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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气女孩 第九章

  过了将近一个礼拜神经兮兮的日子,甄孝齐一到放假日,简直只能用「虚脱」两个字来形容。

  她想挖空脑袋里所有烦人的事情冥想,想整天黏在床上,想无所事事地放任自己变成一只米虫……可惜天不从人愿,早就在客厅standby的一大一小彻底打碎她的想望。

  顶着睡得晕沉沉的脑袋,抱着累积一个晚上的尿意,不甚清醒的甄孝齐满头乱发地由房间冲出来,凭着印象经过客厅对准厕所方位,正准备火力全开地冲进去方便,没想到却被两道声音硬生生地扯住脚步──

  「姑姑,妳起床啦?」小薇顶着扬高的抱枕,看起来像是拿来当武器用的。「窦叔叔等妳好久了欸!」

  不……不会吧?甄孝齐感觉头上掠过一只飞鸟,望向窦嗣丞的脸上满是无力的线条。

  「哟呵~~小懒猪起床喽!我们今天到哪里玩吶?」窦嗣丞的发有点乱,左右腋下各挟着一颗抱枕,手上还可笑地捧着两个,显然不胜小薇的攻击火力。

  玩?!不!她一点都不想玩,她只想当米虫、只想装死,但最想……尿尿!

  按捺不住地冲往厕所,好不容易经过一阵「泄洪」,她松了口气,洗完手后,她顺手掬起冷水拍拍脸颊,这才恢复些体力去应付外面那「两只」怪兽!

  「欸,我跟小薇决定到动物园走一走,妳觉得怎么样?」甫一踏出厕所,窦嗣丞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什么嘛!这分明是先斩后奏,哪有给她任何置喙的余地?

  「星期假日去动物园?又不是头壳坏了,这么想去人挤人吶?」臭着一张脸回到客厅,她还是想赶快躺回那张柔软的床,半点出门的欲望都没有。「小薇,奶奶呢?」

  「奶奶去拜拜,顺便吃什么姊妹会,她说不到晚上没空回来。」再扔一颗抱枕──气死人了!窦叔叔怎么那么厉害,她丢了几十次,没有一回丢到他的,讨厌死了!

  「偶尔去当一下沙丁鱼也不错啊!妳快去换个衣服,我们准备出门喽!」窦嗣丞不喜欢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比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老太太。

  「噢~~」懊恼地呻吟一声,甄孝齐的脸上满满、满满的不情愿。「我可不可以不去啊?你带小薇去就好了嘛!」

  「不要啦~~」

  「不、行!」

  料不到那一大一小像约好了似的,超级不给面子地给了她同一个答案,只不过句子组合不太一样就是了,可意思绝对相同,就是没得商量。

  「真的不行?」她犹不放弃的作垂死前的挣扎。

  「当然不行。」小薇跑到窦嗣丞身边,偷偷搬走被她丢得「面目全非」的可怜抱枕,以正经到不行的口吻说道:「奶奶说现在坏人很多,我们不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会有危险。」

  眨眨眼,瞪了眼窦嗣丞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死样子,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小薇,姑姑不是小孩子了……」

  「就因为不是小孩子才危险吶!」小姑娘可不高兴了,两手插腰,表情十分严肃。「我们这么漂亮的女生,孤单单的一个人留在家里,就算我不担心好了,妳问窦叔叔,他能不担心吗?」

  两眼圆睁,甄孝齐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小女生会早熟得如此过分!

  窦嗣丞再也忍不住地朗声大笑,配合着小薇小大人似的语气,抓准机会揶揄她。「对对对,我好担心吶,担心得不得了!」

  言下之意,就是──妳还定认命一点,去换衣服准备跟我们一起去人挤人!

