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弱露黄鹂。
卿国宜通体,
谁来独赏眉?
--李商隐
他好象高兴得太早了!
这是傅子嘉七天以来,第一百零八次这么想。
在一路赶回京城的途中,紫瑚当真是对他体贴得没话讲,他也几乎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从他一早睁眼起床就服侍他到夜里上床睡觉,紫瑚一直表现出百分之百标准的妾侍姿态,甚至连晚上都会乖乖地躺在他身边安歇,可这正是令他感到痛苦折磨的根源。
一个活色生香的诱人娇躯就在身边,他甚至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触到她了,可他就是不敢真的去碰她!
单凭紫瑚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他救出辽营,甚至在这种大雪天里,她居然还是穿著一袭薄衫轻纱罩衫却不觉寒意,就可以肯定紫瑚的身手和功力都比他高,这认知多多少少让他感到些许自卑。
而最恼人的是,虽然紫瑚总是无微不至的服侍他,可她的神情却一迳的冷漠严酷,彷怫他要是敢对她的服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把口水吐到他脸上似的;她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忘多少带点刺,好象前几天吃的鱼,现在才想起来要把鱼骨头全吐到他身上来;她的眼神更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他--你这个软脚虾,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可既然瞧他不起,她的功夫又比他好,搞不好他稍稍碰她一下,她就会一脚把他踢回辽营去了,那她干嘛还要委身作他的妾?
终于,他忍不住了!
无论她有多厉害,既然自认是他的妾,就该有个妾的样子吧?难道他这个丈夫是摆着好看,给人纯欣赏用的吗?
于是,在经过太原府住店打尖时,他特地选了一间僻静的厢房,然后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外进桌前,等待紫瑚买膳食回来!而且,准备她一回来就先给她来个下马威,然后再来一段机会教育。
管她武功有多厉害,气势有多跩,他都跟她卯上了!大不了给她一拳揍回辽营,也省得他夜夜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早晚会因精神不济而活活累死!
想想,唐代宗时的郭暖驸马连金枝玉叶的升平公主都敢动手扁下去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妾!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压压她的气焰,往后他怎么抬得起头来呢?
愈想愈觉得有理,他不由得更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来。
没错,女人就是欠骂!
可是他等呀等的,等到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快泄光了,却还不见他那个欠骂的美妾回转。
奇怪了,今儿个她怎么特别慢?不会是碰上什么连她也摆不平的棘手人物吧?
这样一想,他不觉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不到片刻,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蓦地跳起来就要去找人,几乎在同时,房门打开了。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脱口就骂,「你在搞什么呀?怎么这么久?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紫瑚只是淡淡地瞟他一眼,随即先把门关上,再把一大包东西往桌上一放并打开,一些熏鸡、卤牛肉、馒头、薄饼什么的全现身了,可一旁那个特别用油布包包起来的东西似乎才是重点。
「这是千金之宝的马蝴蝶杯,」她拿起油布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听说斟满酒杯时,便会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杯中飘然飞起,在花丛中起落,栩栩如生,可只要一饮而尽,飞蝶便立刻会倏然隐去,甚为神奇,所以我想,或许你会有兴趣瞧瞧看吧!」
傅子嘉张了张口,可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他该回答,「真的,太好了,我的确有兴趣」吗?但这样子好象跟他原先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耶?
或者说:「那种无聊东西,只有你们女人会有兴趣」吗?可是,她是特地为他买回来的呀!他怎能如此没有良心呢?
该死!他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可不等他想好最佳说词,紫瑚又拿来一个罐型容器。「这是太谷的龟龄集,人称补王。我想你在辽营受了不少折磨,所以特地买来给你补一补,不过这些都不太好买,所以才迟了一点,明白了吗,少爷?」
她的口气依然冷漠又傲慢,但是,傅子嘉却已经完全无法按照原先的理想计画「给她下马威」了,甚至还有点理亏地缩了回去。
这教他怎么给她点颜色瞧瞧呢?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让紫瑚打理食物给他吃。下曰吧!他心想。可吃喝不到片刻,他还是憋不住了。
至少那个最严重的问题要先解决吧?
