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回可跌破幼宜的眼镜,站在眼前的信萍简直比自己糟上一百倍。
永远都是容光焕发的信萍,竟变得不修边幅,以往信萍只要出了房门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就连要去健身房都会穿上乾净球鞋和运动衣,而现在窝在懒人椅里的信萍,衣服上多了一大块污渍,连发丝都是随意用橡皮筋扎起来,眼睛下方还有一大泡的眼袋,整张脸泛著黄。
「我来地狱探班。」幼宜试著想让气氛轻松点。
「呵……」信萍笑得十分无力。
「这是给你的,不用急著还我,我还有点存款。」在路上幼宜顺道去提了款,将装著钱的信封交给信萍。
「你该怪我的,都已经没钱了还租这么大的公寓。」信萍环顾了下四周。「也许是住惯了以前那种空间,太小的房间反而感觉不自在,而且事实上我也没多少时间选择,前天才看的屋子,昨天就匆匆忙忙的搬了进来……也许过阵子我可以找个好室友,做做二房东,经济压力就下会这么大了。」
幼宜眼睛一亮。对啊!她也需要一个私人空间。
「就我啊!我们一起住惯了,我可以搬进来。」幼宜自告奋勇的提议。
她已经快受不了和墨非的亲近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没有信心可以在墨非的地盘上暂住多久,她迟早都得有自己的地方,为什么不乾脆搬过来呢? 「你不用住在地狱里吧?」信萍看了她一眼,据她所知,幼宜和墨非应该处得还不错。
「反正我也不知道天堂在哪里。我应该要有一个自己的地方,免得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我连个地狱都得去……」幼宜看著她,决定诚实点。
「你在那边住不惯吗?」
「嗯……」幼宜沉吟了一会儿。「你也知道,我跟墨非是不同世界的人,谁也说不得准,也许我们不会在一起太久。」
「但你们过得不错啊!」
「总是会有问题,只是还没爆发。」幼宜努力的笑了笑,如同信萍之前假装的坚强一般。
「你看起来压力很大。」虽然信萍知道只要和墨非在一起,对每个女人来说都是种压力,但是她倒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
「其实你和墨非他们是同一种人,我似乎永远都赶不上你们的脚步,我一直都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些人穿著市场里或路边摊的衣服还是可以过得怡然自得,有些人则是十分注意经营自己的外表,让自己光鲜亮丽。而我……卡在中间什么也不是。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注意你,每次我看到你心里总是赞叹,为什么你可以穿得这么时髦,但是我总是没办法……我的心里总是有很多阻碍,我告诉自己不能穿太短的裙子,不能做太花稍的打扮,我甚至要求自己不可以太时髦,但在心里我又渴望能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幼宜坐在另一张懒人椅里。「墨非和我以前的男友完全不一样,他离我太遥远了……只有肉体上的亲近,这样是下够的,我每次看著他的时候,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不管怎么想都改变不了自己,我只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别想太多了!是不是我影响了你?」信萍开始担心起幼宜的反应,深怕她把自己和英伦的感情生变,投射在她和墨非的关系上。
「不!这是一直以来的问题,我跟墨非在一起的压力真的很大,我有种预感……一种离地狱很近的预感。」
※ ※ ※
墨非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也许是醒来时发现幼宜不在屋子里,不知道她平常白天都做些什么事,也许是出门买些东西吧!都已经中午了,就算她出门买菜也是应当的。他起身换上衣服赶到事务所,看来他延迟了一早上的工作得加班才做得完。
打了电话给幼宜,听得出她人在街上,告诉她今晚自己会晚点回去。
「好啊!」她的声音快乐得不寻常。
「你在哪里?」
「买东西。」
墨非像是想起了什么,幼宜也有生活开销,少了工作以後,她也少了收入,他似乎忘了替她想到这些。
「买什么?」
「还不知道。」她的声音还是维持欢欣。「只是逛逛而已,我不吵你了喔!拜拜。」
