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芙蕖“咔”的一声,合上讲桌上厚重的原文书,将手中的粉笔放入粉笔匣,拍了拍满手的粉笔灰,又推了推她鼻梁上沉重的黑框眼镜,对着讲台下六、七十位蠢蠢欲动的学生冷声的说道:“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然后着手收拾起她的手提式电脑。
台下的学生们早已被闷热的天气搞得心浮气燥、口干舌躁,佟芙蕖的这一声“下课”无非如天降甘霖,“下课一条龙,上课一绦虫”的习性立刻表露无疑,霎时,整间教室充满了学生们的笑闹声和吆喝声,三三两两计划着有“小周末”之称的周三下午该如何打发。
两个坐在窗边的大男孩,偷偷觑着正在收拾手提电脑的佟芙蕖,压低声音交谈着。
“唉唉你说,铜墙铁壁是不是忘记下周的考试了!这样我们周末就可以照原定计划,high通宵喽!”张扦一边瞄瞄佟芙蕖,一边顶了顶隔壁的李祀,语气中透露着兴奋。
铜墙铁壁,是他们私底下为老师佟芙蕖所取的绰号。
“嘘,你小声点,待会儿被铜墙铁壁听见,就大势不妙了。”李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同伴别张扬。
“唉!真后悔去年在选课前和学长打下这种无聊的赌!”想起当初自己夸下可以排到系上唯一一位女老师的课的海口,张扦就是一阵哀叹。“什么共结良缘?根本就换来一年的惨淡,和无穷无尽的孽缘!”
“别再嫌了。”李祀撇撇嘴。“我们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昨天我家聚,你不知道,我那研二的学长才凄惨呢!当初兴高采烈的找她做project,也是冲着铜墙铁壁的花名来的,本来以为会比其他男老板轻松,没想到两年下来被她的完美主义给磨得不成人形不说,连约会时间都空不出来,搞得他马子都吵着要分手啦!啐,哪有幸福可言。”
“这个铜墙铁壁,自己不喜欢风花雪月,也别阻碍别人追求幸福嘛!她一定性生活不美满才会这样。徐Sir,也真是可怜。”张扦怨恨的说。
徐Sir是他们系上的另一位教授徐全棱,也是传闻中佟芙蕖的未婚夫。
“唉,她是老处女,哪来的性生活!”口没遮拦的李祀越说越恶毒。
两人瞥了一眼佟芙蕖灰色的身影,只觉得她的人生是一片灰色。
“喂,她要走了,我看,铁定忘记了啦!”张扦瞧见佟芙蕖已经收拾妥当,难掩兴奋的说。
李祀点点头,心跳跟着加速。
佟芙蕖扫视了一下这群不知在兴奋什么的年轻人,摇摇头,抱起书,又提起手提电脑,迈开脚步就要往教室门口走去。
张扦、李祀两人憋住气,深怕佟芙蕖又想起什么。
只见她急速的往门口走去,可才踏出一步,又立刻缩了回来。“对不起,我忘了一样东西。”佟芙蕖说着,咳了两声,冷冷的提醒。“我忘记告诉你们,别忘了下周的考试,对了,期中报告还没交的同学,请小心,所以——”她顿了顿,看向张扦和李祀。“38号和49号同学,明年再见。”
38号是可怜的张扦,49号是悲哀的李祀。
语毕,佟芙蕖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学生的视线,只留给这群学生四个大字——天亡我也!
* * *
好痒!
