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就必须和你的脚不一样。你的脚板是直的;而我的脚板却折了一半,能走的路远不及你的一半。倘若做闺秀得缠小脚,那我现在既然不是闺秀了,缠和不缠又有什么关系?”

  巧瑟见状连忙阻止。“小姐,不缠,可找不到好人家啊!”

  “好人家?连括都活不下去了,还需要好人家吗?”宫樱甯启唇冷笑,清澈的明眸中有着突遭剧变的讥嘲。“芙棱姐姐说过,世人可笑,皆以外表皮相做为择偶的条件,可却不知人心隔肚皮,心中的城府又是怎样的丑陋。缠了足就找得到好人家,这种话我不信。”

  “芙棱小姐……哎呀。”巧瑟真说不过她这个主子,可芙棱小姐待她也好,她根本不想告诉主子,她老觉得芙棱小姐可能是书读多了,连脑子也有点怪怪的,净说些怪论给主子听,“小姐,还是……”

  “匡卿”一声,官樱甯解开的最后一层里脚布掉出了一样东西,她顿了下,拾起那块粉色的扁平物体,蹙起了眉头。“怪了,什么时候我的布里头有这块东西?”她们的首饰不已经典当殆尽了吗?

  “小姐,是块玉耶。”巧瑟眼睛一亮,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这块状似芙蓉的王佩去换食物。真是老天爷保佑,没料到小姐的裹脚布里居然还有宝贝!

  “给吾女樱甯,父……”宫樱甯翻转过雕工雅致的芙蓉玉,念着背面深凿的字句,似乎感受到了数月前家中平和安逸的生活。这应该是娘帮她缠上的,因为娘明白她性子好动,若是放在身上,笃定不知何时遗失,才会细

  心地将她的长生玉夹缠在她的脚上……

  “娘……”宫樱甯微觉鼻酸。娘和芙棱姐姐现在又会在哪呢?做了官妓,就表示要委屈她们的气节,取悦那些人哪……

  “小姐,我们可以不可……”巧瑟满脑子全都是白胖胖的馒头,这次她学乖了,等玉佩当了钱,她一定要和小姐两个人省着用。

  “不可以。”宫樱甯将玉块捏得死紧,坚决地瞪着巧瑟。“这芙蓉块已经是我身为宫家人最后的东西了,就算饿死,也绝不能把它当了。”

  “可是……坚持宫家的东西又有什么用?我们都快饿死了啊!”

  “我能有这一块玉块,想必芙棱姐姐也有一块和这相同的玉块,芙棱姐姐不可能把它卖掉的;怕饿死,等我把脚板弄直了,做下人也行!”

  “小姐……”巧瑟眼巴巴地望着主子撕下一块布,将玉袂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她不禁失望地眨了眨眼,恍若看着馒头离她而去。

  “啧!”宫樱甯收好玉块后,伸手试图将自己长年弯曲的小脚扳直,却不料这一动简直让她的脚疼痛至极,她咬牙低呜了声,望着忧心忡忡,也有些失望的巧瑟。

  “巧瑟,你出去时,顺便帮我找两块平顺的木板来,让脚板绑着板子,过些时候应该就会直了吧。”

  “小姐,还是不要……”每次看着小姐的小脚,她羡慕、却又觉得害怕,如今小姐不绑了,那还弯得回来吗?

  “不行,我总不能让你一直去替我讨饭。”宫樱甯咬紧牙关地望着巧瑟。“再怎么苦我都会忍的。等我的脚一好,我们去找份能收图下人长住的差事,就不会挨饿受冻了。”

  “小姐……”巧瑟无语地瞅着主子,只觉得她的小姐好坚强;连她都快忍不下这种苦了,然而小姐却坚持着自己的气节,宁可饿死,也不屈辱自己。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的气度吗?







