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
绕过几个院落,整座大宅毫无人迹。
莫非,一夜之间,他们全部离开了?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心中明知他们的离去是改变不了的,伤感何用?她替自己打气,强打起精神,准备往灶间准备吃食。
“春姑娘,我帮你送午膳来了!”熟悉的异国口音响起,正是耶律雄。
春儿一看见他,立刻双眼筑然,满面笑容地趋前,“大雄哥,看见你真好!”
他们未离开,他们还没走!她的心几乎要飞起来。
“春姑娘,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耶律雄莫名其妙,怎么自己会突然让人家见着他像见着菩萨一般欢喜。
“我以为你们回去了!”春儿双眸盈满快乐的笑意。
“是啊,我们是准备走了,月圆当日起程!”
春儿闻言,双眸一暗。
“春姑娘,坐下来用膳吧,有些事我正想跟你谈谈。”
他拿开手中食盒的盖子,简单几样菜,却是香味扑鼻。
她灵巧的将菜好。“大雄哥,我可以自己下厨的,怎可以劳烦你每餐帮我送饭?”
“我自己也爱吃嘛!”
接着他脸色一正说道:“春姑娘,我们头子有婚约,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
“头子说的?”
她含糊的嗯了一声。
“其实头子他本来也不想成亲的,要怪就怪我多事,闲闲没事答应帮娣雅追他,好不容易总算把他劝到点头允婚,今年秋天就要成亲了。怎知这趟任务会遇着你?
他可是头一次对女子这么神魂颠倒、呵护备至。可是,你应该可以感觉出来,他是那种一旦答应,就一定办到的人吧!”
她停下筷子,看着耶律雄。
感情的事,她也是头一遭遇到,她对他浓到化不开的情爱,像禾外雷击,来得突然,来得浓烈,结果得到的……只有伤心。
“大雄哥,请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说:“唉,春姑娘,总之,请慧剑斩情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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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请耶律雄买来绣线和绢布,想用刺绣来打发漫漫长日。
尤其,他已三日未曾露脸,摆明了他不见自己的决心。
面对素白绢布,她独坐半日,不晓得该绣些什么。
绣比翼双飞的鸟儿、水塘鸳鸯,庆贺他即将新婚?
绣并蒂花儿、富贵牡丹,祝他娶得如花美眷?
一想到即将有一个女子得到他的全部眷宠,名正言顺地与他同床共枕,她怎样也平静不下来。
丢下针兰,站起身来,正巧瞥见耶律雄随手带来搁在桌旁的蓝色布匹。
耶律维说店家见他上门,强力推销说这布又便宜又好,不买后悔;他耳根子软,买了一大匹回来,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无家无眷,根本拿布没辙,只好送给她用了。
春儿想起,西域的女子出门,似乎总要从头包到脚,只露出一双眼。她在市集别见过几个西域女子的背影,大略可以描绘出那种衣服的模样。
她拿起剪子,剪开布料,试着左缠右绕,长长的头巾加上蒙面的布,根本无从看出她的高矮胖瘦,更遑论容貌了。
她现在穿成这样,大家只会把她当成西域行商的女眷,不会引人侧目。
她迅速的打扮好自己,开门出去。
一见到屋外的阳光,她漾开笑容,迅速朝着南方而去。这座宅子可以瞧见刚刚盖好的大雁塔,可见是在城南附近。
果然不出几条街,她回到熟悉的光禄坊,迅速寻到公孙府。
正想从熟悉的侧门闪入,春儿瞥见一个不识得的青衣男子正坐在附近,眼睛直盯着公孙府进出的人。
春儿判断,这人极有可能是李夫人派来的,她立刻机灵地转身,假意寻路,匆匆离开公孙府。
转到宽阔的朱雀街上,道路两旁热闹的人潮,立刻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闷在大宅里几天,对市集的热闹活力,早巳想念多时。
随意逛至卖绣样的摊子,她正想挑几个图样回去绣花,便听几个妇人在闲聊。
“嗳,李尚书的女儿今天定亲,你知道吗?”卖绣样的大婶,跟隔壁卖花的大娘说道。
“听说了。传言李小姐貌美如花、温柔娴淑,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李尚书宝贝得很,怎会想嫁给个瘸子?”卖花的大娘说道。
“相国之子,别说是瘸子,即使缺胳膊、缺腿,人人都抢着爱呢!”卖绣样的大婶一副见多了的模样。
“光是瘸腿还不打紧,只要能够善待妻子也就将就将就。可是听说这位公子整日流连勾栏,粉头相好一大堆不说,还有一大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每月都得送去大批银两抚养呢!”卖花大娘的小道消息更多。
“这样的人,李尚书还要把女儿嫁过去?”