佟芙蕖回到办公室,不断的搔着她梳得光洁亮丽的发髻,希望能够压下头上传来的痒意。
其实她所任教的大学为老师安排的课并不多,身为副教授的也一周也不过七堂课而已,剩下的都是指导学生的论文及做实验,听起来是个挺轻松的工作,可是对于事必躬亲、尽心竭力的芙蕖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将近一半以上的时间待在学校里,对她手下的研究生施行一连串的魔鬼训练。
芙蕖知道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评价,还知道他们给她取了一个什么“铜墙铁壁”的绰号,把一个瘦弱的女老师比喻成这样,这些小子实在没什么水准。
不过,她又能说什么?在外人眼中,她的确是如此,拼到手下只剩下一千像她这般毫无生活情趣的旷男。
昨天晚上,芙蕖又为了一个电路板的问题和学生们挑灯夜战到凌晨一点,回到家中,拖着过于疲惫的身子,胡乱的洗个澡就倒头呼呼大睡,一早起来又赶来上课,直到现在,她才有心思发现自己昨晚忘了洗头。
做事讲求规矩的佟芙蕖,连洗头的时间也掐得准准的,每隔一个晚上就得清洗她的头发,否则第二天,她就会对自己只生了一点点油的青丝感到厌恶,觉得从头油到尾,浑身不对劲。
像这样,一头的青丝成了名副其实的三千烦恼丝,搞得佟芙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痒死人了!
芙蕖用力的抓着头发。
“不行!再不去洗个头,整个下午就甭做事了!”她咕哝着。
极有行动力的她抓起手提包,打开办公室门走了出去。
在台湾,各所大学附近总是热闹的,为了赚取学生的钱,小吃店、书店、咖啡厅、服饰店便如雨后春笋般一家接着一家开张,到处林立。近来,随着学生们的日益时髦,连发型业者也加入战场,准备一起分食“校园”这块大饼。
芙蕖不擅处理外型,总是将长发绾成一个光亮的髻,平时也不做护发或者其他保养,每回要修剪头发时,都是由管家杜鹃阿姨帮她在自家附近的美发店预约。今天她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再赶回去,索性就往校门口走去,听说前门那儿开了几家还可以发廊,反正只是洗个头,技术再差也不会把她的头皮给洗掉吧!
出了校门,映人眼帘的是一家又一家挂着极绚丽的霓虹灯的发型店。芙蕖绕过三、四家,却都没有驻足的意愿。一整排骑楼底下的发廊都要被她淘汰光了,芙蕖不禁觉得早知道应该请杜鹃阿姨帮她预约会比较快一点。
“又浪费这么多时间!”她暗暗咒了一声。
懊恼的取出提袋中的手机,准备拨电话给在家中的管家,然而就在此时,巷子里的一块招牌吸引住佟芙蕖的视线。
说招牌其实也不尽然正确,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帆布,下头的两个角各挂着一个看似有点重量的牛铃,因风吹过,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往上看去,白色的帆布上所画的是几株浅粉色的莲花,有的还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绽放得千娇百媚。然而,最吸引芙蕖的不是声音悦耳的牛铃,也不是这些翊栩如生的花儿,而是帆布上的四个大字——“爱莲物语”。
爱莲物语。
好一个特别的名字!
就不知店内卖的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会是和莲花有关的主题商店吗?
认识佟芙蕖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个浪漫的人,也知道她对附庸风雅没有一点儿兴趣,现下她居然会移动脚步往巷子里走,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好奇心”,对“莲花”的好奇心。
或许是受了命名学的影响,她们佟家的三个姊妹都有那么点儿人如其名,老二佟水仙是最明显的,水仙花的花语:“自恋、自负、自尊。”在她身上表露无遗。
至于她家那个不瞻前、不顾后的老么佟鸢尾,她和水仙一致认为那是被鸢尾花的“激情”给影响的,除了这一点多少沾得上边以外,似乎下存在其他的共通性。
而她自己呢!
古称“芙蕖”的莲花,在世人眼中所显出的便是翩翩君子的优雅形象,记得国中时国文课本里大家耳熟能详的古文,周敦赜的(爱莲说)里,提到了“隐逸”、“君子”等名词,十三岁的她对于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尚无明确的评断能力,对于所谓的富者、隐者,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那时的她,心中只有想着如何把课文背熟,好在默写时拿个满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芙蕖轻轻的念着。
她佟芙蕖是这样的人吗?
