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挟持小公主 第八章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天从裴府回来之后,永宁公主整个人都变了样,像泥塑木雕一样,不言不语,整日只是脸上挂着泪痕。

  没有人知道这位深得万岁宠爱的宝贝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贴身侍婢刘慧儿虽然隐隐猜得到是因为裴玄真的缘故,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消沉下去。

  在永宁的心里,一切都成了空白。

  她和裴玄真之间,已经完全结束……这是她这些天来心中惟一的认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裴德棻的死,她也很难过;但事情真的不是因她而起,为什么裴玄真要这样误会她?

  为什么除了她之外,还会有人知道当时裴玄真他们就躲在她的寝宫?到底是谁下令到她的寝宫抓人?

  她曾试图查明真相,却总是徒劳无功。

  当初裴玄真二人在她的寝宫被发现之后,母后或许是碍于父皇的关系,并没有怎样为难她,但对于当日发生的事,却也一句不提。

  她完全无从得知,当日那些侍卫是奉了何人的命令到她寝宫抓人;倒是宫中的人都以为是她永宁公主下的命令,就连她的贴身侍婢刘慧儿也一度以为是她出卖了裴玄真二人。

  情况如此,她再怎么想查明真相,也无能为力。

  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怎么能要求裴玄真能明白呢?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注定了她和裴玄真之间没有结果……

  永宁因此而黯然神伤了许久。

  刘慧儿明白她的心思,虽然明知道自己劝说也无益,但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勉强劝道:

  “公主,您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就算裴大哥一时误会了您,早晚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事发之时,她本来也以为真的是永宁公主下令杀人;但以她对永宁公主的了解,实在很难相信永宁公主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她很快地就认定害死德棻大哥的另有其人,只是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罢了。

  听到刘慧儿的劝说,永宁只是木然地摇摇头。

  照那天裴玄真对她的态度.她知道裴玄真对她的误解已深,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既找不出事实的真相,裴玄真不愿意相信她,她也没办法。

  一切就只能这样了。永宁悲痛地认命。

  “公主……”刘慧儿还想说些什么。

  “你不用管我了,没事的……”她茫然地别开头,不愿多说。

  “公主,您别这么消沉,也许时过境迁,事情会有转机……”

  刘慧儿的声音在永宁耳边渐渐模糊,她又沉浸到自己绝望的世界。

  原来世上真的有比死还教人悲痛的事,她终于领略到了。

  被自已所爱的人痛恨,比死还难过。

  裴玄真绝对不肯原谅她,他们之间到此为止,而她只能这样心痛地继续活下去吗?

  与其让他这样恨着自己,她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吧……这个念头在她心里闪过不只一次,可是一想到从小疼爱自己的父皇,她说什么也不能就此死去。

  父皇年纪渐渐大了,最近屡遭妻别女死的伤痛,如果连她也像永乐姐姐一般死去,教父皇情何以堪?何况近来国家适逢外患威胁,令父皇忧心不已,她不能替父皇分忧解劳已是罪过,又怎能徒增父皇心中的哀痛?

  如今外族以武力胁迫他们大唐皇室以公主和亲,如果此事料理不当,国家特有大难,不知道父皇此时该有多烦恼呢……

  想到这里,永宁公主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念头。

  远嫁异域吗?这样一来,就真的永远不会再见到裴玄真了,倒也不错?也许,她也能为父皇做些事——

  她心中已然下了一个决定。

  ###

  “宁儿参见父皇、皇叔公。”

  永宁到御书房拜见父皇,被封为忠烈镇国大将军的八王爷同时也在场。

  “宁儿免礼。几年不见,也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温婉知礼了。”八王爷微笑着说道,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这里坐下吧。”

  永宁谢了座,在下首坐下。

  “宁儿,你在这个时候突然跑来找父皇,有什么事吗”皇上微笑地看着这个他最宠爱的宝贝女儿。

  “宁儿向父皇请求一件事。”

  “什么事?你只管说,父皇一定答应你。”

  “宁儿听说如今外族入寇,侵扰中原,而父皇有意采取和亲政策,宁儿自请下嫁突厥。”

  永宁突如其来的要求,把御书房中的两个人都吓了—跳,皇上更是神情惨变。

  “宁儿……宁儿,你在开玩笑的吧?”

