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要回去吗?」对于经过了家门却不入,施燕燕不禁好奇的问。
「待会再回家。」他说道。
不久,车子在半山腰处停下,那儿亦有许多住家;不同的是,那儿美式建筑风味较浓,不像山脚处,不是公寓便是别墅。
他带她下车,走进一条小巷,沿街全是独栋的一层式木屋,看来温馨有味。
「就这了!」他在其中一间尚未完工的木屋前停下。因为并不是很远,而行人亦不多,故她那繁重的新娘服,并没有引来太多好奇的目光。
她站在那间有着蓝色屋顶、白粉墙,以及翠绿庭院的木屋前不解地问道:「这是?」
「是我们的家!」他转头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凝视着她。「我自己设计的蓝图,它再一星期就会全部完工;届时,我们就可以搬过来住了。妳喜欢吗?」
她打量着眼前的房子,虽然它没现在住的那间房子大,也没那间来的气派,但看来朴实而温馨,何况又是文锋亲自设计的,她当然喜欢;但是……
她轻蹙起眉头,仰起脸问他:「可是……你爸妈会愿意舍掉那间大房子,搬来这房子住吗?而且……」她伸出手指数着:「你、我、小燕、你爸、你妈、仆人、司机……老天……」她抚额烦恼着,「这么多人,要如何塞进这房子里?」
「傻瓜!」他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只有妳、」他用指头点了一下她的鼻,然后又指指自己,「和我,以及小燕会搬进这屋里,其它的人全留在那栋大房子。」他捏捏她的下巴,遗憾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爸和妈挺排斥妳的,但我毕竟是他们的儿子,不能太过顶撞他们。而妳又是我最深爱的人,我不想再使妳受委屈,所以等房子完工后,我决定要搬出别墅,不但可以和他们减少冲突,也可以过我们俩的生活,如何?」
她睁着眼凝视着他,双手勾上他的颈子,「好,好极了!」她发自真心地微笑。能不看见那两个老家伙,她乐得想大笑呢!
她可以感受到他对她的宠溺,她踞起脚亲亲他的面颊,「谢谢你!老公。」她撒娇着。
他把她揽进怀里。
隔了五年,终于娶得了怀里的人儿,这份幸福,得来如此不易。
他发誓只要他做得到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会尽力而为。
只要她肯永远地、一生一世地伴着他,给他一个幸福的家庭,所有的辛苦和牺牲都无所谓了。
「燕燕,我的妻──」他紧搂着她,在她耳畔低语:「答应我,永远地陪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妳答应我!」
「我……」她靠着他肩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说出答应他的一句话,很容易──但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幸福的日子,教她差点要忘了她不是人的事实!但事实终归是事实,方才不就有个茅山道士揭穿了她?再怎么掩饰,她依然是只妖啊!
察觉出她的犹豫,他轻推开她的身子,俯视着她堆满愁容的脸,「妳在犹豫什么?妳为什么不答应我?难道妳要离开我?」他有些急,亦有些恼怒地摇晃她。
「没有!没有!」见他如此心急,她不忍地速忙否认,「我怎么会舍得你。」她用所有的力气环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前,「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陪你多久,我都愿意,不论多难多苦,只要你肯留我,我都愿意。」
「当然要妳陪我,陪我一辈子。」
「即使我不是燕燕?」
他失笑地轻抚她面颊,「妳是燕燕啊!说什么笑话?!」
她苦涩地挤出一丝笑容,「反正,我要你记得,我爱你……」她抑着脸,万分认真地揪着他前襟道:「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人,只要你要我留下陪你,我一定会努力地留下来;只要你要我陪,我就永不离开你,你记得我的话了吗?」
「我要妳陪我一辈子,一直到我死了,也要妳陪在我身边,那么,妳答应我吗?」
她泪眼迷蒙地点头。
她会努力试着留下来陪他,不是因为她热爱当人而厌恶当猫。
而是,她懂得「爱」了,并且爱上了他,想永远留在他身侧。
只是,她能办到吗?