似乎有那么点儿,却又仿佛不怎么像。
“远离的爱。”
她记得鸢尾曾经提起过,莲花的花语还包括这一层意思,这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似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和她自己也较为像。
距离感,是所有认识她佟芙蕖的人会下的一个评语。
她不冷酷、不冷漠,但就是有距离,她没有亲近的姊妹淘,只有偶尔相见的熟人。和她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家中的两个妹妹,可她也深知,就连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妹妹们对她也都存在着距离感。水仙重她,鸢尾敬她,可就没有人说“爱”她,即使连和她交往了两年的同事徐全棱,也不曾说过“爱”这样亲密的字眼。
说起她和徐全棱的交往,可真是比白开水都还要平淡无味。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生活,让相差三岁、三届的他们,由学长学妹的关系转变为如今的未婚夫妻关系。
没有所谓的电光石火,也没有任何的狂情热爱,他们每每相聚,谈的就是学生、同事,还有这个私人公司计划,那个国科会计划的,甚至就连偶尔提及因她今年二十九岁而顺延的结婚计划时,也都比不上某一个project来得有挑战性。
所谓订婚,也只是两人私下交换一下戒指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芙蕖曾经这么告诉自己。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过于甜蜜的男女情爱让她缺乏真实和信任感,过多的男女私情只会让人陷入无端的情绪变化与不切实际的想像里,那不是她所要的。
二十九岁的尴尬年纪,让她无法把自己归类在天真烂漫的少女群中,可她也不认为她适合当个成天只能谈论柴米油盐的菜篮族。
可是在这个时期,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足渐渐的扩散出来。某种奇异的东西在她心中不安地骚动着,她不敢去探究那股骚动是什么,只是,在看到这块白色帆布的一刹那,一向自制的她,却管下住自己的脚步二步一步地往巷内走去。
爱莲物语。
“爱”莲物语。
这间店里,是否有个爱莲的店主,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否会因为爱莲,而给她一点点的,关爱?
* * *
佟芙蕖站在“爱莲物语”的帆布下。
“整体造型设计。”她念着布上的小字。
原来这儿是做整体造型设计的,那应该也会顺便替人洗头发吧?
“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芙蕖知道自己若不想被冠上一项私闯民宅的罪名,她应该马上走人,但是里头传出来的潺潺流水声却又惹得她心痒难耐。
没有多去深想,她的手已经自动地推开了砖红色的木门,咿咿呀呀一阵声响过后,佟芙蕖才正式跨进门内。
映人她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前庭,踏在有点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上,让她有走上登山步道的错觉;她的右手边吊着一座有靠背的单人白色秋千,两旁的吊绳上攀爬着由屋顶垂着生长下来的绿色藤蔓,聪明的设计,教人误以为整座秋千的重量就是由藤蔓来支撑的。
朝秋千冲动跨出的脚步在她的理智压抑下而停住,这毕竟是别人的店,尚未得到主人许可,有教养的她不该任意而为。于是,她看向她的左手边,那是一座以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的水池,直径大约一百五十公分,里头养着几尾缸白相间的小锦锂,还有,一池还未绽放的莲花。
芙蕖被那一池的莲花给吸引住了,即使目前还是一片青绿,她却情不自禁地挪移脚步,坐在水池边,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那一片又一片连接着的莲叶。
现在才正月,距离莲花盛开的季节是还早了点。
不如怎地,她有点懊恼自己“太早”发现这家店的存在,若是晚两个月来,迎接她的,会是一池清丽的粉红吧!
过于专注的芙蕖就这么望着池中的锦鲤和荷叶发呆,耳边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其他的杂音都人不了她的耳。
“你也喜欢莲花?”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出来。
“嗄?”被吓了一跳的佟芙蕖赶紧由池畔站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她是怎么了,居然忘我到这种境界!连有人来了都没察觉到,她很少这么狠狈的。
“你也喜欢莲花?”那人又问了一次,声音不愠不火,低沈中略带沙哑,在这个初夏的中午,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循声望去,在离她约有五大步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以她有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目测,那个男子还比她高了半个头,她估计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
芙蕖由下而上不着痕迹,迅速的打量着他。脚上套的是一双有点年纪的平底米色帆布鞋,两条长腿上穿着已洗到泛白的Levis牛仔裤,上半身则随意搭着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露出的黝黑手臂,显示他是个爱做户外活动的人。
再往上瞧去,他有一张略显方正的脸,有棱有角的下巴,浓浓的眉,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及两片薄唇;不甚特殊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份特殊的气质,有着年轻人的狂妄,却也兼具成熟男子的稳重。带着笑意的双眸缓和了他方正有形的脸庞所带来的严肃感,是个让人会想亲近的人;浅笑中露出的洁白牙齿,让她联想到管家杜鹃阿姨的笑靥,两人的气质倒有点相像,就凭这一点,芙蕖对他就多了分好感。
唯一令她诟病的,是他那头往上猛冲又挑染成金色的头发。
下意识的,芙蕖皱皱眉,对于喜欢把头发乱换颜色的人,她一向都敬而远之,孰料,连在这间小店里竟也给她碰上一头金毛狮王!
