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红披盖着件大氅,半倚在软榻上。飘荡的神思,叫敲门声拉回,她懒懒地开口。‘进来吧!’
老鸨推开门,见姬红一张丽容素净,未曾施抹胭脂,吓了一跳。她在‘姬红居’也好几年了,鲜少看姬红未着颜色。‘红姑娘,您今天又不接客了吗?’
‘嗯。’姬红几分倦累地逸了一声。
老鸨朝她走来。‘可怜的刘公子,他昨儿个来,正巧碰到您出门,今儿个来又见不到您,他一定很伤心。’
姬红睇盼她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他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替他说话。’
‘红姑娘,天地良心哪。’老鸨在姬红身边坐下,举手咒誓。‘若要说好处,整个“姬红居”老老小小,哪个不是从红姑娘这儿,得到最大的好处。’
‘姬红居’的姑娘,各有各的心酸故事。她们为生活所苦,却都没多少挣钱的本事,最后只得流落花街柳巷,辗转来到‘姬红居’。姬红待她们宽厚,她们都是感激在心头的。
姬红嫣然一笑。‘刘嬷嬷这么会说话,莫怪乎当年要迷倒这许多男子了。’
‘哎呀,红姑娘可别取笑我这老太婆。当年那些个男人,今天要叫他们再看我一眼,怕他们都是不肯了。’刘嬷嬷在妓院中打滚多年,世态种种炎凉,她看得再清楚不过。
姬红冷嗤一声。‘这就是男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再不好,总是我们的依靠。’老鸨搭住姬红的手。‘红姑娘,有句话我说了,您可别怪我多嘴。我看红姑娘最近是累了,这成天送往迎来、生张熟魏的日子,任谁过久了都会倦的;如果能的话,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正途。我看那刘公子,人是体面斯文,对您又是喜欢的紧……’
姬红截了她的话。‘刘嬷嬷你想多了,我只是染了点风寒,身子骨酸累,不想接客而已。’
刘嬷嬷赶紧起身,摸着她的额头。‘您染了风寒?!怎么不说,我去请个大夫来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姬红推开她的手,挽出一抹笑。‘平常男人要来看我都得给钱,哪有我拿钱找男人看我的事。’
刘嬷嬷让她逗笑。‘好啦!您这么说了,我也不多事。您好好休息,我帮您回了今天的客人。’
‘嗯,偏劳了。’姬红笑笑,看着刘嬷嬷走出房门,和她点了个头,见她把门关了,姬红换了个姿势,将身子卷埋在软榻上。
其实,刘嬷嬷说得没错,她真是累了。可能也是生病吧,一股倦乏袭漫上来,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无劲。
※※※
姬红闭上眼帘,也不知入睡多久,恍惚间又听到叩门的声音。
她咕哝两声。‘怎么了?’迷糊中,她听到门开的声音,可眼皮子沉得难开。
来人走到她身边,直接覆上她的额头,那味道她竟觉得熟悉。
‘有一点烫。’来人的声音里,满着忧虑。
听到这声音,她霍地开眼,凝眸一瞧,她不觉嫣笑。‘是你。’来的是仇煞,她揪住他沉稳的手,突然之间,精神提振不少。
‘你的额头有点烫。’仇煞剑眉拢高。
‘有吗?’他那种关注的模样,让她兴了作弄的力气,她藉着攀他起身,蓦地将额头靠在他额上。
‘啊。’仇煞愣了一下,今天的姬红少了股软香甜腻的味道,可两脸相靠,她馨媚的气息仍然要勾人沉醉,他的呼吸一时迷乱,半晌过后,他才稳住纵奔的心跳。
他轻轻推开她。‘你生病了吗?’不推开她,他无法正常说话。
‘一点风寒,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她偏斜着头,任随一流黑发散披,雪肤如玉,虽没有点捺胭脂,可酡红的双颊,还是妩媚尽展。
仇煞收回视线,凝敛心神,打横抱起她。
姬红微愣了一会儿,见他往床边走,才知道他是要抱她回床上休息。
她俏然绽笑,故意嗲声撒娇。‘奴家不是和你说,累了要休息嘛,你今晚要怎样,人家可难奉陪呢。’存心曲解他的心思,她犹嫌不够,一双玉手还恶意在他衣襟撩动。
他的脸有一瞬窘红,旋即恢复镇定。‘我只要你好好安歇,没要你作陪。’
‘将军真是宽大。’她的手滑移到他颏下,他长了胡渣,摸起来有点扎手,她逸出一抹灿笑,觉得这样靠近他很有趣。‘不过这样不就怠慢将军了。’
他明白她是在戏弄他,只得按她的话和她应对。‘我没拿银子出来,不是你的恩客,自也无怠慢之说。’
她吟吟娇笑。‘今天才知道将军也是有趣的人。’
他无奈扬唇,把她安放在床上,为她铺盖棉被,收起她滑落的大氅,然后转过身子,她连忙半起身子,揪住他。‘你要回去了吗?’
