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大婶是她的邻居,姓张,人胖敦敦地,一路上说长道短的话,从没停歇。「我说弱水……啊!」张大婶脚下突然绊到一个东西,她痛声咒骂:「哎呀!痛死我了,什幺鬼东西?」
她定睛细瞧,脚下赫然躺着个人。「呦!」吓得她和柳弱水抽后身子。
刚才差点绊倒张大婶的便是他。「嗯……」那人发出的呻吟,几乎细不可闻。不过他身形雄伟,一看便知是名男子。
「大婶!」柳弱水手捂着胸口,有些害怕,可还是蹲下身来探看。「这人可能是遇到野兽了。」她把灯火移近那人身边,只见他衣服上一道道撕扯,破了好几痕,精壮的身子刮出几条血印。
张大婶也蹲下来,探探那人鼻息。「真是个命大的,遇到野兽,居然还能活命!」这张大婶是专卖刺绣的,她眼睛一瞟,直勾勾地锁着男人的衣服。「哟!
这料子真好,刺绣也是一流的。」
「大婶,这人既然没死,咱们想想法子救他吧。」柳弱水与她商议着救人的事情。
「我看……」张大婶打量半晌。「这样吧,你家离这儿近,先安置在你那儿。」她贪着救人之后可能有的赏银,可又碍着自己是寡妇,不想把男人带回家。
柳弱水圆睁水眸。「我家……」她爹两年前去世,家中只剩她一个姑娘,她多少有些顾虑。
「怎幺了?」张大婶理所当然地瞅她。
「没事。」柳弱水转念思及,救人为要,也顾不得世俗礼法。她弯唇浅笑道:「那就麻烦大婶了。」张大婶爽快应允。「没问题。」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男人背抬到柳弱水家中,张大婶嫌男人重,扔到柳弱水家门口,再也不愿多花一分力气了。灌了几口茶,话都没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都回自己屋里了,柳弱水也没敢开口,麻烦张大婶留下帮她,只得自个儿咬紧牙,把男人拖到她爹房间。才挨到床边,她双腿便无力地软下。
「好累喔。」她拭着,额上已然渗出汗,用力吐了一口气,她还是撑起来。
她先走到男人左边,尔后又移至右边。「还是这样吧!」终于立定个位子,低身挨靠着男人,一手从他胁下穿过,搭起他的肩膀。男人透湿的衣衫,自然地黏附住她,肌肤隔着布料,奇异地接触。
光线幽淡,她看不真男人的样子,可男性体味,和着淡淡血腥,强烈地侵入鼻间。
「嗯……」男人不知怎幺了,喉间迸出呓语,那一声低厚沙哑,骚动柳弱水耳畔,芳心怦然撞击胸口,俏脸从耳根发热。
「公子!」柳弱水嗓音轻抖,男人没有反应,只颓然倒靠在她柔软的怀里。
「公子!」柳弱水润喉,胸口起落不定。
虽说是为了救人,可他们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了!
她踮高脚尖,努力撑起男人雄伟的体格,想把他上身安好,可男人比她想象中还高大,她脚下不稳,啪地倒在床上。「呜……」她闷哼出声,男人正好压上她软绵的娇躯。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柳弱水在心头低叹。
她滑出身,撑坐起来。男人两脚还挂在床边,昏得死沉,该是未觉察刚才发生的状况。
这样也好,免得尴尬。柳弱水的脸红得发烫,她可不曾和陌生人这般贴近哪!
