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唐国舅之独生爱子──唐聿是也。
“什么?找不到!”平日素以温柔贤淑形象著称的唐夫人,此时竟像个母夜叉般,那眦裂切齿之模样还真是吓人。“找不到少爷,你们这群饭桶还回来做什么,为何不干脆死在外头算了!”
福、禄、寿、喜这四位老仆一听夫人这番苛刻至极的话,不由提心吊胆的你看我、我看你,就看哪个不怕死的敢站出来面对夫人这可怕的怒火。
“怎么?你们这四个老家伙平时不是最爱唠叨个没完没了,怎么在这重要的关头全变成哑巴了?”唐夫人看他们还是不开口,心里益发焦急,说话就更刻薄了些。
“夫人,老仆等不是没有尽心尽力地寻找少爷的行踪,无奈……”
“该找的我们全都找遍了,依旧……”
“不见少爷的踪迹,甚至连……”
“少爷平时最常去的寺庙、茶楼、酒肆,甚至连烟花场所我们也全都带人搜遍问过,仍然还是没有答案。”
不开口时,福、禄、寿、喜谁也不先说话,真开口说话了,四个人习惯分为四个阶段一气呵成。
“你们真的全都搜遍问过?”唐夫人不放弃的再问一次。
“真的。”
“确定。”
“没错。”
“小的不敢欺骗夫人您。”
习惯使然,四位老仆答话的方式依旧还是分段进行。
“找不到难道就不用找了吗?”爱子失踪,最忧心焦虑的总是她这个做娘的,唐夫人不死心的再命令:“你们四人再多带些人马出去找,今日就算把整个京城给翻了过来,也非得把少爷找出来,知道吗?”
不知道又能如何?不知道就能不必出去找人了吗?
这自是不可能之事。
“是的,夫人。”这次回话,四位老仆可答得异口同声,更不敢有半点迟延,纷纷赶紧带人马,再次找人去。
眼看所有家仆全部出动,唐夫人赶紧双手合十,对着苍天祈祷,就希望这次大伙儿出去能替自己带回好消息。
人也派了,神也求了,接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这种无力的情况,还真教唐夫人气馁心焦,她叨叨不休的说:“聿儿,你人到底跑哪去了?就算真有要事非离家不可,也该留封书信禀明原委才是,怎么都那么个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老要为娘的替你操心?”唉!子债、子债,难怪总有人说孩子是来向父母讨前世债的。
就在唐夫人摇头不胜歔欷之际,唐府的主人唐骞正好从外头回来。
他一看偌大的府邸里竟没几个人在家,不由得暗自纳闷。一跨入正厅随即看到夫人,于是开口问:“夫人,我们唐府今日怎么这样冷清,看不到几个人?对了!福禄寿喜那四个聒噪的老头儿呢?”吵人的乌鸦不在,那感觉还真是怪异。
白眼一瞪,唐夫人气恼的连话也懒得回,头一撇独自生着闷气。
咦?看夫人这脸色似乎正在恼火,可他并没惹恼她啊!难道说……
“夫人,是不是我们家聿儿又闯了什么大祸,惹你心烦气闷?”
唐骞不提儿子尚且无事,一提唐聿事情可严重了。“哼!我真不知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儿子都已经失踪多日了,你漠不关心也就罢了,现在人都还没找着,你却说他闯祸,真是的!”
“哈哈哈!”听完夫人的一番话后,唐骞总算了解她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不只不担心,甚且还开怀大笑。
“老爷!”唐夫人看唐骞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笑得出来,气得连形象也不顾了,干脆开口怒喝。
“夫人,你觉得我们家聿儿的能耐如何?”对自己的儿子,唐骞可是有十足十的信心。
“这还用得着问吗?”对儿子有信心的,可不只他这个做爹的。若真要数起儿子的优点,唐夫人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们家聿儿不只相貌堂堂、出类拔萃,还允文允武,轻功更是绝顶,头脑灵敏多智……”
“对!既然夫人如此了解我们儿子的能耐,又何必为他操那么多的心?简直是杞人忧天嘛!”