谁能帮她?或许,她该再上大屯山找老和尚……他也许会愿意帮她。她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但她清楚这成功的机率,几乎是零。
O。O。O。
舞池的音乐正缓缓地响起,昏暗有情调的灯光,令人心醉的蓝调歌曲,展辛纯一身露肩黑色紧身晚宴服,线条优美贴身的长裙,让她白皙的肤色及纤瘦的身形更加迷人。
她轻拥着身前的男人。
不是他丈夫,而是她的同事徐明皓。这礼服便是他送的。
她有些内疚,有些心虚和害怕,但这却使这夜更加迷人而刺激──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她却拥着别的男人,真是讽刺……她想着。不禁笑了出来。摇晃着耳侧的水晶耳环。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狐疑地瞅着她。
「没有!」她敛起笑意。
「一定有!」他抬抬眉,「呃!我知道了!」
她扬眉,「你又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和我跳舞妳太开心了,对不对?」
「你又知道了!」她放开他的手,推开他的身子,走回窗前的位子坐下。他很快地追来。
「承认吧!妳对我有好感!」他斜着脸说着,跟着坐下。
「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要你懂得『礼义廉耻』这四字可不容易!」
「妳这可是讽刺我?」
「不是讽刺,是嘲笑你!」她扮个鬼脸,啜了一口淡酒。
「嘿!」他倾近身子,褐眸直直地勾着她:「至少我为人诚实而坦率,不像妳……」
「我?我又怎么了?」她睁大眼瞪他。
「如果妳对我没好感,那又怎么会三番两次的答应同我约会?!」
「我只当你是好朋友,好朋友吃个饭、聊聊天,很正常啊!」她死不承认地辩解道。
「妳敢说这些日子妳不喜欢和我相处?妳敢说妳对我没有一点点动心?妳敢承认妳对我只是朋友之情那么简单──」
「我……」
「妳在自欺欺人,承认吧!」他逼着她。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在又惊又怒之下,她猛地起身快步踱向门外,奔进漆黑寂寥的夜,连外套都忘了拿。她踩着高跟鞋,快步地奔跑在行人道上,彷佛在逃离着什么……
是的……他没说错,她是在逃避,她是在自欺欺人,她的的确确对他动了心。
那一份悸动教她害怕,他的出现,挑起她埋葬许久不再动情的心,他教她记起那一份年轻时代的热情,那被男人宠爱的甜蜜……所以──
所以,她自私地希望他就这样当她的朋友情人。
所以,她期望他的付出,而她只要接受那份关怀,什么也不必付出。
她希望这隐隐约约,暧昧的感情可以以一直持续下去。为她苦闷已久的日子带来一点乐趣,可是……
他追了上来,拦住她的身子。
她奋力推开他,搥打他,辱骂他……
「为什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破坏这种关系?为什么要让我难堪?为什么破坏这个夜晚?!」她控诉着,疯狂地吼着。
他抓住她的手,坚定地望向她,「妳太自私了。妳明知我对妳不是无动于衷的,妳挑逗我,玩弄我的情感,却又不让我得到,妳可以麻木自己的情感,而我不能!展辛纯──我不能!我不是妳!!」他咆哮着。
「我没有玩弄你!好,我承认!我承认我的确喜欢你,可能也爱上了你,我对你着迷,我承认,我全都承认!但──」她用力抹去眼泪,大声地道:「那又如何?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好处?承认这些,说穿了这些,只会让我离你更远,只会教我惶恐而已,有什么好处?」
「有……」他捧住她的脸,很认真地问她:「妳嫁我吧!」
「哈!」她苦涩地提醒:「你忘了?我结婚了。」
「妳可以离婚!」
「我有个女儿!」
「不要紧,我愿意连她一起疼──」
「哼!」她冷哼一声,「说的倒容易。」
「我说到做到。」他保证地握住她的手。「难道妳偏要折磨我?更压抑妳的热情?」
「被热情冲昏头,通常只会坏事而已!」可不是!嫁给方盛平就是一个例子,一个教训。她不再傻的相信这些温柔的誓言。
「妳不相信我?」他有些生气。
「不是,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离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妳如果喜欢我就办得到。」
「我没你那么自私。」她见他那张精明而英俊的面孔因受挫而生气的胀红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妳得做个决定,要不我们就再也别互相交谈,形同陌路。要不妳就离开那个男人,让我好好的爱妳!我不要一半的爱,不清不楚的关系,妳一定要决定,一定!」
「你这是逼我!」
「是,是逼妳。」
「非得这样?我们不能做个谈心的好朋友吗?」她沮丧地望着他坚定的面容。
「展辛纯,妳一定得下个决心。」
「我以为你会体谅我……」她摇摇头,深深吸一口气。他真残酷,真无情。
她仰着脸,含泪望着他,望着他粗犷、英俊,而狂妄的脸庞,和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往后真要当他是陌生人,她办得到吗?想到这,她的心几乎要整颗碎裂。她怀疑她真会心痛而死!