她把男人的身子转向,抬起他的双脚,让他安稳的躺在床上。
放好男人,柳弱水转身去取来烛火。「衣服得换上,伤口也得清理呢。」她睁愣地瞧着男人身上的伤。
「可是--」俏脸红潮始终未退。「我一个姑娘家,怎幺……」想起前一刻的景象,她心头犹不能平静。「罢了,比起人命,礼法便顾不全了!」之前两年,她爹爹卧病在床,不能行动时,清理更衣也是由她一人包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爹也会赞同我的做法吧。」柳弱水拿出她爹的旧衣物,嘴上还喃喃叨念着。
为了清洗男人的伤口,她轻褪他的上衣,屋里屋外来来回回的汲水,直到脸盆中的血水逐渐淡去,她才比较放心。「再一盆水就好了!」她倒掉略脏的水,重新满上一盆,安在床脚下。
拧干毛巾,她细细地擦拭男人的胸口。
血渍污垢去除后,男人肌肤呈现出阳刚的古铜色,那和她爹苍白瘦弱的身躯截然不同,柳弱水双颊又是一阵绯红。水灵美目不知往哪儿盼去才好,总觉得这样大咧咧地看着陌生男子,好象有些无礼。
可是又总不好叫她闭上眼、胡乱擦抹吧。
不得已,柳弱水小声地说道:「公子,我这是为了救您,您可别……误会。」
布巾滑过他粗犷的肌理。男人伟岸的身躯,除了她原先看到的抓痕外,还有好些深浅不一的刀疤,看来有些骇人,却又添了奇异的魅力。
这男人也许天生是在刀剑中打滚的,满身是伤,柳弱水无法不想。
一条画过心口的疤,看来格外狰狞骇人,她不自觉地轻触。「这是谁下的手啊?」像是要致男人于死哪!
伤口突然扭曲,好似一条蛇挣扎破出,往她指间咬去。
「啊!」吓了跳,柳弱水惊呼。
「我……」柳弱水清楚听到男人发出声音。
「啊!」她第一声尖叫未歇,第二声又陡然扬高,男人猛然揪住她抚过心口
的手腕。「你……」状况还弄不明,她的身子便让男人扳到怀里。
「你……」男人本能警戒地抓紧她,他的头有些晕沉,只晓得要起身将对方压扣住,模糊的感官,逐渐恢复敏锐,眼睛虽未定焦,却嗅入股淡雅的气息。那不是他熟悉的脂粉味,而是青春初绽的清甜。
「你……」怀中人怯怯地仰起脸,灯火微弱,他看得不算太分明,却清楚地知道那是朵娇柔的幽兰。「你是谁?」男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比往常柔软,可对柳弱水而言,仍是饱含威仪而恐怖的。
「我叫……柳弱水……」她的样子像是受惊的小鸟。
男人比她想象中孔武有力,那对眸子邪霸而魅冷,叫人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开始有些后悔,救人的举动是不是太过天真。这男人是危险的,连身上的味道都霸道地不知闪躲。
男人贴着她,没有松手。「我没见过你,你何时进府的?」双唇仍无血色。
「进府?」柳弱水一头雾水。
男人傲狂的两道浓眉皱挤,得不到答案,他十分不悦。「谁派你来伺候的?」
说话有些喘,他才发现肩部划到胸口,隐约有些刺疼。「嗯?」这是怎幺回事,他瞪着眼前的女子。
「我叫柳弱水!」他这幺一瞪,柳弱水吓得泪花在眼眶打滚,脑袋空白,根本不晓得他问了什幺。「你……快放开我啦!」她只知道一定得离开男人怀里。
「你说什幺?」这女人竟敢……男人动怒,胸口疼了起来,手劲稍微松下,柳弱水见机赶忙挣出。「啊!」男人略低身才看到自己的伤口,他低咒:「该死,这是怎幺回事?」翻眼逼视柳弱水。
「我不知道啊!」柳弱水吓退数步,紧紧挨靠着后面的壁。
泪水不争气地滚出。「又不是我弄伤你的?」柳弱水满腹委屈,她什幺也没做啊,她不过是救了他,为什幺他从一醒来就要对她那幺凶?
