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争相扶起湘芹,一边说:“连环吓愣了。”
又有人不忘调侃:“心痛也会使人发呆。”
连环立刻回过神来,掺扶湘芹,用干净手帕替她擦掉血迹,同她去找校医。
他在门外等她,十分钟后她出来,对连环说:“没关系。”
连环内疚,“对不起。”
“球是你扔过来的吗?”她情愿是他。
“不是我。”
“不是你又何必过意不去。”
湘芹嘴角肿起,说话有点含糊。
“我送你回家。”连环拍起她的书包。
就在这个时候,湘芹忽然不顾一切,轻轻向连环靠去,把面孔伏在他胸前,哭泣起来,一抒多日委屈。
连环真正意外了,这样柔软的身体,气息又芬芳,他的鼻子正触及她的秀发,忍不住轻轻闻闻,然后大方温和地顺势推开她。
连环处理得十分好,也及时得令他捏一把汗,前后不及三秒钟,校医便推门出来,意外地对他俩说:“还不回家?”
连环还是把湘芹送回去了。
湘芹不是笨女孩,她再也没有解释,他要原谅她,总归会原谅她。
这件意外过后,连环与林湘芹恢复到误会之前那个淡淡阶段。
男生也有衷情要诉,男更衣室内有人说:“她们总是那么好闻。”跟着的是一声叹息。
一人笑答:“为了你这句赞美,她们不知要下多少工夫洗头沐浴洒香水,我姐姐连衣柜里都挂着玫瑰花瓣的香包。”
“我喜欢她们有长而髦曲的头发,可以把面孔埋进去嗅她的发香。”
有人笑骂:“你是个猬琐的色情狂。”
“你懂什么。连环,你来讲句公道话。”
连环正在换球衣。
他知道有人有这样的头发,那是他小时候的朋友香紫珊。
连环的脸骤然红起来,像是被人拆穿了秘密。
他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同学说:“连环静若处子。”
另一个说:“谁知道呢,也许晚上化为情种,四出探秘,很难讲。”他与人交头接耳,然后轰然大笑。
题材果然猬琐起来,连环赶快离开更衣室。
林湘芹在外头等他。
连环不待她开口,便说:“我有事先走一步。”
幸亏有这个说法,虽令少女失望尴尬,到家却来得及遇上区律师。
区律师已经成为他们的朋友,当下笑说:“连环,香先生问你好。”
连环真正关怀香氏一家,“他们好吗?”渴望知道他们音讯。
区律师笑着打开公事包,“我有近照。”
连环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看。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这老人是谁?”
区律师听了很难过,一时无语。
老连闻言探头过来看个仔细,他轻轻责备儿子:“你怎么了连环,这明明是我们东家。”
连环大吃一惊,这是香权赐,何止老了十年。
他满头白发,一脸愁容,哪里像当年雄姿英发的香权赐,连环发呆。
老连同区律师说:“我这儿子是标准愣小子,别去理他。”
另一张照片是父女三人在门前草地上拍摄的。
香权赐看上去精神些,他身边站着如花似玉的香宝珊。不,连环不关心她,阿紫呢,他的目光在照片上搜索,只见一个小小瘦瘦的背影。
区律师在一旁解释:“二小姐最不喜拍照。”
连环仍然留恋地抓住照片不放。阿紫,是阿紫,她照旧穿着水手装,翻领外是一条长辫子。头发又长回来了,真好,连环一颗心似落了地。
区律师知道他恋旧,便笑说:“照片送给你吧。”
这是最好的礼物。
不喜欢海军装的阿紫仍然穿着海军装,连环微笑了。
连嫂过来一看,“哟,大小姐出落得似一朵芙蓉花。”
区律师说:“已经有男朋友了。”
连嫂说:“一定是个门当户对的好青年。”
“的确是,”区律师答,“徐可立是香先生的得意门生。”
老连与连嫂随听随忘,连环却把徐可立这个名字细细记诵,他有种感觉,这将会是个重要人物。
在区律师告辞的那一刻,连嫂终于忍不住轻轻问,“有没有香夫人的消息?”
区律师迟疑一刻,摇摇头。
连嫂十分感慨,“没有人再关心她,她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怎么样。”
区律师安慰连嫂:“不用担心,香先生曾付她一笔款子。”
“两位小姐可思念母亲?”
