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如预期地看到人,左奕杰顿时觉得奇怪。
之前,他已经先向班上的同学打听过,知道向申宇在放学後都会在图书馆内担任管理员,直至很晚才回去。
怎么今天坐在图书馆内帮同学登记借还书的人,却不是向申宇?
难不成他今天没来上课,而向申宇也刚好请假?但据他所知,向申宇是个乖宝宝,从不早退、迟到或旷课,更不用说请假。
还是……因为前日他的捉弄?
不可能!虽然向申宇外表看起来乖顺,但从他的眼神中,左奕杰可以了解向申宇应该不是容易退缩的人。
向申宇内心的自尊说不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样的人,在他狠狠地卸下他的防备时,所得到的快感想必是无法计算。
但……现在人呢?
「他人呢?」好奇著向申宇没出现的原因,因此左奕杰走向坐在柜台内的女同学,想要问个清楚。
「哇啊!」被老师请来代班的女同学,原本百般无聊地翻著眼前的书籍,但在察觉到左奕杰的出现时,她开始觉得或许来代班也是件不错的事。
「我问你,他人呢?」左奕杰皱著眉头,虽然他喜欢女人的叫声,但那只限於在床上激情的叫喊,而对於现在这种惊呼,他敬谢不敏。
「他……他?你说向申宇同学吗?」
女同学一时还搞不清楚左奕杰问的是谁,直至左奕杰的神情出现不耐时,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来代向申宇的职务,那左奕杰问的应该是向申宇。
「向申宇同学今天没有来学校,所以……」
不等眼前女同学的话说完,左奕杰已转身离开,毕竟原本的目标不在,再留下来也只是多余,浪费他的时间。
不过,因为什么事而让向申宇这个乖宝宝没来上学,这倒是引起左奕杰的好奇。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喂……喂……」真是的!她话都还没说完人就定了。
颓丧地趴在桌上,女同学内心不断惋惜著,不过她想起一件事,向申宇与左奕杰应该是八竿子打不著,怎么左奕杰会来找向申宇呢?
真是奇怪!
*****
深灰的乌云逐渐盘踞在晴朗的天空中,渐渐地白昼的明亮天色被合黑所取代,让人分不清是白天或是黑夜。
黑暗的天空,灰色的云层,暗淡得令人沉重,沉重到无法呼吸。
「呼……呼……」难过地抓著胸前的衣服,向申宇大口大口的喘息,压抑在胸口的郁结让他痛得无法呼吸,但他却只能压低声音躲在大树後面。
只因今日是母亲的祭日。
母亲过世後,外公从不让他祭拜母亲的灵位,更不用说会告诉他母亲葬在何处。
因此,小时候的向申宇在母亲祭日那天只能望著天空默默流泪,而现在他长大了,所以也懂得偷偷跟在外公後面,找到这里。
天空慢慢下起细细的小雨,气温渐渐降低,呼出的气体在接触空气的刹那间形成薄雾;但纵使身处於这样的天气下,躲在大树後的向申宇却未曾有离去的意念,只是静静地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外公离去,向申宇才缓缓由暗处走出来,走向方才外公所站的墓碑前。
「妈!宇儿来看您了……」
眼见墓碑上刻著那熟悉的名字,手指触摸墓碑所传来的冷冰触觉,向申宇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情绪的跪落在地,情难自禁地全身颤抖。
但那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滴落不下来。
暂且不论是倔强或是坚强,向申宇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落下泪水,只因害死母亲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思及此,当日一幕幕的情景瞬间呈现在眼前,让向申宇原就白皙的一张脸更显得苍白,让人看了不禁心疼。
只是,这样的悲、这样的恸,又有谁了解?
「九年了!妈……宇儿终於来看您了!」
这是九年来向申宇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墓碑。
外公从来不告诉他母亲葬在哪儿,更不用奢望在母亲的祭日外公会带他来,要不是今日他偷偷地跟在外公背後,他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的母亲葬在何处。
但向申宇却从来不会怪罪外公,只因他害外公失去了心头的那块肉,让外公尝到那痛心疾首的感觉。
这样的痛向申宇了解,他无法补偿,所以无论外公对他如何冷淡、冷漠,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不过今日这样的武装,让向申宇觉得好累!
