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间?”粗犷的声音问道。方正的下颚指了指对面那间门外悬着两只红灯笼的房。这人生得粗犷,一颗光亮亮的头,那亮度丝毫不逊月色。
“没错。”男人高高瘦瘦,干净的脸庞让他整个人显得斯文,了点也不像是绿林出身。
“走。”光头男利落说道。
“等等。”
“等啥?”光头男不耐吼道。
高瘦男冷觑他一眼,咬牙说道:“小声点,你是怕没人发现咱们吗?”
“冲进去,把人带走,这么简单的事,你这娘娘腔还要另啰嗦啥?”
“楚进你——”薄唇微微扯动,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我不跟你这大老粗计较,总之,夫人说只带走人,不许咱们打草惊蛇。”
”好好好,就听你的,等,我等。”楚进也是明白自己粗暴得很,说不定光是开个门,就足以引起刘府的注意。
此刻,闺房里的人,丝毫不知门外暗藏危机。
“宝姑娘,好了吗?”屏风外,细细的嗓音充满着期待。她是刘大人千金,蕙娘。
娇美的脸蛋先探出屏风,黑黑亮亮的眼珠子溜转了一圈,两片可爱的唇瓣不自在的抿一抿,再尴尬的笑了声。
“快点出来让我瞧瞧。”
“嗯……你不可以笑我唷……”
蕙娘轻笑点头。旋即,清丽的脸庞浮起一片诧然。
是惊艳。
“是不是很奇怪啊?”常家宝步出屏风,腼腆的咕哝道。从小到大,她从没穿过质料这么好又这么软的衣裳。
蕙娘猛摇头。“不、不,你好漂亮……连我都瞧傻了呢。”
这是真的。这一袭湖绿色轻软丝绸裙裳,纹样精美,完全衬托出她又娇又俏的气质,融合了少女的清妍与小女人的妩媚。
家宝粲粲一笑,精伦的笑容,犹如浮荡在湖绿色的水面上,一朵兀自绽放的莲花。
“这衣裳送你。”惹娘开心的说。
“唉?怎成?”她哪能收下?这衣裳的质料和手工,一看就知道所费不赀啊。
“不都说要做好姐妹了吗?我有的你也应该有。”
蕙娘虽和常家宝同年,但和在市井中成长的常家宝相比,显得既柔弱又娇气。巧的是,两人都上无兄长,下无弟妹,加上常家宝的个性亲切又开朗,这几年刘大人府邸的春日宴都交由欢喜堂承办,两人也就这么熟稔了起来。
常家宝轻笑。“改天你要是来欢喜堂找我,我带你吃遍整座城!”
“好。”才允诺,蕙娘漾着兴奋光彩的眼眸倏然黯淡下来。“就怕……根本投机会出门。”
“怎会没有?嗯……”食指点着下巴,常家宝垂眸想了下,心生一计。“回去前我去跟刘大人说,邀你来我家玩。”
“我爹不会准的。他从不许我‘玩’。”
“这样啊……”常家宝努努嘴,知道他们这种人家的规矩。
什么规矩?很多规矩,族繁不及备载,三天三夜讲不完。
她耸耸肩。“其实,不出门也没什么关系啦,你是千金小姐嘛,当然不能像一般人那样的抛头露面,我爹就常说我像个野丫头似的,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这样绝对找不到好婆家!这一句自动省略。
而且,这些安慰话听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要常家宝学人家做千金小姐,不如把她当包子蒸了,还比较痛快些!
蕙娘当然不服气,足不出户的她,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要是我,肯定不会这么说。”
“是吗?”俏丽的瓜子脸微微侧着,笑说:“这样好了,今晚我就穿这身衣裳过过干瘾,学你做一晚千金小姐,看看你这千金小姐到底好不好当,嗯?”
清脆甜美的嗓音,轻易就消弭了蕙娘的沮丧。
“嗯。”
“不过,我得先去厨房看看玖哥哥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待会儿再过来陪你。”忽而想起什么,再道:“哦,那我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方要转身进屏风更衣,蕙娘动作极快的拉住她。
“不必换啦,你就穿这身衣服去,玖师傅要是看到你这模样,说不定从此一颗心就只放在你身上呢!”说着说着,小女人思春的羞红,毫无预警地爬上清丽的脸庞。
常家宝只能干笑,个中原因她无法对旁人讲。为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她只好附和。“好吧,就听你的。”
房门开,湖绿色裙摆不着痕迹的掠过门边。
房门合上。
常家宝边走边轻抚裙裳,柔柔的触感,不忍释手。
突然伺,还来不及反应,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眼前一黑,她失了意识——
“楚进,你下手太重了!”