  于是在一大一小的夹攻之下,甄孝齐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满肚子怨气,老大不情愿地被两名歹徒「绑架」,绑到动物园让猴子看去了──

  ※ ※ ※

  老实说,甄孝齐实在不太愿意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但它偏偏在现实生活里发生了,而且地点是在有点可笑的台北市立动物园。

  「哥!怎么你也来这里?」才进动物园不久,就在窦嗣丞领着她和小薇准备去搭动物巴士,到动物园最上方再沿路晃下来之际,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领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生喊住他,像两颗球一样朝他们滚了过来,然后女人扯了扯小男生的手。「小冬,叫舅舅。」

  「舅舅~~」小男生扬起笑脸,拉高尾音地喊道。

  「嘿,小冬,来给舅舅抱抱!」窦嗣丞可乐了,一把抱起小男生像在抱棉花那般轻松,一点都没将那十几公斤的小小重量放在眼里。「干么?你们全家一起来逛动物园吶?」这句话是问那个活力十足的女人。

  哥哥?舅舅?把女人和男孩的称谓做个连贯,不难发现这女人就是窦嗣丞的妹妹;甄孝齐在一旁暗忖着。

  唯恐世界不乱似的,女人说了句让甄孝齐下巴急速往下掉的惊悚话语。「什么我们全家?连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来了!」

  啊咧~~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准备在动物园来场家庭大会串吗?那她和小薇该怎么办?要不要先闪人比较「安全」?

  「他们全都来啦?人咧?没看到人吶!」窦嗣丞嘴儿笑、眼儿笑,半点都没有吃惊的模样。

  「那不就来了吗?」指了指后方状似浩大的一群人,女人的注意力「非常不小心」地落在甄孝齐身上。「咦?这位小姐是……」

  「孝齐啊!我不是眼妳们讲过了?」眼睛溜了圈,窦嗣丞把握机会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妹子。「孝齐,她是我亲妹妹窦宝儿,这是她儿子小冬,今年四岁了。」

  「喔~~原来妳就是哥的女朋友甄小姐啊!久仰、久仰!」窦宝儿稍嫌夸张地吼叫,让甄孝齐臊红了脸;因为前后方的游客已经投射过来看好戏的眼光,令她头皮不断发麻。

  「呃……」她牵着小薇的手心沁出冷汗,僵着笑不知该如何以对。「妳、妳好。」

  「漂亮喔哥!」窦宝儿的眼弯成两枚下弦月,以手肘撞了撞窦嗣丞的手臂,丝毫不减浑厚的音量。「真不够意思,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竟然能藏这么久?早就该将她介绍给爸妈认识了!」

  正当窦宝儿埋怨之际,窦家的长辈们陆续挤到他们身边,接下来即使是用肚脐眼,都不难想象那个「盛况」有多惊人,直教甄孝齐的脸一路由动物园的头红到动物园的尾,脸上的笑容比石膏雕像还要僵硬。

  窦嗣丞「好心地」将她让给对她满是好奇的家属们,牵着小薇走在浩浩荡荡一群人的最后,脚步显得轻松而愉悦。

  「窦叔叔。」舔吮着手上的冰淇淋,小薇被太阳晒得酡红的脸上净是满足。「原来这就是你想来动物园的理由,对不对?」

  窦嗣丞怔愣了下,他漾起笑,有种西洋镜被拆穿的尴尬。「呃,小薇不会跟姑姑告状吧?」

  其实这段感情唯一让窦嗣丞不满的地方,就是甄孝齐一直排拒和他的家人见面。

  他明白这是她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自卑感作祟,但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何况她一点都不丑;而且他都已经跟她的家人混得烂熟了,因此她的坚持令他感到无限沮丧。

  既然迟迟等不到她点头,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为了安排今天在动物园「极其自然」的「偶遇」,事前他不晓得和窦宝儿通过几次电话,次数多到连宝儿的好性情都快受不了想砍人了,可见他有多谨慎!不料,还是被小薇这鬼灵精给察觉了。

  失算,失算吶!

  「不会啊!」之前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的提议频频被窦叔叔否决,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果姑姑变成窦叔叔的太太,那我以后就可以经常和窦叔叔见面了,是不是这样?」

  「是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每天见面了。」如果他们之间有结果,他是决计不会让小薇和岳母孤零零地住在原来的住所,一定会将她们接过来和自己同住。

  「我就知道!」漾起甜甜的笑,小姑娘可得意了。「那我就不跟姑姑打小报告,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秘密?」他挑眉,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嗯,秘密!」翘起小拇指,还得打勾勾盖印章才算数喔!

