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场几乎被赶走了恶梦的数天之后,就在她要经过小竹林到另一个院子巡视时,却突然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人工湖旁。
郢荷光是看那毕挺、高挑修长的身材,就知道那人是她一直铭感于心的人之一的萧忆风。
只是,郢荷不懂,为何在她印象中,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如今他的侧面却露出嗒然若丧地神情。
而看到萧忆风那显得有些……落寞地神情的郢荷,心头毫无由来地一抽。虽是如此,可她并不在意自己何以冒出如此莫名的反应,只在意在不远前的萧忆风为何会有那样令人心疼地神情,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要悄悄离开云霞山庄的决定。
看着萧忆风那神情,郢荷直觉那神情实是不适合萧忆风啊!而在不自觉中地往萧忆风靠近。
功力高深、江湖经验丰富的萧忆风,在郢荷停在小竹林前时,便已发现了郢荷的存在。只是,心情郁闷地他本不打算理会郢荷,可萧忆风怎么也没想到,郢荷居然不像别的奴仆悄然地离去,反还往他走近。
“唉……”萧忆风苦笑地轻叹一声,心中不免有世事不如己料地感叹。
不自觉地往萧忆风靠近的郢荷,静静、沉默地停在离萧忆风身后两三步的地方。
萧忆风头也不回地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时,郢荷才猛然自心神迷失中醒了过来。
“啊!”她仓惶不安地道:“对……不起,请原谅小的……小的不是有意打扰少爷……”
萧忆风又是一叹,暗忖着郢荷进入云霞山庄已有好些个时日,却还弄不清下人的用辞男女有别。虽感郢荷常识不足,他却又忍不住在心中为郢荷解释一番,因为郢荷鲜少见到他和小姐跟老夫人,再加上她自身的工作范围,导致掌管奴婢的大妈,没有办法教她身为下人基本的礼仪。
可萧忆风又忍不住想到,郢荷这样也好,不必为时下的礼仪所束缚,维持她原先可贵的直率,不必像他这样……才好……。萧忆风不禁感慨起自己的身世和缠绕在身上的责任。
“到底有什么事?”萧忆风沉沉地不带丝毫情绪起伏,问。
郢荷绞转着自己的十指,就是不知该要怎么回答,“我……我……”最后,郢荷只好断然地道:“我是看到少爷脸上的神情……所以才……靠近,不知少爷是为了何事烦心?”
关心?萧忆风直觉地就想到这两个字。他背着郢荷又是苦笑一声,“你似乎分不清下人的本份。”
这话听在郢荷耳里,自然知道萧忆风是在指责她踰矩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说:“少爷究竟是为了什么事烦心?小的我可以让您发泄一下,或许少爷您发泄一下,心里头会舒服一点……”
呼!萧忆风猛然转身面对郢荷,神色略为不悦地问:“你这是在逼问我?”
萧忆风的心中,虽然对郢荷的关心感到窝心,可他还是对郢荷如此地踰矩的举动感到不悦,尤其是梗在他心中的事,更不是她这样的下人该知道的。就算他不在意地说出口,也只是徒增郢荷的心理负担罢了,再说,要是郢荷的口风不紧,那他们云霞山庄岂不就要……贻笑江湖了?
“小的不敢……”郢荷连忙低垂下头低声道。
看到郢荷仓惶失色地神情,萧忆风反倒觉得自己吓到了她,而感到不忍。
萧忆风又是一叹,道:“算了,你走吧!”
可郢荷并没有如言走开,她依然还是站在萧忆风地身前,脸上地神情既是犹豫又有些为难。
萧忆风右眉为之一挑,“还有其它的事?”
“没……没有……只是……”郢荷吞吞吐吐,就是讲不出一句完整地话来。而她的吞吞吐吐,正将她的踟躇表露无疑。
“只是什么?”
郢荷瞄了萧忆风一眼,才又道:“少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烦心?”