“啥?!我只用半根手指的力道。”迟疑了下,瞥了眼横在肩上对他来说毫无重量的人。“不会吧……”这么嫩?
有点不安心,楚进侧身,说:“杜非,你探探她的鼻息。”
杜非瞪他一眼,掀开包裹纤纤娇躯的黑麻布,伸指一探。
“算你狗运,刘大人的女儿要是出事,包准你吃不完兜着走。”事实上,他搞错了呀!
“啰嗦!”
倏地,两道黑影一跃,翻出围墙——
***
“哼,想不到那姓刘的女儿长得倒是挺标致。”屠夫人站在床边,冷眼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那姓刘的凭什么升官发财,又生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依照惯例,最后一句话的回音在空气中环绕十响。
“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她?”杜非问道。
“老爷子生前立下规矩,屠家寨只劫不义之财、不义之人,在屠家寨的规矩底下,我能怎么处置她?”屠夫人冷冷一笑,续道:“我会好好‘招待’她。”
说穿了,就是让她留在屠家寨一些时日,让她爹……也就是屠夫人口中“那姓刘的”干着急,越急越好……然后,再把屠烈找回来。
以她儿子不凡的相貌、浑然天成的魅力,那姓刘的女儿铁定会“哈”上,然后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嘿嘿,她了解儿子的个性,连她这个做娘的都绑不住了,遑论区区一名女子?她相信,屠烈绝对会不告而别,留下心伤不已的那姓刘的女儿,到时候,再把他女儿送回去,女人家嘛,多半死心眼,苦衷委屈只会一股脑儿直往自己身上堆,那姓刘的还能怎么办呢?只有捶心敲肺哕,哈哈哈。
啃呼,不流一滴血,十几载的仇终得一报。痛快!
屠夫人这时才想到。“对了,有少当家的消息吗?”
杜非、楚进摇首。
“该死,云九焕没帮我传话吗?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稍顿,床上有动静——
常家宝嘤了声,幽幽睁开眼,眼前朦胧一片,头好昏,不,是好痛啊……
意识尚未收拢,她虚弱的偏过头,看着床前三道模糊人影,他们是谁?
影像逐渐清晰,嗯……没见过这些人啊,她在做梦吗?一定是的。于是,拉起被褥盖住头,翻过身,继续睡。
大概是没睡好吧,头痛死了。常家宝心想。
站在床前的人一脸愕然。
“搞什么?老娘不是抓你来屠家寨睡觉的!”屠夫人气得牙痒痒,厉声吼道。
“你给我起来!”
侧睡的人儿极快的翻身平躺,倏然将被褥掀开,乌溜溜的眼珠子瞠得好大。
“乖乖,第一次被梦里的人吼醒。”她喃喃自语。“唉——不对……”
常家宝想起来了!她不是在刘大人的千金——蕙娘的房里吗?她记得自己换了一身新衣裳要去找玖哥哥,然后……”然后呢。她不记得了!
屠夫人见常家宝惊骇的模样,心里直觉快意。
“你总算醒了。”不带一丝怒气的口吻。反正计划就要开始了,气啥?
“你们……是谁?”常家宝一起身,手立即支着额头。她痛嘶一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坐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屠家寨。你爹跟你提过他和屠家的恩怨吗?”隐约中,屠夫人似乎深吸口气稳住情绪,才开口问道。
常家宝皱紧细眉,一脸茫茫,她在说什么边疆土话啊?
“我阿爹从不和人结怨。”她说。“生意人首要就是和气生财,更何况我阿爹做食堂生意,更不能得罪客人。”屠家。记得阿爹从没和姓屠的人往来过呀。往来的同业当中,也没遇过姓屠的……
这下换屠夫人以为她在说边疆土话。“你是吓傻了吗?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常家宝揉揉发疼的大阳穴,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人是谁?
她一点一滴整理眼前的一切——
清醒前,她人好好的待在刘大人宅子;清醒后,却头痛欲裂的躺在陌生的床铺上。
这代表什么?
她被绑架?!
她刚说……这里是屠家寨?
也就是说——
“你们……你们……”她结结巴巴。 “是……强盗?”