「紫瑚,那个……呃……」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如果你不是真想嫁给我,就不要勉强,否则你我都会很痛苦的。」
紫瑚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没有勉强,我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我已发下血誓,即使你不要我,我也不会再去嫁别人了。」
「可是……」他欲言又止地放下才咬了两口的鸡腿.。既然你不是勉强的,为什么又对我如此冷漠淡然,甚至似乎很瞧不起我,让我连碰你一下都不敢呢?」
紫瑚瞟他一眼,继而也放下薄饼垂眸沉默半晌。
「或许我是想让你明白敏妹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吧!」她愁眉深锁,眼带抑郁。「想当初,她是那么的爱慕你,可却只能默默地看着你,你甚至连多瞧她一眼都没有。如今,你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什么也没有给她,却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闻言,傅子嘉不由得哑然了。
的确,一个对他如此情深意重的姑娘,在生前,他没能跟她表达任何心意,死后,他也没能奉养她,因为她已经投胎去了。而他却因她而从辽营里逃过一劫,甚至得到一个如花美眷,怎么想都是他占太多便宜了,可是……
傅子嘉悄悄试着覆上紫瑚的手,紫瑚只是瞄了他一下,却没抗议,于是他更试着握紧了她。
「紫瑚,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不必你说,我对敏妹妹也深感愧疚。但是,你不认为用往后的时光来告诉我敏妹妹有多美好、多体贴,教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样不是比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更好吗?」
他望向窗外。「老实说,我对敏妹妹有的只不过是很肤浅的表面印象而已,知道她是个甜美可爱的姑娘,但她的个性到底是如何呢?她最喜欢什么,或最厌恶什么呢?还有,她的内在到底有多美呢?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啊!」
他收回视线凝住她。「紫瑚,这一切都有待你来告诉我,我真的很想了解,了解我的妻子到底有多美好,我想记住她,永远永远地记住她,等将来我们有了子女后,我也要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娘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人。紫瑚,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的正室位置将会永远保留给敏妹妹,绝不让任何人坐上只属于敏妹妹的位置,你同意吗?」
紫瑚这才徐徐地抬起润湿的双眸睇视他片刻。
「我同意,而且……而且我不但要告诉你关于敏妹妹的一切,还要一直一直说,说到让你觉得烦,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她哽咽着。「我真的好舍不得她喔!」
见她掉下泪水,傅子嘉立刻起身,心疼地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
「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忘了她的,来,不要哭了,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睇视着她那张如梨花带雨般的娇靥,不再冷漠、不再轻蔑,有的只是无限的哀伤与怀念,那模样是如此的令人心疼、教人不舍。
他不觉俯首轻吻去那斑斑泪痕,而她也很自然地阖上双眼,仰起脸蛋任由他在她脸上轻啄细吻,而后,傅子嘉那温热的唇悄悄地印上她的唇瓣,她幽幽地叹息一声,轻启檀口接受他更进一步的抚慰。
片刻后,他毅然地抱起她往内室大步走去。
管他吃饱没有,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了,当然是办「正事」要紧啰!
原以为女人有了男人之后就会收敛一点,却没料到从太原府之夜后才开始展露出本性的紫瑚,更教傅子嘉头痛不已。
他实在没有想到,卸下严酷面具后的紫瑚居然是一个刁钻顽皮的少女,甚至有些狡猾、有些诡诈,与他想象中的温柔姑娘似乎差了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只不过是--十万八千里远罢了!
但这些都不打紧,最令人头大的是,紫瑚的自我观念非常强烈,相对的,她的是非概念却非常模糊。
平常还好,没见她有什么火爆脾气,心胸好似也不狭窄,看起来是那种和气生财的样子;尤其她又长得那么美,只要微微一笑,简直活脱脱就像观音座旁的玉女下凡似的,面前差点跪落一地的信徒和仰慕者。
可一旦有人不小心惹着了她或她关心重视的人,瞬眼间,玉女就会变成罗煞女,将对方立刻判定为她的仇人,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的,或者她惹不惹得起,连给对方敲锣喊冤的机会也甭想,她都决意要报复对方。
天哪!这个女人怎么冷热都是这样教人受不了呀!
唉!都怪他自己,谁教他没事多嘴,告诉她是卢禾天偷袭他的呢?