呵!郢荷还真是不死心吶!居然还敢再问。
萧忆风从来碰过像郢荷这样的下人,虽然他本就知道郢荷与其它的下人不大相同,不只是在学识上或是下人应有的基本常识上都所差异,可怎么也没想到,郢荷的常识居然会差到这般地地步,居然不顾他的不悦逼问他的事。
萧忆风忍不住在郢荷露出一抹笑容,一抹有些嘲讽、有些可笑地笑容。
然而,郢荷却因萧忆风那抹笑容而当场愣住了。只看过萧忆风一次不怎么算笑的郢荷,不由的因那抹笑容失了神。
虽然,萧忆风该为郢荷的踰矩生气,甚至发怒,可是他就是不知怎么地,直感到刚刚那股窝心的感觉,居然在他的胸中扩散了开来,而且还可以感受到一股暖暖、舒服地的暖流,正在他的四肢中窜流。
从没过……应该是自父亲去逝后,便不再有过这样的感觉的萧忆风,真的是不知该如何去归化心中的这股异样的暖流。可就算他再怎么不知该如何去归化这突如其来的情感,他的本能依然使他脸上那一成不变的冷淡,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就是他鲜少在下人面前所露出的笑容,虽然他脸上的笑容着实是有些怪异。
萧忆风缓和的神情,让郢荷更是涌起勇气,忘了自身的立场,而再次问:“少爷,你就说与我听吧!说不定,真的可以帮你一解心中的郁闷。”
萧忆风转身望向那微风所掀起微波的人工湖,心中所想的是,居然不是自家人当他诉说苦闷的对象,反倒是一个身份低微的郢荷,毛遂自荐要当他的倾诉人,这是多么可笑呀?
多年的历练,早已让他成为一个内敛的人,就连许多事,常年跟在他身边的沙文雄,也都只知道事情的经过,而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想法和感觉;而如今想要了解他的人,不是自己的生母,不是自己的胞妹,也不是自己的心腹,而是这个身份与自己差距甚大、偶而一见的郢荷。
萧忆风忍不住想到,人生难得一知己,而感到欣悦,纵使这位知己是现在才要开始了解他。
他拋开地位的隔阂,微笑道:“你以后就待在云霞山庄工作不要走了。”
郢荷的心中虽是满是疑惑不解,却还是跟着萧忆风走。
※ ※ ※
“相公……你可回来啦!”
萧秀玟捧着茶水,巧笑倩兮地服侍着刚进房门的丈夫。
依然是一身白的高苏志,温柔地在萧秀玟脸上轻啄了一下,笑问:“夫人可有想为夫的我?”
萧秀玟一副大家闺秀地模样笑道:“相公这几日去了哪儿?秀玟可是想煞了相公你了!就不知做相公的想不想自己的娘子?”
撒娇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她对着沈成、郢荷发怒时有如夜叉一般地令人厌恶骇怕,彷佛她原本就如此地温柔可人。
高苏志修长的手指往萧秀玟的脸上一刮,笑道:“当然想呀!我有这么可爱的娘子,外出怎么会不想。”
露出甜蜜笑容的萧秀玟,黏着高苏志问:“那相公回来时,有没有去跟娘亲问安?我娘这些天一直问起你吶!问你到底要到何时才会回来。”
“当然有呀!娘子最在意的事我怎么有可能把它给忘了,当然一回来就是先去丈母娘问安,还有,为夫的我还陪着丈母娘聊上一会儿才回来呢!”高苏志理所当然地笑道。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查觉地狡狯。
萧秀玟愉悦满意地亲吻了高苏志一下,道:“相公真好,难怪我娘老是笑说,她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有你这样的女婿。”
“那当然的,我要是不孝顺丈母的话,当初丈母娘又怎么会把你嫁给我?”高苏志骄傲地笑说。
“是喔!”萧秀玟露出羞赧地一笑。
可高苏志是真的孝顺吗?
