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梳洗完毕后,她就端了一盆洗脸水立於穆子然的房门口。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穆子然打开房门出来。
她想开口唤他时,却被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怒气吓到;她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又做了惹 他生气的事。
看到她等在房门口,手上又端着一个沉重的木盆,他猜也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不自主地双眉微蹙,怒气现于脸上。
“你一大早站在这儿做什么?”他一开口便火药味十足。
“我端洗脸水来让庄主梳洗。”商芷兰战战兢兢地回答。
“进来!”
看她端得手都微微颤抖,他不忍在这时苛责她。
商芷兰跟着进入,将木盆置于架子上,拧干布上的水后才将布递给穆子然。
他接了过来,摊开布擦拭自己的脸。
“那……庄主,你是要在房里用早膳还是到膳厅?”
“在房里。”
穆子然在她踏出房门口时又唤住她:“准备两副碗筷。”
虽不明白他要两副碗筷的用意,但商芷兰还是顺从的听他吩咐。
“是!我知道了。”
看她离去的身影,走路时仍有些微跛,他心中的无名火又冒上来。
这个笨女人!脚都还没好就想工作,她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商芷兰拿着碗筷再度进门,见他脸上有风雨欲来之征兆;她暗暗吞了口口水,希望 他的怒气不是针对她。
她想避开他的怒火,只好默默地将早膳摆在桌上。
“庄主,你慢用,我先下去,有事再叫我。”她全心急忙忙地想逃离他的身边。
“等一等!你坐下来一起吃。”穆子然叫住欲迅速离开的她。
“啊?!”商芷兰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坐下来一起吃。”他慢慢地重复说一次。
不想再惹他生气,商芷兰只好乖乖坐下来。
很好,终于肯听话了!
穆子然替她盛了一碗满满的粥,还夹了许多菜放在她的碗内。
“快吃!”
“这……太多了,我吃不完。”他盛了一大堆,她又不是猪,哪吃得完。
“废话少说,快吃!全部都要吃完。”这些食物他都觉得太少了,她竟然还嫌多! 难怪她入庄后就持续消瘦,原来是吃太少。
“啊……”
看到这么多东西,她未吃就先饱了。
看到他又板起脸孔,她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低头猛吃。
“把脚抬起来!”
“啊?”他的话总是让她很疑惑。
“把你受伤的脚抬起来。”
“可是我正在吃早饭。”商芷兰一心直想拖延。
“你吃你的饭,我看你的脚,这没关系吧?”
商芷兰认命地将脚抬到他面前。
难得她会这么合作,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脱下她脚上的绣花鞋,褪去她脚上的袜子,见到结痂的伤口上泛出些微血丝,想必 是她走来走去时牵扯到了伤口。
替她敷上药后,穆子然就将她的鞋、袜给丢到一旁。
“别再穿上鞋、袜任意走动,你如果真想好好工作,就先把伤养好。”
“我知道,可是我一个人待在床上很无聊的。”
并不是她想跑来跑去,而是将她关在房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发呆或者看看窗 外的风景,这样的日子她过怕了。
她的“可是”还真多!
“你不想再待在房里?”
事情如果只是这样就好办多了。
“是啊!”
能有解脱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与其放她在房里,还得担心她会到处乱跑,倒不如放她在身边;穆子然在心中暗暗 算计着该如何把她绑在身边。
“好,从今天起你可以不用再待在房里。”
“真的?”商芷兰着实为他所作的决定高兴。
“是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什么条件?”
“以后别再叫我庄主。”当她叫他庄主时,他心中总有股奇怪的感觉;她明明在他 眼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很遥远似的。
“什么?”她没听错吧?
“不要叫你庄主?”
“没错!我不喜欢你叫我庄主。”
“那……不叫你庄主要叫什么?”