那是在经过隆德府时的事,他们本该再加赶一程路的,可偏巧碰上隆德府的大庙会,游人络绎不绝,在教彷乐部、市肆三里,他那个任性的小美妾立刻像牛皮糖似的闹着非要停下来逛一逛不可。
傅子嘉简直是啼笑皆非,这个狡诈的小妮子,冷漠时就像万年寒冰一样冻人,连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传染伤风感冒流鼻水,可一热起来,又像团火,撒娇又耍赖的教人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她就不能综合一点吗?
可是……
「告诉你喔!敏妹妹最喜欢庙会里的杂剧了,她呀……」
好吧!他认输了!
似乎每跟他分享一件敏妹妹的「伟大事迹」,紫瑚就会多跟他亲近一些,所以,就算他真的不想听也得乖乖的听下去,而且还要配上一副聆听指教的专注神情才行。要是没事就主动去问她更好,那她马上会把他当成「自己一国」的人般好得不得了。
所以,聪明如他,当然要立刻投降了!
但是很不幸的,当他们逛累了,回到酒馆里稍事歇息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原本是聊敏妹妹的事,可聊呀聊的居然聊到他身上来了。
「对了,夫君,紫瑚一直想问你,那个卢禾天说他亲眼看到你被辽兵杀死了,可怎么你还活着呢?」紫瑚双手剥着花生,眼睛瞟着窗外的街道,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看到?」傅子嘉嗤之以鼻。「根本就是他刺了我一剑,还把我踢落悬崖的!」其实,他事后想想,好象就是这两句话说错了!
有好片刻,紫瑚都没有反应,仿佛街道上人群的喧闹声太大了,以致她无法听清楚似的。
其实,傅子嘉也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根本没要她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刷一下回过头来,那张如天仙般的面容已然化为夜又鬼,吓得傅子嘉差点跌到椅子下去。
「紫瑚,你……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讲,别摆出那副样子吓人嘛!很恐怖的耶!」
紫瑚却依旧凶狠地瞪着他。「你刚刚说什么?是卢禾天伤了你,还把你踢下悬崖的?」
傅子嘉立刻惊觉自己似乎不小心捣翻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马蜂窝,顿时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呃……这个……因为他喜欢彩凤,所以……」他倏地顿住,感觉心中的不祥预感愈来愈沉重,不觉改口道:「其实……呃!其实你不觉得这样刚好吗?若不是他这么做,我就甩不掉彩凤,也娶不到你和敏妹妹了,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所以呢!你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反正他也得到彩凤了,应该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现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卢禾天还很眼红他的能力和才干呢!
可是紫瑚却仍然不肯罢休。「那小子竟敢伤害你?」她的声音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什么柔美、甜腻全都不翼而飞了。
傅子嘉在心中叫苦连天,还不停地咒骂自己,脸上却还是得装满笑容。
「我说紫瑚啊!你就别在意这件事了,我……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样可以吧?」
老实说,原先他也打算好好惩罚卢禾天一下的,可这会儿瞧见紫瑚那种恨不得能抓某人来锉骨扬灰一番的态势,他就着实担心得很,搞不好紫瑚会再度施展出摸进辽营偷天换日的那一套绝招,也上卢府来个如入无人之境,顺手摘下卢禾天的脑袋瓜子回来献宝,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紫瑚眼眸一转。「你要如何解决?」
傅子嘉窒了窒。「呃……那个……我还没想出最妥善的方法,可是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保证!」
紫瑚哼了哼。「太麻烦了!还是让紫瑚来吧!断手、刖足、割鼻、挖眼、截舌、抽肠、灌铅、炮烙,最后再来个黥面,然后赶他出去,接着……」
天哪!这样他吓都吓死了,还有接着?!
