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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西毒记 第一章

  报纸上娱乐新闻的头版是报导一位男明星﹐标题以特粗的字体彰显他的丰功伟业﹐以三分之一的版面描述他的生平﹐他就是当今红遍港台﹐影视歌三栖的全能艺人──程可夫。

  “连续两年荣获‘最佳性幻想对象’、演艺界实力派纯情小生程可夫再度荣膺年度十大偶像盟主﹐昨日与同门师兄妹于北市某家酒店举行庆功宴﹐现场佳宾如云﹐冠盖云集……晓冬﹐你老爸又上榜了﹐好酒好料一大堆﹐你怎么没去凑热闹﹖”叶静桐自报中抬头﹐惋惜的问向毫无“星”味的大明星之女程晓冬﹐心底颇懊恨无缘见识这等阵仗。

  “住口﹐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做什么﹖明天期末考我的会计学再不过﹐那个会计老骨董铁定会把我当了以儆效尤﹐你看我有时间闲逛吗﹖”程晓冬郁结的瞪视她﹐吐出一口口燠闷的真气﹐繁杂的借贷公式在眼前无限制的繁殖﹐她还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啃完这本原文书。

  叶静桐大剌剌地将报纸搁在啃书人的精装会计学原文书上﹐只手撑在桌面上对她左看右瞧。

  “明明你就很会赚钱、省钱和抠钱﹐为何这门‘金钱管理学’会屡试屡当﹖你跟钱结仇啊﹖”至今她们不明白爱财女会计学全军覆没的原因﹐奇怪﹐没道理呀﹗“呸﹗乌鸦嘴。”晓冬赏了她一记白眼。“理论与实际的差别就在这儿﹐我会管理、使用金钱并不代表我就会读那死死的八股文﹐你认为会吃猪肉的人就一定会养猪吗﹖”

  “也对。”静桐赞同的点点头。

  “把那老头子的死人照拿远点﹐我反胃。”她嫌恶的格开报纸。

  “他是你爸爸哪﹗不孝女。”静桐紧张的抚平晓冬弄皱的纸面﹐娇声斥责。

  “爸爸﹖”晓冬怪异的扬眉询问﹐不给面子的说道﹕“那只是挂名的﹐那老头除了背台词时勉强有点人样﹐下了戏只能算是幼儿园大班的低能儿﹐指望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倒不如靠自己开源节流﹐自立自强。在我家﹐我是父、他是女﹐清楚了没﹖”若没她掌控程家的金钱流向﹐只怕她那个不肖亲爹早就散尽家财﹐父女两人流落街头饿成一堆枯骨﹐而今日她又怎能食饱衣暖的苦读会计学﹖“我们谈论的是同一个人﹖”静桐有些讶然的问﹐方才被损的人好象是大名鼎鼎的屏幕情人也﹗晓冬自鼻尖哼出两道不屑的冷气。

  “不然我那有远见的娘亲怎会早八百年前就与他仳离﹖建议你别再对他存有任何遐想﹐除去那身孔雀表相﹐他与七、八岁的小毛驴无异﹐醒醒吧﹗孩子。”讥诮的牵扯嘴角﹐她狠狠的将自己老爸完美的假象打回原形。

  “但他……他在屏幕前谈吐温文尔雅、对答如流、妙语如珠﹐不像小朋友啊﹗”偶像的女儿说的应该是最内幕、最八卦的一手消息﹐静桐信心开始动摇﹐不再稳固如山。

  “笨﹐那叫套招﹐有剧本给他背当然可以发表长篇大论。”晓冬懒洋洋地解析幕后秘闻。

  “他的演技一流。”人家领了数座大奖﹐这点可假不了吧﹖“戏子嘛﹗他也只能赚这种皮肉钱﹐骗骗清纯小女生或是为深闺妇女提供一些性幻想﹐唉﹗说实在的﹐也真辛苦了那些导演。”她摆摆手﹐一副同情的模样。

  “他的歌声悦耳动听﹐白金无数。”静桐肝火一触即发。

  “由此可知唱片制作人功力一流﹐破锣嗓音也能变成百万金喉﹐我配服得五体投地﹐真是神迹啊﹗”晓冬好生崇拜。

  “程晓冬﹗”死忠的亲卫队翻脸了。

  “顺带一提﹐我这烂名是老头子以香港某位电影人士之名所取﹐可惜他老人家当年没读几年书﹐不小心写错了名字﹐笔误。”晓冬也挺羞愧的﹐至今她老头还没发觉这个错误﹐还得意的四处逢人宣传。