他高兴怎样她是没意见,可是,她以后就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只要不是庄主,其他的都随你叫。”其实,他私心里是希望她喊他一声“子然” ;可是,他不敢直接开口要求,怕会吓到她。
他的条件可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叫他。
叫他的名字不太适合,不合乎礼教,如果称他“穆大哥”又好像有些怪,毕竟他们 并没有那么熟稔。
“那以后我改叫你穆公子好了。”想了许多,她只有想出这种称呼。
“不好。”
穆子然可不喜欢她这么叫他,因为,如此一来她只是把他当成陌生人对待,和对一 般人没两样。
“以后都叫我穆大哥。”
看她这么死脑筋,他自己提议还比较快。
“这不好吧?”她叫不出口。
“不改口?那你就认命的待在房里吧!”他就不信她还不答应。
两相比较利害关系,商芷兰只好同意他的条件;反正只是换个称呼而已,她又何必 拘泥。
“好吧!我同意。”
“是吗?太好了!”穆子然贼贼地说。
事后,商芷兰才知道自己受骗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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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骗子!
说什么不用再待在房里,结果只是由房间的牢笼换成书房的牢笼罢了!
现在有他看着,她就更别提有什么自由了。
不过,在书房至少还有书可看,比起枯燥乏味的房间好多了,她也别再多加奢求。
只不过,虽说她是他的贴身婢女,可是,她不但不用做任何事,反而还让他无微不 至的照顾她。
事情好像有点不一样,完全不是她预料中的事。
对于他的决定,她根本无力反对,只能乖乖听话,不要再惹他生气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他安排的躺椅上,商芷兰手上拿着诗经,正一页一页拜读。
穆子然对商芷兰可非常好奇:她竟识字!
他原以为她是苦命人家的女儿,才必须靠着为奴为婢过活;今日一看,其实不然, 她不是出身贫苦人家的人,否则,她不会识字,甚至了解诗经中每一篇。
一个出身非富即贵的人,为何宁愿为婢?这其中想必大有问题。
她的身世依旧成谜,看来,他有必要对她多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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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文一进门后就见穆子然心不在焉,而且目光一直凝聚在商芷兰身上;看来,有人 坠入情海而不自知。
唐文这几日和商芷兰相处以来,他明白她是位好姑娘,他倒也乐观其成,乐于看到 她成为穆家庄的庄主夫人。
“庄主。”唐文出声打断穆子然的沉思。
听到唐文的声音,穆子然觉得自己真是失礼,竟然会漠视他的存在;他极为尴尬地 清清喉咙才开口问:“有什么事?”
唐文跟在他的身旁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明白遇到这种情况你知、我知、天知 、地知就行了,不用让那个只顾着看书的她知晓。
两人很有默契的跳过刚才穆子然的失神,绝口不提这耐人寻味的情事。
“王少爷命人送请柬过来。”唐文由袖内抽出一封红色的信交给穆子然。
穆子然摊开一看,原来是王老爷五十大寿,王庭梁邀他为王老爷祝寿,顺便过府一 叙。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王庭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请他过府,想必不只是为了祝寿而 已;说不定祝寿是个幌子,有正事要办才是真的。
看来,王府将有一场好戏,他如不到就丧失看戏的好机会。
“唐总管,准备贺礼,王老爷过五十大寿,我会亲自去祝贺。”穆子然对着唐文说 。
“是的!我会准备好一切。是要先送礼过去,还是庄主带着贺礼一起去?”
“先送礼过去。”
就在两人持续交谈时,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他们望向发声处,就见商芷兰的肩膀正随着她的哭泣而耸动!不敢大哭出声,看来 是不想让人知道。
“庄……”
唐文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穆子然举起的手示意唐文不要说话,他立即噤声。
穆子然又挥手示意唐文先下去。
唐文了解他的意思,一声不响一地离去,还替他们关上房门。
对于唐文的多事,穆子然只是一笑置之;他真不明白唐文的心中除了想到那档事之 外,就没别的了吗?