「停!」傅子嘉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了,面青唇白地赶忙举手阻止。「不成,紫瑚,你千万别把事情闹到无法解决的地步!你要知道,一旦卢禾天出了什么事,很容易便会连累到我的家人,所以,绝不能莽撞行事,懂吗?」
「这样啊……」紫瑚皱起眉头,脸色还是有些不善,但她似乎勉强接受了傅子嘉的说词。「那……好吧!可夫君要是想出办法的话,就要立刻告诉紫瑚,让紫瑚也来帮个忙出出气喔!」
「是、是、是!」傅子嘉连忙低声下气地唯唯允诺,心头却不由自主的感到万分窝囊,实在不明白情况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
他这个丈夫不是该泰山压顶般地骑在妾室的头上撒野吗?怎么这会儿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是啦是啦!现在他这个刁钻的妾室是不会再对他冷漠凶狠以待,甚至还一日亲热过一日--这一点他倒是感到相当满意。可对她那偶尔就会毫无警告便突然爆发的怒气,以及当她有所图谋时,自然而然表露出的撒娇媚态和耍赖娇态,他却更觉难以应付。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猛对自己信誓旦旦的说绝不再妥协了!可下一瞬间,他不是投降在她举世无敌的缠功下,就是怕了她那张夜叉脸。
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场勇士居然会怕一个小女人的凶样?这太可笑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真正狠下心来发飙回去,更拿她的撒娇耍赖没辙!
没错,紫瑚的确是很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对他来讲,紫瑚最令人心动的是她对敏妹妹那根深柢固的忠诚与怀念,还有她的体贴细心和坚强能干,甚至是她的刁钻与狡诈,她的一切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都是如此的可爱迷人。
她与彩凤是完全不同的典型,而他原以为自己偏爱的是温柔娴静的女人,却没料到顽皮狡诈的小女子反倒更能吸引他至无法抗拒的地步。
不,应该说她能吸引所有男人的心才是最正确的吧!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只能在紫瑚的「迫害」下苟延残喘,尽力在夹缝中寻回一点点男性尊严及夫纲而已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夫君叹什么气?」紫瑚立刻追问。
傅子嘉一愣,随即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随便叹叹而已。」
柳眉一挑,紫瑚立即眯着眼瞅住他。
「哦!叹叹看自己还有没有气是不是?」
傅子嘉顿时感到啼笑皆非。「什么话嘛!我又不是僵尸,你也不是道士,别胡说八道。」
紫瑚的眼珠子溜溜一转。「哦!那我知道了,你还是想不到该如何处理那个卢禾天对吧?那正好,交给我……」
「少来、少来,」傅子嘉是不由得大叹一声。「你别又乱扯好不好?我是……是……啊!对了,我是想到其它更严重的问题啦!」
紫瑚的脸上写满「我才不信」的神情,「什么问题?」
傅子嘉疲惫地捏捏鼻梁,「这个问题就是,不过半年前,杨业杨将军才在被俘后绝食而死,我却独自一人从辽营里逃了回来……」他斜睨着她。「你想想看朝廷会怎么看我,嗯?」
紫瑚皱起眉头。「喂、喂!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番女,其实根本就不想被救吧?」
「你又在胡扯了!」傅子嘉哭笑不得。「我哪会不想被救?只是……我原本是想在回京城后,请求皇上派些兵马给我去救回其它的俘虏,这样或许可以将功赎罪,可是现在一想……」他轻叹。「皇上没有责备我战败被俘还苟且偷生,我就应该要偷笑了,怎么可能再交给我任何兵马呢?如此一来,我就……」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不已。
紫瑚想了想。「那么……只要把其它俘虏也救回来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就够了,但是,以我目前的情况来讲,能这样就算不错了,可问题是……」傅子嘉苦笑一下。「好象连这个样子也不太可能做到。」
「这样啊……」紫瑚垂眸喃喃自语着。「早说嘛!怎么到现在才说呢?」
傅子嘉长叹一声。「早说晚说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紫瑚突然打住,而后神秘地笑笑。「我说夫君哪!咱们今晚早点睡好吗?」
傅子嘉简直不敢相信!
她说早点睡,结果他在天亮醒转时,竟发现身边的女人早就不见人影了,而且还留下一张纸条说她有点事要办,要他在隆德府等她,最多七天她就会回来了。
这算什么?卷款潜逃吗?
也不太像,这一路上好象都是她在「养」他,可是……
可恶,七天耶!她要他在这儿等她七天耶!真是该死,那个混蛋小妮子到底在干嘛?无缘无故跑得不见人影,连个解释也没有就要他在这儿等她七天,她以为他是谁啊?她的乖儿子吗?