  “好歹他养育你二十载﹐你吐他什么槽﹖”静桐张牙舞爪的掀起她的衣领﹐炮声隆隆的吼。

  “前十五年算是我年幼无知﹐我也满悔恨没要求我那先知先觉的娘亲带我一块上路﹐这个错误让我后五年多养了个儿子﹐而那个儿子就是他。”她咬着笔杆哀声叹气。一步错步步错﹐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属这件事。“你身为女儿兼人母﹖”静桐嗤笑的指向客厅四周。“请问那满橱、满柜的零食杂粮是喂谁的﹖”

  “不好意思﹐那是他的饲料。”晓冬漠然的低哼﹐彻底冻结崇拜者的芳心。

  她对于在外骗死人不偿命、在家女人性格发挥到极致的老爸已经有一种无奈的宿命感﹐而他老兄会出现在演艺圈实是纯属意外。

  数年前为了豢养只擅长女红、家事的程可夫﹐晓冬的求学生涯大半时间皆用来打工养家。话说某天﹐程可夫心血来潮兴起送亲制的爱心便当至爱女打工的地点﹐不小心走错了路﹐跑到电视公司应征新人的会场﹐老眼昏花的主办者自以为相中了黑马中的黑马﹐当下强迫程可夫签下卖身契﹐接连演了三部小成本的连续剧﹔岂料收视长红﹐他也莫名其妙地红遍八点档﹐之后跨足歌唱、电影﹐居然也赚进大把银子﹐获得诸多奖项﹐进而跃升巨星级的大明星行列。

  俗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只是程大明星向来没有金钱观念﹐口袋里的银子总会长脚自动离开﹐饿肚皮的窘况依旧没有改善。苦命女儿为了避免金钱只出不进﹐痛下决心请了个万能经纪人全天候看管程可夫﹐一方面是避免银根再度紧缩﹐另一方面是免得程可夫见不得人的怪僻和家丑外扬﹐丢人丢到外头可就不好看了﹐颜面事小﹐财源兹事体大﹐不能因为他的喜好而坏了他目前的行情﹐白白砸了金饭碗。

  “千千万万台湾女性同胞心目中的偶像情人在你眼底就只有如此﹖难道他没有半项值得歌颂的事迹﹖”静桐的身形愈缩愈小﹐委靡地趴挂在桌沿哀泣。

  “不﹐至少他还有一项优点。”晓冬突兀的漾开诡笑。

  “愿闻其详。”仰慕者终于燃起一丝希冀的火苗。

  “他懂得彩衣娱亲。”

  “什么意思﹖”太深奥了﹐静桐揣摩了半天仍不解其意。

  晓冬抬腕看表﹐眼瞳晶亮无比﹐“你快看到了﹐那闷骚老头就快回来﹐擦亮你的眼睛看仔细。”晚场的时装秀即将上演﹐她眉眼之间不觉换上一抹宠溺的笑意。晓冬暗自对时﹐在指针走向七点整时﹐楼下车库的铁门准时铿锵的卷起﹐欢迎忙碌了一天的男主人抵家。

  “晓冬﹐你老爸回来了﹖我不敢相信能亲眼见着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你快看看我这一身打扮如何﹖需不需要化个妆看起来比较有精神﹖”静桐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一边补粉上胭脂﹐拉长了脖子探向门边。

  “没差啦﹗他注意不到的﹐你别忙了。”晓冬睨她一眼好心地进谏﹐这位大明星超级自恋﹐就连她这女儿也只能分得他一点点的注意力。

  才进门的程可夫见着晓冬﹐迫不及待的向女儿献宝。

  “女儿﹐我回来了﹗你瞧瞧经纪人给我买了什么﹖有蕾丝的爱丽丝装也﹗”他捧着有荷叶花边的大蓬裙手舞足蹈﹐四十有二的高龄大帅哥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笑颜﹐一脸的阳光灿烂。

  晓冬先是扶起叶姑娘险些垂至地表的下巴﹐继而对程可夫吩咐道﹕“乖﹐去洗把脸﹐有话待会儿再说。”