区律师无奈地回答:“没听她们提过。”
他告辞了。
老连悄悄抱怨妻子:“怎么问上两车不识相的废话。”
连嫂不以为然,“人人都那么乖巧伶俐,我一个人笨些何妨。”
老连没奈何,笑道:“连环就是像你。”
连环没听到。
他回到房间,取出一只空相架,把那帧生活照镶进去,搁在书桌上。
林湘芹来探访连环,见到照片的香宝珊,惊为天人。
这一次她是与连环约好的,名正言顺上门来。只见门虚掩着,完全是外国小镇作风,她便招待自己,在连环房间等他。
许是少女特有的第六灵感,她一眼便落到案头的照片上,香宝珊的脸只指甲大小,却已经足够展示那秀丽无匹的容貌。
湘芹的心“咚”一响,难怪这小子成日的恍然若失,可是为着这个小尤物。
正凝视,连环回来了,诧异说:“你好准时。”
湘芹回转头,“守时是美德。”
不过她这美德也因人而施,不知恁地,每次与连环约会,她总来不及准备,她渴望早些见他,急不可待,为此忘却矜持,湘芹只觉心酸。
连环放下球拍,去取笔记。
“你不介意我在此等你吧?”湘芹问。
连环扬一扬手,“大家是同学,何用拘礼,我没有秘密。”
连环摊开笔记本,“辩论会你是负方队长,我担任正方,大家要对一对口供,切莫弄假成真,火药味十足。”
湘芹却问:“这是谁?”手指着照片。
连环看一看,异常淡漠地说:“这是我父亲的东家香氏父女。”
湘芹大惑不解,听他的口气,好似与相中人没有特别交情,那么,何以把照片放在尊贵的位置。
连环见她疑惑,便说:“左角那人才是我朋友。”
湘芹连忙细察,咦,那是个女孩的背影。
湘芹放下一颗心,“那是个小童。”
连环承认,“是,我最后见她的时候,她才八岁。”
湘芹压力顿减,不再把事放在心中,“对,负方有几个很好的论点……”
湘芹临走,碰到连嫂,郑重地叫声伯母。
她知道连环极之敬重父母,如要投其所好,必须入乡随俗。
连嫂一怔,眉开眼笑地留林小姐吃饭,也不顾儿子在一边拚命使眼色。
幸亏连环一味说:“我同学还有要紧的事待办。”几乎没把湘芹推出门去。
母亲误会了。
连嫂喜孜孜问:“那可是你女友,果然眉目清秀。”
连环没有回答。
连嫂笑说:“这两天我同你父亲可要开始张罗打点。”
连环以为母亲还挂住先头的事,略为不耐烦地说:“全班有一半是女同学,母亲想到哪里去。”
连嫂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香先生偕两位小姐要回来了。”
连环的耳朵“嗡”一声。
他们要回来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室内大小太挤,容不了这句话。他跑到空地,抬头看着直耸云霄的橡树,打心底重复一次又一次,要回来了,阿紫要回来了。
连环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有眩晕的感觉。
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震荡之强,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他一直在空地逗留到傍晚。
阿紫过往爱坐的那块大石上已经长满斑斑青苔。连环本想勤加拂拭,又恐怕她永远不会再来,徒惹惆怅,于是十分犹疑。
真没想相隔两千多个日子,香氏父女还是决定回来。
连环回转屋内刚好听到父母的对话。
老连说:“干粗活的女佣已经找到,厨子水准也还过得去,百废待兴,一切要从头开始。”
连嫂也说:“真高兴,守着空屋白支薪水不知多闷。”
老连叹息一声,“希望可以恢复旧观。”
“听说香先生会带多一个人回来。”
连环想,莫非是新一任香太太。
连嫂接下去:“我还以为香先生娶了女人,谁知是一位少爷,说是他的得力助手。”
电光石火间连环想到,这是那个徐可立。
“我还以为经过那宗意外……香氏不会再回这间屋子。”老连不胜唏嘘。
“如今适合的房子也很难找。”
“也许他们已经把不愉快事情完全遗忘。”
两夫妻静默一会儿,才听得连嫂说:“你同儿子讲一声。”
“说什么?”