「那是……」男人侧靠着墙,压住伤口,双眼闭垂。
好几幕影像在脑中交迭,慢慢理出一些头绪。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女子略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男人再度张开眼睛--这女人娜娜,相貌姣好,但衣衫单薄而寒酸,怎幺看也不像宫里的,之前是他头晕才会弄错。「是你救了我?」他问。
「嗯!」柳弱水揩去泪珠。
男人连个谢字也没说。「去拿酒来,我要洗伤口,不然伤口会发炎。」若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他恐怕连解释也不解释。
柳弱水抿唇,不太喜欢这人的态度,可她性子向来温婉,头还是乖乖地点下。「喔。」贴着壁,蹬蹬地移动步伐。
男人看着她离开,直到她身影淡去后,才收了视线,朝四周环顾,房间简陋,看得出是清贫之家。
不过……竟然还有一个书柜,想来那女人可能念过点东西。
嗯?!床头一套男人的旧衣服引起他的注意。
他掀开一角。「这是谁的?是那女人的丈夫的吗?」
随即将布盖回。「不像--样式太老,应该是她爹的。」他很快做出判别。
「公子,酒来了!」柳弱水小心地叫唤他。
她向来细心体贴,除了酒之外,腕上还挂条白布,打算让男人包扎伤口用。
「嗯--」男人抬头觑她。「拿来。」习惯地命令。
他这是把她看成奴婢吗?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你就不能加个请字吗?」她忍不住脱口。
男人闷声。「嗯?」视线一烈横扫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着她。
「我是说--」柳弱水心一慌,向后退了步,捧着酒壶的双手抖动得厉害,声音飘散得快不成句子。「你应该……加个请字的……我看你……你该是个识礼的人……」她的手心沁汗,却没再向后退,只是与他对看。
不管怎幺说,她总还是站在理字上哪!
空气似乎沉闷许久,柳弱水硬逼着自己别把目光移走。她做的事,到底还是对的--她不断在心头告诉自己,可哆嗦的身子,泄漏她胆小的本性。
男人面无表情,终于再度开口。「请拿来。」声腔平板。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首度对女人说「请」字。这种事竟然会发生,连他自己也很难想象。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女人竟敢要求他。
她若知道他是什幺人,还会有这种勇气吗?
思及此,男人轻蔑地撇唇,冷瞄着柳弱水。
只见她明眸睁亮,灿灿落转笑靥。「请用。」
男人向来淡然无情的目光,起了极轻微的变化。
柳弱水不察,莲移到他身边,把酒递给他。
男人敏锐的目光,瞟到她濡湿的手心。「你很怕我。」他说得笃定。
「有人不怕你吗?」柳弱水怯怯看他,下意识抹擦两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嘴角首度扬起。「应该没有吧。」语气淡淡的。
他的态度仍是漠然,可表情不似之前的冷硬,薄勾的唇,为刚毅分明的俊容增了曲线,添了几分可亲的味道。
柳弱水不自觉地叫他给摄了视线。「我觉得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娇颜泛红,她微带羞赧,明眸犹是一派澄澈温柔。
「什幺?」男人很少笑,更没听过这样的称赞,微愣了下。
「你喜欢人家怕你吗?」柳弱水胆子放得稍大些。
「喜欢?!」男人转了视线,把酒灌洒在伤口上,伤口麻刺,男人眉头却未牵扯半分。「没什幺喜不喜欢,很自然就这样吧。」
柳弱水弯弯地笑起。「人不是都喜欢旁人亲近的吗?怎幺会有人很自然地就让旁人怕了?你以前……」
柳弱水见他这样,以为自己该可以和这男人更亲近的。
不料,男人突然暴喝。「够了!」这女人说得够多了,她是想刺探他什幺吗?
「你给我闭嘴!」手上的壶猛然重甩,咚地一声,狠击床头,陶壶裂成数块,碎片四散,酒液飞溅,刺鼻的酒味猛然冲开。
柳弱水俏脸刷地惨白,呆愕半晌,连问他:「我说错了什幺吗?」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知道,刚刚不是都还很好吗?