好累!
全身就像被抽乾体力般瞬间虚脱而无力,一点也无法动弹。
就这样,向申宇无视雨在身上不停地打著,仍默默跪坐在母亲的坟前,无声地凝望著母亲的墓碑,仿佛藉由这样的举动,坟中的母亲便能了解他悲恸的心情,而再度活过来。
不过,一切的一切,也只是向申宇的奢望。
*****
细雨不停地落下。
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不是回家便是赶紧找一处躲雨的地方。
因此原本拥挤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向申宇一人默默走在街上,任凭雨水浸湿自己。
早就忘却自己如何离开那葬有母亲的墓园,向申宇的神智已被拉回九年前,而茫然的走到熟悉的路口。
站在十字路口边,向申宇似乎还能看见母亲拉著自己的小手正要过马路的景象,而小小的自己却因为贪玩弄掉了手上的玩具,不顾马路上的来车,便想要冲出去捡。
一辆急速行驶的车迎面而来,母亲为了救他,就这样……
「不——」
回忆像倒带般在眼前重演,向申宇早已分不清事实,便马上冲出去想要救那将要被车撞到的母亲。
刺耳的煞车声伴随著车内司机的咒骂,划破了原本宁静的空间——
「找死啊!」
险些撞到人的司机探出头来怨著向申宇的不要命,等会儿撞死人,倒楣的是他不是被撞死的人。
「你干什么?」方才远远就见到向申宇,察觉向申宇神情有异,两眼无神地凝望著前方的十字路口,左奕杰深觉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才刚闪过,他就看到向申宇不顾高速行驶的来车直直往前走,吓得他赶紧迈开大步往向申宇冲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向申宇推开,否则明日的头条新闻将是某某高中高材生黯然自杀,原因不明。
「你不要紧吧?喂!向申宇……你怎么了?」
该不会撞坏脑子了吧,怎么没有反应?
血红的颜色、可怕的情景在向申宇眼前挥之不去,他虽清醒,却无法摆脱那痛苦不堪的回忆。
过一会儿,向申宇才真正注意到左奕杰站在自己眼前。
现在的向申宇已没多余的力气再去理会任何人,因此他拨开了左奕杰的手,便站起身离去。
对於向申宇的冷漠,左奕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反常态的心情大悦,只因以他看来此时此刻向申宇的精神状况应是处於最脆弱的时候,这时乘虚而入是最恰当不过,也是绝佳的大好机会。
这绝对是增加向申宇对他的好感的最佳时刻。
就像一个人失恋时总是容易爱上安慰自己的那个人,是一样的道理。
因此,左奕杰也跟著站起来,往向申宇离开的方向走去。
向申宇走得很慢,所以左奕杰快步地定上三两步便追上了向申宇。
走到向申宇的身边後,左奕杰在没有任何预警之下便伸手牵住向申宇,不顾向申宇的意愿,拉著向申宇继续走。
「你做什么?」
向申宇以为只要无视於左奕杰的存在,左奕杰便会自动离开,没想到他却突如其来的拉著他的手就走。
仿佛回应著向申宇方才的冷淡,左奕杰也完全无视於向申宇的不愿,亦听不见向申宇的问话。
「放……手!左奕杰,你放手!」
自己整个心情已坠落谷底,左奕杰仍像橡皮糖般黏著他不放,这让向申宇的心情更加郁结。
况且,向申宇并不想与其他人太过亲近,尤其是左奕杰。
「哼!我还以为你失去记忆了!」刻意夸大嘲讽的语气,左奕杰故意戏弄著向申宇。
「哼!」向申宇知道左奕杰救了自己而自己却连声谢谢也没说,是自己不对,但这不表示他就要听命於左奕杰的话。
虽然向申宇这么想,但他却无法挣开左奕杰的手,只能任凭左奕杰牵著他,并跟著左奕杰的脚步走。
然而向申宇弄不清楚的是,到底是左奕杰不肯放手,还是他自己舍不得放手呢?