她不是没想过要任性地和他走,丢下一切,走的远远的。有一个全新的开始;那么,她或许不会心痛而死。好几次当她待在他身边,当他深情望着她时,她真的这么想过。可是,这样做,心碎的会是她的女儿、他的丈夫。方盛平再怎么不是,毕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是她曾深深付出过情感的男人。她真能这么丢下他吗?
「不能!」她抽咽地,蹒跚后退一步。「我不能和你一起,不能离婚!」
「是吗?」他恼怒地望着她,「那我们之间就此停止。」
「好!」她咬唇怒道,然后转身便走。
他拉住她,扳过她的身子,突地吻上她的唇。
这吻又猛又烈,他像是要吞下她所有的味道,又像是太过恨她般地责罚她。
她瞬间有一时的迷乱,随即猛地推开他,扬手用力括了他一个耳光,然后用那盈满泪儿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
「再见──」她用力说道,几乎是用吼的。然后转身奔离,消失在这条街上。
他摸着滚烫的脸侧,沮丧地站在没了她的红砖道上。任凭晚风把他吹冷,期望着她会反悔的奔回,出现在他面前,他等待着──
O。O。O。
展辛纯搭上出租车,一路哭到家门,哭到眼也肿了,声音亦哑了。当她疲惫而头疼地伫立在家门外时,她第一次深深痛恨起回家的感觉。
她用力抹抹唇,想抹去他的味道,那霸道的一吻!然后又猛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才开了门进去。
教她意外的是方盛平还没去睡,而且也没喝酒地坐在客厅里,当她见到他起身走向她时,她有一丝惊慌。
「妳最近怎么都那么晚回来?」
「公司应酬多嘛!女儿呢?」她避开他的问题。
「早就上床睡了。」
她往女儿的房间走去,「我去看她!」但她被他拉下,她惊恐地转身望着他。她以为盛平发现了她和徐明皓的事,以为他要生气了。结果……他不但没有,反而温柔地将她拉进怀里。
「我知道我常惹妳生气,常惹妳伤心,都怪我没出息,妳会原谅我吧?」
他突地如此忏悔,她反倒不知所措地慌了,「当然,当然!怎么了?」
「今天是情人节。」
「我们从不过节的!」
「妳爱我吗,我是说,就算我对妳这样不好,妳还是会爱我的,是吧?」他有些孩子气地追问着。
是他察觉出什么了吗?还是他终于也担心起是否会失去她了?
看他惊恐的模样,她有些不忍地轻抚他的发和面颊,柔柔地哄着:「我爱你,真的。」
他吻上她,将她抱起,走进房里轻放至床上。
「我也爱妳,辛纯──」
她哭了,这句话太久不曾从他口里说出;但她哭的原因却是因为她听见这句话时,一点也不感到开心。
她闭上眼,任他脱去她的衣服,任他在她身上释放他的情感。她期望他可以吻去徐明皓的身影。
可是一直到他们做爱结束,一直到他倒头呼呼大睡,她翻身凝视窗外那一轮皎月,他挺拔的身影,那双褐眸还在她心头,像根针戳刺她,更像颗大石重重压住她,重的逼她喘不过气,逼她泪流满腮──却也不敢哭出声。
夜的另一端──
徐明皓仰望着满天的星空,扔掉指间的烟,叹着气。
她是不会回来的。
不过是他在自作多情罢了。
可是,他还舍不得离去。
也许要等到曙光乍现,他才会死心吧!