这七天他又能干嘛?每天吃饱喝足了出去逛大街吗?他又不是娘儿们,绣绣花、写个字就可以打发一天的时间,再说,他既不会绣花,也不喜欢写字,那还能干嘛?难不成要他自己跟自己打赌,看看他会不会在一见到她回来时,就立刻把她给掐死吗?
唔……这好象是个很不错的消遣喔……该死的紫瑚!他发誓,等她回来后,一定要先掐死她三次,然后再听她解释!
不多不少,刚刚好整整七天,紫瑚回来了。
「你这个……」
傅子嘉正想破口大骂,谁知道紫瑚纤纤玉手轻轻一掩,就捂住了他的嘴,继而一语不发地只是笑笑,拉着他先去结了客栈的帐,然后直往城外跑。在这途中,无论傅子嘉怎么火大地问,她都是闷口葫芦一个。
刚出城门不远,在往南的官道旁有一大片树林,紫瑚仍然是一声不吭地就把他往里带。不一会儿就见到在一片空地上停了好几辆马车,马车旁则有四、五十个形容憔悴、衣着褴褛的人正围成好几堆在烤肉吃。
傅子嘉的视力非常好,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瞧着,就忍不住错愕地慢下了脚步。
这是不可能的事!
紫瑚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迳自扯着他来到最中间的马车,外面还有两个人边吃着烤肉,边看守着。紫瑚先朝他恶作剧般地挤了挤眼,然后咧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掀开布帘。
「在陈家谷口之役时,就是这两个家伙逮住了杨业杨将军,」她点着脑袋指指车内那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大汉说:「一个是耶律斜轸的副部署萧达凛,一个是神射手耶律奚底,我想,有了这些个,你们的皇上就不会怪罪你了吧?」
天哪!这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呀!
「若是这样还不够的话,那我就再告诉你,我离开的时候呢!还顺便把他们的粮草、兵器全都给毁了,还有啊……」她突然噗哧失笑。「他们的衣物、被褥也都被我给烧了,所以呢!至少这个冬天,他们大概光是找食物、找衣服,就够他们忙的了,像打仗那种无聊事,他们应该是顾不得了啦!」
傅子嘉傻傻的完全无法作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生性严谨耿直的诸中大夫傅正国是个相当清廉自持的好官,虽有一妻一妾,但妾早逝,仅得二子一女。长子傅子青稳重斯文,与父同司职于朝中任右正言,是那种所有的父亲都会引以为傲的乖儿子。
然而,洒脱豪爽的次子傅子嘉却偏偏喜欢骑马打仗,小时候,他就常常没事拿同伴当「练习」工具揍个头破血流,让他们哭哭啼啼地回去找爹娘来理论,然后,转眼间,就换傅子嘉跪在地上被藤条抽打!可他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有时候明明都已经痛昏过去了,他却还硬挺着不肯倒下,委实教人哭笑不得。
而且,傅子嘉也不爱念书,又不爱写字,只要拿起毛笔来就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叫他念书,他就抓起卷轴来当作刀剑呼呼挥舞。如果没有人盯着他,顶多在书房里坐个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自动消失不见,每回都说是去学武了,却从来不肯说出师父到底是谁。
可长大成人后的傅子嘉,长相不但俊逸非凡、英气逼人,还硬是给他混到了上四军之一的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一职。
傅正国不由得感叹,没想到小时候天天作怪挨打的混小子,现在居然也能爬得这么高,领的俸禄也没输给老父多少,真是令人又好气又欣慰!
然而,不过一夕之间,那个令人头疼的欣慰就不见了!
追封上骑都尉又如何?赠给布帛千疋、粟千石以为抚恤又如何?再怎么教人生气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活蹦乱跳的人还是比硬邦邦的尸体好,谁希罕那些个虚名物质呀!
可是,臣子注定是要为帝王效死的,那就只有……死吧!