  “樱甯,樱甯。”苏念学无声地朝窗外挤眉弄眼,汗珠隐约地浮现额际,他瞄了瞄一旁的夫子,暗自在心中把宫樱甯骂上一百遍。

  宫樱甯气定神闲地拿起纸吹于墨汁,心想实在服了苏家的长子,长她几岁的人了,居然连应考的策论都写不出,还想学人当官?哈!若非事前苏老夫人以千产两银子捐通了监试,恐怕少爷就真得枯坐在科场里等着变干尸。

  “樱甯!”苏念学气恼地瞪着窗外。那丫头还是一个影都没有,不早说过题目是什么了吗?难不成她书念得比他好都是假的,连这种题目也答不出?

  “嗯哼。”夫子干咳了两声,哪不明白苏念学闲耗个把时辰,就是等着下人帮他答题。”苏公子,贵府虽说你身体微恙,无法入科应试;但这时辰也过得差不多了,你答得如何?”区区府试还要作弊?唉……

  “呃,我头有点疼……”苏念学刻意捧住头低吟一声,“学生受到些风寒就会犯头疼,还望夫子见谅,能多些时间让学生答题。”

  风寒?宫樱甯面露讥笑,真的想笑翻过去了,她昨夜才发现少爷熬夜看些风月书呢!倘若应试的题目是“庸人传奇”,少爷笃定可以高中解元。

  “好吧,就给你再半个时辰。”夫子无奈地掐须转身,明了他若不背过身给苏念学一个机会,恐怕月过中天,苏家公子还会继续闹头疼。

  再说监试的银两他也分了,没道理真在这时候找苏家人的碴。

  “樱、甯!”苏念学紧紧地握住了笔,气声之大连夫子都听得出。

  宫樱甯忍住笑,将代试的纸团对准抛向苏念学。可怜的苏家大少爷,天性驽顿,却偏偏得受苏老夫人望子成龙之灾:就算真考过了府试成了举人,一个州府试又授不了官职、过了秋阖,冬集礼部,接下来还有春季的礼部试和殿试,老夫人铁定会叫少爷一路考上去的。

  苏念学如获至宝地捧着他的救命仙丹,朝微探出头颅的宫樱甯抛了一个白眼,确定夫子没再望着他后,努力地辨识着她娟秀却龙飞凤舞的字迹,用力地刻上他的卷子。

  唉,为了当个小小的官,值得吗,一点人上人的气节都没有。宫樱甯咧嘴摇了摇头,转身绕过庭院,反正她的事办完了去找巧瑟,谅少爷也不敢说什么话。

  “小姐,你又偷懒了,”巧瑟远远就见她过去的主子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不禁皱起眉头。她明白小姐淘气,但总得有当下人的认知啊!

  “偷懒,我没啊;少爷正忙着呢。”宫樱甯笑嘻嘻地将巧瑟抓到一旁的树下纳凉,“你说好不好笑,州府试的题目年年相差不多,可我们的大少爷还是看着题目.就愣住了脑子。”

  “小姐,这话可不能让人听到。”巧瑟拧眉告诫道:“小姐,你天资聪颖,一个府试当然难不倒你,可若让老夫人知道是你帮少爷代试的,那少爷挨了家法,回头会找你麻烦的。”

  “是他不念书;又不是我不念书,我也没办法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念啊。”宫樱甯摇了摇垂至耳边的发髻,“念学、念学,亏老夫人一心一意只要他念书,啥事都不用理;就算找了我当他的伴读,陪他读了五年书,他仍旧念书不求甚解,再念十几年也没用。”

  “少爷的书全念到小姐的脑于里去了。”真服了她家小姐,“可小姐再会念书又能如何?又不能应举。”

  “是啊,这也是我最不平的事情。”宫樱甯喃喃地说道。她厌憎极了她的女儿身,五年前拆了她的里脚布,就以为自己能像巧瑟那样能跳能跑,但她是能走稍长的一段路了,脚板上的旧伤却依然存在,每回伴读站过了头,回房后她总抱着酸疼不已的脚暗自蒙被饮泣。