那语气不经意地走泄她的急切,她说完,便紧闭着口。
看着她攀握过来的手,他露齿一笑,厚实的掌搭覆着她。‘我只是去倒水。’知道她需要他,让他有种踏实的感觉。
她抬眸盼着他,娇嗔一声。‘奴家还以为将军这么没天良,舍得丢下奴家这么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呢。’她宁可把对他的依赖,归在犯病这件事上。
他摸上她微烫的额头。‘你若允婚,我当照顾你一辈子。’他的语气像是哄孩子一样,有种宠溺。
她嘟起唇,摇摇头。‘我不允婚,你还是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她知道他老实,若狠心些,便可一口吃定他了。
‘你若点头,成了我的妻,我对你的照顾便是名正言顺,这样不好吗?我说过,对你的责任,我不会逃避,这样的诚心,你还不信吗?’虽然与她初次见面,他们便论辩过这个议题,可他始终还是弄不明白她。
‘将军的诚心,奴家明白,奴家也感激在怀。’姬红手点着胸口。‘不过,将军口口声声提的是责任,那不摆明当奴家是累赘吗?’
‘这……’他想辩解,可一时却是哑口。
他一直以来所想的,都是要寻到她,然后履践两家婚约,照顾苏家遗孤的。若说以往在心头,没有一丝丝把她视为累赘的念头,似乎是欺人之说。可昨晚和她说完话后,他对她便生了种亲切的感觉,只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与他是同经过灭门的苦,这世上也还有她与他同样尝过暗恋的滋味。
可是她和他终究是不同的,她的处世直教他叹服与敬重的。
他不擅说这样的言词,那一番话,梗在喉头里,没能说得出来。
看他不语,她更笃定他将她视为累赘,朱唇一牵,她转出笑容。‘其实这纸婚约,对奴家来说,何尝不是牵绊呢。奴家向来不羁,就是选择风尘安身,也没觉得不妥,现在要叫奴家嫁人,奴家还嫌有人在旁碍手碍脚呢!’
方才她捉住他的手时,他就明白她不是什么都不牵挂依赖的人。不过,他并没有戳破她,只是问:‘坚持不嫁,你这是潇洒还是漂泊?’
听他这么问,换她一时答接不上,这才知道他或许有些木讷,可绝不是迟钝的鲁男子。避开问题,她反过来问他:‘非娶不可,那将军是重义还是无情?’
他娶她为的是那纸婚约,说得上是重义;他娶她可喜爱的人并不是她,那是不是无情?!
猛然间,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不愿嫁他的原因了。
※※※
隔日,姬红原来还是不想接客,却因为听闻来了贵客,而不得不起身应接。
‘宋大人。’姬红步入房间,见了两位客人欠身施礼。
两位客人中,一位面目修饰整齐的人,原就是她认得的,这人叫宋方国,曾是叛臣索罗莽的门生。索罗莽被诛杀后,这人私下打通关节,没被牵连赐死,只让人调了职。
也算他本事,这一、两年又混了个‘通事舍人’专门负责接待外国贵宾。
姬红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懂得见了什么样的主子,说什么样的话,这种人永远有官可以当的。因此就算她不齿宋方国,倒也端出笑颜。‘奴家好久没见到大人了呢,不知今天刮什么风,能把大人请来?’
