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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就定位 第二章

  哗沙—哗沙—     

  黑暗中,涛浪拍岸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因为视线被放逐到遥远的星空,只剩下听觉近在咫尺了。  

  离开原本打算投宿的黄家,两人商量之後决定就在车里过一夜,反正隔天一早想到七星潭看日出。  

  於是,小客车就停在花莲某个近海的路旁,然後打开了车顶天窗、敞开了两侧车门,再将两个前座往後压,一人占据一个位。  

  「嘿,那黄先生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他喝乾最後一口啤酒,然後仰躺下来。  

  「呵,任谁被训了一顿都不会开心吧。」早他一步解决了她的那罐啤酒,如今酒精在她体内形成热流,暖得笑容都慵懒了。「说实在的,我还真怕他会拿出猎枪来,对著我们疯狂扫射。」  

  杨则尧侧过头,瞅她,笑意拳拳。「你呀,动作片看太多了!」  

  「没有,我只是怕死而已。」杜芳岳也偏过头,回睇向他,唇角微扬。「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  

  「若为工作故,两者皆可抛……是这样吗?」他顺势接著说。  

  芳岳知道Yang在调侃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再那么介意,反倒是另外一件事挑起了她的兴趣——  

  「我发现你中文程度很好哎,一点都下像离开台湾十七年的小留学生;刚刚会用『息事宁人』这个成语,现在又能接打油诗,真了不起!」无意瞥见他扬了眉,她忍不住追问。「嗳,该不会你大学的时候也修过中文课程吧?」  

  「你猜对了,我的确修过。」五指稍稍使力,啤酒罐凹了进去,则尧沉嗓轻轻说:「不过,从我十岁那年出国,就一直没忘了要学中文。」  

  「你父母亲这么重视母语教育?」  

  「不,是我跟爸妈要求的。」  

  「真的?」十岁的孩子就已经这么有主见、知道要争取学母语的机会?」  

  食指比著自己的鼻子。「你看我现在像在说谎吗?」  

  她摇摇头。「没办法,实在很难相信呀,你那时不过十岁而已。」  

  「嘿,你瞧不起十岁的小朋友哦。」则尧含笑指控,忽地脑里冒出一个问题。  

  「欵,那你呢?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怔愣了两秒,她的思绪才慢慢溯回幼时。「我十岁的时候……」芳岳喃喃著,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最後却只是淡淡回答道:「就是一般的小学生啊,没什么特别的。」  

  「那……」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现在呢?想不想来点特别的?」  

  「现在?特别的?」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大学的时候不会还修了魔术课程吧?」  

  「你等我一下。」  

  杨则尧霍地起身,跑到後车厢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个东西,他递给她——  

  「啊?这是……」芳岳伸手接过来。「仙女棒?」  

  一包长长的仙女棒。  

  则尧微笑著向她解释:「刚刚去买啤酒时看到的,台湾的便利商店真有趣,竟然会卖仙女棒;我觉得满新鲜的,所以就买了一包。」  

  「这是因为在花莲吧,做的是观光客的生意。」她边说,边撕开包装,拿出两根银黝色的仙女棒。  

  旁边的他轻轻按了打火机的机括,令小簇火光跳出,再靠向仙女棒的顶点,没多久,灿亮的星芒开始向四方绽放,耀眼极了,而她的笑容也随之炫了开来。  

  她拿著仙女棒在空中画著一道又一道的火色线条,眼睛始终离下开高热成白黄的杆心。呵,这个没有地方寄住的夜晚,简直美得像梦!  

  「许个愿吧。」蓦地,他提了建议。  

  「许愿?」微顿,芳岳转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要许什么愿。」  

  在当事人面前,向来她都当神灯精灵,而神灯精灵的工作是替人家达成心愿,自己不许愿的。  

  「想一想,有什么是你希望实现的愿望?」他低笑著诱哄。  

  「唔……嗯……」磨蹭了半天,芳岳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结果……「世界和平吧。」天啊,她居然说出这么白烂的广告台词?!嗟,她瞧不起自己!  