她说话的方式让墨非确定了自己昨晚的迟归出了问题,但他不是个会在言语上关怀对方的人,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加完班回到家,幼宜不再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坐在吧台前上网,桌边放著几张纸,不过在他走近前她佯装无意的收拾了起来,甚至没有断线就直接合上电脑。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墨非没有拆穿她,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无辜,不像平常的她。
但他决定洗过澡再说,上了一天的班,还连赶了几张图已经够他累了。
「你买了些什么?」睡前他开口问道。
「没什么。」她打了个呵欠,侧著身子安歇,一只小手刻意挡住她的脸。
这动作像是试著阻挡墨非亲吻她,墨非倒是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挪到自己的脸上。
「你不累吗?」幼宜低声的问。
「你今天买了什么?」墨非的声音很轻。
「没什么。」她轻轻的摇头。「买了一片DVD回来看。」
「什么片子?」墨非并不想问得那么清楚,只是想知道她白天都做了些什么事而已,尤其她今天有些不同於以往。
「扭转奇迹。」幼宜的声音顿了一下,接著又说:「你可能没什么兴趣。」
「也许吧!」墨非的手环住她的腰,来回轻柔的抚摸。「你想不想去日本?」
「不想。」幼宜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可是我下星期要到日本去开会,也许会在那边待一阵子。」
男人消失前总会拿出国当藉口。幼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信萍和费英伦之间也发生过一样的问题,只不过费英伦是不告而别,而墨非倒还算善良,至少他先告知自己。
「不说话?」墨非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即使房内灯光昏黄,但仍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幼宜试著发出声音,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我帮你把手续办一办,你跟我一块去吧!」墨非摸摸她的头。既然她不说话,那他就替她决定吧!
「我不能去。」情急之下幼宜开了口。
不行!墨非不能替她作任何决定,她不能到日本去,她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工作了,接下来她得重新过自己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鬼混下去了,更何况是到日本去。
「你刚刚不说话,现在才反对啊?」墨非觉得有些好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台湾。「我们一起去,我除了开会和勘景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可以陪你,所有的费用你都不用担心。」
幼宜摇摇头。墨非还是不太懂她在想什么。
她还有足够的存款,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漫无目的过下去,她得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和出路,过去几个月她已经沉迷得够久了,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浪费了。
叹了口气,将头倚在他肩上,她的手还被握在他的脸颊旁。
她有一肚子的话,却什么也不想说。这样相拥的感觉很美好,幼宜只怕自己说什么都会破坏这一切,她多想让时间就这样静止下来。
「你还好吗?」他总觉得今天的她安静得有些过头。
「嗯。」幼宜轻轻的应了声,但她很明白自己一点也不好,尤其她知道下个星期墨非就要离开台湾,也许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了,甚至两人再也看不到对方,隔了那么久没有见面,那时候就算是见面了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墨非低下头吻她,他的吻带著一点点的安慰,像是在告诉她不会有事,连他的拥抱都带著保证,但是幼宜很难敞开心去相信他。
连信萍和费英伦落落大方的坦承爱意以後都会分手,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情况?!除了共享一张大床,同住一间屋子,墨非从不是个会在言语上多做解释的人,而她原本以为肢体动作可以说明一切,墨非喜欢自己的身体,这在他狂烈的热爱时表露无遗,但是她的心呢?
他要不要?
