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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小妾 第一章

  北宋.杭州有谁说过,命运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从小孅孅就很信时运、很认命。  

  可孅孅想,也许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常常到庙里烧香,所以老天爷公公大概不怎么明  白她的虔诚。  

  她叫阮孅孅,今年才十二岁,是个孤儿。十年前她被如意绣坊的主人收养,学着绣  事,可前月一场大火烧掉了绣庄,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六年前她也曾在汴梁城里走失过,可也没像今日一般凄惨,至少那时她还曾遇到一  个「好人」……流落在街头已经十来天了,没饭吃、没地方住,要靠街上的行人施舍,  孅孅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小乞儿、小叫花子。  

  一路流浪到西湖畔,站在西湖边上望着那一排灯红酒绿的人家,埋头传出来一阵阵  香浓的酒肉贩香,孅孅原本已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开始绞痛起来,已经快要教她不能忍  受了。  

  「好饿啊………」  

  孅孅抚着干扁的肚皮,跟随着饭菜的香味一路寻到妓院的后门,然后,她呆呆地盯  着院里头一桌子的酒菜,两腿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不能动弹。  

  会这么巧吗?肯定是老天爷公公可怜她吧!院子里--院子里竟然没人呢!这儿酒  菜这么多,她拿些东西吃应该不为过吧?  

  正想着,两腿已经不听使唤,跨过门槛,伸手抓了一手饭、一手菜急急地往嘴里送  ───「哪来的偷儿!好大的胆子?!」门边传来一阵怒喊,一名身材肥硕的大婶儿冲  进来,揪着孅孅的领子斥喝。  

  「啊,我不是偷儿,只是饿得慌才拿点饭吃--」  

  饭菜都还没到口哩!孅孅被吓得心慌,想把手上的食物放回去。  

  「瞧妳手里拿的是什么?!还说不是偷儿!」肥大婶不由分说地揪着孅孅的领子往  前头扯。  

  孅孅又饿又怕,心底很清楚这下被揪到,駂嬷嬷决讦不会饶了她,很可能把她连骨  带肉都啃了、吃了!  

  孅孅苦苦哀求她:「不要啊,我求求您,大婶儿,我再也不敢了……」  

  「偷都偷了,现下才求我也没用!」肥大婶儿睟道。  

  这家妓院虽然是江南第一大妓户,可众所周知,这家妓院的駂嬷嬷为人刻薄,她要  刻薄了谁家的都成!可谁要敢让她丢了便宜,可得走着瞧了!  

  肥大婶一路拖着孅孅往前厅走,孅孅的身子又瘦又弱,哪里是这肥大婶的对手?不  一会儿就被她揪到前头去见鸨嬷嬷。  

  妓院里富丽堂皇,可现下孅孅觉得这儿简直像处决场一样可怕!  

  「做什么?这娃儿谁家的?脏兮兮的!」鸨母见到孅孅第一句是这么说的。  

  「这娃儿在后院偷吃咱们的饭菜,是我抓到了她!」肥大婶得意洋洋地在鸨嬷嬷面  前表功。  

  「没有,我一口都还没吃呢,就被抓到了!」孅孅哭诉着分辩。  

  鸨母挑起眉头。「呵,原来是个丫头,声音倒挺好的!」  

  孅孅一脸骯脏,教人根本瞧不出来是男是女。  

  「鸨嬷嬷,我没偷吃您一口饭菜,求求你放了我吧!」孅孅跪在鸨嬷嬷面前,可怜  兮兮也哀求她,乌黑的大眼睛里噙着盈睫的泪珠,楚楚动人。  

  鸨母瞇起眼,伸出招着金丝巾、涂着红蔻丹的手,抬起孅孅的小颚。「哟,这小模  样儿倒是挺动人的!小姑娘,妳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孅孅,今年十二岁。」虽然不知道鸨嬷嬷问自个儿这些话做什么,  可她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孅孅?呵,倒是个好名字。」鸨母撇撇嘴,使个眼色给肥大婶儿。  

  肥大婶会意。「起来吧!」她随手一址,孅孅整个人就被扯起来,险些跌倒在地上  。  

  不知道自个儿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命运,孅孅喊叫、挣扎,可她那小鸡一样的力气怎  么比得过那肥大婶?  