宋方国狗似地赖住他带来的那位‘贵客’,讨好地笑着。‘今天刮英雄风,在下才敢来打扰美人的。’
姬红媚眼斜飞,直勾勾地瞧着那位身形魁梧、满脸胡须的‘贵客’。‘那这位英雄是……’
对方见了姬红这样天仙似的佳人,立时绽开笑容。‘漂亮!漂亮!’语音浑重,不像是‘索罗王国’当地人说话。
这人说着话,手也没闲着,直接一把拉过姬红,还在她身上嗅闻着。‘香!香!’一副色馋相,就差口水没有淌下来。
姬红眉头顿锁,以袖子挡着他,免得这人凑上她的脸。‘宋大人!’她一声薄嗔,希望宋方国多少能制止这人一点。
‘哈!哈!哈!’哪知道宋方国只是在一旁哈哈地堆上笑脸。‘姬红姑娘,这位英雄是“多屠王国”大使的部下,这趟专门来替大使择选红颜,看来他对姬红姑娘可是极为满意。’
‘多屠王国’在‘索罗王国’北方,游牧为主,兵强马盛,和‘索罗王国’时有摩擦,好在边境始终未酿大祸。不过,两个月前新王即位,边境一度紧张,幸好‘索罗王国’以美女财宝为礼,恭祝新王登基,才缓和局势。
姬红晓得事情轻重,只能敛藏怒意,假意娇笑,轻轻推了那人一下。‘贵客,奴家胆小,您这样可会吓了奴家的,奴家等会儿怎么服侍你们家大人呢?’
那人听了倒也笑笑地放开姬红。‘好!好!’
姬红转眸瞟睐。‘宋大人,这差使大人是什么来历?怎么还不见他来呢?’
宋方国一脸谄媚。‘姬红姑娘,这差使大人来历可大了。近日皇上圣诞万寿,“多屠王国”特派三皇子前来祝贺。这会儿召见你的,正是三皇子。他派人先来一步,等会儿就把你接去“迎宾阁”。这可是你时来运转,飞上枝头的好机会,万万要把握。’
姬红露出了然的笑容。‘这还得多谢宋大人的照顾。’
她终于弄清楚,原来三皇子差遣的手下是先来‘看货’的,所以才会将她当成猪肉,秤斤秤两地掂量。
说什么把她接去‘迎宾阁’,根本由不得她不去;而且她一名风尘女,到了那里,还不只是任人宰杀。
姬红款款移步。‘不过宋大人,奴家实话与您说了,今天奴家犯头疼,本来是不便接待贵客,只是,宋大人您的面子大,而且三皇子又是远来,奴家不敢叫他败兴,可等会儿到了“迎宾阁”里,不管怎样,您得帮衬帮衬奴家呢。’
其实姬红只是说说场面话,她对宋方国那样的人,是没半点指望。他宋方国什么‘通事舍人’,这会儿不过就是个‘皮条客’。她求得呢,也只是望他能做个像样的‘皮条客’,帮她多少推挡掉一些麻烦。
宋方国哪知道姬红的心思,一个劲地笑着。‘这是自然。’
‘那就麻烦两位大人照顾了。’姬红欠身一拜,目光飘向她的香闺。
她转个念头,想到那三皇子不来‘惹香筑’也好,因为昨夜之后,她的房间除了仇煞,再不想给旁的男人进去了。
※※※
夜沉人静,一辆马车转入富丽堂皇的‘迎宾阁’。
姬红跟在宋方国之后下车,由着那名多屠人领着他们进去,到了三皇子的门口,多屠人叩了两声,便迳自入内。他和三皇子交谈一番之后,才从里头走出。一出房门,便支开了宋方国,独留姬红在门外等候。
外面冷寒,姬红拢拢衣衫,那三皇子没有唤她,她也不好闯入。蓦地,一股子风攒入,她打了个冷颤,头隐隐沉了。
她咳了两声,提醒三皇子,该让她入内了。
‘进来吧。’里头终于传出低沉有力的声音。
一进房内,她不自觉便轻轻哆嗦。那房内,有种沈迫压人的气势,来自一对鹰隼似的瞳眸。
她抬眸对上三皇子,竟不像以往一般,能自在地含笑施礼。
这男子一袭雪白,周身流荡的气息告诉人,他来自漠寒之地。过俊的五官,端挺的像是刀刻,更显得冰冷。他向她走来,面无表情,可仍有审查的意味,一抬手,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沿她的眉心画下。
他的手竟然是热的,姬红愣了一下。也许,姬红回神,她的脸方才在外面冻坏了,所以才感受得到热度。