黯然神伤的傅正国和博夫人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然后加紧脚步为傅子青议定婚事。如今,他们就只剩下一个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得赶紧让他孵出个蛋来,免得不小心一口气吹得太大了,就把仅剩的香火给吹灭了。
于是,雍熙四年,刚过花朝节不久,傅子青便把翰林待读学士耿兆英的女儿耿氏如玉娶回家安慰老父老母。
跟着,在寒食节这一天,傅正国和傅子青下朝回府后,正被傅子香和耿如玉缠着想带冷食冷饮到快活林去探春时,突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实在看不出来是哭、是笑,还是惊恐,若说是活见鬼了倒比较实在些。
「老……老爷……二……二少爷……二少爷回……回来了啊!」
顿时,正含笑看着女儿撒娇的傅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傅正国摇头的动作也卡在半途,傅子香掉了下巴,傅子青傻了眼,耿如玉则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看情况不对,家丁立刻忐忑不安地低唤了一声,「老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主子一家人全给吓瘫了?
他这一唤,傅正国首先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老爷,我说……」家丁嗫嚅地想开口回答。
「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兴奋的高喊,傅子嘉挺拔颀长的身影也跟着飞了进来,而且一下子就抱住了傅夫人。
「娘呀,我回来了,开不开心哪?」
开心引?!
只见傅夫人两眼一翻,竟然「开心」的昏过去了!
「咦?娘、娘?你怎么了?」
现场陷入一阵慌乱,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博夫人扶到椅子上,并命人送来嗅盐,好半晌后,博夫人才幽幽醒转过来,只见她眼未开,便先轻叹一声,然后抬眼一瞧,随即双眸蓦地瞠大。
「嘉儿?」她两手一伸,就粗鲁地揪住了傅子嘉的衣襟。「你……你没死?」她这时候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贵妇,倒让人不禁怀疑,傅子嘉那种个性是否是源自于她的。
「没啊!娘,您没瞧见吗?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离死还早得很哪!」傅子嘉笑咪咪地说。「嘉儿舍不得您嘛!」
「少来这一套!」傅夫人嗤之以鼻地狠狠甩开他,可眸眶中却炫然欲泣。「既然还活着,干嘛不早点滚回来?害为娘的为你……为你……」尚未抱怨完,泪珠儿就争先恐后地滚了下来,她哽咽得无法再言语了。
「娘呀!」傅子嘉连忙单膝跪在一旁,紧抓着娘亲的手安慰道:「嘉儿被辽兵俘虏了,若不是有人前来相救,嘉儿恐怕到现在还回不来呢!而且,嘉儿被救之后,就已经尽快赶回来了,没故意拖延呀!」
「好了,夫人,儿子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咱们该高兴才是,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傅正国终于说话了,伸手把傅子嘉扶了起来。「嘉儿啊!你说是有人救了你,究竟是谁?为父的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傅子嘉还未来得及回话,傅子香便傻傻地指着悄然伫立在大厅门边的紫瑚说:「不会是她吧?」绝不可能,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那个美得教人嫉妒得想海扁她一顿的少女也差不多跟她同样年岁而已,不教人家救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是她救了二哥呢?
傅子嘉却笑着走过去牵来紫瑚,「哪!没错,就是她摸进了辽营里救出我的。」说着,他把紫瑚摆到爹娘的面前。「别看她这副风一吹就会不见的样子,她可是厉害得很喔!而且啊……」他又把紫瑚拉回身边,大方地搂进怀里。「我已经收她作妾了。」他们早已事先讨论过了,为了避免家人会大惊小怪,他们决定不把紫瑚能够和鬼魂沟通的事透露出来。
跟着,他又微笑着让出紫瑚。「紫瑚,还不赶快叫人?爹、娘、大哥,还有小妹子香。」
紫瑚听话地嫣然一笑,上前裣衽道:「紫瑚见过爹、娘、大哥,还有小妹。」
所有的人顿时全傻住了,一时之间,他们实在很难接受这种事。堂堂六尺以上的傅子嘉居然是被这么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飘逸美少女救的?