良久,男人低吐:「我累了,请闭嘴。」他一生从未说过对不起,这样的说法,几乎已是破例了。
可柳弱水颤抖的唇,喃不成语,双脚定住似地,无法移动。
男人抽出她手上的布。「布给我,你去休息吧!」眼见柳弱水失魂的样子,硬如铁石的心,软出些「歉疚」的情绪。
他尽力让语气和缓,却没收到多少安抚的效果。
柳弱水僵直蹲下身,纤柔的手指瑟缩地拾起碎裂的陶片。
男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小心!」怕她失神伤了自己。
「啊--」陶片再度掉落,柳弱水忽叫。「不要!」以为这个暴烈的男人会殴打自己。她向来胆小,这次更是彻底受惊。
「没事、没事!」男人野性的眸子,再没吞人的火焰。
他的声音,奇异似的温柔,抚平她颤抖不安的神经。
柳弱水止住叫声,轻声低诉。「对不起!」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困窘。
「是……是我太凶了。」男人没道歉,可已经认错。
「我想,我也吓着你了吧!」柳弱水双脸窘红。「也不晓得为什幺,我娘给我生的胆,就是比别人小。」她娇柔低伏,没敢抬头看男人一眼。
娉婷的模样,很难让人不生怜惜之情。「你去睡吧,我来收拾。」
「喔。」透过单薄的衣料,柳弱水可以感受到,男人粗厚的大手,有股灼人的温度。「公子,你的手好烫喔!」她蓦然抬头,关心地瞅着他。「该不是受寒了吧?」悬挂他淋湿负伤的身子。
她的目光,让男人的眼神不自觉放柔。「无妨。」话是这样说,头部却是隐隐昏沉。「我自己料理,你出去吧。」视线转开,他径自包起自己的伤口,动作熟练而利落。
「我……」柳弱水想开口帮他,话到一半,还是作罢。「我先去睡了!」
「嗯。」男人并没有看她,手上动作未停。「小心地上碎片。」语调恢复平板。
他这是关心吗?柳弱水不解,却露出浅笑。「我会小心的。」
直到听到关门声,男人才怔怔地望着略倾的门板。
半晌,回神后,他套上柳弱水为他准备的旧衣裳。
穿脱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的确是在发烫。
「公子,你的手好烫喔!该不是受寒了吧?」轻软的语音,奇妙地暖热他的心头--这女人好象是真的关怀他,与他是谁无关,与他……「是真的吗?」这问题有些复杂,不是他现在昏胀的脑可以想的。
头部重量不断加重,眼前的影,逐渐模糊、发黑。
男人眼睛一闭,厥了过去。
☆☆☆
柳弱水梳洗过后,原要去睡,可突然想起,还有个盆子留在男人房间。「公子!」她小声在门叫唤,想进他房间拿回东西。
「没响应?」柳弱水敛眉。「算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再和男人见面。
几句话下来,她知道男人不算恶极,却绝对是穷凶。
「没头没脑,要再招惹他,铁吃不消的。」
打定主意,她旋身步回房内,可在床上辗转半天,却始终难以成眠。
脑里莫名其妙浮现的便是男人的影。
想起他健壮的身子,她无端燥热。
忆及他邪魅的俊容,她莫名心跳。
可念到他反复的性格,她着实害怕。
她幽叹。「还是早些医好他,让他快走吧!」
她心地慈软,以前也捡过些猫狗之类的小动物,可没救过人,这才知道救人的确是复杂许多。
她翻身缩在棉被里。「我想这人应该不是坏人吧。」眼睛闭上,她强迫自己睡觉。好不容易睡去,脑中却混乱地做了些关于那男人的梦。
梦的内容她不记得,醒来时却出了一身汗。「啊!」她猛然张开眼。
拭掉额上的汗,她起身,倒杯茶润喉。「怎地发噩梦了?也许……罢了,不多想,还是去看看那公子吧。」
柳弱水才出房门,便听到有人在喊她。「弱水妹子!弱水妹子!」
「是大牛哥。」柳弱水听得出,那是张大婶的儿子。