  「不要啊,鸨嬷嬷--」  

  「少鸡猫子鬼叫的,走吧!」肥大婶拉着孅孅走出前厅。  

  「妳、妳抓着我上哪儿去?」孅孅被硬拖着往前,她不想走也不成。  

  「上哪儿去?瞧妳这身脏的、臭的!当然是要洗个干净了!」  

  肥大婶嗤哼一声,把孅孅拖到后头的澡堂──「春碧,把这脏丫头洗干净,换件衣  服送到前头鸨嬷嬷的房间去!」肥大婶扯着嗓门叫唤澡堂里的丫头。  

  「洗澡?」听到这个名词,孅孅停止了挣扎。「妳肯让我洗澡吗?」  

  她已经十来天没有洗澡了!  

  打从不能洗澡之后,孅孅才发现,洗澡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一个人如果不能洗澡,等到身上发出了臭味,这时无论走到哪儿,所有的人就会自  然而然地把你当成乞丐。  

  何况不洗澡身上痒得难受,这滋味比没吃饭还痛苦!  

  「废话,不洗澡,妳想熏死人啊?」肥大婶睟道,等看见春碧出来,就对春碧说:  「把这脏ㄚ头从头到脚给我洗干净,换件衣裳后让她出去见鸨嬷嬷。」  

  叫春碧的女子身材圆润、容貌中等,她弯着腰惶恐地点头,好似很怕这个肥大婶。  

  「小姑娘?妳身上怎么会脏成这样?」等肥大婶出去以后,春碧温柔地上前解开孅  孅的衣扣。  

  孅孅愣愣地盯着春碧,回过神来时,脸孔微微泛红。「姐姐,我、我自个儿来就成  了。」  

  「好吧。」春碧看了她一眼,指着旁边冒着热水蒸气的木桶道:「我刚巧储了一桶  热水,正好留给妳洗,一会儿妳换下来衣服就搁在旁边,干净衣裳我会替妳放在屏风后  面。」  

  「嗯。」孅孅点点头,肚子却出乎意料地咕咕叫起来。  

  虽然在街上乞讨久了,可孅孅还是有自尊的!她秀气的小脸更红、头垂得低低的,  不敢瞧春碧。  

  春碧掩着嘴笑了几声。「快把身子洗干净,我下碗面,等妳洗好了操正好出来吃面  。」  

  孅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除了如意绣坊的坊主,世上还有人会待她这么好……「  我、我立刻洗!」  

  不等春碧出去,也顾不得这儿是妓院,她立刻剥光身上的衣物住热水里冲……春碧  笑着摇头,转出屏风外下面去。  

  ★★★  

  鸨母怎么也想不到,院里的肥大婶随手一抓也能捡块黄金回来!  

  「ㄚ头,妳说妳叫……孅孅是吗?」鸨母两只眼睛盯着孅孅上下打量、左右各转了  一圈,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出若干年后赚了几千几万的银钞。  

  原本她只想能变出个铜块来就不赖,谁料到,竟然平白赚回了一块金子!  

  这ㄚ头可不是一般的,洗干净以后那粉嫩嫩的白面皮儿、黑瞅瞅的大眼睛、红滟滟  的小菱嘴………这水灵灵的模样儿,还真是我见犹磷!准能让那些花钱的爷儿们挖心掏  肺、疼人心坎,这大把大把的白花花银两自然就落进嬷嬷她的口袋了!  

  「是啊。」孅孅恭恭谨谨地坐在鸨嬷嬷面前,大气儿也不敢哼一声。  

  从小她听说书的讲,当老鸨的全都是吸人血、啃人骨的恶人,可这个鸨嬷嬷不但给  她洗澡、还给她干净的衣服穿、让她吃,这些待遇,怎么跟说书所讲的全都不一样?  