“两位小姐大了,叫儿子同她们维持一个距离,最好避不见面。”
连环讶异。
老连也意外,“为啥,有什么不对。”
他老妻回答:“你想想,连环该如何称呼她俩,叫名字,咱们不沾这光,人家也断然不肯。叫小姐,连环又不是香家工人,何必自贬身价,划不来,倒是不来往的好。”
老连不语。
“一代做下人已经足够,又不是家生奴隶,何必把连环拖落水。”
老连安慰她,“你给我放心,连环做事自有他的一套,小子一向稳重,我有把握他懂得处理。”
“对,他有个女同学,差不多年纪……”
连环见父母兴致那么高,不去打听他们话柄,爬上橡树,攀窗入室。
他的体重比七年前增加一倍,树枝吃不住为道,弯成一张弓模样。
要回来了。
连环深宵不寐,他看到墙角爬着一只小壁虎,扭着窜上天花板。
第一次遇见阿紫的情况又历历在目。
连环这才发觉,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这精灵的小女孩长处他心间。
如今要回来了。
衣柜里替她保留着小小漆皮鞋,肯定已不适用。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只见连嫂把大屋彻头彻尾清理一遍,所有过时不要的衣物一大捆一大捆那样堆着,叫慈善机关收去。
连环悄悄取了那双从来没有被主人穿过的皮鞋。
房子从里到外重新粉刷一次,簇新的油漆味有点刺鼻,但是连环走过当年香夫人倒地之处,仍然有异样不祥感觉。
为什么要回来,是否有未完的故事有待原班角色演出?
连环忧心忡忡,一边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出力帮忙。
静寂多年的屋子人声又嘈杂起来。厨子原来有坏脾气,老与打杂吵架。新司机不大能够控制大车,一下子就撞烂车尾灯。
设计师最后决定连窗帘也要换,又多一层工夫。
足足忙了一个月,连环忽然知道什么叫排场。
客厅中水晶瓶子开始插满鲜花,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随时欢迎主人回来。
入夜,连环巡视跳舞厅擦得铮亮的地板,仿佛看见累累坠坠挂满缨络的大吊灯晶光四射,圆舞曲悠扬奏起。他们回来了,偕满堂宾客翩翩起舞。
电话铃骤然响起,打断连环的遐思,他去接电话,“香公馆。”他说。
那边沉默很久很久,然后一位女子的声音说:“打错了。”
连环疑窦顿起,不,这不是错号,声音太过熟悉,分明是个故人,盼望得知消息。
连环温和地问:“哪一位,是香夫人吗?”
那一头骤然挂断,只余“嘟嘟”之声。
连环才觉得冒昧了,怎么可能是她,别胡思乱想了。
他终于熄了灯,回到小屋去。
老连累到极点,在长沙发上盹着,呼吸匀净,一起一落,把往日苦难丢得老远老远,他此刻并无他求,只图这口安乐茶饭。
人各有志,连环并不觉得父亲有什么不对,至少他知道何去何从,连环却还不晓得自己将扮演何等样角色,心中那一丝不安又搅动起来。
香氏父女回家那一天,恰逢连环毕业考试,天一亮就赶到科场去,没有见到他们。
连嫂说:“连环并不在佣人名单上。”
他们听到车号,鱼贯迎出来见东家。
香氏只向众人略点点头,便退到房间去休息。
老连这样形容:“大小姐紧紧拉着徐少爷的手。”呵呵笑着。
阿紫呢,连环渴望听到她的消息。
连氏夫妇没有说起她。
香权赐这次回来,并不打算隐居,一连举行好几个盛会。
推开窗户,连环可以听到忽明忽暗的笙歌声,真感慨,明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父亲故意不同他提及大屋动态,硬是要把他自主人家分离,叫他做一个独立的人。用心良苦。
连环到空地散步。
月亮像银盘一样,连环不由得抬起头细心欣赏,那是月桂,那是玉兔。
“连环,果然是你。”
连环一怔,这把清脆的声音在他脑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他讪笑自己又在幻想。
“连环,你不听见我叫你?”