  「啧,好敷衍!」他发出无奈的感叹。  

  「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举剑似地,他高高擎起仙女棒,然後,向夜空洪声呐喊:「请实现我所有的愿望吧!」  

  Yang的孩子气动作,让她不由得莞尔。「嗳,你太贪心了吧?!」  

  「不贪心怎么行?」回过头看她,杨则尧笑著。「不是都这么说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看著仙女棒的光芒渐渐暗淡,芳岳静默了。是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她怎么会想了好久、好久,还是挤不出半个愿望?  

  「欵欵!你在想什么?」他发现她的怔忡。  

  「没什么……」挤下出愿望,但至少,她挤得出笑容。  

  「还要不要?」他指了指纸袋里的仙女棒,对她眨了眨眼。     

  她被逗笑了。「嗯,好啊!」  

  当晚,他们点亮了所有的仙女棒。就在最後一根仙女棒即将熄灭之际,杨则尧瞅著她,微带笑容,坦然而认真地说了。「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认识你,而不是在记者会或任何工作场合。如果有一天,你想到要许什么愿望,无论有没有可能实现,别忘了跟我说,好吗?这是今天晚上,我最後也是最期盼实现的愿望。」  

  猛然听到这番话,芳岳深深睇著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有那么一刹,她几乎以为心跳会停、呼吸会止,泪水会倾流而下。  

  「谢谢。」  

  最後,她只这么应了。  

  虽然他不时露出孩子气的那一面,但她已经了解——他呀,没那么简单的。看再多关於他的报导、听再多他演奏的音乐,或许能让她知悉「大提琴诗人」——Yang,却没办法让她认识杨则尧。  

  是啊,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著你,真的是件很棒的事——这句话,杜芳岳没有说出口,但……  

  保、证、属、实。  

  光线从极东的海平线那头蔓延过来,天际渐渐由成片的沉紫转为清亮的釉蓝。  

  「唔,大家说的『日出』是不是就这样而已?」芳岳揉揉眼,强打著精神。  

  「不,好看的在後头,太阳应该就快升起来了。」  

  应该就快升起来了?他们来到七星潭这片石滩,已经待了足足一个半小时,除见到天空颜色出现变化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而现在他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啧,这种运用时间的方式,未免太奢侈了吧!  

  她以为自己的念头放在心里,却没想到无意间皱眉的表情泄了真相,更没料到一旁的杨则尧将这些全收在眼底了。  

  他当然猜得到她在想些什么,即使和「工作」没有直接相关,思维的起点也绝对与「工作」有染。在这方面,她并不难懂。  

  和初识时不同,现在,他会选择不说破,只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哎哎哎,你做什么?」两边肩膀突然被人捏了把,芳岳马上跳开,同时,回眼瞪著祸首。  

  「帮你按摩呀。反正,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日出还不一定。」祸首一脸无辜样。  

  「你怕痒?」  

  「不,不是。」她只是……只是不习惯这种动作,太亲密了。  

  「咦?不是怕痒啊,那……」则尧低头,似乎陷在沉想里。良久良久,他忽地抬起头,冲著她的表情却是满满的笑容。「不是怕痒,那肯定是怕羞了。」  

  啧,这杨则尧分明是在调侃她嘛!枉她见他认真思索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结果咧,人家根本是拿她寻开心。  

  见她面容布了阴霾,则尧稍敛了笑,正经了语气,说:「你的肩膀很硬,可能是压力积压太久了。不过,你放心,我的技术很好,保证你不会痛、也不会痒。」   

  他原本就是希望能藉按摩帮她放松的,思绪别老绕著「工作」转呀转。  

  Yang表现得这么坦然大方,实在让她很难拒绝。芳岳暗叹口气,将一头长发拢到了胸前。「你动手吧。」  

  则尧爆出大笑。「你非要表现得像是要上断头台的烈士吗?」  

  「我数到三,不动手就算了。」不理他,她飞快计数著。「一 、二……」  

  「三」字还没落下,他已经移到她的身後,双手开始动作了。  

  刚开始,她还觉得有些别扭,到後来,不得不承认他的指掌仿佛有某种魔力,只要按、压、揉、捏与轻捶,就能拔除盘踞在她肩膀多时的紧绷,舒服得教她情不自禁合上了眼。  

  「现在应该没那么不自在了,嗯?」他知道,适才她答应得并不情愿。  

  「唔。」  

  「很舒服喔?」  

  「唔。」放松的感觉让她只轻轻应,不想多言。  

  则尧明白,微微笑了。知道她能开始享受他的按摩,有股喜悦自心底涌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像冒泡泡似的;再随血液流散到四肢百骸,整个人就轻飘飘了起来。  

  咳,莫名其妙呀,他明明是施力者,怎么也有受人按摩的快感?  