他告诉自己,再多等一会儿,再多等一会就好──
尽管,他觉得这冬夜有些冻人了。
O。O。O。
基于想永远成为人类的理由,施燕燕决定再上山找玉泉和尚。小燕一见母亲打算出门,便硬是跟了上来,于是她只好答应小燕一起上山。
施燕燕烦恼着不知如何开口同老和尚请求,于是一路上盯着窗外沉思着。是故当司机突地大吼一声,闪避那突地从半山腰冲撞过来的车子时,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在那剧烈的撞击中,连人带车一起摔了出去;车子滑下山崖,一连串的撞击后,她只记得拉过尖叫连连的女儿紧抱进怀里,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黑叨着根烟,坐在他那辆老旧的灰色车里,满意地见那辆名贵的黑色朋驰摔落山崖。然后耸耸肩,趁没人经过前,猛踩油门扬尘而去。
雨声、树梢声,还有虫呜,和嘤嘤的啜泣声……
施燕燕睁开眼,望见一片的漆黑。听见压在身下女儿的哭声,她这才发现他们被困在已摔烂的车子里。
「妈妈……」小燕努力地蠕动着身子。
「妳没事吧?」她摸摸小燕的头,见她只是受了惊吓,于是松了口气;她又瞄了眼前座,见司机被卡死在废铁里,满身是血,躯体被扭曲了的惨状。
「妈……叔叔他……他……」
「别看!」她安抚着燕燕,「乖,别怕,我们爬出车子,来……」她用力推开变形了的车门,推女儿出去,随即自己再跟着钻了出来。
她们站在一堆杂草中,望去尽是矗立丛丛的大树,除了微弱的月光外,四处是一片骇人的漆黑。她一点也不惊慌,这是她最熟悉的山林。
「妈,妳在流血啊!妈妈……」小燕害怕地指着母亲的额头。
「不要紧的。」她伸手捂住眉头,那儿被割了一道痕,热热的血液正缓缓地涌出。但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和她已有一份浓厚亲情的小燕。
深夜的山林中气温越来越低,小燕冷得不停打颤。
「看来,我们摔下山崖了。」她环顾了一眼四周,想着要如何爬到上面的马路去求救。如果她现在有尖锐的爪子,和轻盈的猫身,爬上去顶多只需一分钟。但,她现在这个样子,行动起来可就笨拙多了。
「妈妈,我好冷唷!」小燕发颤地说着,嘴唇被冻得发紫。
「来!」她拉过女儿躲到树底下,坐着避开细雨。然后蒙住女儿的眼睛,用她当猫时的声音朝山林大吼一声。
倾刻间,四方涌来十几只色泽不同的野猫。她松开手,瞪着那几只野猫,双眸锐利地传达着命令。不一会,那几只猫全扑向小燕。
「妈……」小燕惊恐的大叫。但顷刻她发现猫完全温驯地贴着她发冻的身子,像在替她取暖似地。「妈妈……」
「不要紧,牠们在替妳驱寒。」施燕燕温柔地凝视着女儿。「妳乖乖地待在这里,妈妈要爬上去找人来救妳出去。好不好?」
「可是……」小燕害怕地环顾着漆黑的山林。「我怕怕──」
「别怕,这些猫儿会保护妳的。」她上前亲亲女儿的额头,「妈很快就回来带妳回家,好不好?」
她乖巧地点点头:「好!」
「好乖!」施燕燕摸摸她脸颊,离开那树底,走到她们方才滑下的崖底。她选了一道看来较好攀爬的崖壁,拉着树藤,轻巧矫捷地攀爬而上。她咬紧牙,以她曾是猫的经验,和那陡峭又湿滑的岩壁对抗,尖锐的碎石,割伤了她多处的手臂和小腿。她吃力地一步步往上爬,始终不敢放手,她想到小燕一个人待在山林里那无助害怕的表情,就更努力地往上爬。
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她爬上了路,并瞧见那一整排的路灯。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急忙拦下一辆行驶中的车,奔到车窗前,急忙地指着崖下吼:「我女儿……我女儿……」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终于不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