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京城,依然有著凛凛天子之威也无法照进的阴暗角落。夜里,几个乞儿围著火堆,在大宅院的围墙外、挡得住夜风的地方,聊起了某家某家夫人的仁慈心肠,以及某府某府丫坏跟某家某家马夫在前天夜里私奔了的情事。
反正也无法可管。这些乞儿连个家都没有,难不成真要把他们赶出城外给野兽吃吗?城里的禁卫军早有默契,只要这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不要四处乱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哎呀呀,各位小哥,借个火啊。」没有主人们的同意,谢卫国迳自就挤到了乞丐群里,伸出了两只跟他们比起来还算细白嫩肉的手,悠悠闲闲地烤著火。
「借个火算啥的?只要小哥不怕咱们身上的子爬过去就好了。」 一个乞丐瞧见谢卫国不算华丽、却连一个补钉都没有的乾净粗布衣裳,一句不知道是客气还是挖苦的话,就从那张黑漆漆的、没剩几颗牙的大嘴里吐了出来。
「出来走江湖,还怕没给子咬过吗?」谢卫国笑得十分可爱。
「啧……」
「一只棒打狗。」谢卫国喃喃说著。
……四周的窃窃私语似乎渐渐消失了。
「两只碗盛饭。」一个乞丐走了过来。
「你是躺哪一条街上的?」谢卫国转过了头问著。
「哪里没有风雨,哪里就是俺的床。」
「秦舵主在吗?」
「嗯……」年记起码有五十岁的一个老乞丐,著眼睛,把一块玉佩拿上拿下、拿远拿近地瞧著。
「上面写的是华清雨。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谢卫国终于忍不住说了。
「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老乞丐喃喃念著。
「有印象吗?可能是唐门的人。」谢卫国凑过了头去。
「啧啧,唐门已经很久都没有不姓唐的人了,谢小子。」
「这样啊,那您老觉得是?」
「……老了,记不得了。明儿我叫那些小伙子跑跑看。」
「呵,那就多谢您了。」
「不用客气。倒是,你跑来京城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唉唉……说来就话长了……」谢卫国往旁边的稻草堆一躺,不胜唏嘘。
瞄了谢卫国一眼,老乞丐也不再说什度。
「……倒是,怎么还有这么多没住到房子里去的小兄弟。」谢卫国突然问著。
「有些兄弟就是嫌生活不自在。」老乞丐转过头,看了看外头那些敲著破碗、唱著不成调小曲的乞儿。
「吃得饱吗?」
「都吃饱了。」
「那就好,有缺冬衣的时候,记得给店里的人说一声。」
「是。」
「……再托您给我找个人好吗?」
「呵呵……说吧,找一个人、找两个人不都一样。」
「帮我找找雪云坊的泠掌柜。」
「……云秀坊……」
「怎么?」
「……没事。」奇怪,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找?
「……还有,麻烦您老也改改口诀吧……」
「连夜潜逃」出京城,唐忆情有些战战兢兢地带著萧子灵回城西的宅院。
一边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边担心地听著隔壁大厅里萧子灵的动静。
刚开始的时候,非常担心萧子灵会狠心到伤害师姑的遗体。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自己自然是阻止不了他的。然而,要是让师门的人知道自己放任师姑的遗体受辱,只怕自己也得给师姑陪葬。
因此,当萧子灵问起时,他可是抱著必死的决心,咬牙不肯透露。
「算了。」他只有说了这一句话。
「算了?」有点奇怪地喊了出声。
「不然,杀了你吗?」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说笑的吧。唐忆情不禁有点担心。
当他提著自己的行李回到大厅之时,只见萧子灵撑著自己的下巴,靠在桌上。
萧子灵微微垂著清亮的眼睛,而唐忆情只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可以走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啊?……嗯。」
避免节外生枝,也担心一到天亮京城里就会开始抓人。于是,两人决定趁著天黑,步行到下一个小镇再坐马牵。
不明野兽的眼睛,在森林深处里闪著。前头的萧子灵,带著奇特的坚定表情,一路走得飞快,唐忆情迈开大步苦苦跟著。