  「今年十二,是吗?」鸨母又问了一遍,方才她在前厅已经问过一回。  

  「嗯。」孅孅用力点头。  

  「我瞧妳若是出了咱们这个门,大概就没地方住、没东西吃吧?」  

  「嗯。」孅孅还是只能点头。  

  鸨母笑了。「若是我管妳吃、住,每个月还发给妳月例银子,妳可想留下来?」  

  「管吃、管住,还给银子?」孅孅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瞪着鸨嬷嬷。  

  天下当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这要是在昨天以前,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的时候,是打死她也不相信的!  

  「是啊,怎么?妳不愿意?」鸨母挑起了眉,吊孅孅的话。  

  「我……不是啊,有饭吃、有地方住,我当然愿意啊!」她只是不明白,鸨嬷嬷为  什么要待她这么好?  

  鸨母拿起丝巾,掩着嘴笑。「那怎么着?妳怕我把妳给卖了?」  

  孅孅脸孔红了红。「我……我……」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妳也太小看嬷嬷我了!」鸨母瞇起眼,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咱们这  『天香院』里多的是红牌姑娘,凭妳这瘦不拉叽的模样,年纪又小,能替嬷嬷我挣几个  钱?更何况妳要是不卖,嬷嬷我能够勉强吗?」  

  孅孅眨眨眼,她当真仔细地想了一回,鸨嬷嬷说的好象真的有理……「我留妳下来  ,是因为院里正欠个丫头。妳要是肯了,就留在院里当帮手,平时我也是不准妳到前头  去的!」鸨母道。  

  她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安抚孅孅,二方面是乘机把她藏起来。  

  这丫头才十二岁,破花可太早,要梳弄好歹也得再等上两年!  

  不如这两年就好生养将起来,藏在深闺、仔细调教,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让她出去  见客,届时能卖的价钱可不是现在能估算的了。  

  「帮手?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啊!」听到这儿,孅孅安了一半的心。「我会做的事  虽然不多,可要刺一件绣品大概是没问题的!」  

  鸨母一听,瞪大了眼。「绣品?!」  

  这ㄚ头好大的口气!  

  寻常人拿起针芾来玩玩只能称得上叫「缝补」,这小丫头竟然说她能刺一件绣品?  

  这不是好大的口气叫什么?  

  「是啊,不过我的绣工还不成熟,原本师父还要教上我几年的……」  

  一提起师父,孅孅的眼眶就泛红。自从绣庄大火以后,她就和师父走散了,也不知  道师父往哪儿去了。  

  「师父?」鸨母挑起一眉一眼,疑惑地问。  

  「是啊,师父不但收养了我,还教我刺绣,她是个好人。」孅孅红着眼眶道。  

  现下她心底的好人又加上了鸨嬷嬷一个。当然,还有当年那个在汴梁救了她的「好  人」………虽然一直不知道「他」是谁,可孅孅一直把他放在心底,从来没敢忘记。  

  从前孅孅在绣坊听过管事大姐说如果心底有想见却见不着的人,只要每天早晚念着  对方的名字十遍,心诚则灵,总有一天会有再见到对方的机会。  

  不管大姐说的是真是假,打从孅孅听到这个可能之后,就一直坚信不移,从那天起  ,她开始在心底默诵当年那个救了她的好心人。  

  可因为不知道「他」是谁,当然更不清楚他的名字,所以孅孅每天早晚在心底叫他  十遍「好人」,一直到现在,她已经足足念了三年有余了。  

  现下这个早晚默念的名单又多了师父,她期待能见到师父,不管要等上三年、五年  、还是一辈子……她会一直默念下去。  

  她相信,总有一天老天爷公公会知道她的诚心、会听见她的期盼。  

  「师父?教妳刺绣?妳到底打哪儿来的?」鸨母问,心底隐约有了一些头绪。  

  「半个多月前我还住在如意绣坊,后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把我和师父给分散了  。」孅孅道。  

  「如意绣坊?!原来妳是打『如意绣坊』出来的!」鸨母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妳的师父是谁?妳在绣坊里待了几年?」她迫不及待地问。  

  「我在绣坊里住了有十年了。师父姓颜,『如意绣坊』就是师父的。」孅孅回答,  不解地望着鸨嬷嬷兴奋的神情。  

  「啊啊……」鸨母乐得快要窒息,简直高兴得笔墨不能形容。  

  这下她眼底见的不止是金块,等于是一座金矿山了!  