连环说声而出:“阿紫。”
连环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少女站在他跟前,月色下只见她穿着乳白纱衣,宛如仙子一般。
“你是谁?”连环求证。
“连环,我是阿紫。”
是她,是她,连环激动起来,她一点也没有忘记幼时旧友,她终于选择适当时刻前来访友。
连环几经辛苦,才克服喉头那一丝硬咽,非常平静地说:“你长高不少。”
阿紫笑笑,“你也是,连环,再不见恐怕会认不出你。”
连环定一定神才说:“你穿这件衣服好看极了。”
“其实我始终没有摆脱水手装。”阿紫笑笑。
她在那块大石上坐下来,一点也不理会石上青苔,仿佛决定要叙旧的样子。
“连环,我一直想念你,我多怕你会离开这里。”
连环被她真挚的情意感动。他低下头,不敢眨眼,生怕眼前景象只是蜃楼。
“舞会没有请你?”
连环答:“我不是客人。”
阿紫笑,“你总是这样淡淡的。”
连环忍不住说:“你怎么记得,那时你好小好小。”
阿紫忽然收敛笑容,“我不记得?当然我记得,我记得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语气渐渐凄凉。
连环悔错,他失言了。
“谢谢你过来看我。”
阿紫站起来,往小路走两步,又回头来,“连环,你有没有时时记起我?”
连环到这个时候才肯定这个阿紫是活生生的真人,不是来自他的记忆。他含蓄地答:“有时记得。”
阿紫调皮地眨眨眼,“只是有时吗?”
她笑着打树丛间走去,乳白裙据在绿叶间一明一暗,习惯一点也没有改,来去自若,把当中她离去的那段空档,补得一丝缝隙也无。
她走了好久,连环还在发呆。
又过一会儿,连环才觉得有一丝暖流,贯通他全身,原来一切担心,都属多余,阿紫并没有忘记他。
他轻轻回到室内,轻轻关上门,这时发觉脸颊儒湿,连环诧异,那不是眼泪吗,但他是从来不哭的一个人,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但是泪水抹了又有,抹掉又有,最后只得趁黑暗无人让它流个痛快。
第二天,他一早去考最后一科,有人比他更早。
那人在小径跑步,看到连环,主动向他和气地打招呼:“你一定是连环。”
连环只得站定,看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
年轻人伸出手来,“我是徐可立,香先生的客人。”
连环与他握手,“幸会。”
徐可立要比连环大三五岁,一表人才,最令连环好感是他那股和善的气质,一丝骄矜之色也找不到。
“听说你在考毕业试。”
徐可立倒是把连环处境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笑说:“来,我送你下山坡,边走边谈。”
连环有刹那间的不自在。
林湘芹已在山脚等他,她老远就看见他俩,徐可立笑笑,识趣地摆摆手跑开,一边说:“连环,将来你要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湘芹讶异地说:“人类的五官组合最最奇妙,有人如此英俊,有人如此丑陋。”
连环却问:“你到底有哪一条代数不明白?”
徐可立那么友善,倒使连环意外。
写完最后一道题目,连环把试卷检查一遍,迟疑地留恋一下,才把卷子交上去。
这就结束了他宝贵的中学阶段,一直想毕业,待这一天来临,却又不舍得。
曾被他珍惜的,翻至黄熟的课本笔记,都成过去,如无意外,凭他的成绩,足以考入本市最高学府进修。
离开考场,连环浑身坦荡荡。
阿紫在等他,灵活大眼睛似已盼望良久。
“徐可立说,你们碰过头。”
连环点点头。
阿紫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你觉得他怎么样,父亲最喜欢他,回来养病也带着他。”
病,连环转过身子,香权赐患病?一直没有人告诉过他。
阿紫似有更重要的事,“连环你可记得从前你答应我什么。”
连环追问:“香先生患病?”
“他身体不好,病了有些时候了。”
“不要紧吧?”
“你得去问那些医生。”
连环沉默。所以他回来,所以他才肯回来。
“连环,这些都是我的功课,你曾说过帮我。”
连环回过神来,哗然,“我不会替你捉刀。”
阿紫笑,“你的口气同徐可立一模一样。”
连环听她短短时间内口口声声提着徐可立,心中有异样感觉。
他不要像谁,他更不要像徐可立。
“忘记你的允诺了。”阿紫很感慨。
连环不甘心,“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我只说我会教你做功课。”
“没有分别,”阿紫把笔记本子放在连环手上,“你做了等于教会我。”
她说的话全然不通,强词夺理,却又这样好听,句句动人,连环知道他遇见了煞星,她有克制他的魔力。
阿紫见他犹疑,便趋向前去,轻轻问:“仍是朋友?”