「等……请等等……」终于,投降了。
萧子灵回过了头来。
「怎么了?」
「我……我累了……我们歇歇好吗?」微微胀红著脸,唐忆情还是厚著脸皮讲了
萧子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如获大赦。唐忆情弯下了腰,开始拼命喘气。
「你生病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是你走得太快了吧,小哥。
夜风很冷。才刚坐下来,唐忆情就开始翻出斗篷来穿了。转过头一看,身旁的萧子灵正靠著树干闭目养神。
「萧……萧……萧子灵,你会不会冷,我这里还有件棉袄。」
「不用了,你自个儿穿吧。」
「……喔。」唐忆情垂下了肩。
「你的内力真差,唐门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吗?」突然地,萧子灵说著。
愣了顷刻。 「不不不!我是整个唐门里武功最弱的一个,真的!」深怕萧子灵为了这一点真的杀上四川,唐忆情连忙喊著。
「师叔师伯、师兄师姐的武功都比我好得太多太多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啊……」随便应个一句的萧子灵仿佛并没有很看重这个话题。
然而,当唐忆情放下心来了以后,萧子灵却又捕了一句。
「跟我比起来呢?」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过像萧子灵今晚这么快的身手。
「咳咳,你们走的武功路子不一样,我……我看不出来。」唐忆情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此听来,你师父大莫也不过如此罢了。」萧子灵的嘴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你不要骂我师父嘛……」唐忆情垂下了头。
「你几岁开始练武的?」
「啊……十岁吧……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所以……武功才会这么……唐忆情自暴自弃地想著。
「你今年几岁。」
「十……十八。」比他还大上起码三岁吧……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嫌差……唐忆情更加沮丧。
「练了八年才只有这种程度?」
……只有更加难堪的沉默了……
「休息够了以后叫我一声,我们得在天亮前找到马车,不然会被玄武追回去的。」
「玄……玄武?」玄武帝吗……天,这小孩子真是有够……
「你说话能不能别适么吞吞吐吐的。」萧子灵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果不其然,唐忆情又是一副吓到贴在背后树上的样子。
啧……
「御花园里的兔子都比你有胆量。」
兔……兔子……
萧子灵无心的一句,却让唐忆情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喂……
「你说话可以不要这样带著刺吗……」唐忆情难过地说著。
看了他一眼。兔子有啥刺的?
怪人,还是别理他吧。
「嫌我说话难听,就不要听。」萧子灵自顾自地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萧子灵闭著眼皮,唐忆情也不知道他是真睡假睡。偷偷擦了擦眼泪,他什么也不敢说。
趁现在一下眼吧……折腾了小半夜,他实在撑不太住。
往背后的树干重重一靠。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要是真让萧子灵的师叔杀上了华山,他跟清雨的事情就一定会东窗事发的。到时候,该怎么办?而且,要是他知道自己骗了他,一定会气到……
一条湿冷的东西,从自己的肩膀爬了下来。
……唐忆情睁开了眼。
「……救命啊!」唐忆情尖声叫著。
两手并用、抓住了一条粗壮大蛇的身子,把它远远举了开。大蛇吐著红红的尖舌,尾巴还绕上了唐忆情的脖子,唐忆情闭著眼,不敢去看那一双还透著红光的眼睛。
「笨蛋!」
手上的蛇被一把抢了过去。同个时刻,一只冰冷的小手伸进了蛇身跟自己脖子的空隙。
「痛……」睁开眼睛的唐忆情叫了起来。蛇身缠得本来就紧,现在又硬生生卡进了一只人手,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笨蛋,眼睛闭起来!」萧子灵不耐烦地喊著。
不喊还好,萧子灵这么一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直觉的,唐忆情挣扎地转过了头去看。