嘿!这就只有他自己跟老天爷才知道实情啰!
自从郢荷被误以为是奸细起,郢荷便真的是恢复女儿身了。
本来要郢荷换上姑娘家衣服的沉大妈,更是硬逼着郢荷不得再着男装。当然,从郢荷穿著女装时的举动看来,没有一个不认为郢荷以前真的穿过姑娘家的衣物吗?不只是走起路来经常踩到衣摆,还不时因为动作粗鲁而东撞西撞,撞到只要是磁制的家具,没有一样是可以保留完整的模样。
因此,总是有人忍不住要问郢荷。
“你真的是姑娘家吗?”
就连萧忆风也不免对郢荷露出怪异的目光。
然而不管如何,郢荷对这问题只有一个回答,“我以前从不曾穿过姑娘家的衣物……所以……”
如此地回答更会引来他人的好奇,而郢荷也只是大约地解释自己来到云霞山庄前,自己的处境,但她就是不曾对他人讲过,只因郢荷是自华山“偷跑”出来的。
只是,她一点也没想到,就算她再怎么致力隐瞒自己偷跑的事实,还是让碰上她最不愿再见到的人───华山杨家的人。
一早。
郢荷便从庄内的长工口中得知,华山派的杨晋东,在昨日傍晚便派人递上拜帖,告知萧忆风他们将于今日的午时登门拜访。
刚听到这消息时,就宛如晴天霹雳一般,被霹得心头慌乱、惊颤不已,更使得她无心于工作,只是一直担心着自己,要是无意间被撞着了该怎么办才好?郢荷自知自己一定无法对杨晋东及杨珠珠解释什么,可是要是云霞山庄里的人要她解释,她又该要如何去解释呢?要老实地托出?还是编派一些谎言敷衍一番?
“阿荷?阿荷……”
“啊?”郢荷自不安难稳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应道:“有什么事?成哥。”
沈成站在花埔中,边挥汗边问:“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什么烦脑吗?”
郢荷两次的相助,让沈成这名大老粗、老实古意的人,打心底感激,如今看到郢荷一脸忧色,沈成不免关心地询问郢荷。
“没……没有什么事……”郢荷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道。
沈成不大相信地看着郢荷,“真的没事?”
“是呀!”郢荷不愿将自己从华山偷逃出的事讲出来,只有睁眼说瞎话。”不然,成哥认为我有什么烦脑?”
沈成偏着头,想了想才一脸拙相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脸上还一直挂着忧心的神情……所以我才会以为你心里头有什么烦脑困扰着……呵呵……可是我好象猜错了!”他边搔着头边干笑。
让人关心的感觉真好……。郢荷不禁心有所感地想道。
“多谢成哥的关心,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可沈成的好意,却让郢荷越感到自己眛着良心在说话实是难过。
沈成看着郢荷的神色,还是感到些许地不放心,因此他为了让郢荷可以感到开心一点,便道:“今天听说华山派的掌门人和他的妻女要来,不如我们先放下工作去偷看吧!听说杨掌门的女儿长得非常的标致哦!”
“呃……这不好吧!我们是下人怎么可以去偷看少爷的客人?要是被管事的知道,我们肯定要挨一顿骂,严重一点,说不定老夫人跟小姐又可以找机会把我们赶出庄。”郢荷哪有可能答应沈成那荒唐的提议,要真的答应了启不就是自寻死路?