自己吓自己,何必呢?
“可是……”
就在这可是之际,突然有位家仆从外头疾奔而入。
“老爷、夫人,有少爷的消息了,有少爷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两位老人家一听有自己儿子的消息,皆忍不住向前急问。
“老爷,您瞧,这封信乃一位小哥带过来的,他说是一位名叫唐聿的公子托他带到唐国舅府来的。”
“还不赶紧把信给我!”
唐骞一听是自己儿子稍回的家书,赶忙上前把信抢了过来,完全无视唐夫人那双恼火的怒眼。
展信一看,他不由得仰头大笑。“哈哈哈!看来我唐府就快办喜事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喜事!什么喜事?老爷,你别净是笑啊!聿儿信中到底提了些什么?什么喜事,你倒是说个清楚啊!”这样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更是教人心浮气躁。
“哈哈哈,夫人,你就自个儿瞧吧!”喜不自胜的唐骞索性把手中的信转递给夫人,让她亲眼目睹这天大的喜讯。
“自个儿瞧就自个儿瞧,哼!”一声冷嗤,唐夫人从唐骞手中抢过了信,随即展信一瞧,只见一张白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姻缘有谱。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
逛街!这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今天若非小姐坚持的话,要喜儿独自出来闲逛,她可懒咧。
看着满街拥挤的人潮,就算真有心想停下来看些什么,顺便买些什么,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不知道她家小姐怎么会乐此不疲,难道她真能享受这种与人挨肩擦背的逛街方式吗?
忙着在心中抱怨不已的喜儿,陡然遭人狠狠撞了一下。“哎哟喂啊,好疼!”
她边揉着疼处,边不忘狠狠地瞪一眼那“盲”撞之人。
不行!她再也受不了了。
“小……呃……公子,都已经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我们可否停下歇息呢?”再走下去,她就算不被人撞死,也会把两条腿给走断的。而差点叫出小姐真实身分的喜儿吐吐舌,暗自在心里叫苦。
“不歇,再多走一会儿再说。”身着一袭蓝色圆衫、头戴同色帻巾的苗翠滟,连想都不想的便否决做侍童打扮的喜儿。
难得爹亲这几日不在,她才有机会女扮男装出外走走逛逛,不多逛会儿,她怎甘心回家。
“可是……”
“你再啰唆,本“公子”可要生气啰!”冷眼一瞟,苗翠滟一脸厉色的开口警告。
“公子你别生气,小的不啰唆就是。”喜儿害怕的低声道。
喜儿不怕小姐的怒火,就怕她那高超的整人功夫,真要把她给惹火了,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哼!算你识相。”少个人在旁边啰哩啰唆,苗翠滟心情自然就好。顾盼之间,她突然发现……“前头有人在卖字画,我们过去瞧瞧。”话落,她也不管身旁的喜儿跟不跟得上,身躯一侧硬是挤入人潮当中。
“公子、公子,你别走那么快啊!你走那么快,喜儿会跟不上的。”只可惜,任喜儿怎么呼唤,也唤不住那仓促的身影,到头来累得还是她啊!
因为生意清淡而显得意兴阑珊的小贩,一看有人靠近他的摊位,赶紧扯嘴一笑,开口:“客倌,尽管瞧,看你喜欢哪一幅,只要吩咐一声,小的马上帮你……”
他的话全被眼前这张比女人还美的娇俏容颜给惊愕住。
天啊!这位公子的长相还真是俊啊!明眸皓齿、桃腮樱唇,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男人呢!
难道说……
“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那双贼眼给挖出来。”好不容易追上小姐的喜儿,意外的竟看到一双贼眼,正直勾勾的锁住小姐的脸蛋瞧。
这还不算什么,更可恶的是他看到后来,还无礼的把双眼视线停留在小姐的胸前,这怎么了得!“公子,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小贩的眼神太不正经了,看了就惹人生厌。”感觉好像遭人调戏般的被侮辱了。
“我……”无端遭人奚落的小贩,这下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没有不正经啊,会盯着眼前这位客倌直瞧不过是一时的“惊艳”与“惊疑”罢了,应该没犯那么大的罪吧?