毕竟已经好久……不曾有人关心他!
*****
猎人与猎物的区别是——猎人懂得抓住每一个机会。
每一个能捕得猎物的机会。
而猎物却浑然不知。
*****
「进来吧!」
向申宇只想到左奕杰会带他到某个地方,让他心情变好,却没想到左奕杰竟然会将他带到他家。
因此向申宇在左奕杰走进屋内後仍呆呆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入。
直至一条白色的大毛巾被丢挂在他脸上,向申宇才一脸不悦地扯掉头上的毛巾,走了进去。
「你的脸色好多了。」也拿著一条毛巾擦拭自己头发的左奕杰看了向申宇一眼,便走进房间内。
听到这句话,向申宇肯定左奕杰嘲讽的气味很重,毕竟他才不相信他现在的脸色有好看到哪里去。
虽然在刚才来的路上,左奕杰骑车载他,而他坐在左奕杰的背後时,冷冷的风伴随著冰冷的小雨,确实让他清醒许多。
纷乱的思绪、不堪的回忆也都渐渐沉淀,不管伤口是否愈合,但至少现在它不再流血。
「你要不要也洗个澡比较舒服?」已换上乾净衣服的左奕杰出来後,见到向申宇也是一身湿,因此建议向申宇去洗个澡。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方才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现在思绪完全清明後,向申宇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恐怕外公会察觉他没去上课。
思及此,向申宇便马上站起来,将毛巾放在桌上。
「谢谢你的毛巾,我要回去了。」
「哦!走时记得将门带上。」自顾自擦著末乾的头发,左奕杰丝毫没有挽留向申宇的意思。
对於左奕杰可以说是毫无反应的回应,向申宇一阵疑惑,不太相信左奕杰会放过他;毕竟依照之前的惯例,事情通常不是这样发展的。
察觉到向申宇的注视,左奕杰停止了擦头的动作,抬起头来望著他。
「怎么?改变主意想留下来陪我吗?」说话的同时,左奕杰的目光瞬间转为锐利,嘴角更是勾起似有似无的笑。
左奕杰坐著而向申宇是站著,由向申宇的角度来看,左奕杰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只温驯的小猫突然转变为令人害怕的老虎,给予他的压迫感瞬息遽增,顿时令向申宇脸色一变。
这使向申宇惊觉到,他只记得渴望关怀的自己,却完全忽略左奕杰的本性。
「我走了!」纵使愕然万分,向申宇仍故作镇定,很有礼貌地向左奕杰表示他要走了。
没有回话,左奕杰仍旧看著向申宇。
向申宇只觉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边,手碰触到门把的刹那,向申宇顿时觉得如释重负。
「我帮你开门。」
充满磁性又感性的嗓音带著无比的魔力,在向申字耳边响起。
瞬间向申宇全身就像被电到般,一颗心激烈地跳著,导致握著门把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不用了。」对於自己这般失控的模样,向申宇更是强作无事,打开了门离开。
只不过关上门扉过重的声音,依旧泄露了向申宇的情绪。
「哈哈……哈……」听到这样的关门声,左奕杰忍不住大笑。
其实左奕杰也知道,自己贴近向申宇耳边说话,对向申宇会造成多大的震撼,只不过他就是想看向申宇动摇的神情。
但这样恐怕达不到他原先的目的,现在向申宇只怕会更加防备他,而不是对他多点好感。
不过左奕杰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的模样,反而认为这样似乎也不错。
*****
铃铃……电话声不停地响。
今日是如玉的祭日,一回想到女儿的惨死,江文豪的心情就十分低落。
而令人厌烦的电话声又完全无视江文豪的心情不停直响,迫於无奈之下,江文豪只能皱著眉头,神情不悦地起身接了电话。
而在接起电话听到老师所陈述的事情後,江文豪一张脸更是铁青,不悦到极点。
向申宇今日无故旷课!
江文豪从来不容许向申宇不去上课,也根本不去想向申宇是因为何种原因才不去上课,他只想到向申宇竟然旷课。
这样的行为,是他绝对不会原谅的!
