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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情郎 第十章

  十几个丫头轮流将干净的水和帕子送进风陵醉楼的卧房内,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早就有奴仆架起了红泥小火炉,直接在屋里煎起药来了。

  金兔中毒,性命垂危,全镇南侯府上下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苏老爷子和江妈更是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就差没给总管跪下。

  「总管,你千万千万得救活她呀!」苏老爷子拚命在一旁追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毒素清不清得出?要不要紧?」

  「总管,」江妈哭得肝肠寸断,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你要救她,要救她呀!」

  总管面色沉重而哀伤,他痛苦地回道:「并非属下不愿尽力,实在是剧毒攻心,而且又是唐门绝秘之毒,我只能用金针封住金兔姑娘的穴道,拖延三个时辰的寿命……对不起……我救不了金兔姑娘,我是个无能的庸医……」

  「天哪!」江妈几乎晕厥过去,苏老爷子急忙一把搀住她。

  连人称「妙手神医」的总管都救不了金兔……不!

  行刀痴痴傻傻地坐在床头,他脸上的泪痕已干,心更是随着她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死去……

  当真……救不活了?

  他好恨,恨自己竟然这么大意就着了道,更恨今天该死的人是他,为何让金兔替他饮了那杯毒酒?

  行刀干枯的眼眶又愎窜出新泪,滚烫的泪水滑过灰败的面颊,跌落在她笼罩春气的脸蛋上。

  金兔呼吸断断续续,被这一滴泪水惊醒了,她艰困地张开眼睛,乌黑灵活的大眼已经渐渐无神,只有深深的爱意如同火焰般燃烧着,不肯熄去。

  她试图拭去他的泪,却无力抬起手来。「别哭……」

  她忘了她不是仙胎,在凡间就是凡人之身了,所以这毒药一样能要了她的命……可是她死总比他死好吧?

  至少……至少他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她可以不必为他担心了。

  「金兔……」他打从会走路开始就不曾掉过泪,可是此刻他的泪水却愈掉愈多,声音凄楚悲痛得教人不忍听闻。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喘着气,双眸紧紧地瞅着他。她好舍不得他啊  原本以为拿到瑰玛回去复命,她就可以向仙子力争要化为凡人,永远留在他身边的。

  可是她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好舍不得……舍不得他……可是她必须拚着最后一丝气力完成她的任务……就算从此烟消云散……也值得了。

  金兔失神的眼睛泪雾弥漫,她艰难地开口,「行刀……我是广寒宫里的……月兔……下凡来取回……当年后羿大王赠给嫦娥仙子的……定情物……瑰玛……求求你……把瑰玛给我……我用最后一丝元神送回广寒宫去……好吗?」

  行刀呆住了,随即心痛欲死地低喊:「兔儿,我给你瑰玛,给你……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吗?现在我要你履行条件。」

  金兔怔了怔,虚弱地浮起了一抹笑,「你挑了一个最烂的时机……跟我开口要……

  我现在快没力气了……就算你要我下床……捡个铜板给你……我也……也走不动了……」

  他听着她的笑话,看着她的笑容,心脏登时被撕碎成千千万万片。

  「不,我不要你耗费任何力气,我的条件是要你永不离开我,你听到了吗?」他伏在她耳边痛哭,狂吼着,「不准离开我!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金兔眨了眨眼睛,滚烫的珠泪潸潸而下,「傻……瓜……傻侯爷……」

  他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教她如何还得起?她已经没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可还了。

  行刀向口始至终以为她是毒性发作病胡涂了,所以才会将瑰玛和月兔的事扯在一起。

  他心碎地想着:都是他不早点儿把瑰玛送给她,才会让她都只剩下半口气了,还得想尽办法要求他取出瑰玛。

  他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蛋儿,不愿须臾稍移,瘖痖地吩咐道:「江妈,请你将我五斗柜的第一只抽屉打开,瑰玛玉就在那儿。」

  「好好……」江妈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连忙拉开柜子取出晶莹透亮的瑰玛玉,放在他的手上,声音已经哽咽难辨。

  行刀轻轻将那方瑰丽透明、流转着五彩光华的千年古玉放入她的小手掌里,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

  「瑰玛在这儿。」他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呜咽了。

  金兔手心触着莹然温润的瑰玛,脸蛋儿涌起了一丝酷红,她心满意足地笑了,「我要走了……我要……完成任务……你……你要保重……好好爱护自已……如果我没死的话……我一定会回来……陪……」

  她话未说完,人已消失在床褥上。

  行刀大手一空,不敢置信地瞪着空空如也的床铺。

  「不,不……」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消失了!难道……难道……

  众人也都惊呆了。

  难道她真是月兔,因为完成任务就回到天上的广寒宫了?