  就在这时,金光如箭镞,忽自海面那头射来——  

  「嘿,太阳出来了!」  

  他的轻喊,唤她睁开了眼,过度强烈的光线却教她猛地别开了头。  

  「喏,这给你。」则尧立刻递了张深色的玻璃纸给她。「透过它去看太阳,就不会伤眼了。」  

  「谢谢。」  

  重新对向光源,芳岳震慑得说不出话,她从没想过,透过一张深色玻璃纸就能这么清楚地看到太阳在天际画出半弧轨迹,在那瞬间,遥遥几光年的距离似乎仅仅剩下数尺,平素高不可攀的光体,如今就在眼前而已。   

  原始的无名感动,在她胸臆间轻轻怦动著……  

  然而,很快地,当太阳进驻天空,便和寻常没什么不同了。  

  「啊,就这样?没了?」他们等了这么久,美景只这么一刹?!  

  看她露了失望神色,则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时间虽然很短暂,不过真的很美,不是吗?绝对能让你一辈子都记得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看过不少次日出?」芳岳回头瞅他。  

  「唔,是看过不少次。」他点点头,而後补充。「但在台湾,这是头一回。听说阿里山也适合看日出?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上阿里山看日出。」  

  她觉得奇怪。「我觉得你不像大提琴家,反倒像是那种风景摄影师之类的。」  

  「怎么说?」  

  「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旅行的样子。」她总觉得Yang的形象离他有些遥远。  

  「你……你都不用练琴的吗?」  

  「练是要练,但没人规定除了练琴就不能有其他生活吧?!」他双肩随意一耸。  

  看来,他的生活比那些书面报导的要丰富多了。当芳岳还想进一步了解时,偏偏,手机不解风情地铃铃作响。  

  「我是杜芳岳。」她接了来电。「……好,我现在就回去。」  

  他不晓得手机里传来什么样的讯息,但她收线前的最後一句,他听得很清楚。  

  「你要回台北,现在?」  

  「嗯,台北出了点事,不得不回去。」她保持冷静。  

  他却皱起了眉。「没办法找别人先帮忙解决?」  

  芳岳轻轻扬唇。「谁教我天生劳禄命哪!」  

  「工作?」莫名地,他想知道,想问清楚。  

  「不是,是家里的事。」如果是工作,她应该会笑得开怀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力持沉稳。  

  「真的没办法留下?」则尧索性直接说了。「我很希望未来的旅行里,能有你这个伙伴。」

  「不嫌我老想到工作,会坏了你的度假心情?」发觉自己的脸颊热烫了起来,她连忙摆出大方的笑容以为掩饰。  

  「我说过,那是代表我这个伙伴不够尽责。」他笑了。  

  想起两人初见面不过才是昨天的事,如今道别,却好像已经彼此相伴了好久、好久,不舍的情绪在他心底微微泛著酸。  

  芳岳忽地眯眼,板起了表情,很认真地跟他说:「我是不得不回去,所以请你务必小心自身的安全,不只为你自己,也是为我、为都铎。可以吗?」  

  「这个我知道,不只为我,也是为你。」则尧朗朗道,同时大手向她伸去,就在她发顶轻轻压下,含笑地加了解释:「但……旅行不是工作,所以跟都铎无关,我不为都铎。」  

  灼热的视线、温暖的话语,还有亲密的动作,面对他,她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向来稳如磐石的心版,似乎出现了松解的滋滋声响,细微,却无法忽略。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严肃。」见芳岳没有表情地发著怔,他唤了声。  