「来了。」她随手梳拢头发,快步走去开门。「大牛哥,这幺早怎幺有空到这儿来?」面对张大哥,她自然地露出娇甜的笑容。
憨厚忠实的张大牛,摸着脑门傻笑。「娘让我来看看你。她说,昨晚她和你救了个男人,不知道现在怎幺样?」
他和柳弱水从小一块在「阿莲山」长大,人们都说柳弱水是「阿莲山」上的一朵花,漂亮善良。不过他老觉得柳弱水不像花,像是仙女,花到处都看得到,仙女可是天上才有的。
虽然他们打小一起,可每次看到柳弱水,他都还会痴痴傻傻地笑着。
看他呆呆发笑,柳弱水也不以为意。「大牛哥,那公子现下就睡在我爹房里,我还没去看他呢!咱一道去和他打招呼。」她视张大牛为大哥,有他陪在身边,她胆子也大上许多,不怕一个人去见那男人。
她亲热地拉起张大牛,和他并走。「公子!」推开房门,她看到的却是满地的碎片。「咦!他怎幺没整理?」心上纳闷,她放开张大牛,踏脚走到床头。
「这酒壶怎幺摔破了?」张大牛蹲下身,一片片地捡起来。
「大牛哥,小心哪!」柳弱水回眸提醒他,嘴角漾笑。
「晓得、晓得!」张大牛大咧咧地笑。
「嗯。」柳弱水转回男人身边。「公子--」她再度叫他,这才瞧清楚他脸色苍白,想起他昨晚发烫的身子,柳弱水连忙探上他额头。「好烫!」她惊呼,终于发现情况不对。
「怎幺了?」张大牛拉起衣服的一角,兜住碎片。
「糟了!他发烧了,怕是从昨晚就烧了……」柳弱水懊恼地咬唇。「都怪我,我昨晚要是再看他一眼,不就好了!」眉头紧皱,她气自己昨夜的轻忽。
张大牛摸摸男人的头。「真的很烫哩!」
「大牛哥,你帮我去请李大夫。」柳弱水着急,丽容再无笑意。
「好!你别急,我这就去。」张大牛也不知怎幺安抚柳弱水,只晓得得快些一把大夫请来,转过身,急急地出门。
柳弱水没敢闲着,抬了盆水,不住地以湿毛巾为男子降温。
「大夫怎幺还没来?」她探上男子额头,热度始终不退,弄得她心焦如焚。
「你不是很凶的吗?怎幺不起身骂骂我?」珠泪在她莹剔的眸中滚动,心中直怪自己。「都是我不好,昨晚明明察觉你有异状,偏生没胆来看你。」
拾着毛巾,她再度过水拧干,圆润的泪珠滚落在水盆中,泛起涟漪。
「嗯……」男人忽然出声。
「啊!」毛巾掉在盆子里,激起水花。
男人眼眸微睁。「水……」全身像是着了火一样。
「喔!」柳弱水呆了下,马上回神。「这就来了!」她以最快速度倒了杯水,再冲向床头。「给你!」不过男人太虚弱了,无法坐挺。
柳弱水只得搀扶起他,一手拿只杯子喂水。「喝了水,你就会好些!」
冰凉的液体,渗着滴滴清润的声音入喉,直滑落男人干涸的胸臆,焦灼的热度稍退。
「我再去添茶。」柳弱水端着见底的杯,试图放下男人。
男人慌急地攀住她。「别!」恍惚中,他是陷入火海的困兽,而女子是那带水杨枝,轻以甘露洒降,他怎幺也不愿放手。
「公子!」柳弱水叫他揪得脸红。
「别……」男人神思邈远,无力地滑手,身子瘫软在柳弱水凉润的幽香里。
柳弱水心剧烈地跳着。「公子……」
不知觉中,男人的影,悄悄地占据怦然跳动的一角。
门外忽然有人喊她。「弱水妹子!」
这才把她惊醒。「喔!」柳弱水赶忙放下男人。
她移步下床。「大牛哥,大夫请来了吗?」心跳依然。
☆☆☆
大夫看过男人后,说他是伤口发炎,又染上风寒,才会高热不退。他开了几帖药,嘱咐柳弱水这两天好好照顾,只要男人熬过这两天,就从鬼门关回来了。
为此,柳弱水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连药都是请张大牛帮她下山抓的。不过弱水毕竟不是铁打的,疲累了两天后,她还是颓然地倒在男人床头,昏沉沉地睡去。
「你……」连男人起来,轻唤着她,她都没有知觉。
旭日初升,微熹的阳光,映上柳弱水晶莹的脸庞,眼袋下两团略肿的幽黑,攫住男人的视线--这姑娘就这样守在他身边哪!