  永宁坚决地将她的决定重述一遍。

  “这怎么可以!你是朕最钟爱的女儿,就算要派遣宗室之女下嫁到突厥,怎样也轮不到你呀!”

  “父皇,孩儿心意已决。”

  “你,你跟父皇说怎么会起这样的念头?嫁到突厥去,可不是好玩的呀!”

  “宁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是真心想为大唐担当起和亲的重任,父皇为何不肯成全孩儿?”

  “什么成全不成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的姐姐永乐公主已是死了,朕最疼爱的女儿就只有你,你教父皇如何舍得!”

  “就是因为永乐姐姐已死,宁儿才想以这种方式来赎罪。宁儿从前虽然年少不懂事,也深知母后和永乐姐姐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如今她们虽然已落到应得的下场,但未免也亏负了天下万民太多。宁儿和她们是一样的血脉,愿以这样的方式来向百姓赎清母姐的罪孽。”

  她振振有辞地说,句句合情合理;然而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什么样的理由都不成理由。她这么迫切决然的想远走他乡,其实只为了一个原因——

  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裴玄真当日的话像一把利刃,日日夜夜刺痛着她的心。

  “傻宁儿,她们的罪业,何必要你来承担?你……”

  皇上一语未完,八王爷插口说道:“皇上,臣倒觉得永宁此意甚好。”

  “八皇叔!你一向也最疼宁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倏然变了脸色。

  “皇上此言差矣。并不是溺爱不明才叫作疼,我因为真的觉得宁儿这孩子好,才希望能由她来负起两国和亲的重任。

  你知道的,和亲这样大事并不是随便挑个宗室公主就可以完的,担当和亲重任的公主必须是有教养有胆识;我就觉得永宁是个最好不过的人选,比起长安城里这些不成才、成日只知逞豪斗富的子孙强多了。”

  “话虽如此说,但我哪里舍得!”皇上说着说着,眼中不由得落下泪来。“永乐已经死了,宁儿如果又离朕而去,可不痛煞我了!”

  八王爷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也要你舍得才是。”

  见皇上如此,八王爷虽然很希望能由永宁公主下嫁日履,但也不便多说了。

  “父皇,我知道您是舍不得孩儿,但请您细想,孩儿嫁到突厥去,只是不在您身边罢了,并不是死了;只要还活着,天涯海角也总有相见的一天,您又何必悲痛?”

  “这是什么话!宁儿,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决断?突厥请求和亲的事,父皇自有办法解决,朕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牺牲的!”

  永宁无可奈何地看了八王爷一眼,八王爷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再说了。

  “这件事情可以慢慢再商议,先按下不提吧。”八王爷说道。

  皇上连忙拭去泪水,说道:“这些事就别再提了。宁儿,父皇将清宁宫安排为你的住所,今后你就住在那儿吧,不消再回宫外去了。”

  “是。”

  永宁顺从他们的意思,暂且不提和亲的事。但心中的念头,却不曾打消过。

  ###

  开满粉色的山樱花谷中,梦般的雾气随着不时飘落的花瓣四处流荡着,一簇一簇怒放的山樱展现着一种似是而非的不真实感。

  裴玄真独自走在谷中,虽然目光被这美景吸引着,但心里却隐隐有些惶然,仿佛失落了什么,又像在追寻着什么。

  为什么他在这里徬惶着,他在找什么?他想要什么?他低声询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为了什么而迷惘,而徬徨不决呢?

  花谷中春光流泄,似乎也将他心中一丝隐隐的期待,心思荡漾了出来。

  他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在一个较低洼的小坑谷发现了一个移动的身影。

  他朝那片低地走过去,看见一个小姑娘踏在地上拍弄花草。

  不经思考,他几乎直觉地知道那个身影是谁。那是一直以来,他所熟悉的——

  “永宁。”

  闻声,那个姑娘回过头来,脸上漾着如花一般娇艳的笑意。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永宁只是对他笑着,站起身来,没有回答。

  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这是他一直想找的人。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他寻找这个身影已经很久了;因为见不到,所以才一直那样的徬徨失措。

  他下意识的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好吗?”