傅子嘉笑了笑。「我了解、我了解,当初我也是很难相信自己竟然是被这么一位小姑娘救的,可这是事实,不由得我不相信。不过呢……」他温柔地望住紫瑚。「虽然收妾室没有这么大的规矩了,然而,我还是希望至少能让她正式拜祭一下祖先、见过舅姑,咱们自己家人吃顿喜宴,给她个正式的名分,不知道爹娘意下如何?」
傅正国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谢谢爹,那么我想……」傅子嘉沉吟道:「就后天吧!刚好赶得及清明扫墓。」
一提到扫墓,傅正国立刻想到了一件事。「啊!嘉儿!有件事应该先告诉你,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傅子嘉笑着截断他的话头。「爹为我娶了一位邓家小娘子,而且,她已经在两年前过世了,对吧?」
「咦?」傅正国顿时愕然。「你怎么知道?」
傅子嘉瞄了一下紫瑚。「紫瑚告诉我的,当初虽然没一个人想到我还活着,可她就是不相信我死了,所以才特地远从京城到边关去找我。」
傅正国皱起眉头。「可是卢禾天说他亲眼见到……」
他这一说,立刻提醒了傅子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啊!爹,就这个事,相当麻烦的,我想,我必须先和您和大哥研究一下,我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傅正国一眼就注意到傅子嘉的眼神有异,于是颔首道:「好,那我们到书房去谈吧!」
也不知道他们关在书房里密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傅正国出来后,神情相当凝重不悦,即使连一向温和的傅子青脸色也很难看,似乎被什么事惹毛了,而傅子嘉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明天就交给你了,大哥。」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事推给了别人。
傅子青点点头,「我会处理的,但是……」他望向父亲。「爹,咱们还是要仔细想一下,若是卢禾天仍不肯罢休的话……」他停住,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我知道,」傅正国蹙眉道:「以他而言,对嘉儿的嫉妒或许已经胜过对彩凤的爱恋执着,希望他能就此收手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不过,目前先只能这样处理了,之后我会另外再好好思索一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太好了,那就全交给你们啰!」语毕,傅子嘉转身就走,笔直往花厅而去。「现在呢!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我那个刁钻的小娘子和娘,还有小妹相处得如何了!」
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宋太宗伐辽惨败不久,国内又爆发青州地区川蜀农民王小波、李顺之乱,这下子,宋太宗的脑袋瓜子就更大、更痛了。
同时,宋廷内部的恐辽情绪也日渐滋生,一大堆的内忧外患搞得宋太宗焦头烂额,不得不决定重新调整内外策略之后再来考虑其它。
正当此时,傅子嘉不但把君子馆一役的俘虏都给救了回来,甚至还逮回两位辽将,又烧了辽兵的粮草、衣物、被褥,毁了辽兵的兵器。在连连战败的阴影下,他一个人(嘿嘿!才怪!)就能搞得辽兵团团乱转!这也可谓是小小地板回一城了。
于是,宋太宗不但未追回赠勋抚恤,甚至还加封傅子嘉轻车都尉与左金吾卫中郎将,每月俸给增二十千,春、冬绢各十匹,冬绵三十两,再恩赐剑履上殿、紫金鱼袋和食实邑(每户每日计钱二十五文,随月俸领取)两百户。
想当然尔,他原来的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早就被卢禾天占去了,但是这不打紧,龙卫屈直厢都指挥使的空缺刚好让傅子嘉顶上,气得卢禾天险些一当场发飙,因为傅子嘉的职位刚好压在他的顶头上。
然而,卢禾天自己却从来不知道要反省。
或许在刚听说傅子嘉生还回来时,他还曾不安过,可他转眼一想,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帐,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于是,他照样若无其事的上朝去,果然,傅子嘉根本就没提到被偷袭的事。
可是,当他一听到傅子嘉又是赠勋,又是赏赐的,教他心头那把嫉妒之火不禁又熊熊地燃烧起来了。最后,在下朝退班之际,傅子青又拉住他悄悄跟他说了几句话,更教他老羞成怒地发誓一定要让傅子嘉死得更凄惨!
什么不打算计较了?什么把那些都忘了吧?还不是怕就算摊开来理论,他们也斗不过堂堂的兵部尚书,讲得那么好听干什么?
无论如何,从傅子嘉抢先和彩凤订下亲事的那一天起,傅子嘉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而眼中钉若是不及早除去的话,搞不好眼睛很快就会瞎了!所以……哼哼!傅子嘉很快就会明白和他对峙的后果是什么了!
至少,彩凤已经被他抢到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