“是绿林好汉。”屠夫人纠正她。“格调有差。”
做强盗也讲求格调?哎呀,现在不是想这种无聊问题的时候。
乌黑的眸子戒慎恐惧地直盯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屠夫人。
“你们想掳人勒赎?”天啊,阿爹要是知道她被人绑架,不知道会有多担心、多害怕——
冷静、冷静、不能慌——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常家宝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几句话。屠夫人笑嗤二声。“谁稀罕那几锭银子,我是请你来屠家寨作客。”
作客?眼前的情势真是有点英名其妙!方才,这位一脸凶悍的夫人已经半承认这里是土匪窝了,但为何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那种专门打家劫舍、干尽坏事之人?还说掳她是为了想请她来作客?怪怪,还是赶紧走人为妙!
她傻笑几声。“不、不敢劳烦……我和夫人您素昧平生,怎么敢打扰?呵、呵呵,不如就此告辞。”
掀开被褥正准备下床,屠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停下动作——
你是没见过我,但我跟你们刘家,尤其是你爹的渊源可深哩。”
太好了,出现破题关键——
“刘?等等,你说什么。什么叫‘你们刘家’。”
“我的意思是,多亏你那姓刘的爹,屠家寨才能有今天这等规模。”屠夫人几乎是咬牙说出这些话。“所以……我怎能不回报在你身上?”
娇俏的瓜子脸微微抽动了下,原本灵活的脑袋也回复正常。
她明白了。“夫人,我阿爹姓常,叫常菜,在东都开了家食堂,而我呢,是她的女儿,叫常家宝。我想……你搞错人了。”
蓦地,灵光一闪,她开口闭口都是“刘”家,又把她从刘家掳来,难不成他们一开始是打算掳……蕙娘?天啊,她一定得赶快回去通知刘大人这件事!
好说屠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看常家宝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蓦地,两道英气勃发的眉紧拢,瞪着身后从常家宝醒来,一直未吭声的人。
“你们说,怎么回事?”
“夫人,当时她是从刘千金的房里走出来,没错啊!”楚进答道。所以他才二话不说,冲过去把人弄昏,直接扛回来。
“我是去她房里和她聊天。”从她房里出来就是她本人?什么道理嘛!
对哦——楚进顿时哑口无言,转而向一旁的杜非求助。
“刘小姐,别再打哑谜了,你就是本人,绝对错不了。”杜非冷静说道。“你这身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对哦——楚进猛拍了下光秃脑袋。他怎么忘了?连忙附和杜非的话。
“是啊,咱们都调查过了。”
杜非接着说:“刘小姐,你不是差府里的奴婢拿你身上这款布料去织坊裁制衣裳?若不是量身订做,岂会如此合身?”
“这是……”
“那姓刘的女儿送你的?”屠夫人轻瞄她一眼,嗤道:“找个好理由吧。”哼哼,她刚差点就被这丫头骗了!
“这是事实啊。”没人相信她的话。
灵机一动,她说:“不然你们跟我一起回去,看是要去刘大人家还是回我家都行,我会证明我的身份给你们看。”
“你这丫头倒是挺聪明的。”
“还好啦。”常家宝边弯腰穿鞋,边抬眼客套的朝屠夫人颔首徽微笑。
呼,可以走人了吧?
“你还是好好做我屠家寨的客人吧。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派人送你回去。”
她说什么?!常家宝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她还是不相信她!
“小丫头,就把屠家寨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这里随你走动,但我得警告你在先,屠家寨地形险要,乱跑容易出事,你的小命只有一条,可别轻易尝试哪。”
说罢,她转身朝楚进、杜非使眼色,示意离开。
“等等!”常家宝叫住他们。“我已经说了,我不是刘家小姐,我叫常家宝,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而且你们不经人家的同意就随便把人掳来,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掳人?我是请你来屠家寨作客。”屠夫人重申一次,照样睁眼说瞎话。
“谁叫你是那姓刘的女儿——”屠夫人在心中呐喊道。哇哈哈哈!
“再说一次,我是欢喜堂老板的女儿,我叫常家宝!不姓刘!”她两手叉着腰,恼极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她走啊?
突然,杜非插话进来。“欢喜堂?是不是那家位在东都,菜单上有道菜叫‘冬笋炒肉’的欢喜堂?”冬笋炒肉是杜非的家乡菜啊!