正当江文豪的情绪不悦至极点时,恰好开门声傅来。
向申宇从外面回来了。
向申宇一打开门,都还来不及脱鞋,江文豪早已按捺不住所有怒气,二话不说的冲过去,迎面便给向申宇一个巴掌。
这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得向申宇头昏眼花,不明所以。
「刚才学校有打电话来。」像是要宣告罪行般,江文豪冷漠地开口。
学校打电话来!
听到这句话,向申宇也知道已东窗事发,外公也一定会联想到今日是母亲的祭日,所以他不打算隐瞒了。
「你这不要脸的杂种!你说,你今天请假去做什么坏事?」完全认定向申宇旷课绝对是去做坏事的江文豪,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我……没有!」
仍旧站在门口的向申宇连忙否认。
「哦!你……你是不是偷偷跟在我後面,跟我去那……」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江文豪想到今天是女儿的祭日,想必向申宇是偷偷跟在他後面,找到了那里。
「哼!真是养老鼠咬布袋,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父亲拐走我的女儿,而你这样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後面,就像小偷一样!」
一想到向申宇的行径,江文豪就想到向申宇的父亲向斯语。
「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去祭拜你母亲?要不是为了救你,你母亲不会死掉,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去祭拜她!」
千错万错都是向申宇的错,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女儿也不会……
想到这儿,江文豪忍不住悲从中来,而内心对向申宇的怨恨也就更加浓厚。
「外公,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偷偷跟在您的後面,但我只是想见……见妈……」他只是想见母亲,在母亲的坟前上炷香,难道也有错吗?
「你还要狡辩!我今天如果没有给你一点教训,我看从今以後你可能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对於向申宇的辩解,江文豪完全听不进去,内心一直认定这是向申宇想脱罪的理由。
「外公!」向申宇跪在地上乞求江文豪的原谅。
「不要叫我外公!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如果不是如玉要求我,你根本别想我会接你回来,你这个扫把星!」
向申宇低声的道歉,但听在江文豪耳里只觉非常刺耳,令他厌恶到极点。
外公话语尖锐无比,向申宇无语,但悲伤的神情却表露无遗。
「真不愧为向斯语的儿子,同样有虚伪的外表,装得一副逆来顺受、斯文乖巧的样子,谁不知道你就像你父亲一样一肚子坏水,先诱拐别人的女儿再来个消失无踪,留下你这个孽种……哼!真是个没有用的男人!」
他就是看不惯向申宇的态度,老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虚伪!
尤其一想到宝贝女儿就这样长眠在那墓园中,江文豪内心止不住的恨意更是遽增,愤怒的情绪使得恶毒的话语脱口而出。
他一点也不在乎向申宇的感受,恨不得拿刀子直接地刺进向申宇的心头。
平时不论江文豪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对他造成无法言语的伤害,向申宇总是默默承受,但今日不知怎么地,在听到江文豪对父亲的辱骂时,他内心的情绪顿时泛起一连串的波动。
「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於向申宇首次对他表露的不满神情,江文豪更加怒不可遏,也让他认定向申宇这个小杂种就如同他所想的一样,因流著一半污浊的血液才造就今日如此的行为。
思及此,江文豪内心无法停止的怒火更是随著愤恨的拳脚,重重地踹打在向申宇的身上,丝毫没有半点的犹豫或是留情。
向申宇没有回手也没有反抗,只有默默承受外公所有的怒气。
虽然痛,但向申宇却连一声哀号都没有喊出声。
对於向申宇的乖顺承受,江文豪的怒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一阵拳打脚踢之後,一手拉著向申宇的领口,狠心地将他拖出门外,丢弃在那因下雨而满是泥泞的地上。
「你给我滚!」
江文豪毫不留情地用力关上门,留下向申宇一个人跌坐在雨中。
不在意满身沾满泥泞,也不在意被雨水浸湿身体,向申宇的脑中呈现一片空白,直至片刻之後才恍然回神。
看著天上乌黑的云层,感受不断打落在他身上的雨,向申宇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