  “知道了。”程大明星蹦蹦跳跳的捧着新衣回房﹐嘴里边哼着走音的小调。

  “他……他是……”静桐颤抖的小手指着程可夫左摆右扭的妖娆背影﹐转头试探的问着视觉神经早已疲乏的程晓冬。

  “没错﹐就是他﹐不要怀疑﹐他的确是你心目中的偶像。”晓冬慢条斯理的点头。

  “他手上拿的那件花不溜丢的洋装﹐正是他最喜爱的那一款﹐他嚷着要买已经很久了。”

  彷佛嫌天下不够乱似的﹐她平铺直述地说明大明星爱好女装的事实。

  说起她老爸这项难以启齿的特殊僻好﹐其实该归罪于她幼儿园时的化装舞会。

  程可夫当年为了爱女的第一次舞会﹐可说是下足了功夫全程参与﹐挑衣服、选饰品﹐无不事必躬亲。无奈程晓冬兴致缺缺﹐与程夫人连成一气摆明了不参加无趣至极的蠢人舞会﹐但程可夫认为女儿应有小朋友的天真烂漫﹐非要她打入小朋友的社交圈不可。因此每天一件亮丽女装穿在身上﹐以身作则地鼓励晓冬﹐晓冬在受不了亲爹的视觉戕害下﹐为了避免他继续穿著女装在家晃荡﹐决心顺随他的意愿参加舞会﹐终止程可夫的愚行。

  岂料程可夫对女装穿上了瘾头﹐说是挖掘了他潜藏的女性本质﹐日日夜夜在家以女性自居、打扮﹐程夫人在无力回天之余﹐终于收拾包袱另嫁他人。气跑了她娘亲后﹐程晓冬无一日不怨恨害她家人离散的幼儿园师长﹐都是他们﹐害她原本的爹地成了妈咪﹐而她小小年纪就必须担当一家之主的重责大任。

  今天这件粉红色的洋装八成是经纪人敌不过她老爸的缠功﹐不甘不愿替他买的。

  晓冬屈指算算﹐她改天一定要和经纪人商讨一番﹐再宠这位明星下去﹐家里的衣柜势必得再订制几只﹐以应付暴增的衣量。

  “女儿﹐你看﹐美不美﹖”程可夫犹如一只彩蝶翩翩飞出﹐昂藏六尺的雄壮身躯包里着雪纺装束﹐顾盼自得的对镜左揽右照。

  “嗯﹐不错﹐转个圈来瞧瞧。”显然经纪人的眼光比她老爸好多了﹐衣服一件比一件有格调。程可夫快乐的旋身转圈﹐晓冬不疾不徐地指正道﹕“老爹﹐整体来说身高已是你的缺陷﹐再粗手粗脚的﹐当心你连女人也扮不成﹐秀气点﹗”

  “是。”程可夫唯命是从的轻移莲步。

  静桐因这一幕险些瞪凸了眼珠。

  “振作点﹐你要节哀。”晓冬拍拍她算是给予安慰。

  “他……”静桐觉得自己有必要看眼科了﹐程可夫的形象已在她脑海洗牌再洗牌﹐无法与报上那个纯情小生画上等号。

  “你可以说这是天性﹐或者说是他的兴趣﹐就是别说他不正常﹐待会儿记得要称赞他美如天仙﹐否则他绝对会哭给你看。”晓冬正经八百的提醒好友。

  “这……这样算正常﹖”静桐突然觉得头昏目眩。

  “当然﹐在我家﹐任何变态皆属常态﹐任何的不正常也可归类为正常﹐习惯就好。”

  她这个女儿非常开明﹐随家长自由发展性向。

  “你不会觉得很奇怪﹖”静桐瞠目结舌。

  “是啊﹗最怪的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晓冬忧愁的下了评论。程可夫拉着衣裙在镜前不断地摆弄姿势﹐电风扇马力全开﹐蹬着三?恅鼱悁□□□□奥昀隽□温队□风掩裙的撩人姿态。