运气实在不好!
“喂,阿杰的堂姊,你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喔!”William看着这位有趣的客人,口气略带诙谐的说。
因租约到期的缘故,他上周末才刚将店面迁到这里,由于位在小巷子里,因此来这里的若不是他以前的熟顾客,就是由朋友们介绍来捧场的客人。阿杰是他的老同学和同业,一小时前打电话来说有位亲戚从南部上来应徵工作,急需他帮忙打理门面,约定半个小时前会到,害他不敢让其他人预约,就待在店里干等。怎知这位堂姊来了却不进门,反而坐在水池边发呆?难不成要他等到她成了化石再下手?
他跨下门廊,走近芙蕖,看看她又看看水池说:“如果要看莲花,现在才五月,你来早了。”
芙蕖闻言,心中狂跳了一下,他有超能力吗?否则怎么能看透她方才的懊恼!
不理会芙蕖脸上的讶异,他主动伸手握了握芙蕖有些冰凉的手,自我介绍。“我是这间店的老板,你可以喊我William或威廉,就是英国王子,戴安娜儿子的那个William。”
简单的介绍完,他的职业病就开始发作,William收起笑容,肆无忌惮的以严厉的眼光在佟芙蕖全身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梭巡着。
“阿杰说你是宇宙无敌世界第一难搞的CASE,我看还好嘛,没他说的那么严重,一定是那个混小于技术太差,又懒情,才把你丢给我。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放心把你自己交给我吧!不过,堂姊,给你一句忠告,你要真用这副德行去面试,告诉你,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机率会被人家扫地出门喔!”
他和阿杰是拜把兄弟,哥儿们,因此亲属称谓都共用,既然是阿杰的堂姊,也就是他的堂姊,所以他喊得顺理成章。“先告诉你,我这个人并没有以貌取人的坏习惯,只是习惯性的会挑剔女人的造型品味,既然你被阿杰介绍到我这儿,我就有责任帮你改头换面,不帮你彻头彻尾的做终极改变,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平时冷静的佟芙蕖一时之间还无法消化眼前男子的碎碎念,他刚说了什么?把自己交给他?改头换面?终极改变?
“堂姊,都是自己人,请容我冒昧的说一句——"William看着芙蕖,相当严肃的说。“你的打扮还真是失败得教我不敢恭维。”
“啥!”佟芙蕖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这个人,怎么如此、如此没礼貌!
说她的打扮让他不敢恭维?这就是她的Style,怎么,犯着他了?
还有,谁是他堂姊?他们有这么熟吗?
一阵怒气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明,这人必定是认错人了,她移动呻步想赶快离开。“我想,这其中必定有误会,我不……”
唉唉,别动,我要好好瞧一瞧。”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William压根儿没听见芙蕖冷冷的反应,霸道的抢话又一把拉住要往后退的佟芙蕖,不容她移动半步,他带着炙热的眼神一个劲儿绕着她转,转了两圈后,他在芙蕖面前停住,用手指推了推芙蕖脸上的眼镜,认真的说:“喏,这副厚重的黑色粗框眼镜,把你漂亮的鹅蛋脸遮去一大半,也挡住了你漂亮的双眸,大眼美女怎么可以不善加利用眼神的优势呢?会说话的眼睛能够让你在面试的时候无往不利,所以,这副眼镜是你的头号敌人,你要先战胜它。”
“先生,我想你弄……”佟芙蕖努力的想要解释这一切,她只是好奇才走进来一探究竟,并不想战胜什么他口中那劳什子的头号敌人啊!