  「哦,没,没什么啦。」如梦初醒,为了撇开尴尬,她飞快转个话题,绽笑睐向他。「对了,还没请教,阁下是否愿意送我到车站?」  

  「那有什么问题!」  

       ※     ※     ※

  她揉揉眉头,顺势拂开垂在额前的一缁发丝,整个人深深浸在疲惫里,但此刻她还得撑著,不能休息,更不能倒下。  

  「已经三天了,你说,茵茵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枯瘦的五指紧紧扣著她的腕不放,狂乱的两眼直直瞪著她,梁韵娴逼问。「你说、你说,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别急别急,茵茵很快就会回来了,你睡一觉,明天早上就能见到茵茵了。」  

  深吸口气,芳岳不断轻拍著她的肩背。  

  「可是……她……」指力收紧,声调拔高,梁韵娴的表情又惊又恐。「你说,茵茵会不会不回来了?就跟她爸爸一样不回来了,丢下我,就不回来了……丢下我就不回来了……」说到最後,嗓音尖锐的逼问成了沈恸黯然的低喃。  

  「梁阿姨,你放心,茵茵一定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有人推了房门进来——  

  却是舒绕珍。「芳姊,你去休息吧,这边我来顾著。」  

  她的手还被梁阿姨紧紧抓著,放下开。「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可以。」向绕珍微微一笑,这好意,她只能心领了。  

  「你这样怎么行,会累垮自己的。」绕珍摇摇头,眼神往梁韵娴一瞟,为芳岳深感不值。「她根本只想著她的女儿,芳姊,你何必这样?她歇斯底里、神智不清的时候缠著你,可是她清醒的时候呢?哼,只会拿你的钱!」  

  芳岳沉下了脸。「绕珍,你别再说了。」  

  「我忍著不说已经很久了!」紧握的拳头提在胸口,绕珍一脸忿然。「芳姊,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供养她和她女儿的生活。几年了?你算过几年了吗?结果呢,她们有心怀感激吗?或者曾经为你设想过什么吗?做妈的,一通电话把你从花莲叫回来,哭天喊地跟你讨女儿;做女儿的,自己不照顾好妈妈,成天只晓得往外跑。哼,这算什么?她们要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法吧?」  

  「绕珍,她在这里,你别……」  

  「又怎样?反正除了她女儿之外,她谁都不认得。」两大步来到她们面前,绕珍直接使力抽出芳岳的手,然後将自己的手放进梁韵娴的掌中。  

  梁韵娴只抬起眼,先看看芳岳,就将视线转向绕珍,抓著她的手摇了摇。「你呢?你知不知道茵茵为什么没回家?你知不知道……」  

  绕珍顺势道:「你看,一个溺在自己情绪里的人,她要的是浮木而已,至於那根浮木的名字叫『杜芳岳』还是『舒绕珍』,一点都不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而她就这么从花莲匆匆赶回来,几乎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想大笑,又想掉泪,但她已经疲惫得无法使力做动作了,即便是表露丝毫情绪。她静静地看著绕珍,沈默著。  

  呃,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绕珍吞了口口水,有些内疚,可她就是看不过去学姊这样任连家母女欺负嘛!横睨了梁韵娴一眼,哼,那对被焦灼烧得空洞的眼睛完全勾不起她一点点同情,一点点都没有。  

  「芳姊,你去休息啦。」比起找不到女儿的梁韵娴,她对芳姊的心疼更多。  

  「那……好吧。」芳岳叹了口气,释出梗在胸间倦极的郁闷。「既然这样,你帮我看著她,我去外面买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走出连宅大门,再禁不住酸楚溃堤、泪水淌落……当她惊觉温热的湿润已经布满颊畔,飞也似地立刻伸手揩了去,并抬高下巴,将眼角高高悬起,要把水气逼回眸底——不能这么轻易就掉眼泪啊,她应该要很坚强的,应该要的。  

  过了晚间七点的台北天空,人间的霓光灯色已经完全掩盖了天体的亮芒,就算再五彩缤纷却让她感觉不到温度哪。三天前,她还在花莲海滨仰观群星,而如今却是孤零零地走在台北街头……  

  蓦地,杨则尧的脸孔钻进她的脑海,就带著笑、偶尔还会孩子气地挑眉挤眼的模样,总教她一不小心就松开了表情、放宽了思绪。  

  只是,现在啊,他无法远从花莲告诉她——  

  在看不到星星又缺少仙女棒的城市角落,该怎么许愿?  