萧子灵的左手掐在蛇的七寸,右手则抓住了缠在唐忆情脖子上的蛇身。
然后,下一个瞬间。那条足足有小儿臂宽的大蛇,就在萧子灵的手里硬生生被捏断了。同时,唐忆情可以发誓,他听见了大蛇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段身体,骨头以及鳞片碎裂的声音。
蛇血喷成了血雨,当断成了不知道几段的蛇身掉在泥土上以后,一身是血的唐忆情昏了过去。
萧子灵在自己那一件剌满湘绣的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才探出了手去摸他的搏。
啧,真的是吓昏过去了。不是早叫他闭上眼的吗。
一丁点也抬不起头的唐忆情,乖乖地走在萧子灵身边。尽管炽热的太阳就照在头上,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有。
因为他的昏厥,所以他们整整耽搁了三个时辰。换好了衣服再度出发,已然是接近正午。现在,离最近的市镇,还有一段距离。
萧子灵一句话也没讲,所以,跟在他身边的唐忆情,也只能偷偷地瞄上几眼。
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想说什么就说,别一直盯著我看。」萧子灵转过了头去。于是,反射地,唐忆情跳开了一步。
「没……没有……」唐忆情结结巴巴地说著。
「没有的话,就专心走路。……啊,对了。」
「什么?」
萧子灵指了指自己的脸。
尽管疑惑著真正的效用,唐忆情还是躲不过那只沾满了泥灰的手。没一会儿,两个泥人就出现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小镇。
「我总觉得这样更引人注目。」唐忆情担心地瞧著一旁,一直用著胡疑眼神打量著他们的路人。
「为什么?」萧子灵漫不经心地回答著,一边不晓得东张西望地在找些什么东西。
「又不是乞丐。穿得整整齐齐、乾乾净净的人,会有几天没洗脸的事吗?」
「啧,你怎么这么啰唆。」萧子灵不耐地又把一只脏手往唐忆情身上抹去。于是,唐忆情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衣上的黑手印。
正在悲叹著自己的命运,就听见了萧子灵的一声轻呼。
「啊,找到了。」
于是,唐忆情也抬起了头。
「我要一辆马车。」萧子灵板起小脸,一副大人模样地跟驿站的老板说著。
「要买还是要租?」老板胡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小鬼。
金发束、紫腰带,一身的上好湘绣,却配张脏兮兮的小脸。一双还算细白的手,装模作样地捏著马腿。老板总担心马脚无情,踢伤了这个粉嫩嫩的小孩儿。
「买。」
「租。」
两个人,同时说了不同的话。
「干嘛不用买的?买的方便。」萧子灵瞪了唐忆情一眼。
「又不是要用一辈子,没事买辆马车作什么?」唐忆情有些怯懦地说著。
「啧,小家子气。」萧子灵不去理他,转而继续跟老板交涉。
「老板,一辆多少?」
「哪一辆?」
「就这一辆。」萧子灵指著店里最宽、最为宽敞的一架车。
看了萧子灵一眼,老板拿出了算盘。
「要马吗?几匹?」
「两匹……不,四匹好了……」
喔?看来,是头肥羊。
「什么,我们才两个人坐的!」唐忆情惊呼出声。
「所以才要四匹啊。玄武给的马车,我一个人坐的就至少也有四匹。」萧子灵认真说著。
「那……那不一样的。」唐忆情实在看不过去了。
一步向前,挡在萧子灵和老板面前。
「我们要租辆马车,不要刚刚那辆了,对……就这辆,然后一匹马就好。」唐忆情指著一架有些斑驳,不过看来还算坚固的车。
老板瞪了唐忆情一眼。
「要马夫吗?」
「不用,我们自己贺车。」
「十两一天。」
「你吃钱吗!外头两天才一两!」唐忆情拍上了桌。
老板再度给了唐忆情一个白眼。
「一两一天,乾粮饮水自备。」老板不耐地打著算盘。
「好,我们租十天。」唐忆情拿出了几锭纹银。
「萧子……咳咳……萧兄弟,我们五五拆帐好不好?」
「不用了,这点小钱我来给就好了。不过,这哪里可以换银票?」萧子灵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夜明珠。
乍然散出的柔和光芒,让老板的眼睛当场就了起来。
唐忆情连忙用身子挡住了萧子灵手中的夜明珠。
「我先出,你的东西,等到大一点的市镇再换。」暗中瞄了一眼老板的神色。
「谢小子,有消息了。」老乞丐推门而入的时候,谢卫国正对著一桌的纸笔发呆。
该写封信回庄的,只是,他又能写些什么?