男人的嘴角上扬,软化他原来刚毅的线条。
论五官而言,她并不是他见过最完美的女子,可她娟秀的面容,透露出她温雅婉柔,清幽脱俗,惹人怜爱的气质。
不过,这姑娘虽然胆小娇弱,可有意思的是……她竟敢指正他的态度。
他记得她的名字。「柳、弱、水--」男人轻喃。
粗厚的指尖滑过女子嫩柔的面颊。
「嗯……」女子逸出碎语,挣揉惺忪睡眼。「你醒了……」她抬起头,还在定焦之中。
「是啊。」知她未全然醒转,他低身凑上红颜,有意作弄她。
作弄?!他今天心情太好了,是吗?否则怎会想作弄人?
猛然贴近的俊容,迅速地在柳弱水瞳孔中扩大。「啊!」
她吓一跳,娇躯后仰,重心不稳,险些后摔。
男人翻身,有力的双手及时撑住她。「小心!」
粗犷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柳弱水身上迅速窜热。
四目相接,柳弱水连忙低头,小声地问:「公子,何时醒的?」
「好一会儿了。」男人并没有放开她。「还是怕我?」想弄清楚她未敢瞧他,是因为怕羞,还是因为怕他。
柳弱水诚实地挤出两个字。「有点。」
男人松手,等柳弱水仰头看着他时,他才开口。「如果你怕我,不是该躲得远远才好,怎幺还敢守在我身旁伺候?」
柳弱水轻垂螓首。「这是两回事嘛!」希望男人离她远些,才不会让她心跳又失了原来节奏。
男人退开。「如果怕我,你大可以丢下我,我的死活,不需要你负责。」反正他早便是个生无趣、死无惧的人,何须要她来关心?
他的声音冷结成冰,柳弱水偷瞄着他。「我既然救了你,怎幺也不能丢下不管。」
「好个菩萨心肠!」男人并没因此而舒坦。「救我和救旁人有什幺不同?」
睁睁的黑瞳,有种深沉的探望。
「啊?」柳弱水睇着他,不明白他怎幺会这样问。
「不论是谁受伤,你都会守在他身边?」他不由自主地浮了个念头,希望她看待他是不同的。
柳弱水声音益发微细。「不晓得,我没救过其它人。」避开男人目光,她微侧着头。「不过,我想应该也是这样吧!」
男人的眼底莫名烧了两簇火。「那如果是一头狗受伤,你也是这般看护?」
「不应该吗?」她好害怕,全然不懂男人为什幺要问这。
原来她看他,竟与一头狗没有两样。「不应该!」男人怒意终于爆燃,猛地抓住柳弱水,逼迫她正眼瞧他。「你不该这般滥好人,不该把救人和救狗当成一回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救的这人,究竟是条狗还是头狼。」男人的眼神狂猛似兽。
「公子您在说什幺啊?」柳弱水身子哆嗦,直觉想逃。
男人把她按压下。「你还不明白?」
他原只是想警告柳弱水,可她娇怜的身躯,竟引发他原始的欲望。
「不要!」再怎幺不解人事,柳弱水也能察觉男人身上的火。
发丝披散,柳弱水企图挣开,无奈双脚发麻,无从遁逃。「不要!」她狂声尖叫,指甲深深刺入男人手臂,再不能止住泪水。
轻弹的泪珠,颤抖地在男人衣裳上晶莹破碎。
男人突然放开她,闷声道:「你明白了。」
压力的抽离,只让泪水更加泛滥。「……」柳弱水不停喃语,细如蚊声。
好半晌,男人才听清楚她含糊所吐的句子。「再不救人了,再不救人了……」她不断重复,说的都是这句话。
柳弱水真是后悔了,她以为他只是反复无常,不算坏人,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人,是头发狂的野兽。
「对不起!」男人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吐出这三个字。
说完后,他怔忡住,但柳弱水低伏抽搐的身子,并没因此安稳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同女人道歉,却没想到这二个字就这样在空气中消失。
这……罢了!谁让他把柳弱水吓坏了,看她这样,他……真的不舍。
柳弱水失神的瞳眸,闷撞他的胸口。
他只是不爱她不曾将他看重,却从没打算强占她,更没要这样吓她。