  “小姐,人各有命,这种事又强求不来,目前我们能够温饱,已经是万幸了,当年我们来苏家做婢女,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苦不堪言,小姐也常因为做不了什么事而挨打,但自从老夫人发觉小姐能读能写后,就把小姐调到少爷身边伴读,这样还有什么好怨的呢?”巧瑟对她目前过的生活可是满意极了。

  “是没什么好怨的,总比芙棱姐姐……”想到宫芙棱,宫樱甯的水瞳黯淡了许多,“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要落籍,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小姐……”巧瑟见不得她开朗的主子一想起芙棱小姐,脸上的笑靥就失去了踪影,她微挑了挑眉改变话题。“小姐,你说少爷会不会考过府试?”

  “有我在,怎么可能不会?”宫樱甯勾起一边嘴角,春意霎时又回到了她娇俏欲滴的嫩颊上跳跃。“倘若女子也能应试,我有十足的把握上京;但能应试的偏偏只有少爷。这州府试还能花钱买通地方,但礼部试由礼部监试、殿试还要见到当今皇上,我就不相信少爷礼部试能过关。”

  “要见着皇上,才会有官做吗?”巧瑟听得头晕脑胀的,什么科考全都和她八竿于打不着,她连想都没想过作官这么麻烦。

  “晤,想当大一点的官就得见皇上,若是地方上的小官,礼部试后由礼部直接任命就行了。”宫樱甯眨了眨眼,“可惜就可惜在这里,假设想让芙棱姐姐落籍,必须是大官去关说拿管落籍的官员才行,一般的小官连芙棱姐姐的面都见不着,所以说,我根本不能巴望少爷,才气我为何不能应试。”

  “小姐,就别再怨了。”好不容易才让小姐开心点,怎么话题又扯回原处?

  “唉,是不该怨。”宫樱宵无奈地瞅着晴朗的蓝天,深深地叹息。

  忆起当初在里脚布里发觉的那块芙蓉块,又教她如何能放得下……







  有她的帮助,苏念学的州府试当然过了,但未中解元,倒是令宫樱甯挫折了好一阵子,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她的文章中不了头名,直到她阅过试卷,她才发觉——

  苏念学这个天字号的呆子,居然连抄着她的试卷,还能抄错字!

  宫樱甯面无表情,望着苏老夫人执住家法的手抖个不停。老夫人只当少爷居然在应试时错了个字就要打;若是让老夫人知晓那篇文章根本不是少爷写的,那少爷的命不就没了?

  气归气、想归想,她可不想陪着一个呆子一起被打死。宫樱甯抿了抿唇,“老夫人,您就甭生气了,少爷写错字也不是故意的,他应试时犯头疼,能在短短半个时辰里写出这样的文章,老夫人也该欣慰。”

  “欣慰?这么简单的字也能错?”苏老夫人厉眼一瞪,瞅着宫樱甯。“甯子,可别以为我人老糊涂,什么事都不知道;以前你帮学儿填赋对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了大把银子让他在家里考试,任你暗中帮忙,他才能成举人,结果他连抄你的文章都能抄错,这样又怎么考省试?”

  呃?宫樱甯错愕了下,没料想过苏老天人早已知道所有的实情,她忐忑地瞄了老人人一眼,随即双膝落地,

  “老夫人……”

  “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生了个不长进的孩子,让你陪他伴读,也是希望他能学到你的一成,可是……”苏老夫人愤怒地咬齿,瞪着跪在蒲团上的苏念学,“可这孩子就是不受教,居然以为用瞒天过海的伎俩,我就不晓得他心理的鬼主意。”

  “娘……”苏念学欲言又止,压根不敢跟母亲说自己无心念书。

  “还敢叫娘?你这个不肖子!”苏老夫人愤怒。也无奈极了。苏家行商积善几代,都盼着能出个官,可她生养的孩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偏偏又让她见着了甯子的聪颖,一目十行、过同不忘。

  怨她生不出像样的孩子、也怨甯子是个女儿身;若甯子是个男孩,她还可以收养甯子做义子,光耀苏家的门楣……

  女孩家能做什么?甯子再机敏,再得她心,还是个姑娘啊!