「又在乱想什么?」将身体覆上她,几个吻下来总觉得她心不在焉,墨非吻著她的耳垂问道。
「没有。」也许是自己的回应不够热烈,幼宜张开双手环住他的身体,贴上他的唇用著他的方式吻他,但是她的主动很快又沦为被动。
墨非并不是个习惯处在被动位置的人,可是幼宜能从他粗喘的呼吸声里听出他的欲望的确被自己撩拨起来。
「你这样教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声音低哑,手的力道也逐渐加重。「多少人会想要你。」
「你乱说……」她觉得有些脸红,但是墨非该知道她不可能会接受别人。
看著她娇喘著否定他的话,墨非心里升起一股温柔。
他并不常对女人产生这种情绪,他甚至是有些厌恶女人的软弱和无能,但即便他冷淡的忽略掉幼宜的伤心,但幼宜的一举一动却总能隔著空气直接冲击他的心底,掀成一阵涟漪。
墨非比谁都清楚,幼宜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 ※ ※
「你的护照呢?」墨非吃过早餐要到事务所去,临走前向她要了护照,想顺便帮她办个签证。
「我没有护照。」幼宜边收拾著桌面边回应。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国的经验,出了社会以後除了工作以外还是工作,每一分钱都存下来。每回公司举办员工旅行她也放弃一同出游,她总认为等到以後生活安定下来,想去哪里都能去……但世事总不如人意,人对於安定两个宇的定义总是随时在改变。
没结婚前,总想存下结婚基金,等结了婚以後又开始存购屋基金,等买了房子可能又有了小孩,想去哪也去不成了,就把计画延後到小孩长大再进行,但等小孩大了,自己也老了,哪儿也不想去……
你也要过这样的生活吗?幼宜自问著。
「没关系,你现在办护照可能也来不及了,不过你可以延後几天到。」墨非下以为意的耸耸肩。
「你会在那里待很久吗?」
「不一定,看工作的进度怎么样。」摸摸她的脸,他低头要了一个吻。「我顺便请旅行社帮你办证件。」
「可是……我想留在这里。」
「我可能会在那儿停留两个月以上。」墨非停下动作望著她,她该知道他不会同意他俩分离这么久。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映著她的侧脸,她垂下了眼睛,睫毛在阳光下闪动。
「那……是不是两个月不见面,你就会忘了我?」沉默了许久,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应该吧!」墨非皱起了眉,不太喜欢她问这种问题,而这问题也超出他所愿意回答的范围,索性不再多说,转个身就推开门离开屋子。
从这一天开始两人不再有太多的言语,除了床上的缠绵透露著两人的不舍,但光用身体敞开接纳彼此是不够的,在离去的前几天墨非开始有些烦躁。他已经问过了一次,就不会开口再说第二次,他一直等著幼宜的回应,但她却什么也不说,他实在有些不能接受。
「你的电脑呢?」前几天还看著她在用电脑,那台银粉色的笔记型电脑竟然在吧台上消失了。
「我带回家了。」幼宜捧著热汤坐在他对面,眼神有些闪烁。
「带回家?」墨非的眼睛眯了起来,透露著危险讯息。
「我已经在这里住很久了,等我开始工作以後,总是得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方式……」幼宜突然说不下去了。
她要离开?「你不想住在这里,是因为我?」
「墨非……」幼宜放下手里的汤碗。「我该回去我自己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我们……我们原本就不住在一起啊!」
「但我们现在是住在一起的,不是吗?」墨非扬起眉,彷佛对她的话非常不以为然。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回到以前的生活轨道上。」
「就算你搬出这里,你能回到过去吗?」墨非掏出口袋的烟,点上了一根。「你只是不喜欢接受事实,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过得很好,我们之间也没有问题,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可是又不停的在抗拒这个事实。」
「『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
她想知道在墨非的心里所谓「在一起」……是指什么?
只有纯粹的肉体关系,那不算在一起。他不懂她的心情,他只在乎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许一开始她是愿意付出的,她被两人拥抱时的热情给冲昏头,只要他需要自己在他身边,那她愿意跟随。
但现在幼宜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尤其墨非有时对任何事都显得冷淡,他的生命里似乎没有一项东西重要到让他非得为那事付出什么不可。在工作方面墨非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天分,这让他不需要付出太多。在女人方面墨非又有著俊美的外表,也毋需多费心自然会有女人上钩……那到底什么才是他在意的?