还没开口称是,楚进也说了。“欢喜堂?是不是那家要排一个早上的队,才买得到烧鸭的欢喜堂?”每回行经东都,他必到欢喜堂买只烧鸭啃个痛快!
说着说着,连屠夫人也加入。“欢喜堂?哦,我想起来了,他们有一道菜叫‘柳叶清蒸糟鳞鱼’,那味道之香——”
“入口即化!”三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觉得那个……”
“噢,棒极了……”
“呼,好吃啊……”
天杀的,他们竟然无视她的存在,当场热烈讨论起她家的菜!
噫?灵光一闪,常家宝有个好主意。
“如果我现在就能证明我不是刘家小姐,你们是不是可以马上放我走?”
三人戛然止住讨论,六只眼睛直盯着她。
常家宝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刘家小姐是大家闺秀,娇得很,她不可能会做欢喜堂的菜,要是我做得出来,我就是常家宝,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既然弄错了,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吧?”他们刚不是还说,自己的格调跟一般强盗有差吗?她就是冲着这句话,认为他们不会言而无信。
一双身在绿林打滚多年的锐利眼睛直盯着她,屠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确没有富贵人家的骄纵气,也不像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而且从她一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掳走,不但不慌不乱,更是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离开屠家寨。
那姓刘的女儿,会有这种胆量吗?
试试便知。
“好,就这么说定。杜非,带她去灶房。”
“等一下。”她话还没说完。“我需要有个助手。”
看屠夫人迟疑了下,她赶紧再解释。“这里的灶房我用不惯,需要有个熟门热路的人帮忙准备我要的东西。”
“杜非——”
“夫人,负责伙食的阿昆下山采买,天黑才回来。”杜非说道。
“那就由你派个兄弟给她。”
“是。”
不过常家宝真能做出欢喜堂的名菜吗?
***
“我做得出来才有鬼!”
常家宝在灶房外烦躁的来回踱步。她家开食堂、她又爱吃,可她却从来没有下厨的经验。她熟知每一道菜的内容,却不知道要如何把材料烹煮成真实的菜肴。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帮忙的助手还没来,不如趁这机会逃跑。”她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要逃,也要等熟悉环境之后再逃,现在落跑,无疑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屠夫人警告过她,那不像是谎话。
她双手交握,继续来回踱步碎碎念。
“希望帮忙的人有点天分,我把材料告诉他,应该就能做得出来——吧?不管怎样,至少也得先经过我这张嘴,要是不行,就想办法换人,再跟他们要求一个可以做菜的人。对,就这么办!”
这是她惟一的希望。
左顾右盼,帮忙的人还没出现。
“还不快点来……要是不行,也好趁早把你换掉……”
常家宝太专注于眼前的问题上,没发现不远处有道黑影扑高、纵低,几个起跃间,往这儿走来。
屠烈回来了!
他回来看看,真的只是“看看”。他的打算是,绕行寨子一周,留个话给娘亲证明自己回来过,省得他娘又去找云九焕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正门不走,翻墙进屠家寨。
直到他走到灶房前,常家宝才发现到他——
屠烈一看到常家宝,直呼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他以为这个时间灶房应该不会有人才是,想不到走来,正好被撞上——
正思索着要怎么解决掉眼前的人,常家宝早他一步开口。
“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耶,快点、快点——”娇俏的人儿手叉腰,鼓起腮帮子佯嗔,随即挥手示意他进灶房。
奇怪,这女人怎会知道他今天回来?而寨子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瞧她这身打扮,像是城里有钱人家的闺女……难不成……屠烈脑中浮出一堆问题,方要整理出一点头绪,又被常家宝打断——
“快点进来呀!”这大个儿还杵在外头做什么?
“要做什么?”屠烈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前,显得那扇门好小、好单薄。
“我要教你做菜。”
浓眉微挑。“你知道我是谁吗?”屠烈心想,八成是认错人了。
常家宝嗯一声。“对哦,还没请教你大名。不过我先跟你说,杜非刚才先带我去货仓拿材料,喏,就那些,我已经帮你洗好了。”做菜她不会,洗菜倒是还勉强帮得上忙。
“你搞错人了。”简单一句话,屠烈决定转头走人。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回过头叮嘱。“不许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等等——”常家宝毫不避嫌的冲过去,拉他进灶房。当然,拉扯之中,屠烈动也不动。“你不是来帮我的忙?”