他的思想实在太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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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穆子然从后抱住商芷兰。
他的动作让商芷兰感到非常不自在,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挣扎,并偷偷拭去脸 上的泪水。
“我没事,你别抱着我,快放开我。”
“没事?”都哭成这样子还说没事,骗人的技术太差了。
“有什么事不能对我直说,一定要这么瞒着我?我这么令人难以信任吗?”为了要 让她说出心底的话,穆子然语气温和的询问她。
听到他这么温柔的问话,商芷兰哭得更伤心。
看她净顾着哭,什么话也不说,手上却紧紧抱著书本不放。
该不会是书中写了什么引起她伤心的吧?
穆子然抽出她手上的书曰,就见书本翻到“蓼莪”这一篇。
“蓼莪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莪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 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晷之耻。鲜民……”穆子然尚未念完,就被情绪激动的商芷兰 给打断。
“不要再念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念了!”
商芷兰捣住耳朵,不想听到他念的声音。
“好,好,我不念了,你别这么激动。放轻松、放轻松。”他轻声安抚她,想平抚 她的情绪。
有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依靠,商芷兰靠在穆子然怀里,只是静静地流着泪,不说一语 。
不敢问她为何伤心、为何而哭;他现在能做的只是默默守候着她,等到她想说时再 说。
两人维持同样的姿势过了许久,商芷兰心情虽然平静多了,但她还不想离开他的怀 抱。
孤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安全的怀抱;她极为留恋他为她带来的温暖,不愿意 离开。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 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商芷兰缓缓念出蓼莪的后半段。
“我觉得我很不孝。”她说出她现在的感觉。
穆子然知道她终于想说了,他不插话、也不阻止,只是静静地当个好听众,听她娓 娓道来。
“我爹娘生我、养我、育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不但没有报答他们的养育之 恩,还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地了结自己的生命,我对不起他们,身体发肤,受之父 母,我竟想毁了父母赐给我的生命!我是个不孝女!”
“爹让我识字、读书,原是希望我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结果,我读了圣贤书,却 差点做出天地不容的事,亏我从小读书、识字,却让家人承受最不堪的伤害,也差点做 出令人悔恨一辈子的事。我就这么离家,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我父母一定很为我担忧 、伤心。”
听着商芷兰所说的一切,穆子然明白她果真是个千金小姐,而巨还是被人捧在手掌 心极尽呵护的宝贝。
她的一切和他之前所想的相差不远,只是,他猜不透为何她要离家出走?金枝玉叶 的她又如何甘心离家受苦?
“你不是不孝,你会离家一定有你的苦衷,你爹、娘一定会谅解的。”他安慰她。
会吗?爹娘会谅解她吗?他们会原谅她带给家里的耻辱吗?
商芷兰一直在心中思索穆子然的话,但不管家人原不原谅,她都回不去了;只要她 一出现,爹娘又要受无情的流言所批评。
满腹的疑问,让穆子然再也忍不住;他不愿再自已瞎猜,他想弄清楚她离家的真相 。
“你为何要离家?”他开门见山地问。
一听到他的问题,商芷兰整个人愣住,心想该来的终是来了。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会问她有关于她以前的事,可是,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 遇到又是一回事。
“我……”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你别问我。”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过去,极力想隐瞒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她怕!怕让他知道她不堪的过去。
她怕他会因此而轻视她、不要她。
惊觉自己的想法,为何她会怕他不要她?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进驻她的内心。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关心她全都知晓,只是,她不敢去面对;因为,她知道自 己配不上他。
乌鸦再怎么装扮自己,永远也配不上光彩夺目的凤凰。
“不要问我,求求你别再问我!”商芷兰转身拉着他的前襟,苦苦哀求他。
“好,我不问,我不会再问了!”
穆子然一看到她这模样,心都软了,心中虽感疑惑,却再也问不出口。
他何时变得这么容易心软?以前他对女人的眼泪始终无动无衷;偏偏,她的泪水每 次都是这么令他心疼。
唉!自从遇到她之后,他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不问就不问,反正,凭他的能力,他绝对有办法查出有关她的一切。
穆子然是这么想,可是他却无从查起;因为,她的真名、来历,他一概不知,人海 茫茫,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于是,他也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依然让她的身世成谜。
反正,他要她,不管她的过去、现在、将来是怎么样,他都会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