  「如意绣坊」虽然不是江南第一大绣庄,可出产的苏绣巧夺天工,绣面样式新鲜,  针法活跳多变,教人叹为观止,那已经不是单纯绣品,简直叫做艺术了!  

  杭州人人都传说,有人见过颜如意把绣面上的困龙变成活生生的飞龙,当着所有人  的面飞脱而去。  

  姑且不论这传言有多少可信度,听凭这叫人咋舌的传说就该知道,只要是「如意绣  坊」里面由颜如意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绝对也是第一流的绣工。  

  至少,这杭州苏绣除了「如意绣坊」出来的绣品,怕再也没有人能比拟的了。  

  就连「天香院」这杭州第一大妓院里,也只有当红的花魁能得到一件「如意绣坊」  出产的绣品。  

  当然,花魁得到的不会是颜如意的亲手绣作,可只要是「如意绣坊」的绣品,都会  被人当宝贝一样的珍惜!  

  可叹的是,半个多月前一场无端端的大火,「如意绣坊」二十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祝融过后听说颜如意就失踪了,这十多天来没有人再有颜如意的消息!  

  鸨母没料到的是,她竟然能捡到一个颜如意的小弟子……这么小的娃儿,颜如意肯  收了她,想必资质是拔尖儿的!  

  「嬷嬷,您还好吧?」瞧见鸨嬷嬷快不能呼吸了,孅孅上前去帮忙轻拍鸨嬷嬷的背  肩。  

  「我、我………我好得很!」鸨母突然抓住孅孅的手--「方才妳答应了,就在这  儿住下了,是吧?」  

  鸨母的神情异样,瞧得孅孅有些心惊。「是……是啊。」  

  如果要管吃住,那同住在绣坊里是一样的。留在这儿,恐怕是她现下最好的去处了  。  

  鸨母一听笑颜逐开,乐得跟中了彩头似的--「就这么说定了,妳在这儿住下,我  立刻要肥大婶清一间上房给妳!」她揪着孅孅的手,就西侧的厢房走去。  

  「肥大婶?」孅孅心想反正同意往下了,也就任由鸨嬷嬷拉着走。  

  「就是把妳抓--呃,咳咳,我是说『请』进来的大婶。」鸨母边走边解释,脚下  的步子可没暂停。  

  途中看到一个丫头,鸨母随口叫那名丫头唤春碧到西厢房去。  

  「这儿就是妳的睡房,春碧那ㄚ头勤快老实,往后就让春碧侍候妳,妳看怎么样?  」到了西侧厢房,鸨母推开一间雕梁画栋的上房,笑嘻嘻地问孅孅。  

  「侍候?」孅孅眨眨眼,有点不知所措。  

  她不是来这儿当ㄚ头的吗?为什么要人侍候?  

  「啊,瞧瞧我,园里的姑娘一多,我就老糊涂了!」鸨母瞧孅孅的神色不对,她拍  拍额头把话儿一转--「我要说的是,妳才刚来乍到,许多事不明白,就让春碧教妳,  妳看怎么样?」  

  孅孅吁了口气,清秀的小脸上有了笑容。「谢谢妳,鸨嬷嬷,可是……可是我不必  住这么好的地方……」  

  她四目顾盼了一遍,瞧得出来这房间极尽堆砌,装饰得十分华丽,可惜……就是太  俗气一些。  

  俗不俗她倒也不会大嫌弃,况且孅孅向来认命,她既然是来当丫头的,当丫头就该  有当ㄚ头的本分,否则是会折寿的。这么华丽的屋子,打死她也不敢住。  

  「这……好吧,那就搬到东厢院里,那儿也清幽一些!」鸨母笑呵呵地说。  

  事实上,这间西厢上房可是她住的地方。她都忍痛让出自己金碧辉煌的房间来了,  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腿上,这丫头还真不识抬举!  

  「谢谢嬷嬷。」孅孅完全没料到鸨嬷嬷心思,她笑着道谢。  

  「那就跟我到东厢房吧!」  

  随着鸨嬷嬷往东厢房去,孅孅心底由衷地感谢老天爷公公……能有个安定下来的地  方,此刻对她而言,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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