而自己又能让他在意什么……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具重要性,她可以跟著墨非一、两个月,但是她没有那个实力可以不顾一切的跟著他继续下去,幼宜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被他扔在什么地方,她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在下一次他丢下自己的时候硬撑著回到他身边。
「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在一起,难道你以为非得两个人整天绑住彼此才算吗?」墨非并不擅於解释这些,以往在一起的女人都是熟知游戏规则的,但幼宜并不了解这样的感情处理,也许他有必要跟她说清楚。「所有的男女并不像电视上所看的那样,会整天说著你爱我、我爱你才算『在一起』,在现实生活里不会有人去说那些,也不会有人得靠那些无谓的浪漫才能经营一切。也许你对感情的期望太高,我只能告诉你那会让你跌得很重。」
他的话才说完,幼宜便站了起来,她一把抓起身边的外套,拎了皮包便往外走。
墨非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将她拉了回来。「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一套降落伞。」她的表情木然。
「幼宜……」她的话让墨非觉得有些心痛,但他决定忽略这种感觉,他只想抱著她让她知道她还在自己怀里,她应该知道他会保护她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是想保护她的。「你并没有摔下去,」
「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她的肩膀在发抖。
「我一直都没有变。」
「那很好啊……」眼泪克制不住湿了一脸。「我要哭了,你就像以前那样走开吧!」
如她所愿,墨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悄悄的走进另一个房间。
他不是那种会在女人哭泣时留下来陪伴的人,他真的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幼宜心里的最後一点火花也跟著熄灭了,擦了擦眼泪,她轻轻的移动脚步离开了那个屋子。
没有搭电梯,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屋子一定会惊动他。
慢慢的走下楼梯,在楼梯间还可以听见他摔上大门的声音。走出大楼来到捷运站,站在列车还未驶进的月台,寒风吹来,让她想起了那一晚她被丢在街上的情景,墨非站在大楼底下和她对望的模样。
列车进站,她跨进了车厢,还有许多空位,但她选择站著。
一个人影奔向月台,但车门早一步关上,墨非一眼便看见了车厢里的幼宜,她也看见了他,可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车子缓缓的移动,幼宜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
※ ※ ※
「决定不回去了吗?」这个时间幼宜应该在墨非那儿的,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实在有些不对劲,信萍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仍不禁要问一次。
「对啊!」幼宜收拾起脸上的黯然,故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点。人总是会跟著经验成长,她一直都习惯了压抑,在外头整理好情绪才进这屋子,所以她还挺得住。
「你们吵架了吗?」事情总有个导火线嘛!
幼宜摇摇头。「反正他就要『出国』了,这是迟早的事。」她特别加重了出国两个字。
「他不是想带你一起去吗?」信萍皱著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不是闲闲没事的伴游女郎啊!」幼宜努力的装出一个微笑。「从今天开始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但是两个人恋爱,本来就会想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墨非不也说了你不用担心费用吗?以他的能力他也不可能让你去付那笔钱,你可以晚一点再开始工作,何必急在这时候呢?」
「我们这样算是在恋爱吗?」如果墨非真的喜欢她,不会一再的在她伤心时离开她。
「你们都已经住在一起那么久了,能不算吗?再说,也许出去玩玩会让你们的感情更好。」
「我不敢想。而且如果我跟他发生争执,他直接把我扔在日本不管呢?」幼宜可不是傻瓜,待在日本可不比台湾。
「墨非有时候是酷了点,但他只是不太会去应付那种状况……」信萍并不是故意帮墨非说话,但是事情若不是到了非了断不可的地步,幼宜其实跟墨非还满配的。
「我看我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那我也只能希望你离他够远,要不然好不容易才找到新的房子,他要是杀过来,我们可又得搬一次房子了。」信萍对上回墨非的表现可是念念不忘,两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相视一笑。
幼宜止住笑,望向窗外,一阵失落又涌了上来。
也许这样的分开对两个人都好,反正他也说了,两个月以後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谁也不记得谁。
如果墨非办得到……那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