春儿听到这,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离去。
李小姐今日定亲后,再躲一阵子,她应该就安全无虞了,毕竟这么一来,荣华富贵已握在手心,她们应该不会再搭理她了。
不过,听到她即将嫁给一个如此不堪的夫婿,她心底五味杂陈。
这时,朱雀街上,正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路人听到声音,匆匆往朱雀街上挤,人人兴奋的招呼着:“看相国公子定亲啰!”
春儿往反方向走,一个不留神,正好被看热闹的人潮,推挤得跌倒在地。
她想站起来,没想到又一阵推挤,她这次整个人趴在地上,路人一脚踩上她的背伤,痛处的撕扯,疼得她几乎晕厥,根本无力喊出声来。
赶热闹人群的脚步,毫不留情的急急踩过,就在她以为即将丧命之时,一双健臂拨开人群,抱起满身尘土的她。
她抬眼瞧见熟悉的眼眸,安心地让自己沉入昏迷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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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春儿发觉自己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趴在大宅的寝房里。
她浑身酸痛,比几年前落马的惨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试着动动身子,这时一双大掌温柔地拂开她的头发,一杯水端至眼前。
她努力扬起头,偏偏抬头的动作,牵动她绽开的背伤,轻呼一声,她又趴回枕上。
一双健臂温柔地抱起她,将她轻轻地靠在身上。
她紧闭双眼,熟悉的味道和触感,让她心里明白,是“他”。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这三日对自己而言,像三年一般难捱。
这个体悟让她拒绝睁开眼面对他,心底嗔怨自己为何明知不可,却无法自拔地在乎他。
水杯轻触极待滋润的双层,但是,她不愿意张开唇办。在他面前,她生平第一次尝试当个任性女子,宁愿渴死,也不愿再接受他的温柔,以免自己感情沉沦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温柔的大掌,轻拍她的脸颊,了解他要她张嘴喝水,她更死命的闭紧眼睛和嘴。
他知道她已醒,却不肯面对自己。
明了她的意图,他干脆仰头含住一口水,低头喂哺她。
春儿心想着紧闭双唇,偏偏她的嘴像是有意识一般,主动为他开启,一次一次的接受他喂下的甘露。
这般亲密的接触,让她的心神又开始恍惚,这般令人神魂颠倒的甜美,尝个一生一世也不够,怎舍得拱手让人……才想到此,眼泪早已滑下面颊。
“疼吗?”他焦急的问,以为自己喂她喝水,弄疼了她的伤。
她闭着眼摇头,拼命地摇,摇得一头长发全乱了。她的痛是心碎的痛,无人能救,无人能治啊!
他慌了,放她躺下,急急拉开她的上衣,怕伤口裂开。
伤口完好,跟他刚刚上药时一样。
“我的心好痛!”她哭着说。
“你……”
她别过头,小心的起身,披上衣服。这才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眸。
他眼底的心疼和不忍,一一深入她的心底。
这几日他虽然不肯露面,但是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否则他怎会即时发现自己被人推挤跌倒?
至于他的婚约,早在两人相遇之前就定下的,她这样强求,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对那个与他有婚盟的女子,怎么交代?
“罗公子,谢谢你,几次蒙你搭救。”她生疏有礼的说着,“我知道你即将回国,也即将成亲,可不可以……在你离去之前,我们当一对好友,每日相见,时时相守,好吗?”
她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每见一次,不是心会越痛,越不舍他走吗?何苦这么折腾自己?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摇头,他想,可是他怕自己把持不了。
“那!请你再带我到我们重逢的林子……一次就好。”她哀求着。
他想了一下,点头应允。就纵容自己最后一次吧!
“谢谢!谢谢!”春儿马上绽出笑容,虽然笑中含着酸楚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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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一日比一日圆,春儿的心一日比一日慌乱。
明日就是月圆之日,也就是他们离去之寸。
一早起来,天空莫名的降下大雨,两人的赏星之约,就在今晚,不过看来恐怕不能成行了。
那日之后,除了每日的上药之外,他从不出现。即使出现,眼光也不接触她,当她是陌生人一般。
背上的伤及身上跌倒的瘀青,迅速复原,她心上的伤,却是越裂越大……
明日的别离,在所难免,可是,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啊。
他这一走,两人注定无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