连环看着她精致的小面孔,“永远。”
阿紫松了一口气,舞动纤细的臂膀,十分高兴。
连环想,纵容她一下,又有何关系,功课对连环来说,是唯一出身途径,当然重要。但对香紫珊来讲,算是什么。
“徐可立问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游泳。”
连环摇头,他有他的世界,那世界并不小,也并不见得逊色,有谁闯进他的世界来,他会尽力招待,他却绝不会跑到陌生世界去做不速之客。
连环清晰地记得香宝珊对他母亲眼中那一丝轻蔑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阿紫忽然说:“看,徐可立回来了。”
连环转过头去,看到一辆红色敞篷跑车正自大路驶上,他张大嘴巴,深感震荡,作不得声。
现在他已经长大,知道这个类型的跑车身价异常昂贵,它是一辆五十年代款式的古董车。
连环见过它。
他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因为它的主人,致使香家破裂。
连环觉得它借尸还魂,又跟着回来,似与香家有仇,要做进一步破坏。
连环脸上变色。
阿紫欢呼一声,奔向大屋。
连环忐忑不安。
过一会才定过神来,拿着阿紫的功课回房去,打开本子,不禁笑了。
只见算术本子里打满红色交叉以及教师歹毒的评语。
连环不忍心,当下徒手沙沙沙便把正确答案写上,连嫂经过房门口,只道他在改补习学生的作业。
电话铃响,连嫂去接,喂喂喂老半晌,不得要领才挂上。
连环心一动,放下笔问母亲:“没有人回答?”
连嫂嫡咕:“最讨厌这种无头电话。”
连环心中有数。
电话铃不一会儿再响起的时候,他立刻取起听筒。
那边一片静寂。
连环轻轻地说:“大家都很好,你也好吧。”
那一头的无名氏好似在小心聆听。
“请你放心,她们两个都健康活泼。”
对方像是叹息一声,放下电话。
连环深深为此君难过。
那边连嫂正应门,“呵,是殷医生容医生,大屋在那边,我领你们去。”
又有人看见工人宿舍四四整整分两层楼就以为是正宅面摸错门。
医生是为着香权赐而来的吧。
连环回到楼上,忽然听见“嘶”一声,吓一跳,发觉阿紫骑在他窗外的树枝上摇摇晃晃。
“你会摔下去。”连环捏一把汗。
“又怎么样。”阿紫不在乎。
“会摔成瘸子。”
“那你驮我一辈子。”阿紫笑。
连环刹那间涨红了脸。
“我的算术做好没有。”她笑问。
“考试时问你如何应付。”
“带着你进考场。”
连环啼笑皆非,“你不担心父亲的病?”
阿紫语气转得异常淡漠,“他有那么多医生,还有香宝珊,还有徐可立。”明显地表示不满。
“他也需要你关心。”连环不以为然。
谁知阿紫毫不留情地说:“他伤害我母亲,他赶走她,我恨他。”
连环被阿紫怨怼的眼神吓一跳。
“没有人告诉我母亲在哪里,没有人提起她,一个人不会从此消失在空气中。可是你看他装得多好,姐姐又多么晓得顺从他。”
“阿紫,快自树上下来。”
她熟练地借力,一手攀住窗框,另一手握住连环的手,跃进房来。
连环握住她柔软的手,感觉她仍然是小阿紫,内心一阵温馨。
耳边却听见她说:“你对我生分了。”
连环劝道:“我们都已长大。”
阿紫固执地答:“你长大姐姐也长大我没有长大。”
连环被她可爱的神情迷惑,只是笑。
房门外是他母亲的声音:“连环,香先生要见你。”
连环应一声,就在这一点点时间里,阿紫已经消失踪影,只见窗外树梢不住震动。
徐可立在大门口等连环,好似怕连环不认得路,一直把他带到书房处,敲敲门。
书房门打开,出来的是香宝珊,陡然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时间没想到是谁,露出惊愕的神情,过一会儿才轻轻说:“是你。”
她过去握住徐可立的手,仍然对连环有点顾忌。
多好,连环想,一成不变,依然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