“叫我William好吗?堂姊,你叫我先生.感觉好老喔!"William很无厘头的又打断她,接着没有询问芙蕖,他就迳自伸手摘掉她的眼镜,仔细的瞧了瞧,喃喃自语着。“还好嘛,应该不超过七百度。OK,步骤一,丢掉这个累赘,给你几个选择:一、无框眼镜;二、隐形眼镜;三、角膜开刀手术。”
芙蕖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理解怎么有人可以一错再错到这种程度?她已经说过他认错人了啊!他是不是吃错药,或者精神异常?
等一下!精神异常!
佟芙蕖看着又开始在她身边绕圈圈的William,一股莫名的恐惧悄悄爬上心头。
她瞄了瞄红红旧旧的木门,回想着方才所发出的咿咿呀呀声,那种只有在电影中的废弃屋子才会发出的声响,不觉有些毛骨悚然;再看看爬满藤蔓的秋千架,刚才她所以为的聪明设计,现在却
只让她幻想成一条又一条纠结在一起的青竹丝。
妈呀!一片阴森森的绿。
佟芙蕖盯着威廉,越看越觉得他像是躁郁症或是人分裂症的患者。记得电影“雨人”中的达斯汀霍夫曼也是这样不停地喃喃自语,拒绝和外界沟通。老天,这只金毛狮王,不会真的是有毛病才被人关在这方小天地里荡秋千、养莲花的吧!
不行,她要冷静,要冷静,先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可不能先自乱阵脚。
“喂,你选几!"William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还没考虑清楚,便说:
“好吧,眼镜部分给你两分钟考虑,现在来谈谈你的头发,至于这个——”威廉扬扬手中的眼镜上把将它丢进秋千斜后方的垃圾里。
“我的眼镜!”芙蕖惊叫,马上企图去捡回那副跟着她将近十年的眼镜。
仿佛是洞悉她的想法,William长手一伸,轻松的将她捞回眼前。“那是垃圾,可以丢掉了。不要那么吝啬,堂姊。”
“你这——”芙蕖气极,“强盗”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时,却又想起William的病患身分,不行,在这种危险人物面前,她还是收敛点,否则惹毛了他,她就等着用躺的被人抬出去了。
“堂姊,你要应徵旅馆里面的接待人员吗?”完全不知道芙蕖心思的William又没头没脑的问。
嗄?旅馆接待人员?
“银行会计?”
跟不上他的思绪,芙蕖还是一愣一愣的。
“看你的表情,我想不是。”他独断地说。“既然不是,何必梳发髻呢?真搞不懂,都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怎么还会有女人如此虐待自己的头发?堂姊,难道你不了解头发扎得过紧不仅会损害发质,还会导致偏头痛吗?为了你的健康和别人的眼睛着想,这个习惯要改。”
随后,William的大手毫无预警的复上了芙蕖的头,吓得佟芙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要干么?练任我行的吸星大法?用念力吸她的脑浆?
William只是抓了抓芙蕖的头,说:“嗯,发质还不错,只是有点干。步骤二,洗发护发后,先帮你剪个简单的羽毛剪,打点层次试看看,依你的鹅蛋脸来看,一、两个月之后可以尝试剪个齐耳的短发,会更好整理。或者你想直接剪短发?”
见他没有额外的企图,芙蕖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一脸茫然的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她已经放弃了,人家说,面对精神病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安心,不要去激怒他,然后趁其不注意时再悄悄离开。
“我看直接剪短发好了。”看芙蕖没反应,William又自作主张。
“还有还有,堂姊,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一身的灰色又是怎么回事?”他皱着浓浓的眉,不悦的说。“堂姊,你还不到三十岁吧?干么弄得像五十多岁的老妈子呢?瞧瞧你,瞧瞧你!灰色的宽松衬衫扎在灰色拖地的百褶裙里,还有灰色的一百九布鞋,全身的灰!你是太喜欢灰色,或者以为自己是曾经遗落玻璃鞋在王子手上的灰姑娘?要不要我去隔壁巷口的五金行赊一罐灰色水泥漆充当化妆品往你脸上一抹,替你弄个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嗄?”