  “老爹﹐走几个台步试试。”美学评审员再度下达指令。

  程可夫腰扭臀的走步﹐回头、再走步。

  “老爹﹐别忘了淑女该有的矜持﹐回头时要带点抚媚……嗯﹐这就对了。”晓冬颔首称赞﹐不得了﹐她老爸愈来愈有专业水准。

  “女儿﹐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程可夫扬着讨赏的笑脸﹐任谁也不忍心泼他冷水。

  “老爹﹐我只能说你是宇宙世界第一天下无双的大美女﹐迷死人了﹗”晓冬将准备好的台词供上﹐不忘以手肘撞撞身旁傻眼的好友﹐一同鼓掌嘉奖他的现场演出。

  “哎哟﹗坏孩子﹐嘴这么甜﹐人家会害羞的啦﹗”程可夫喜孜孜的端脸娇笑。

  “哪里﹐哪里﹐女儿句句实言﹐你美得旷古绝今﹐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这是真的﹐绝对没有人会像他这般。

  欣喜之余﹐程可夫终于发现在场的第三者。

  “哟﹗女儿﹐你有朋友在﹖”大目偶像这才察觉。

  “我的同学﹐来做功课的。”晓冬还以为他不会发现。

  “阿姨……不﹐伯……伯父好……”静桐恍惚了一下﹐不确定她的称谓到底对不对。

  “呵呵﹐叫什么都没关系﹐不过能去掉后头的伯父会更好。”他笑盈盈的回答。

  “女儿﹐我去换衣服﹐经纪人给了我一本新食谱﹐我这就下厨做新菜﹐你们等着。”

  程可夫兴致勃勃地赏女儿一吻﹐腰肢款摆的移驾更衣。心脏不甚强壮的静桐再度哑口无言。

  晓冬帮好朋友阖上可吞下鸡蛋的大嘴﹐眉眼间盛满同情﹐淡淡的开口问她﹕“你现在对他还有任何幻想吗﹖”

  ***“您觉得这个综艺节目的文案如何﹖”电视台的节目企画汗水涔涔的请示办公桌后背对他的男人。

  “无聊。”欧阳峰阖上卷宗随手往身后一扔﹐无视于地上已堆积如山的文件。

  “那这个连续剧您看怎么样﹖”前一名节目企画阵亡﹐下一名编导忙不迭地奉上新的剧本请大制作过目。

  “低俗。”他老兄才翻了一页就打回票。

  “这个广告企画还可以吗﹖”接着上场的广告商满怀期望的问。

  “下流。”面对全裸的八开平面海报﹐欧阳峰瞄了一眼就将它撕个粉碎﹐堆在他脚边的纸屑又堆高一层。

  身为欧阳峰好友兼助理的元探春在办公室一角再度灌下一杯冰水﹐镇压肚内猖狂的火气﹐努力将纠结的眉形扳成直线。

  “各位﹐欧阳大制作今日心情欠佳﹐劳烦各位拿出更新鲜、更有创意的作品再前来。

  你们也知道﹐他只接高档货﹐水准差一截的请修改后再来﹐今天到此为止﹐他日请早。”

  元探春对着一屋垂头丧气的男人慨然陈词﹐打开大门扫出室内的闲杂人等﹐准备清算。

  “我就等着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房门关上后﹐欧阳峰转身跷着二郎腿冷冷的说。

  “你在搞什么鬼﹖一整个早上阴阴晴晴的﹐你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元探春发出类似咆哮的音量﹐怒斥这个怪里怪气的王牌大制作。

  好友的怒吼令人如沐春风﹐他不以为忤的张着一口白牙以对。元探春一掌拍上精制的桧木办公桌﹐额上青筋浮跳﹐狰狞得如杀人魔王。

  “人家一大清早就在外头排队等着你看一眼他们的心血﹐你爱理不理就算了﹐嘴巴不但恶毒﹐你瞧瞧你那是什么态度﹖皇帝老子也没你那么□﹗”可恶﹐这小子当真想丢尽他的脸吗﹖面貌比明星更具明星脸的欧阳峰在女性的眼里实在是很养眼﹐但他的五官不能以端正来形容﹐俊帅间又带点狂浪﹐垂肩的乱发常以一根细绳固定﹐而他的脾气却与文明的外表极端不同﹐既怪异又毒辣。

  “活该﹐没事拿我当佛祖观音来拜﹐我干嘛给他们好脸色看﹖排在门口等着进贡啊﹖我就偏不吃鲜花贡果。”欧阳峰耸耸肩无赖的表示﹐反正是他们自找的。

  元探春挫败的呻吟﹐不知该如何攻克欧阳峰左右都不会拐弯的直线思考模式﹐有时候他实在直得令人咬牙切齿。

  “你的低潮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快点恢复正常好不好﹖”连续三个月﹗三个月他欧阳老兄都不做送上门的生意﹐唯一做的事就是专注的心情不好﹐这教他这个助理情何以堪﹖“可以﹐除非你叫那些烦人的苍蝇消失。”他也是很好商量的。