这严重性沈成也是了然于心,可是看到郢荷一副愁眉不展地模样,他更是看不过去,“嗯……不过,只要我们藏得好不要被人发现了就行了呀!再说,这回儿又不只是我们俩个去偷看,还有其它人也会去的,我想要真的是要处罚我们,其它人也是会被处罚的,还有呀……管事的可不会一次就赶走太多的人,要真的赶走我们,那这大好的庭院可就没打扫了,还有老夫人跟小姐可就要饿肚皮啰!”沈成是越讲越心宽,笑容更是越扯越大。
郢荷依然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心的跟去,毕竟,她可以猜得出来,要是杨珠珠发现她的人待在云霞山庄的话,不是她惨,就是萧忆风这个主人没了颜面,硬被栽上莫虚有的罪名。对于萧忆风宽大的对待,她就已经感到相当了感激了,要是在这当头让萧忆风没了颜面,那她就真的是恩将仇报。
“我……我还是不要去了……”
可沈成并没有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硬拉着她地手往前院去,只是边走的当头上,沈成带着不大相信地口气边问:“你有没有感到少爷对你跟我们俩母子特别的宽恕?以前少爷虽然很好,可是他从不曾好到这种程度……为了你跟我娘的事,不顾老夫人跟小姐的意见,硬是让我们三人留了下来……阿荷你有感觉到吗?”
“啊?”郢荷疑惑了,她不懂为何沈成会有如此一问,“少爷的人本来没有这么好吗?”
郢荷一直以为少爷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是怎么沈成的说法好象不是这么一回事。
沈成低着声音说道:“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少别一向不喜欢多管小姐、姑爷及老夫人的事儿,所以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吧?”
“对呀!成哥是有讲过。”郢荷点着头道。
“前一阵子,你跟我娘的事儿不就牵扯到了老夫人跟小姐了吗?要是照少爷寻常的脾气,少爷一定睁只眼闭只眼,随着老夫人跟小姐性儿去,可事实却一反往常,这让成哥我着实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少爷会改变……”
郢荷眨着眼道:“成哥,你在云霞山庄待的比我久,你想不通的事,我更不可能想得通呀!”
沈成突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直直地看着郢荷,“阿荷,成哥我对这件事一直有种感觉……我说了,你可别骂我傻。”
看到沈成那般沉重地神情,郢荷的神情也不禁跟着正经专注了起来,“成哥有怎样看法?”对于这种牵扯上她的事,郢荷不免会感到好奇。
“上回小姐要把我赶走,跟前一阵子所发生的事儿,两回当中,都有阿荷你……所以我跟我娘一直在想,少爷之所以会从宽发落,并不是因为我们俩母子,而是因为───阿荷!”
“啊?那怎么有可能……”沈成说的话,让郢荷着实感到荒唐,她不禁笑道。
沈成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不可能?”
郢荷反问:“那又为什么有可能?”
“像我们这样的下人,云霞山庄并不会在意是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平日不喜多睬老夫人跟小姐事儿的少爷,不应该会突然转变的,应该是为了某些我们不了解的原因……”
郢荷一双清澈地大眼,望进沈成那双老实、丝毫不懂得隐瞒地双眼,“所以成哥就想到是因为我?”
沈成点头如捣蒜地道:“是呀!”
可郢荷并不是这么认为,“成哥,自我进云霞山庄后,我就听闻过不少有关老夫人、小姐跟姑爷的流言,我相信成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些流言吧!而我认为少爷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所以我想,少爷之所以会有所改变,并不是因为我。”
沈成虽也认同,但他更希望少爷是因为郢荷而改变的。虽然,郢荷的身份低微,可是光是郢荷的善良贴心,让沈成不由得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富裕的生活:……如果,他不是一个小小的花匠的话,他会希望让郢荷得到幸福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少爷。可想归想,事实依然不会改变的,他依然还是一个,年饷不到五两银子无法养妻生子的花匠。
“或许吧……不过我还是有那种感觉……”
“唉呀!成哥你想太多了啦!”郢荷一双眼眸转了转,笑道:“成哥,我还是先去带着狗儿到别的院看看……”
沈成皱着眉摇头说:“还是先跟我去前院看看吧!换个心情也好,不然你要是一直心带忧烦的话,迟早是会生病的。”
“可是我……”
沈成不理会郢荷的抗议,还是硬拉着她往前院去偷看来访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