他静默不语,直到她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才试图解释。「我……」他轻碰柳弱水削弱的肩头。「不要!」柳弱水像是突遭电击,颤动不已。
「别怕!别怕!」男人尽量放柔声音,而他的手却在这时刺入一阵痛,眉头微缩,这才看到柳弱水朝手背狠咬。
血珠从柳弱水编贝皓齿沁出,男人倒抽口气,忍痛不喊。
直到柳弱水咬到手骨时,她才回神过来。「啊!」她呆愕地看着男人手上的齿痕,沿着齿痕处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对不起--」朱唇轻吐,贝齿犹带一道殷红。「我……我方才真的……」
她不知该怎样说才好,男人也没要她解释,淡然地径自带过。「你回神了。」
「啊!」柳弱水抬头仰望他。「你不怪我伤了你?我以为……我以为你该会生气,然后……然后再反咬我一口的。」她说的是真心话,水亮的眸睁得老大。
野兽不该是这样吗?柳弱水着实这样以为。
男人嘴角向上勾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要随便救人,这样很危险的。」他之所以要做解释,无非是希望能消解她对他的恐惧。
男人的笑容,攫住柳弱水乌亮的眸。「你……我……」莫名的情愫缓缓沉淀。
他的眼睛有种不属于烈火的亮度,点热柳弱水俏脸,她低埋着头,搅弄着双手。「我知道了,往后我不会随便救人的。」修改了措词,她对反复无常的男人,也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好感。
「嗯。」男人向来平板的声音,微微透显出一丝欣悦味。
「那我去准备你的药了。」柳弱水想站起来,可盘卧的双脚麻得没力气站起来。
男人沉声拒绝。「不用!」他几乎不吃药的。
美目盯瞅着男人。「那……」她撑到一半的手,疲软下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男人改口,虽然语气仍不算温和。
「可是……」柳弱水怯怯地与他目光交接,男人的眼神坚定不移。
柳弱水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可是大夫说,吃药有利于消炎解痛,而且药已经花钱买了,不吃……很浪费耶!」上次据理力争后,她知晓男人虽然霸道,可不是全然不讲理的,这才又鼓足胆子,紧盯上那对莫测的幽眸。
「你……」男人眼睛微微地瞇起。
柳弱水瑟缩成团,摀住耳朵,双眸紧闭,未等男人说完话,便一连串的滚吐。「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碰我,我说得都是对的。你若是识礼的,若是讲道理的,便知道我说的都没错。」她对男人无常的性子,还是没把握。
男人失笑,柳弱水虽还有些怕他,可至少不会再以尖叫对他。「你别紧张,我只是要称赞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啊--」黑眸圆睁,从他眼底竟看到笑意,柳弱水灿笑,嘴角绽成春天的香甜。「是让你给训练的。」
「我会吃药,可不是现在,什幺事都等你休息过后再说。」男人突然低身抱起柳弱水。
「啊!」柳弱水没有想到,轻呼出口,身子又是一僵。
虽只是一声喊叫,还是敲中男人的心头--她终究是怕他的,这个想法啮咬着男人,脸色沉下,他默不作声,只是抱着她往另个房间走。
柳弱水这才知道。「你是想我脚麻,行动不利索吧!」
男人没有响应,可柳弱水细绵的嗓音,已经驱走好些不快的感觉。
「公子,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听到柳弱水这幺说,男人的心头像是掠过乌云般。
「我想你的手方才叫我给咬了,现在怕是很痛吧?」柳弱水好担心。
这幺一句话,就让男人心中的乌云,登时消散得不留痕迹。「不痛。」
「喔。」柳弱水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