  永宁迟疑了一下,小脸上的如花笑靥绽放得更加绚烂。

  她张开双手扑向裴玄真,裴玄真顺势将她自花丛中抱了起来;原先散落她一身的花瓣像蝴蝶一般,在他们四周飞舞起来。

  他紧拥着她转圈,悬空的裙摆飘然旋舞如花。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忽然昏暗下来,原本在空气中飘散的花瓣瞬间被满天冰雪所取代。

  裴玄真诧异地向四周一望,再回过头来,怀中只剩一片凋零的花朵,在眨眼间落了地。

  “永宁……永宁!”

  他惊叫—声,却蓦然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

  裴玄真张开双眼,目光显得有些涣散。

  原来是梦……过了一会儿,他略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做了同一个梦。

  那日和永宁决裂之后,他每天还是照旧出入宫廷,却不曾再有机会见到永宁公主。

  虽然,他心里对永宁充满着无可抹灭的恨意,但事实上,他明白自己还是很想她的。

  他曾有意无意地来到从前他抱着永宁回到她闺室的那个墙头外,却发现这曾经辉煌一时的公主府邸已是一片寥落。

  他越过高墙,循着记忆中影像依稀的旧路走到永宁的院落,眼中所接触的,只是一片人去桉空的怃然。

  永宁还活着,跟他一样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他却再也见不到她;这样的事实,让他隐隐有一种被掏空了心一般的失落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和永宁彻底决裂之后,不论他心里有多怅然、多不舍,他都不能恨,也不能悔——

  永宁害死德棻,决定了他们如今这样仇对的下场。

  他别无选择,只能一直恨下去;因为,德棻是被她害死的,他不能不恨她!

  然而,尽管他常常在心中这样告诉日己,但却抑止不了他夜夜梦见她的事实。

  好久了,有时候连续好几天他都做同样的一个梦——他们几乎要在一起了,却终究成了一场空;她像落花一样飘逝在他怀里,只剩他一个人在梦里梦外独自怆然。

  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注定要遭到这么多的波折、注定是敌对的身分?为什么?!

  自从相识以来,他们就一直处于敌对的局而,不是她恨他,就是他恨她。没办法改变的思恩怨怨,也许是上天早就注定了他们无缘……

  他试图认命,却依然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痛楚。

  不愿原谅永宁的人是他、忘怀不了她的人也是他!他该怎么办呢?

  裴玄真躺在床上,脑中重复着这些天来如出—辙的懊恼。

  等到他暂时挥开这些恼人的思绪,窗棂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有些濛濛儿亮了。

  算了,如果她能过得好,就算他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也没有什么好怨的;虽然他不能不恨她,却也是不能不爱她,

  决裂是不得已的事,他无法忘记永宁是害死堂兄的凶手,但他仍愿默默为她祝福——

  为他曾经深爱过的她。

  ###

  下朝之后,裴玄真和杨琼并瞽回府。

  “玄真,你听说了吗?我今天在朝事房听宫里公公说了一件稀罕事。”

  半途中,杨琼不经意地开口说道。

  “什么事?”

  “听说下嫁突厥的和亲公主已经决定人选了。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他回答,显得不怎么在意。

  “永宁公主。”

  此言一出,裴玄真瞬间变了神色。

  “怎么可能是她?”他虽然不很相信,但不免有些心惊。

  “我听宫里执事公公说的,他们言之凿凿,似乎已经是成了定局的事实了。”

  “皇上不会答应的。”

  “原本皇上也是不肯同意,但据说永宁公主本人相当坚持,再加上八王爷的劝说,皇上不得已肯了。”

  “永宁坚持?”

  “嗯,听说当初就是永宁公主自请要下嫁突厥,不然依皇上那么疼宠她,怎么轮得到她和亲异族?”

  “她在想什么?”裴玄真的神色不觉变得异常难看。

  “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她会想这么做呢,永乐公主已死,现今永宁公主是万岁爷最疼爱的女儿,再怎么样和亲的人选也轮不到她,不晓得这位公主是怎么想的?”杨琼丝毫不知裴玄真和永宁公主之间的关第,径自感叹地说道。“说实在的,我虽然跟永宁公主并不相熟,但一想到这样一位名闻天下的宝贝公主要下嫁异族,就觉得甚是可惜;不知道皇上哪里来的心肠,竟舍得让她远嫁荒邦异域。”

  裴玄真沉默不语,低垂的俊脸看过去只有一片阴暗的影子,看不出神情。

  “不过这也许怪不得皇上,有道是‘人去不中留’,如果真的是永宁公主自己坚持,那任谁也拿她没办法了。但说也奇怪,一个宝贝公主没事起这种心意作什么呢?该不是闹着玩的吧?”杨琼继续说道。

  裴玄真抬起头来,“谁知道呢?”他没有多说,执起缰髻策马前行。

  她的决定来得太突然了,太令人意外了。要是照以前的永宁,虽然过度活泼好玩,也未必会有远嫁异族的决心;莫非是因为他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那又何必呢?何苦因为这样而牺牲掉自己—生的幸福?