真要全写了、寓实了,只怕三个庄主都要急疯的。
谢卫国咬著笔杆,愁眉苦脸。
「谢小子!」老乞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于是谢卫国的笔尖震了一下,一滴墨渍就在宣纸上晕了开。
「哎呀呀。」谢卫国对著宣纸哀叫著。
「叫什么,又没写多少字。」老乞丐搬来一张板凳坐了下来。
「买二送一,谢小子,你要先听哪一样。」
「啊?」
「姓华的,正在华山面壁思过。姓冷的,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
「喔?」谢卫国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多谢多谢,我赶路。」草草抓起了背后床上的行囊,谢卫国迫不及待地就要夺门而出。
「慢一点,还没说完哪。」老乞丐叹了口气。
「快说吧,我真的很急。」
「有个小孩儿,也出了城。」老乞丐敲了敲桌子。「一上黑店就亮了夜明珠,还指了名往华山去,现在,疾风寨的好汉正盯著呢。」
老乞丐朝谢卫国笑了笑。「要不要猜猜是谁家的孩儿?」
「怎么这么急啊?」萧子灵被唐忆情拉得东奔西跑,早就有点不耐烦了。现在,看他随便买了些乾程以及清水,就要上马车,不由得胡疑地问起。
「我只怕太慢了。」唐忆情有点担心。
「什么太慢了?」
「天,还问。萧少爷,您在这小镇亮出那么贵重的珠宝,是要找谁换去?」
「……啊,对了,这里换不起。」萧子重仿佛顿悟地说了。
「是啊。现在,只怕被盯上了。」唐忆情策了马,赶著出城。
他一直忘不了那老板的眼神,总觉得十分不对劲。
「被盯上了?你说的该不会是……强盗?」
「没错,你……」唐忆情看著萧子灵一副雀跃不已的神情,不由得缩回了半句话。
「你忘啦?」萧子灵朝唐忆情露出了个精灵古怪的微笑。
「啊?」
「我果然是倜笨蛋。」唐忆情把头埋在自己的膝上,哀声欺气。
「瞧瞧,他身上有银子耶。」萧子灵惊呼著。喜从天降的样子,仿佛捡到了稀世珍宝。
你不要连强盗都抢好不好……唐忆情无奈地抬起了一双眼睛。
事后证明,其实,他们是不用怕的。
就连自己都三两下就被摆平,对于这一般的小盗,萧子灵又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拿了银子,大爷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吗?」强盗首领被点了穴,苍凉地趴在地上
「可以,不过得报官。」萧子灵惦了惦手中的银两,也不晓得究竟算是有多重。十两?还是二十两?啧,算了,不就是十来两。
「姓唐的,」萧子灵把银两抛了过去,唐忆情连忙接过了。
「欠你的一半你拿去,剩下的给你保管。」
……手里的银两,犹然还沾著那些大汉的臭汗以及少许的尿臊味,中人欲呕。唐忆情不自禁地捏起了鼻子,拿块破布一口气就包了十来层。
「大爷……」另一个强盗哀求著。「请您做做功德,给小人们留条生路。」
「生路,我这不就给了你们活路走?」萧子灵皱了眉。「到了下个村,我就去报官。你们等等吧。」
等?到下一个城起码也要三天!
「……好像,要走个几天才能到。」唐忆情苦苦思索著残余的记忆。
「是三天,大爷。往西南继续走个三天,才会到下个城。」 一个大汉连忙解释著。
「三天饿不死人的。」萧子灵上了马车,向唐忆情使了个脸色。「走啦,姓唐的。」
「……可是,会渴死的。」唐忆情看了眼绝望中的几个大汉。
「老天爷如果真可怜他们,就会下雨。」萧子灵不耐地打了下唐忆情的肩膀。 「还不走,我们赶时间的!」
第一,不要仗著自己武功好,就这么任性胡为。
第二,不要叫我姓唐的。
第三……为什么就只有我要驾车!