三皇子滑过她娇俏的鼻梁,摩挲她殷红的朱唇,满意地低喃:‘媚而不荡,丽而不俗,这就是索罗王国的名妓。’
她注意到他的声音很好听,而且咬音很清楚。他的五官和音腔,让她怀疑,他不是纯正的多屠人。
一会儿,她拉回心思,绽出一抹笑。‘原先奴家还以为,贵客俊得没有人味儿,没想到贵客这么会哄姑娘家。’
他的眉微皱,似是嫌她俗鄙。‘听说你念过书。’
姬红摆摆玉白双手。‘奴家不过就会抚琴唱曲,骗骗商贾俗人还可,哪敢在贵客面前卖弄。’
三皇子看着她,浓稠的眼神看来莫测,好半晌他才道:‘你来唱一曲吧。’随手一摆,点指着一把崭新的琴。
一个念头,窜入姬红脑里,看来那把琴是专为她准备的。
顺着视线,她注意到房间摆设和‘迎宾阁’的典丽精巧迥然不同,所有的物件,多铺毛毡,与‘多屠王国’习俗一般。此外,房间以白色为主,就是绣金的锦帐,看上去倒也雅洁。
姬红寻思,想这三皇子必是孤漠傲慢之人,她盈盈巧笑,低身敛拜。‘好。’款移到位置上,她心中已打算捡选一首甜腻的曲调吟唱。
玉手巧拨,她润喉轻唱。‘东城渐觉春光好,皱觳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停。’三皇子沉声打断她。
姬红佯作微惊地睁看着他。‘怎么了?奴家唱得不好,贵客不喜欢吗?’其实她早猜到三皇子不会喜爱这样的音律,只盼他对她不满意,早早赶她下去。
三皇子添了杯酒,手一抛掷,酒杯平稳地落在姬红面前,酒面略荡一下,却是点滴未漏。
姬红假意跳起身子,拍着胸脯。‘哎呀呀!皇子这等好功夫,真是骇人哪。’
见这局面,她暗自叫苦。这个三皇子,一身本事,难缠的紧,万一他要‘临幸’她,她可难‘全身’了。她心头一叹,明白眼下这关,怕是没人能救她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你曾思念过人吗?’
‘思念?!’姬红眉头一紧,斟酌怎么回答才好。那三皇子看来已是耐着性子和她说话,要太敷衍,怕惹怒了他。回答得太真心,又怕他太‘满意’。过半晌,她才说:‘奴家遇到的,多是薄情之人,不值得人思念。’
‘也是。’他竟点头,牵动的嘴角,有丝苦涩的嘲弄。‘你们有句话说“酒入愁肠”,你能唱这样的曲吗?’
‘奴家尽力。’姬红一口将酒饮入,酒入喉,热炝炝地烫了胸臆,倒激起她一股莫名的情怀。这几年惯看一些姊妹伤心泪流的情境,也就这么浮跳出来。
如珠玉般的音律从指尖流泻,贝齿唱出一曲惆怅。‘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唱完后,她逸了一声轻叹。她原也没打算唱这么好的,只是想到那些姊妹的遭遇,心上也就难过了。
三皇子听完之后,也是抿唇不语,心绪几番低回后,他突地抬头。‘你去沐浴净身,床前有一套衣服给你更换。’
‘啊!’姬红倏地惊回神思。
三皇子起身,朝她走来,那几步之中,雪白的身形不断逼近扩大。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想来是‘在劫难逃’。
忽地,她双膝跪下。
‘怎么了?’他皱眉。
‘皇子恕罪。’姬红埋首。‘奴家……奴家今天不方便服侍皇子。’
‘嗯?’他低哼一声,有些不悦。
姬红故意支吾。‘奴家该死,可……可女人家总有几天不干净,怕弄脏……’
她猜他极是爱好洁净,断不肯在这种情形与她合欢交好。
果然,她偷觑他,只见他的眉头蹙得深了,俊容上的线条,显得阴深。
此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头高声嚷嚷。‘抓贼喔!抓贼喔!’