  杨琼见他神情沉闷,似乎不愿多说,便不再开口,安静地和他并肩而行。

  秋末的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日光黯淡的街道是一片不寻常的沉默。

  ###

  过了几天,皇上果然下了诏书昭告天下,永宁公主将下嫁突厥,以结两国永久之好,并且派遣了使者知会突厥族君主。

  突厥可汗听说大唐天子把最珍爱的公主赐给他,喜不自胜,立即派遣大臣带来大量金银货宝前来入贡、表示愿做大唐天朝的女婿。

  皇上见到如此,虽然心中万分舍不得永宁公主远嫁异族,但也稍稍移悲做喜,高兴永宁的牺牲并没有白费。

  如此一来,永宁公主下嫁和亲的事,完全成了定局,再不容许更改。

  皇宫里赶办着公主的嫁妆,预计在初春之前将公主送到突厥国都,好举行大婚典礼。

  宣宜公主一向疼爰这位纯真的小皇妹,听说永宁要和亲番邦,心下甚是不舍,同时也觉得困感。

  一天她趁着入宫请安的机会,向皇上提说这件事情,意思还是希望父皇能够三思。

  皇上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宣宜公主的话就被八王爷驳回去了——

  “我晓得你是因姐妹之间感情好,舍不得她远嫁的缘故,所以才有这些话。但你想想,永宁嫁到突厥去和去,有什么不好的,想当初,大宗皇帝也曾将他的妹妹衡阳公主赐婚突厥,可见我们这么做正是明智之举。更难得的是永宁自己愿意溢国家社稷做出这等贡献,你说我们难道可以阻了她的心愿吗?”

  听八王爷说了这番话,宣宜公主也尤话可说了。

  饶像永乐公主那般才干的人都还成了八王爷的刀下亡魂,她拿什么扳得过八王爷?

  因此宣宜公主改向皇上表示要去看看永宁。

  “宁儿就要远嫁了,你们姐妹多聚聚也好,宁儿现在在请宁宫,你去跟她说说话吧!日后,可是想见上一面也不能够了……”皇上说着,眼眶不由得湿了。

  宣宜公主起身告退,走出殿外之后,不禁摇头叹息。

  父皇还是一样软弱没有主见。幸而八王爷虽然自是自为,倒也没有异心,否则如今把持朝政的人还不知是谁呢!

  她径自走到清宁宫,因为宫中侍卫和宫女识得她是宣宜公主,所以也不用通报就直接让她进去了。

  来到永宁房外,正待敲门,忽然听得房内有人谈话的声音:

  “公主,您何苦为了他这样委屈自己?奴婢求您再想想!”一个略带哭声的女音。

  宣宜公主闻言,直觉事有蹊跷,便不急着敲门,侧身立在房外凝神静听。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想的?更何况,我也不后悔。”永宁的声音,低微轻弱宛若叹息。

  “公主!您现在不后悔,将来也会后悔的。裴大哥和您决裂,那有什么关系?公主人这么好,一定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您又何苦为了这件事委屈自己嫁到异族去?而且裴大哥他……”

  “慧儿,别再跟我提起裴玄真。”永宁打断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哭出声音来。“你知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我很痛苦?”

  “公主……我想这只是您一时忘不了他的缘故,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您何必……”

  “你不明。现在我只想走得远远的,远到一个不会再想起他的地方。”永宁决然地说。

  “公主,难道你远嫁到番邦,就可以忘怀了一切,不再为这些事情而伤悲吗?”

  “我会这样期待。”永宁说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一切到此为止。”

  宣宜公主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原来永宁之所以突然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裴玄真的缘故,看她这样悲痛,不知道裴玄真如何伤透了她的心呢!

  她该去找裴玄真一趟,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她不再打算进去找永宁,悄悄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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