  行刀摧肝沥胆地狂叫了一声,「不……」

  瞬间晕了过去。

  *  *  *

  行刀大病了一场,整整躺在床上半个月。

  苏老爷子看爱子痛不欲生的样子,他也难过得要命,可是眼前他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治好儿子的心病--心病得用心药医,而最好的药引子已经永远消失了。

  他可怜的儿子,可怜的金兔啊!

  没法子了,他想到了和儿子犹如亲兄弟的子丹和海澜,或许可以请他们过来帮忙劝劝行刀。

  他们三个人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又是死党,如果有他们两人来劝的话,行刀多多少少心里不会再那么悲痛吧?

  可是就在他要差人去凤、黎两府时,凤家也派人来想请行刀过去劝劝子丹。听凤家的人说,他们也到黎家找过黎公子了,同样都是这样悲痛欲绝、不吃不喝不睡的。

  凤家公子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失魂落魄,黎家公子也是缠绵病榻、了无生趣……这……这不是跟他们家儿子一样吗?

  是得了鸡瘟还是怎的?为什么他们三个同时这么凄惨呢?

  苏老爷子听到这消息之后,也只是暗拭老泪,命江妈过去看望安慰一番了。

  只是……恐怕这三个孩子都得了心病,不是寻常药石能医啊!

  *  *  *

  半个月后,行刀挣扎着下了床,虚弱憔悴的脸庞充满了深深的恨意,他手里攒着一张保留近一年多的纸条,慢慢地来到了香水小楼。

  「侯爷?!」奉命看守水晴的几名高手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下床了?你的身子--」

  「我不要紧,她呢?」他的眸光冰冷似霜雪。

  「在里头。」他们义愤填膺地日道,「可要属下将她揪出来?」

  「不……」行刀用尽了力气让自己站稳,一步一步走进香水小楼。

  「侯爷--」

  「你们守在外头,不要管我。」

  他走进香水小楼的花厅,疲惫狼狈又满面凶恶的水晴一见是他,气得冲了过来。

  行刀高高举起了那一张纸甩向她,阴郁冰冷地开口,「你自己看!」

  她被迫接住纸条,有些吓到地仓皇一退,「这是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她。水晴打了个寒颤,只好低下头来展开了那张纸……她愈看手愈抖,脸色刷地惨白,整个人像风中落叶般颤抖了起来。

  这纸条上的字迹她这辈子永远不会认错,是水晶的字!

  苏哥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好喜欢我,也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动心的男子……可是……可是自从遇到了柳郎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爱得不够……至少是我不够爱你。

  柳郎才是我一生中的真命天子、我真正追寻的男儿,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可以继续骗你,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假装我们还能共度一生,但是我骗不了自己的心……

  今夜,他在柳树淮河畔等我,他说如果我不去的话,他就往河里跳……苏哥哥,我怎能抗拒得了这么爱我的一个男人?他爱我甚至远超过爱他自己的性命……

  对不起,我走了,我发誓我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深深为你祝福,求求你原谅我好吗?你最是宽宏大量的……求你……我肚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求你看在无辜的孩子份上原谅我吧!

  以后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他有一位好了不起的伯伯,这位伯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是个威名远播的大将军……

  苏哥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我们走了之后,求你不要追来,好吗?

  相信我,我跟着他会非常非常幸福的。

  晶妹  

  水晴颤抖地看完了纸条,脸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需要再多作解释她也知道,这个傻妹妹是跟着一个爱情骗子走了……抛弃了可以呵护她、照顾她的男人,选择了一个任凭她和女儿踏上黄泉路的混蛋!

  行刀冷冷地看着她,彷佛要将她冻结。「后来我快马加鞭追上了他们,水晶跪在地上求我放过他,她说那个男人一定会给她幸福……那个混蛋也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好好待她们母女……所以我放手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一时心软带来了这样悲惨的结果,甚至殃及金兔……

  一想起金兔,他的胸口又剧烈地抽痛起来,痛到几乎喘不过气。

  水晴哺喃自语,整个人都呆住了,「老天……我做了什么?我竟然……害死了无辜的金兔……竟然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这几日我派出铁骑追踪,柳凤云……就是水晶孩子的父亲,他落脚在岭南,依旧靠着招摇撞骗过活。」他倦了也累了,这横生的怨恨就让真正的局内人去解决吧!

  水晴倏然抬头,憔悴的脸庞闪过一抹惊奇,「你的意思是……」

  「我会派一名属下送你到岭南,之后的事再与我无关,你是水晶的姊姊,水晶的事从此以后由你由自己扛起。」他转身,赢弱的身子依然坚强屹立,缓缓走出了香水小楼。

  半晌后--

  「苏侯爷……对不起!」水晴在他背后大声叫喊,止不住悲痛自惭的情绪,掩面痛哭起来。

  行刀听到了,可是他眼底再也没有泪了。

  金兔走了,把他的喜怒哀乐也带走了,他现在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再也无法感受任何的感觉了。

  悲又如何?欢又如何?爱恨已随心爱的人逝去,从此以后,他还剩下什么?