  “罢了!”苏老夫人猛叹口气,甩开了手中的家法直瞪着苏念学。“我逼你也不是、求你也不是,考上了府试又能如何?春天一到,你的省试能叫甯子代考吗?家有千金,也总有被你散光的一天。”

  “娘?”苏念学忽然听懂了老夫人话里的含意。娘说不想再散财帮他捐官,这意思岂不是跟他说,不用再念书考功名了?“你是说我……”

  “不。”苏老夫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在你还没把我给气死前,我要你上书院;今年暂且就放过你,等到你真能以自己的能力应试了,等后年春天考个官回来给我光宗耀祖!”

  “可是娘,我根本……”

  “别说了!我就不信我教不好你这块朽木!”

  她虽明白儿子极不受教,但是她又怎么跟祖宗们交代?“让你考一辈子也罢,我非看你当上官不可!”

  书院?宫樱甯若有所思地瞄了瞄一旁的呆头鹅。念了五年连首试帖诗都写不好的人,上书院也只是白费时间吧?真不晓得该说是老夫人执念太深,还是根本分不清楚现实。

  “娘……”苏念学闻言苦起脸。要他上书院?

  这不是更苦了吗?不仅衣食没家里来得舒适,成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除了念书还是念书,连找点乐子都不成。

  “你想说什么?不让你去书院,你永远只想着混吃等死。”

  “老夫人,”宫樱甯轻轻地开口,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既然老夫人明白少爷不爱念书,送少爷到书院去也不是好办法;况且少爷已经通过了州府试,题名录上榜上有名,到了书院,若因为这点而被其他塾生欺凌,不是更糟?”

  “是啊、是啊!樱甯说得对,我有府试的功名,其他的生员一定会对我眼红。万一被他们发现我……没那么厉害,故意欺负我,书院离这又远。那我怎么办?苏念学看她为自己解危,赶紧地又补上好几句。

  “你就是不想去,是不?”苏老夫人火大的眼瞪住不成材的儿子。“没出息,连离家都怕个半死,往后怎么考功名?如果你怕,那带甯子一起去,有她在,别人就不会怀疑你的举人是假的。”

  “这……怎么可以,”苏念学讶异地回望着母亲。“书院里可不收女眷啊,樱甯跟我一起去,她一定会被赶回来的。”

  “扮男装不就成了,”苏老夫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甯子模样虽然长得清秀,但这年头的书生不都男生女相,让甯子换上男装当你的书僮,也好方便照应你。”

  “‘老夫人……”宫樱甯难以置信地瞅着苏老夫人。要她扮男装去书院?

  “甯子,可以吗,”苏老大人改望着她,眼里多了份浓厚亲情下的无奈,“你是明白我的,这么多年我就只求学儿把书念好,假若你能跟去照顾和监视学儿念书,我也可以安下一颗心”

  要她混进一群男子中生活?这太夸张了。宫樱甯本想回拒,但迎视上苏老夫人的眼神。若不是遇上老夫人当初不嫌弃,十二岁的她和巧瑟是不可能进府里工作的;光是照顾了她五年这一点,那个“不”字梗在喉问,就是说不出口。

  “难为你了,甯子。”苏老夫人慈霭地笑了笑,将她的沉默当成允诺。“放心好了,只要你愿意陪学儿去书院念书,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宫樱甯咬了咬唇,心想如今她要拒绝,八成也来不及了。这简直就像打鸭子上架嘛!算了,要死最起码也拖个垫棺材底的。

  “那……我要巧瑟陪我一起去。”







  “小姐,你这是……害我嘛!”巧瑟泪眼汪汪,哭得如丧考妣似地。“我想念我的衣服,还有我省吃俭用好几年才买下来的珠花……”现在她一身的长工服,既难看、又难穿死了。

  “别念了,你从出苏家门沿途念到这里,念了几天几夜,想把我烦死吗?”宫樱甯不耐地颇了巧瑟一眼,轻松地坐在马车座旁。“穿这样子才能驾车、又有风景可以看,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这一路你都真想待在透不过气的车厢里头,跟大少爷一样整天头昏作呕、半死不活才高兴吗?”