  就在炽热的太阳底下、在热闹壅塞到不行的动物园里,这桩阴谋似乎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呃,事实上是只有咱们可怜的女主角不知情,其它人都心知肚明。

  然后按照原先的计量,顺利地、和缓地,以大部分人都满意的速度持续进行──

  ※ ※ ※

  据说,窦家老老小小对甄孝齐的印象都好得不得了;据说,窦家奶奶已经准备好提亲礼到甄家提亲;又据说,窦家妈妈已经开始物色珠宝首饰,准备将儿子的新娘打扮得珠光宝气──

  可惜一堆事关切身问题的「据说」,全然引不起甄孝齐的兴趣,她的烦恼依旧存在。只要安全部一天没有将报告往上呈,她就无法命令自己安心。

  出乎预料的,原以为得调查很久的安全部,在礼拜二一大早,便将详尽且厚实的报告完整地摆放在窦嗣丞桌上。

  于是场面又和出事的那天如出一辙,三个女人一字排开,站在经理办公室的桃木实心办公桌前。

  甄孝齐依旧脸色苍白,两个女人则不同于先前那般紧张,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面对窦嗣丞犀利的眸光。

  「这份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姿态,窦嗣丞以双肘杵着桌面,下巴顶在撑起的手掌之间,桌面上除了上回那张支票之外,还有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我希望在我还没公布谁是主谋之前,那个人可以先行承认,这样在法律上的罪行应该会轻一点。」

  怎么……当真是会计室出了内奸?甄孝齐心头五味杂陈,眸光复杂地看向两个会计助理。

  是林素月?还是吴淑丽?看着她们清清秀秀的脸庞,她实在辨别不出哪一个才是动手脚的主谋。

  「不承认吗?」窦嗣丞故意叹了口气,言辞间有浓浓的遗憾;他按下电话内键,对扩音器讲了几句话。「叫安全部主任上来,还有,把警卫也带上来。」

  约莫五分钟后,办公室陆续走进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林素月和吴淑丽在看见其中一个穿着警卫制服的男人后,平静的神色陡生波澜,似乎不再像适才那般神色自若。

  「曹主任,可以麻烦你报告一下吗?」完全不浪费时间地,窦嗣丞在他们站定之后,立即下了第一道指令。

  「是。」曹主任点了下头,他是安全部的负责人,这个案子全权由他负责。「根据支票上的日期,我们试图调阅当天全公司所有拍摄的安全录像带,并在清查之后发现,除了当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会计室的安全录像带不翼而飞之外,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后来我们调查了警卫的值班表,发现当天值夜班的警卫是袁莱世,就是这位。」他指了指一旁低垂着头,脸色灰白的警卫。「经过我们的劝导,袁先生自知逃不过法网,便向我们坦承一切经过及共犯。」

  曹主任转了个身,信步踱到林素月及吴淑丽面前。「两位小姐,妳们现在还有什么话要澄清吗?」

  剎那间,抽气声此起彼落。甄孝齐之所以抽气,是因为她没想到两个助理全部参与犯罪;但她更猜不透的是,她的人际关系真有如此糟糕?糟到两个人都对她心生不满,继而连手陷害她?

  而林素月及吴淑丽,自然是因为计谋被识破,受不了被当场活逮的刺激而抽气。

  吴淑丽首先沈不住气,蓦然伸出食指指着袁莱世。「袁莱世你……」

  「淑丽!」林素月陡地扯住吴淑丽,阻止她自乱阵脚。「窦经理,我不认为单凭袁先生的一面之辞,就足以让你相信我们参与此事。」她愤恨地瞪了眼袁莱世,那眼神犹如蛇蝎般毒辣。「如果你一定要赖我们罪,那么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支票上的签章会是组长的?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哼,好个欲加之罪。」窦嗣丞不慌不忙地见招拆招。「会计室里每一个员工都知道甄小姐放置印鉴的地方,就算有上锁,还是有备份钥匙,妳们都很清楚不是吗?」

  「这……」林素月的脸部线条僵硬几分。「可是……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我们做的!」

  「妳确定没有吗?」一声冷笑,他指示曹主任针对这点再做报告。「曹主任。」

  「是的。」曹主任拿出会计室的工作日志,摆放在那张问题支票旁做比对。「由于这张支票的来路实在可疑,所以我们进行了笔迹比对;果不其然,在和吴小姐的工作日志比对之下,再经过字迹专家的确认,证明这的确是吴小姐的笔迹没错!」