  *  *  *

  风陵醉楼

  行刀满面胡碴,落寞憔悴地坐在花厅里,看着桌上满满一盆金兔爱吃的花椒盐炒花生。

  有下酒菜、有烧刀子,可是他连动也没动。

  因为他脑海正回忆着金兔中毒前的最后一幕--

  「你快要把我的下酒菜吃光了。」

  「谁教江妈这味花椒盐炒花生太好吃了,早上我已经吃掉一盆了还不过瘾,知道她也送了一盆来给你下酒,自然就往这儿来罗!不吃你的难道还吃到老爷子那里去呀?」

  「这叫作人算不如天算,有很多事情是注定好的,该你的就是跑不掉。」

  「我决定了……无论如何,我永远永远要跟你在一起。」

  他怔怔的眸光闪动着泪光,过去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早已在脑海中迥荡千万遍,尤其最后这一幕更教他鼻酸心痛。

  「金兔……」他轻轻地唤着,声音深情而破碎。

  彷佛这样叫唤着她,她就能再度出现在眼前--

  就像以前一样,笑意盎然地蹦跳到他面前来,或吵嘴或嘻笑或对吼……

  可是这一切永远都不再有了,没有了,消失了……

  行刀捂住了睑,泪水缓缓渗出指缝间。「金兔……」

  一阵熟悉得像梦一般的桂花香气轻轻缭绕而来,记忆深处的某一页缓缓被掀动了  桂花香?桂花香?

  行刀倏然抬头,全身一震,愕然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

  一身瑰色软缎子衣衫、梳着乌黑长长的小辫子,美丽慧黠的大眼睛、小小樱唇上那甜甜的笑意……

  「金兔?!」他一定是思念过度才会看见幻影了。

  金兔灵巧剔透的大眼睛蓦地红了,大叫一声冲进了他怀里。「行刀!」

  他僵硬着、震撼着,不可思议又茫茫然……他呆住了。

  直到那熟悉的香气、熟悉的柔软和温热感渐渐渗透进他的肌肤、他的四肢百骸内,他才顿时惊醒过来。

  「金兔?」他慢慢有了真实感,大手发抖着缓缓搂住了她……是实的,不是虚的,他瞬间狂喊了出来,「金兔!」

  她高兴得哭了,照惯例把满脸的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胸前的布料上。「我回来了,我告诉过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回来陪你!」

  「可是……可是……」他目光贪婪地搜寻着她的脸蛋儿,紧紧抱着她,又颤抖着手摩掌她的脸颊。[可是怎么可能呢?你不是中了毒,又消失--」

  「我真的是天上的月兔,」她又笑又哭,「当我把瑰玛送回广寒宫后,仙子告诉我,宝兔妹妹第一个把碧珑送回去,可是她选择脱离仙班成为凡人,因为她要回凡问陪伴她的欢喜郎。」

  行刀呆住了,却本能地倾听、消化着这一切。

  虽然她的话好荒谬,根本就是神话,可是他相信她!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相信她!

  「我听见仙子这么说,也跪下来求仙子,让我成为凡人,因为我在人间也有一个弄情郎等着我……」她温柔地、深情地笑道,「现在我知道那首谜猜的意思了,笑向弄情郎……你不就是我的弄情郎吗?」

  行刀感动得要命,痴痴地望着她,「仙子答应了?她答应了吗?还有你身上的毒--」

  「我一回到月宫就什么毒都解了,」金兔泪眼蒙蒙,笑容却灿烂耀眼,「放心,我现在又是那个粗勇又粗鲁的金兔了,而且你放心,嫦娥仙子答应让我也蜕去仙胎化为凡人。她也说了那句话:〖易求无价实,难得有情郎。〗碧珑与瑰玛已经回到月宫,她的相思有了寄托,而我的相思……是在凡间哪!所以仙子很快就送我回来,说她永远会在月宫里守护着我们、祝福着我们。」

  「老天!」他热泪盈眶,「感谢仙子!感谢老天……可是我不知该怎样才能表达我的谢意,金兔,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仙子知道我深深感谢她呢?」

  「仙子她知道,每一个美丽的月夜里,她都看着我们,对着我们笑呢!」她紧抱住了他,破涕为笑,「当然罗,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感谢她。」

  他神色大喜,急忙追问:「是什么?」

  「就是从今以后好好待我罗!」她咯咯直笑。

  行刀一怔,瞬间也大笑了,将她搂得更紧更紧。「一定,绝对,永远!」

  外头阳光正灿烂,风光好明媚,而在遥远的苍穹处,一抹美丽的皎洁正散发着温柔的光华,似在祝福,似在微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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