「嘀嘀咕咕地念些什么。」萧子灵坐在他身旁,一边瞧著明月,一边问著。
「没有。」唐忆情重新低下了头。
「不过,呵呵呵,那些人一定吓坏了吧。」萧子灵自顾自地笑著。
「还说,你……干嘛要吓他们。这穴道,顶多半天就解了吧。」唐忆情不由得替他们以及不得不跟著演戏的自己叫屈。
「哼哼,想想那些被他们擒走积蓄的老百姓,这么做还便宜了他们。」萧子灵哼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行侠仗义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就这么办吧!顺便来个仗剑江湖、济弱扶倾,这样啊……师父也会很高兴的……」萧子灵似乎是对著月亮在说著话。
「噗……呵呵……啊哈哈哈……」跟在萧子灵两人之后,约莫五百步距离的一辆马车里,谢卫国捂著肚子、低著声音笑,面色有些痛楚。
「帮……帮主……您也笑小声一点……」驾车的一个小伙子,紧张地有如亲临大敌。
「喔……天……」谢卫国简直喘不过气来。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就连有人在跟跟也不知道,还学大侠们的行径呢……
「帮主?您……怎么又不作声了?」
真把适种小徒弟丢了就走……师兄啊师兄,您也未免太不负责任……
「你在做什么?」萧子灵蹲在唐忆情身边,带著好奇的眼神,盯著他手里的东西。
「洗银子。」唐忆情认真地搓著手里的纹银。
「洗银子?」萧子灵睁大了眼睛,盯著沉在潺潺溪水的银两。
「臭死了的。」唐忆情蹙著眉头。
「我没闻到啊?」
……因为,银子是放在我怀里的,萧大爷。
真是的,连我的衣服都臭不可当……
唐忆情已经忍了两天,今日终于见到救命小涧,没等到马匹站稳就跳了下来。
而唐忆情跳下车了以后十自然马也就不走了。待在马车也无趣,所以萧子灵也赶来凑热闹。
看著萧子灵一直盯著自己,唐忆情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他嘴里所说,御花园里的珍禽异兽。
想假装不在意,却一直起著鸡皮疙瘩。
洗完了银子,接下来就想洗衣服。
拉起了一点衣袍,唐忆情发现萧子灵还在看著。
「你……转过去好不好……」唐忆情有点尴尬地说著。
「为什么?」
「……我想换衣服了。」
「那我为什么要转过去?」
「……你一定要问吗?」
「嗯。」
「……因为……我不想给你看见……我的身体。」唐忆情忍著滚烫的脸皮,耐心地解释。
「为什么?」
决定了,与其跟他继续纠缠不清,还是自力救济比较可靠。
于是,唐忆情旋风也似地躲进了树林,萧子灵胡疑地望著他离去的方向,只差了一点就要追去。
等唐忆情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过了衣服。手里拎著换下的衣衫。
「你现在在做什么?」萧子灵又好奇地问著。
「……洗衣服。」
没自己洗过衣服,总也该看过别人洗衣服吧,唐忆情已经开始在觉得,萧子灵是故意找碴的。
「原来是这样……」萧子灵似乎真的感到了兴趣。「我还没看过男的洗衣服呢。」
「……这真是小人的荣幸,萧大爷可以尽情观赏。」唐忆情用著足可撕毁手中衣物的力道,一下又一下蹂躏著自己的衣袍。
一路走来,还不到十天,唐忆情就已经憔悴不堪。
虽然萧子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跟唐忆情那无可抗逆的原因比起来,萧子灵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因素。吃的是乾粮,喝的是清水,没有三天两头送上房里的人参燕窝,也没有一个晚上真能睡得安稳。苦不堪言,不过,萧子灵还是忍了下来。
终于到了靖州城。
虽然在半路直接向西行就能到华山。不过,一想到要翻越崇山峻岭,再加上那遥远的路上,只有一个荒凉偏僻的竹山镇,两个人就却了步。
先往南到靖州城,再朝西北走,反而是比较快的。
一到了这座繁华的大城,「饱经风霜」的萧子灵,立刻就要唐忆情把车驾到最大的客栈前面。
岂料,才要下车,一个著小眼睛的夥计就前来赶人了。
「去去去,别挡了大爷的财路。」
萧子灵还在发愣,唐忆情就已经连忙把车驾了开。
「为什么要走?」萧子灵问著。「我们今晚就住适儿啊。」
「……那样的客栈,不是我们……不是我住得起的。」D j$h;@ y M?x
「啧,我出……啊……」话还没说完,萧子灵轻呼一声。
「走,咱们先换钱去。」
「不换,怎么不换?这是真的夜明珠啊。」萧子灵抬高了一点声音。
「不让换就是不让换。」商行的掌柜摇了摇手。
开玩笑,这么大的夜明珠,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还是从两个年纪比自己小一半的少年手上拿出来的。风险太大,要是收了,只怕老板一瞪眼,自己明天就得走路。
「老实跟你们说吧。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们一概不收。」
真跟你说是工部侍郎送的,不吓死才怪。萧子灵瞪了掌柜一眼。
「我们去别的地方换吧。」唐忆情叹了口气。今天是怎么搞的,受尽白眼。
「去别的地方也没用。」掌柜继续算著帐,一边冷冷说著。「整个靖州城里,买得起的几个大商家,都不可能进这种没有来历的东西。」
哼,走著瞧!
萧子灵火起,拉著唐忆情就是整个靖州城乱逛。这么大的城,我就不信连颗夜明珠都卖不掉!