  “噢……可是我们要驾车啊。”虽然听起来。她们两个灯像比大少爷快活些,不过一天下来,尘土和炙阳又吹又晒的,说不定到达书院,她嫩嫩的雪肤就已经成了风干柿皮了。

  宫樱甯启唇冷笑,“难不成你真想跟大少爷坐在一?”

  巧瑟本想颔首,但随即想到车厢里头满是大少爷酸臭的秽物味,待在里头笃定是活受罪,她打了个颤,

  “我……还是待在这里晒太阳好了。”

  “想坐这儿就乖乖把嘴闭上,当心吃得一嘴泥巴。”

  巧瑟懊恼地闭嘴,瞅着主子脸上占满尘土和汗渍,却十分优闲自得的模样,过没一时半刻,她又忍不住地开口,“小姐,书院还有多远啊?”

  “不远。”她就明白巧瑟没定性。“再两天就到了。”

  “两天?那不就在深山里头?”虽说可以看风景,但看了两天的山,她都看腻了。巧瑟噘起嘴来,“小姐,书院干么都盖在山上啊?山路颠簸,出入不方便,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里头的生员受不了苦逃出来?”

  “深山清净,才可以专心念书和养性。”宫樱甯有问必答,此时车厢里头传来苏念学急切的敲窗声,她不得不将车驾到一旁,

  隔着窗沿望着苏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大少爷有事?”

  “我……我要吐了,”苏念学脸色发青地捂嘴,整个人完全瘫在席榻上。“让我下车,我要去……吐一吐。呕……”

  宫樱甯莫可奈何地绕到后头帮少爷开门,心想到外头吐也不见得多好,满车子全都是那股酸味。

  苏念学双脚发软地趴在车轮旁作呕,将一早吃下的所有东西全吐干净,而后他用袖子抹抹嘴,隔着一层泪雾瞅着一旁的宫樱甯。“这书院这么远。我不要去了,樱甯,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好。”宫樱甯淡淡地说道,“第一,老夫人已经交代过山长了,总不能临时说不去就不去:第二,我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倘若少爷是受不了而回去,难过的时间会更久。少爷只要忍一忍,两天就过了。”

  “两天?”苏念学惨叫一声。他压根就不想去书院,一想到两天后虽可解晕车之苦,但接踵而来的却是可怕的考验,他……不想去啊!“樱甯,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

  “少爷请说,”宫樱甯没见过他平时有过这么狼狈的脸色。

  “到了书院,你装成我,而我当书僮,成不成?这就不怕泄底了。”

  “胡闹,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宫樱甯轻斥了一声,她易钗而扮就已经够牺牲了,“到书院当塾生的人可是少爷,若换成了我,又何必来书院这一趟?”

  “论经对策都是你比我行啊!,就算人了书院听夫子讲道,我也听不懂,万一堂间被问,我笃定会丢了颜面;既然是念书,倒不如你帮我念,等你回房后再一一讲解给我听,这不是更好吗?”在车上没病着的时间,他全在想这些,

  “绝对不行!”宫樱甯很明白这是他的借口,陪他读了五年书,就算她每晚教上十几遍,他还是魂游太处境,这样学得了东西才怪!“少爷,别怪樱甯不帮你,连你都不想帮你自个儿了,谁插得上手?”