  「呜……」颤巍巍的,吴淑丽后悔地痛哭失声,也间接证明了她的罪状。

  「不是吧,经理?!」林素月仍不肯放弃,即使吴淑丽已经露出马脚,但她可不认为他们能找出任何证明她涉嫌的证据。「那强华企业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幽灵公司?就算支票是淑丽盗开的,也无法证明我们跟那家公司有共谋!」

  「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个人可能可以给妳答案。」曹主任拉开办公室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先生,浑身还散发阵阵恶臭。「陈先生,可以麻烦你进来指认,花两千块买下你身分证,并叫你到银行轧支票的是哪位小姐?」

  林素月在看到那个老先生之后,捣着嘴猛地退一大步,双腿开始发颤,一不注意竟跌坐至沙发里。

  「哎哟,好心的小姐啊!」老先生一进办公室,直朝着林素月逼近。「啊妳不是叫偶弃银行?偶弃了啊,可速过没多久就被这些人抓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速啊?」

  「你别过来……别过来……」林素月不顾形象地猛往后退,两条腿甚至蜷到沙发上。「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过来……」

  「哪A不润速偶?」老先生瞧了眼那些人高马大的大汉,额上的汗是大粒小粒全冒了出来。「啊妳明明梭弃完银行要给偶五千块的溜,偶还没拿到钱,怎么会忘记妳咧?」

  「你走开!走开!」林素月凄厉地尖嚷着,直接把头埋进双膝之间不敢见人。「把他赶走!赶走!我认就是了!我认──」

  接下来,林素月和吴淑丽被安全部人员带走,那位浑身恶臭的游民老先生也被曹主任请了出去,袁莱世则被免职,永不录用。

  一切的混乱结束于甄孝齐的呆滞之中,而她竟浑然未觉──

  「还好吧?妳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虽然很满意安全部的办事效率,但窦嗣丞的愉悦却被她过分惨白的脸色给减弱,形成一股低气压,低低地压迫着他的胸口。

  木然的眼对上他,好半晌,他才在她瞳底看见焦距的凝聚。「嗣丞,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们?」好心地为她接下话,他还真担心她受不了刺激。

  「……嗯。」她不记得自己何时与她们结下如此沉重的仇恨。「我知道后来居上的确让人很不舒服,但这个社会是以能力用人,我不晓得会引来她们这么大的怨恨……」

  疼惜地搂了搂她的肩,他也料不到自己的下属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会有人看不清现实。」这是当初他和秀兰姨所始料未及的结果。

  咬了咬唇,她拨不开心头的沈郁。「嗣丞,我想她们不是有心要诈骗公司的钱……」她想替她们求情,即使只有一丁点可能,她都要努力试试看。

  「所以?」微叹口气,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可救药的妇人之仁又犯了。

  「嗯……你可不可以放了她们?」她异想天开地提起。

  「不行。」没得商量地一口否决,却又在见她垮了一张小脸后,做了「适度」的妥协。「该有的惩罚不能免,但我可以请法官从轻量刑。」

  「真的吗?」她的眼瞬间转亮,为他的手下留情感到欢愉,扬了扬翘起来的小指头。「你一定要记得喔!答应我的事不能反悔,来,打勾勾!」

  「噢~~不用了吧?」他无力地呻吟了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一把年纪的现在,还跟女人们玩这种办家家酒的举动?

  小薇是这样,她也是,莫非连他都要被拖下水,她们才甘心?

  「不行!」这点她可坚持了。「谁晓得你会不会说话不算话?来,打勾勾!」

  「我保证可以吗?」至少这女人该相信他的人格吧?他天真地思忖道。

  「少来,保证一斤值多少钱?」她以前上过他的恶当,所以还是小心为上。「当初是谁也保证自己不是爱记仇的男人,结果咧?莫名其妙就爱找人麻烦,现在还好意思说……」

  「欸欸,八百年前的事了,妳有必要在这时候拿出来翻旧帐吗?」天地良心,自从交往以来,他哪一次不是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不是冤枉人吗?

  「是我比较会翻旧帐还是你?」

  「当然是……」

  「小心你的答案,说错了可不轻饶你!」她威胁道。

  「呃……那那那、那不就是我喽?」无限委屈地,他又投降了。

  「知道就好!」

  天空清朗、万里无云,轻吹过的微风一并吹去恼人的忧愁,让生命染上新的活力,延续在接下去数不尽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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