       ※     ※     ※

  台东,滨海公路。  

  杨则尧无奈地将车驶进路旁观景用的停车位,然後熄火、下车。他需要降一降想念的温度,否则,在已经昏暗的夜晚,这样高速开在车流量少的滨海公路上……  

  啧,太危险了!  

  几天下来,他越来越清楚这次旅行比过去所有经验都少了劲的理由是什么,但不论怎么分析,他都无从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理由,为什么在他脑海盘踞不去的会是她,会是个才相处一天一夜的意外朋友。  

  这趟花东之旅,本来就是计划独自成行的,她的提前北归,不过是让计划回到原点罢了。自她离开後,虽然他还是看了、听了、玩了、感受了,但心头滋味就是变了——少了一点点快乐,却多了很多很多的思念。  

  在国外,独自造访各处好景,一直是他在演奏工作之外最大的生活乐趣。大自然总是藏著最深奥的力量,这不仅仅是从科学的面相来思考,更是从心灵感受丰富性的角度来体会。  

  他相信,音乐是一种「表现」,而非「表演」。藉著大提琴,将感受到的各种情绪传递给每只耳朵;想要传递得流畅、表现得具有感染力,他自己得先懂得和心灵对话;去贴近无言的大自然,就是他深化这种对话能力的最好方式。  

  「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风有风的声音,雨有雨的声音,小狗小猫有它们的叫声:但,还是人最好,想唱歌的时候可以唱歌,不唱歌的时候还可以弹钢琴,这样不是很棒吗?还是人最好了……」曾经有人跟他这么说,而这是他喜欢演奏音乐的开始,也是建立他个人对音乐认知的缘起。  

  然而,这几天……乱了、乱了、乱了!  

  莫名地,那个临时退出的伙伴,对他的影响竟远远超过了天然好景;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在过去的旅游经验里多的是,可就她,杜芳岳,会让他的思绪无时无刻都以她为中心萦绕著,即便开车。  

  一提到工作立刻就灿亮的表情,当时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趣极了;而更敦他无法忘记的,是要她许愿而她却猛然怔仲的模样,当时觉得不忍,现在回想起来是心里隐隐作疼。  

  是意外的分别,强化了对她的思念;还是早在他无法自知之际,情愫就在暗处蕴生了?或许都是。  

  或许,都是吧。  

  想著想著,想听她声音的念头在这时倏然跳出。杨则尧深吸口气,一方面讶异自己的念头,一方面却已拿出手机和她的名片,直接拨了她的手机号码——  

  「喂,我是杜芳岳。」  

  话机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像那天他按捏的她的肩膀。  

  「嗨,我是杨则尧。」  

  「啊!」她似乎被吓到了,顿了下,才接著道:「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怎么会?哈,问得好!他也下知道。「没什么,想问问你回台北後还好吗?」  

  在话机那头,有公车驶过的声响,还有嘈杂的人语,唯独没听到她说话。「你还好吗?」  

  「唔……」  

  她应得很含糊,教他不由得作了揣臆。「怎么了?」  

  「没什么。」  

  答案虽是这样,从她的语气里,他却感受得到她情绪低落。则尧不打算细问。  

  「你人在哪儿?还方便吗?」  

  「我刚去买晚餐,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这样,我拉大提琴给你听,好吗?」  

  「啊?你回台北了?」  

  「不,我人在台东,比花莲离台北更远。」  

  「是现在吗?你那边有大提琴可以演奏?」  

  知道她一定觉得很困惑;他这趟前往花束,确实没带著「讨饭家伙」。  

  则尧没回答,只低低笑说:「请你配合一下,先停下来,抬头看天空。唔,我知道台北晚上很难看到星星,不过没关系……」  

  话到这里,他不再多说什么,闭起了眼,便自喉底开始哼唱旋律;没有歌词,纯粹自嗓弦以「唔」音织起的声响,温沉而坚定,确实像极了大提琴的音色。  

  他轻轻哼,而话机那头,有她清浅的呼息声。情愫漾著、泛著、蕴生著,在他胸臆,同时,他相信,在她心头也有一样的悸动。  

  或许,这是因为他与她的天空相连成片的缘故吧——  

  杨则尧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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