“唉,无妨。”早习惯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苗翠滟,自是分得清楚轻佻无礼与惊艳欣赏的不同之处;再说这小贩的眼神并无令她有任何不适之感,何必与他计较。“你若真要计较的话,满街的人可让你计较个没完没了。”对这种眼光,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视而不见、泰然自若的接受。
一听小姐所言,喜儿当即转头一瞧,这才令她惊觉当真如此。“唉!算了!我不管了。”真要管的话,岂不是要与满街的人潮为敌?这种事她喜儿可没笨得真去做呢。
“不管就好。”这才是真聪明的作法。“小哥,能否请你帮我把挂在最左边的那幅山水画取来?”苗翠滟完全无视小贩那偷偷忖度的眼光,一心只在意挂在他后头的那幅画。
这小贩货品虽多,但真正能入眼的就这么一幅;至于其他,不是笔法粗劣,就是画工不精,要不就是敷色、位置铺陈不尽完善,概属劣品之作也。
“喔,好的、好的。”应客倌要求,小贩赶紧收了心神,取下那副山水画递给眼前这位俊秀无比的俏公子。“公子,请看。”
“谢谢。”接过手后,苗翠滟把那幅画看得更是仔细,“远山近山两分明,水波荡漾粼粼,农人扛锄缓缓归,树荫遮天半月升。不错!这幅画不论是在气韵、笔法、敷色以及空间的布置上,还有人物神情方面皆画得非常精湛仔细,确实称得上是幅佳作啊!”
“公子对画也有研究?”要不,他怎能看懂画里所要表达的意境?
“研究不敢当,不过是兴趣所致,略有涉猎罢了。”对画画这门学问,苗翠滟算是无师自通,全凭自我钻研而来。
“公子忒谦了。”不管这位公子是略有涉猎还是研究精深,总之能一语道破他画中意境者便属他的知音。“若不嫌弃,我是否能请公子为在下的几幅画做个批评指教?”难得能遇知音,不多请益岂不可惜?
“批评?”这好吗?苗翠滟仔细想想,“还是不要的好,在下说话向来直接,更是口无遮拦,就怕惹恼了小哥你呢!”正所谓忠言逆耳,到时若因此惹来一大堆的麻烦,岂不冤枉?
“公子多虑了,我既然有心向公子请益,又怎会无端恼火?”就算真要恼火了,他也不可能傻得当面表现出来,这岂不落人话柄?
“好吧!”苗翠滟看他说得如此诚恳,也就不好推辞,只得开口:“小哥既懂得作画,理当也清楚评画关键主在六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就拿你桌上的这幅画来说,笔法虽然精细,但却稍嫌刻板,看起来就是少了一股气韵。再拿你挂在右上头的那幅画来论,整体的结构,也就是空间的布置虽然完善,但敷色方面的功力就略逊一筹,有美中不足感。再说……”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苗翠滟不只过分坦言,更不客气地把小贩摊上的画作,皆批评得一无是处。 这就是苗翠滟的个性,虚情假意的吹捧言论,她不屑为之;只有真正出自肺腑之言才是对他实际有助益的。
只是她这片热忱,很明显的不被小贩所接受。
只见那位小贩越听她说,脸色变得越是难看,久之反而出现一抹不屑的神情。
哼!说大话谁不会?这位公子倘若真厉害,何不来个亲手赐教?
哼!他就怕“他”不敢呢!
*****
甫从景德镇回到杭州的苗得富及其私人护卫唐聿,以及随行的一干家仆,一入杭州城竟巧遇一年一度的欢庆节日。“哎呀!看我这老胡涂,当真是忙昏头了,竟把这日子给忘了,真是的!”