然而,处处碰壁。
真是的,不送金砖、银砖,尽送些石头、珍珠!害我现在为了一点银子疲于奔命,
「怎么办,要是还换不到,只怕又得睡车上了。」唐忆情一边走著,一边喃喃说著。「乾粮就快没了,可是我的钱囊也见了底。怎么办呢,萧兄弟。」
「别再念了,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
就算如此说著,实在也是黔驴技穷。
「天黑之前,如果再卖不掉,我就去借。」
「去哪借?」
「衙门。」萧子灵盯著眼前,衙门的两头石狮子。
「可这么一来,你家的皇帝,搞不好会冲来这儿把你绑回去。」
「我有说要让他们发现吗?」萧子灵不耐地说著。真是的,跟他讲个话,一定要解释地清清楚楚才行是不是?
「你要去偷……」衙门?唐忆情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么说也未免太难听了。衙门的不就是玄武的,玄武的不就是我的。我拿一点自己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这个小子灵,八成忘了自己几天前才说要仗剑江湖的。
跟在后头的谢卫国,不禁感叹著。
还是说,他觉得这样算是劫富济贫?
再度叹了口气。
「这里也有一家。」萧子灵指著前方,一间扬著「古记」招牌的商行。
「算了吧,我看也是不成的。」唐忆情喃喃说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萧子灵嚷著。
「帮主,他们好像往店里去了。」跟在谢卫国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说著。
「是啊,我看到了。」
谢卫国偏头想了想。
「你,过来。」
谢卫国故做神秘地在小伙子耳旁嘀嘀咕咕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什么?可是……可是……长老会气疯的。」小伙子为难地说著。
「啧,自有我与他说去。」谢卫国把小伙子推了向前。
「不过,要是你搞砸了,我就叫你背黑锅。」
瞄了两个期待的少年一眼,再看了看那圆润透亮的明珠。
好货色。只是,买得起的不多,难脱手。而且,要是买主发现这颗明珠本是从自己家里出去的,只怕古记更得吃上一笔官司。
「不……」老掌柜正要拒艳,门外就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
「掌柜的,」
于是,萧子灵两人,就看见了一个少年闯进店里,拉著老迈掌柜的耳朵,一边喘气、一边说著悄悄话。
语毕,掌柜为难地看著三人。
「这……如果不能换的话,也没有关系……」唐忆情小心翼翼地说著。
「可以换,当然可以换!」少年连忙喊著。
老掌柜额上皱起来的深纹,直可夹死了两只苍蝇。
沉默了一会儿。
「要银票还是现银?」老掌柜开始打著算盘。「三千两,再多就不收了。」
欢呼了一声,萧子灵一步跳到了掌柜面前。
「给我现银吧,银票难换。」萧子灵实在是吃够了苦。他总算是知道,不是每个地方都能使银票、换珠宝的。
「……好。」掌柜点了点头。
「最好是些碎银子,比较好用。」唐忆情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这儿没这么多碎银子,去大一点的店自己找开。」
「……好。」唐忆情低下了头。
老掌柜收了明珠,示意两个人跟在自己身后。站在门前的一个保镳本来也要跟来,却被老掌柜遣开了。
跟著老掌柜走下了通往地窟的木梯,等到门打开了之后,两个人才发现里头摆了十来只箱子。
「一个箱子恰好一千两,随便挑三个走吧。」老掌柜说着。「银货两讫。」
一路无语。
「我也不知道三千两会这么重啊。」萧子灵低声说著。
当他们尝试要抬起箱子时,才发现了一件事。
太重了。
使尽吃奶的力气,两人合力才把箱子勉勉强强抬上了马车。
当时,唐忆情就说了,要不要换成银票。
怎奈,萧子灵就是脸薄。一见到老掌柜似笑非笑的脸皮,就死都不妥协。
于是,好不容易三个箱子都上了牵,车板就塌了。
唐忆情气得半死。他今天受到的白眼已轻够多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么多人围观哂笑的情景!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这不就换成了银票。」萧子灵把厚厚的一叠银票在唐忆情面前晃著。
早提醒他可以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不就得了?明明就是他没说,还怪自己呢!
不过,他可没想过,唐忆情一辈子可他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自然也不知三千两银子再加上三只沉重的木箱会有多重。
「别这样啰,再买辆车不就得了?」萧子灵淘气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