姬红暗喜,却故意抬头,表现得惊惶。‘哎呀!吓煞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待好。’三皇子旋身,开门而出,冷风顺势灌入。
‘喔。’姬红虚应一声,便站了起来。她掂量情势,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她提了裙跨步,还没到门口,突然一道黑影卷入,她吓抽了一口气。
黑影及时捂住她嘴巴。‘是我。’浑厚的嗓音,却不正是仇煞。
她眼睛霎时一亮,扳开他的手,她却嘟起嘴。‘你来这儿做什么?’
‘救你。’他在的地方,正好为她挡住了风。‘我今天晚上,在“姬红居”里寻不到你,才知道你出来了,我怕你……’
她撇撇嘴,打断他。‘有什么好怕的,奴家应付男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其实是不想他为她冒险,才这么说的。
她跨步而出,把门关好,以免有人进来。
他仍跟在她身边叮咛。‘三皇子图孽真不同,他不是寻常男子。’
姬红一笑,在她心里,不寻常的男子只有一个,那是他,真情挚性。‘多谢将军关心。不过,奴家机灵得紧,真有什么麻烦,奴家躲得了的,不需要麻烦人来救奴家。’
她这么说,是推了他的好意,可他并不恼怒,只是沉静地看着她。‘我晓得你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我来救你,只是要你知道,永远有人愿意救你。’
直视着他,她妍绽笑颜,似火焰灿烂,比春花娇媚。‘这点我明白。’她从来都知道他是难得的好汉子,只要她肯点头许诺,她一生不会孤独。
蓦地,她微微倾身,两手攀挽住他,主动送上樱桃檀口。
他愣了下,神思叫她掠攫,她勾魂的迷香中掺和着惑人的酒味,逐步诱引他在情潮中翻覆,在他眩迷之际,她退了出。
见他还在怔忡,她俏然展笑,手指在他唇边勾画。‘这是奖赏你的。’
这个大呆头,肯定猜不出,这一吻是她的初次。如果能的话,她想把自个儿给他,偿还他给她的感动。
他对她的知解,和沉默的守候都让她感动哪!
她突然吃吃地笑起。‘呆头,你想我们若在这儿云雨缠绵,那个图孽真会不会疯了?’想到图孽真俊容铁青,她竟觉得有趣。
‘啊?!’仇煞大愣。
姬红止不住吟吟巧笑。‘放心。’她勾住他的头。‘奴家不会对你怎样的,奴家可不想一夜之后,你缠着要为奴家“负责”呢……’
她忽尔机敏地噤口,他也挺直身躯。
外面骚动未停,有影子朝这里晃来,她对他使了眼色,他迅速往帘后匿去。
她一翻白眼,拢高眉头,她不是要他躲,她是要他溜。
幸好,接近房门的人影,最后踅了方向。
姬红松了口气。‘你快走吧。’急急地往他身边移去。
‘一起走。’他说得很笃定。
她滴滴转眸,瞟睐他一眼。‘你那儿可有地方给奴家栖身?’
他轻笑,高兴她动了心念。‘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永远都会留间房给你。’
她看得出他的开心,这让她心底冒甜,嘴角两窝涟漪泛得更深。‘呆头,留间房做什么?你若认我……’她故意压低嗓,手肘轻轻拐他。‘床留大张的就是了。’
他面上掠红,嗓音哑粗。‘在这危险的地方,你还能开玩笑。’
她俏然挺身,环顾四周。‘为什么不能?’
他在她身边哪!她为什么不能开玩笑?
先前,房里一片雪白,她瞧见只觉冰寒扎人;而今,他在她身边,那一叠叠的白,反倒像是云端,叫她踩上,浑身只觉得轻飘飘的。
房间没变,变的是人,变的是心,是她不自觉中喜欢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