芙蕖被他连珠炮似的一番话炸得目瞪口呆,去年初奥斯卡金像奖热门片“美丽境界”推出时,她还曾经怀疑过一个精神异常的科学家怎么会有能力荣获诺贝尔奖,她一度认为那只是评审的同情,可是现在,她亲眼目睹眼前这个怪人的能力后,现在她相信了!再加上他刚才一眼就看穿她心思的举动,她相信这个怪人是真有超能力的!
“你应该庆幸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看在你似乎很喜欢莲花,还有阿杰的面子上,我就饶你一命,若换成其他人,我铁定马上把你这身的丑陋给剥光光!堂姊,不是我说你,你真是暴殄天物!”他越说口气越凶恶,到最后简直是用吼的。
剥光光!Oh,myGod!他不仅精神异常,还是个色情狂!
佟芙蕖啊佟芙蕖,为了对莲花的好奇,你就要赔上一条命了。无怪乎有人会说:“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她总算了解其中真谛了。
“堂姊,你听好了喔,步骤三,严禁再穿任何灰色的衣物,内裤都不准喔!我看你的皮肤挺白的,应该穿什么都好搭,几种颜色给你选,白的、黄的、蓝的、紫的、粉红的,哪一种?”他逼近芙蕖的脸,霸道的问着。
“嗄?”
“我问你颜色。”
“粉、粉……粉红的。”算了,随便给个答案吧!只要不激怒他,要她穿透明的都行。
William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整齐的牙齿洁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广告。“很好,和我想的一样。”话锋一转,眼睛望着芙蕖的下半身。“这种欧巴桑裙子不适合你,常穿裤子吗?热裤、五分、七分还是一般长裤?”他每说一种,眼神就往下移一点,大概是在目测她的腿长。
被他的眼神搞得头皮发麻,佟芙蕖不住的往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了,就在这时,她手机命运交响曲的音乐乍然响起,佟芙 蕖手忙脚乱的抓起手提包,搜寻着她不知道塞在哪里的电话。拜托拜托,响久一点,千万别在此刻转接语音信箱啊!她还要靠它拯救她的命运咧!
在她几乎把整个皮包都翻过来之后,总算捞到她那支一周响不超过五次的手机。“喂?”
“大姊!”佟鸢尾急切的语气由手机那头传来。“你快回来!”开门见山的喊道。
“什么事这样着急?”
“你先回来再说啦!快点,我们等你。拜!”
“喂喂,老么?老么!”可惜回答她的却只有嘟嘟嘟电话声。
芙蕖收起电话,努力向William堆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呃……我是很想在这边继续和你讨论如何帮自己改头换面,可是我妹妹打电话说家里出了点问题,要我紧回家,所以,再见!”说着,拔腿就往门边跑。
“唉唉,堂姊,你的选择题还没做完耶!到底要戴眼镜还是隐形眼镜,或者去做手术?”
“三幼那啦!不见!”佟芙蕖不假思索的乱喊,推开红门,冲出门外。
“喂喂,堂姊,你还没留下连络电话耶!”他追出门,可惜佟芙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跑那么快,急着去买乐透彩吗?这个阿杰、每次都介绍和他同样奇怪的客人。”William自言自语的咕哝着。
然后他转过身子进门,准备进店里等待下一个客人,却在地上发现了一张卡片,喔,大概是阿杰堂姊刚才在找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掉的。他弯下腰捡了起来,正确的说,那是一张IC识别证。“佟芙蕖。”这个名字揪了他的心一下。
佟芙蕖!她姓佟!可是阿杰姓邱啊!既然是堂姊,怎会不同姓?难道阿杰爸爸是入赘的?
“电机系副教授。”副教授?她不是从南部上来应徵工作的吗?怎么会有对面那间大学的工作证?
看看照片,没错,是刚才那个戴黑眼镜的女人。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性——认错人!
这下可糗了,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人家从头到脚乱批评一阵,她没当场赏他一顿排头,或者二话不说的推门走人就不错了,还乖乖的任他东挑西拣、随便大吼大叫,这个佟芙蕖,是被他吓坏了还是神经太大条?
去!都是他的职业病搞的鬼!William低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