  “当真不帮,”苏念学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不帮”宫樱甯抿了抿嘴。“少爷,你吐够了就上车吧:我尽量将马车驶缓一点,让你舒服点。”他再这么沿路吐下去,走走停停,恐怕两个月都到不了。

  苏念学面有难色地折回车上,当宫樱甯要关上门时.他又发磬。“等等,不要关门,里头味道好难闻。”

  “我怕少爷会掉下车。”

  “我这么大一个人会掉吗?”苏念学没好气地瞪她,“门只要虚掩着,把里头的空气散掉就行,把我闷在里头,我才真的会死。”

  宫樱甯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将门虚掩后又回到她的位子;想到以后还得为念书的事和大少爷周旋到底,她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上不会比在苏家轻松。

  “小姐、小姐、小姐……”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官道旁供人歇息的驿站,宫樱甯默叹一声,直闹头疼地放下手中的鞍绳。她累一天了,可不想再听到什么事。

  “少爷、少爷、少爷……”巧瑟张大着嘴愣了半晌,连忙钻进车厢里头乒乒乓乓的,制造出偌大的声响。“少爷不见了!”

  不见?宫樱甯震了下,连忙跑到马车后头一瞧。果不其然,东西大部份还在,但人就是不见了。“怎么会不见?难不成真掉下马车去了?”

  “我也不晓得啊,我们还是回头找找吧,万一少爷真不小心掉下车,那少爷很危险哪!”巧瑟焦急得活似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万一老夫人知道我们两个把少爷给摔下车,那我们也甭想回去了”

  “如果是掉下车,那还好办。”宫樱甯拧起眉头,希冀着她的猜想可别成真,否则少爷何必要她把门虚掩?“巧瑟,找一下放盘缠的箱子,我怕少爷是跑了。”

  “跑了,不可能啊!”巧瑟嘴里嚷着不可能,但仍旧搜寻放着家当的箱子,当她打开箱盖,空荡荡的箱子几乎让她哭了出来。

  “怎么样?”巧瑟只背对着她发呆,她又如何能知道情况?

  “都……没有了。”巧瑟脸色苍白地回头,眼泪夺眶而出,“除了少爷的衣裳,钱都不见了,少爷……

  “我就知道。”宫樱甯绷着脸低咒一声。早该小心少爷还会使出什么诡计的,和她商量不成,索性就来个跳车吗?还带着银两一起走,丝毫不考虑后果。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巧瑟含泪地望着宫樱甯,“如果少爷带着钱跑了,那我们怎么回去跟老夫人交代?我们身上又没有盘缠。”

  “我们别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先把少爷找回来再说。”宫樱甯拧起眉头,直想杀苏念学千万刀。“我们驾马车回头找,以他的身子,他跑不远的。”

  “夜色深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跳车的。该怎么回头找?”巧瑟烦恼的直瞅着宫樱甯。“况且,小姐你也同我说过,我们已经迟了到书院的时间吗?这下回头找少爷可能会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山长那边一定会通知老夫人的,到时候我们就没办法瞒少爷跳车的事了。”

  “是啊,倒忘了山长那边的事,”迟个几天还没问题,但是如果找不到人,抑是找到人却延误了过久,山长等不到人,必定通知苏家。宫樱甯紧蹙着眉,反覆思考着该怎么找人,可是时问又这么紧迫……,

  她狠狠地呼口气,“算了,我认了!”有这种少爷,真是她的不幸!

  “认了?”巧瑟奇怪地反问。小姐在说些什么啊?

  “巧瑟,你驾马车回头去我少爷,绝对要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宫樱甯咬牙切齿地抿了抿唇,等你找到了少爷,就算用绑的也要把他绑到书院。”

  “我?”巧瑟讶然地指着自己,“那小姐呢?”

  “留一匹马和一些少爷的轻便衣服给我,我先顶替少爷到书院那儿去拖延时间,等他人到了,山长还不至于通知老夫人。”

  “这样好吗?”小姐要冒充成少爷?

  “不然还能如何?让老夫人知道少爷跑了,我们又怎么回去?”宫樱甯气恼地瞅着巧瑟。“不论怎么样,你千万要尽快找着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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