屠烈俯视她,缓缓眨眼,摇首。
该死,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居然还等错人!照这么说来,他们根本没找人来帮她!
怎么办啊?完了、完了——
慌措的眸子直盯着屠烈,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谁能帮她?
“你?!放手。”低沉的嗓音里有着不容逾越的男性威严。
常家宝整个人扑向前,抱着粗壮的臂膀,纤柔的身子缠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放。
“不放、不放,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做菜!”
屠烈以为这女人打算哭哭啼啼逼他就范,想不到,她却是板起一张俏脸,既威胁又耍赖的话语乍听之下,像是在对他撒娇般。
屠烈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俏脸上,舍不得移开。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对常家宝却出乎意料地耐住性子。
“你自己不会做吗?”该死,这女人的身子好软,他可以清楚感觉到紧贴在他臂上的曲线。
“要是会做菜,我做什么死巴着你不放?”
“放手。”手臂的肌肉不自觉越绷越紧。
“你先答应我。”
“你不放手,叫我怎么帮忙?”老天爷,他在说什么鬼话?!他本来想一巴掌啪开她的。
深蹙的眉心霎时松开,笑颜轻绽,她放开他。
但不知怎地,原本自然的笑容却突然间慢慢僵硬起来,她两手握拳拧了拧,手心怎么热热烫烫麻麻的,这才想到,除了阿爹,她从没抱过男人啊——
哎呀,现在不是害臊的时候!
“我、我、你……咳、咳,嗯……你做过菜吗?”
屠烈点下头。脑袋里积存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不问,是想走得干净利落。他也可以趁现在一走了之——然,心里这么想,两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中邪了么?
“呼,太好了,那——你就照着我的话做,嗯?”常家宝松了口气,还好,抓对人了。
屠烈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照着她的意思做
常家宝也不敢相信,这人……若不是厨子出身,就绝对是天赐良才!
瞧瞧那刀工,起落间利落不拖泥带水,一把青葱切丝,切得细如发丝,长度完全一致;下刀更是快狠准,挑出鸡骨的同时,整只鸡竟然仍是完整无缺!
如此难得的料理人才,一定要带回去给阿爹瞧瞧!
“你叫什么名字?”
屠烈顿了下,瞄一眼泛着兴奋神采的脸庞,一时之间心猿意马。原本烦躁的心情,竟被那双水溶溶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化开……
“豹子。你呢?”
“是不是那种跑得很快的豹子?”瓜子脸微偏,灵活的眼眸如她的话般调皮。
“不只跑得快,我是只没人追得上的豹子。”
朗朗低沉、的声音,像遨游天际的云般无拘无束。他没发现,早先紧拢的粗眉,在不经意间,被俏皮的人儿梳开了……
樱唇溢出一声“哦”,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我叫常家宝,顾名思义,就是常家的宝。”
有趣的名字,屠烈笑了笑。
少女的心,怦然一动。
柔肩微微一僵,轻咬了下唇,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轻飘。
“接下来?”屠烈问道。该切、该剁的全都弄好了,那么,接下来该是准备烹调。
常家宝一怔。“啊?”到哪儿啦?
看她愣傻的模样,淳厚的笑声不禁自胸膛荡开,屠烈起了玩心,中指弹起一片冬笋,毫厘未差的落、在她尖而巧雅的鼻梁上,正好唤回失神的她。
常家宝细眉轻皱,却难掩脸上浮起尴尬的晕红。
她轻抚鼻子,有点失措的拾起落在裙上的冬笋,丢回给他,说:“那、那……那就先做冬笋炒肉!”
笑声更爽朗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毫不做作又有趣的女人。
常家宝也被他笑声感染,轻扬起水水润润的嘴角。她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舒服自然又有趣的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对烹调极有天分的男人!
每一道菜她只说一遍材料内容,他不但完全记住,而且煮成的菜肴外观,几乎和欢喜堂一模一样。但不知味道……
“你先尝尝看。”屠烈将做好的最后一道菜放在炉灶边的木桌上,噙着笑朝猛吞口水的常家宝说道。
“嗯。”她拿起筷子边夹菜边问。“豹子,你在这几的待遇好吗?”