看这人挤人的场面,想尽快赶回家门,怕也得经过一番折腾才成。
“唐老弟,我看我们干脆就在这家客栈稍事歇息再走不迟,如何?”苗得富已饥肠辘辘,要是再受这人挤人的折腾,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未必受得了,更何况是血肉之躯的寻常人。
“苗老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唐聿没有意见的。”身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唐聿,说起话来温文儒雅、不卑不亢,不屑过度奉承,也无傲慢失礼之处。
唐聿就是这点长处,最教苗得富欣赏与赞佩,相较之下对他也就比对他人礼遇许多。“既然没有意见,那就进来吧!”说完,他率先跨进客栈,身后跟着唐聿及一干家仆。
眼明手快的小二,一看到踏入客栈大门的乃是杭州城鼎鼎有名的富贾苗得富,自是不敢怠慢。“欢迎、欢迎,请上二楼雅座,那儿可比这里安静许多。”
“请带路。”苗得富一行人在小二热忱的招呼之下,缓缓踱上二楼雅席。
“嗯,不错,这里确实比楼下安静许多,视野也好。”眼神一使,苗得富示意一干家仆各自找位子坐,再开口道:“唐老弟,倘若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我这老哥哥同桌用餐如何?”
“随便。”话落,唐聿也不跟他客套,举止大方的落座于苗得富面前。
在苗得富忙着点菜之际,唐聿观望着楼下那汹涌的人潮。
熙攘往来的人潮,就如滚滚不息的江河一般,看这情景,唐聿不由得心忖,这杭州城热闹的程度还真可与京城相媲美。
想到京城,唐聿不免想起自己甘心放下身段,屈就于苗府护卫的真正理由──苗翠滟。
为了她,他不顾一切的远离京城;为了她,他不顾自己的身分地位,跑到苗府当起苗得富的私人护卫。
只是,这般费尽心机,到目前依旧还是没有结果。
不过唐聿并不焦急,个性沉稳内敛的他,最擅长的就是“等”。
只要他有耐心又有充足的毅力,他相信机会早晚会来。让他不解的是,苗翠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在杭州这地方,唐聿也听了不少有关她的传闻。
他们说,苗家的闺女知书达礼、举止合宜,是个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这点,唐聿倒是非常质疑。
试想一个会爬树偷摘野果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这么乏味不知趣的“大家闺秀”?
不可否认的,苗翠滟确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做男装打扮的她已让人惊艳不已,更甭说着女装的娉婷了。
不过,美女唐聿可见多了,想那些天天围绕在他身边挥之不去的青楼艳妓、官家千金,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美女。
因此,容貌之美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评比标准。
若他真有心成家,根本犯不着跑到杭州这么远的地方来,单单京城里的那些官家千金、富商小姐就已够他头疼万分了。
若非苗翠滟举止完全不像一般女子,若不是看出她心性聪明、狡黠精明,他就算惊艳她的美,也绝不会做出像现在这般卤莽的举动。
就因传言与他亲眼所见的苗翠滟截然不同,唐聿对她是更加好奇,渴望能真正认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到此,唐聿那双远眺的利眸倏地一亮。
哈!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心里正念着她呢!好巧不巧,她便出现在他眼前。
瞧她那身打扮,就如同那日他在京城寺庙中所见到的她一般,他是绝对不可能错认的。
只是让唐聿倍感不快的,是眼睛所看到的那一幕。
从高往下俯瞰,再加上练武之人的过人视力,唐聿清楚的看到苗翠滟此时正与卖字画的小贩拉拉扯扯,不知在做些什么。
没错!京城寺庙一见,虽让他了解苗翠滟绝不是个能受礼教束缚的寻常女子,但她今日之举未免也太过悖礼。
好吧!他承认,这一切全是妒忌心在作祟,他就是看不得苗翠滟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的。
就算只是手与手的接触也不行!
“老弟、老弟……”已经唤了唐聿好几声的苗得富,实在搞不懂眼前这年轻人的心思,看他专注又火热的模样,他一时好奇也跟着他的视线一望──这一望可让惯战商场的他傻了眼,竟是滟儿!
看到自己的女儿竟趁着他不在家之时,女扮男装出外闲逛,苗得富看了心中不禁微微犯起嘀咕,气女儿实在太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