相处不过几个时辰,两人就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般,聊开了。
“以前还不错,这几年就不大好。”离家三年,屠夫人几乎是下达了夺命追杀令,好逮住他这个浪子兼不孝子。因为不想和屠家寨的人正面起冲突,他算是过得有点辛苦。
常家宝蓦然发现,言谈之间,他的眼神好深邃,黑瞳底总是闪着光亮,落腮短胡掩住的唇微微上勾,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向往。
对他……噫?她想到哪儿去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嘴里塞东西,一口、二口,三口……好掩饰莫名的心慌。
“真有这么好吃吗?”她吃得好急。
常家宝猛点头,事实上,她是从他问完才开始咀嚼食物的滋味。嘴唇嚅动着,蓦地,水莹莹的眼底布满惊奇和惊喜。
她索性轻合上眼,感觉咬下冬笋时,甘甜的笋汁在齿间毫不保留的进发。她是节一次尝到脆与软的食物持质同时出现在同一道料理上。咬下第一口时觉得庸脆的,咀嚼几下后却发现冬笋慢慢在嘴里软化,连同笋汁一并入口,教人惊诧于方才是吃了冬笋,还是只喝笋汤?
“怎样?”忍不住脱口问她,因她脸上那抹迷醉陶然,竟无端撩拨起他血液里潜藏的渴望。
“好吃极了。”她睁开眼,投给他一记灿亮的笑容。
那笑容,似一阵轻风,勾起不知在何时,被他不经心搁往心底一角的记忆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常家宝闻言则是一脸茫然及——尴尬。阿爹曾说,男人找女人搭讪,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当然,她也被这句话骚扰过好多次,只是每次都以严厉斥退对方作为收场。
可现下由他说出口,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呵呵,怎么会差这么多?好奇怪啊——
她轻笑。“我从来没见过你,不过……也许咱们以后会常常见面也说不定。”
这话让屠烈马上联想到,她是屠家寨的人,那么
“你是谁的女人?”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想到她极可能是寨里某个兄弟的女人,屠烈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他不懂自己在不爽什么。
“啐,说浑话!”常家宝知道他想岔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念头让她好恼。
“你胡说什么!我、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是被……”顿了下,她不想说自己是被掳来,于是改口说:“……被请来作客,等会儿我就要回家了。”
见他脸色好转,常家宝再说:“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俊朗的脸庞难得怔住。这女人怎么会这么“大方”?照她的意思,不就是打算和他……
“我可以替你介绍一份好工作。”
原来是“工作”,差真多!
“我家是开食堂的,我阿爹那个人啊……”常家宝从欢喜堂的沿革说到她爹常莱是如何栽培后进,欢喜堂的大厨最后一定会被他爹要求出去自立门户,她爹说,自己经营食堂,才能更了解客人想吃什么,才能在料理上下更多的功夫。
“欢喜堂的待遇很不错唷,至少……比这个土匪窝好吧?”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常家宝全用上了。她真的很希望能为他找到一个发挥所长的地方,他的天分不该被埋没的。
“一起走,可。至于那份工作,我考虑、考虑。”做厨子,他从没想过;而他浪游惯了,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想和她一起走,只是想在彼此分道—扬镳前,再见她一面。
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没问题。我阿爹常说,女怕嫁错郎、男怕人错行,所以好好考虑是应该的。不过,给你一个诚心的建议,除了玖哥哥,你是我见过对料理最有天分的人。”
“他是谁?”不假思索地,他直接脱口而出。
“谁?”
“你刚才话里提到一个……人。”屠烈闻到自己话里的“怪”味。怎么回事?这多不像他!今天真是中邪了么?
未识情滋味的常家宝,根本分辨不出他异样的口气,只当他是随口一问。
“哦,你说玖哥哥啊?嘻嘻,你来欢喜堂不就知道了?”突然想起什么,她又说: “对了,做吃食生意最重卫生,你要是有意往这方面发展,我劝你找个时间刮一刮你的胡子。”虽然他满腮薄薄短胡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屠烈只是不羁的笑了笑。“你什么时候离开?”
“送完菜应该就可以走人。”她知道这些菜肴虽然和欢喜堂所做的外观一模一样,但味道有点出入,不过这么好吃,应该没差吧?
“申时在这儿碰面。一起走。”
“好。”
屠烈朝她轻勾了下迷人的嘴角;便径自转身离开。但,走到门口时却停下来,回头望着她
“我一定见过你。”他说。
常家宝耸耸肩,意指她真的没印象。
看着那双墨瞳黯然了下,看着他离开灶房,直到背影远去,她才说:“没差呀,反正从今以后,我记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