  “那些苍蝇是我们的背后大功臣﹐没有他们我们怎么赚大钱﹖”元探春情不自禁的又吼了起来﹐天底下就有这种嫌富爱贫的怪胎。

  “老子讨厌赚钱又犯了哪一条王法﹖”一提到钱﹐欧阳峰的俊脸就黑得吓人。

  “你干嘛老跟钱过不去﹖”元探春觉得自己又快捉狂了。

  “你要那就给你好了﹐我明天就给你一张空白支票﹐数目字随你自己填。”欧阳峰随口应道。

  元探春浑身怒气蒸腾﹐肚内火山再度爆发。

  “你疯了﹗那是咱们赚来的辛苦钱﹐你以为那是垃圾啊﹖”如果他这名助理还有点理智﹐早该卷光欧阳峰所有的财产跑路﹐而不是在此教训欧阳峰的金钱观﹐他到底是打哪得来这种怪观念的﹖“辛苦钱﹖”欧阳峰怪腔怪调的嗤笑。“我只要坐在椅子上讲讲话、骂骂人﹐花钱请大导演和名演员拍戏就可以得到一堆用不完的钞票﹐这算哪门子的辛苦﹖偏偏就有人硬要我制作这种对社会毫无贡献﹐只要能提高电视台收视率的烂节目﹐哼﹗”

  “这圈子原本就是这样﹐那些人是希望你能替他们制作出水准一流的产品﹐你若不爱赚这种钱﹐当初又何必走这一行﹖”元探春自口舌中吐出三丈烈焰﹐室温直线上升﹐临界沸点。

  “我就说是误入歧途嘛﹗”他凉凉的煽风点火。

  “你……”元探春气结。

  “当初我就是太闲才会想试试这行贱业打发时间﹐没事给我颁些破铜烂铁作啥﹖说好听是叫我制作人﹐实际上是教人制作虚伪不实的广告﹐教那些白痴演员骗骗观众的情感﹐还骗人骗到大屏幕去﹐你干脆叫我骗子不是更好﹖”欧阳峰也有满肠满肚的不满﹐就是有这种人要他作孽、作贱。

  欧阳老兄堆得满坑满谷的怨叹﹐严格说起来这要怪他自己。

  祖传家业是开银楼的欧阳小开二十六岁服完国民义务役后﹐基于对黄金珠宝的仇视﹐毅然放弃家里头的金山银山﹐另选他类不赚钱的职业。当初他老兄是窝在剧团做个小编导﹐三顿饿两顿的日子过得惬意得很﹐结识了不少同是饿肚子的同道好友。

  直至某一天﹐一位友人突然立大志、发大愿要当百万名导﹐拉了欧阳峰一同参加某厂商征求广告导演的活动﹐不料友人没上榜﹐反倒是兴趣缺缺的欧阳峰雀屏中选﹐之后随随便便的导了几部戏后﹐居然大红大紫﹐吓得绿了脸皮的欧阳峰立即退出名导行列﹐改当制作人避钱去也。可惜老天不长眼﹐让他老兄不小心制作出得奖的节目﹐自此银子又再度与他结上不解之缘﹐任他再大牌、耍性子也吓退不了求好心切的各家电视台。

  三个月前﹐他制作的某部电影不小心又得了个国际大奖﹐他也因此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足足三个月不拍戏、不给人好脸色﹐颜面神经严重罢工。

  他倒还好﹐只是他的助理元探春可就急得跳脚了。“我的小祖宗﹐你就当是做善事﹐去赚些钱给我们这些下人花花如何﹖”元探春拉下脸有点可耻的乞求拒钱如命的欧阳怪胎﹐他再不做生意﹐自己的生活可就要亮红灯了。

  “谁说赚钱就是做善事﹖老子的字典里没这项哲理。”欧阳峰恁是不改其志。

  “那你教我怎么向大家交代﹖你心情不好、生重病这类借口都用过了﹐接下来你要我怎么说﹖更年期到了吗﹖”元探春恼得跺脚。

  “你不妨说我生理期来了。”欧阳峰尖酸的替他找台词。

  “你……你……”元探春终因憋了太久的火气烧坏了脑部线路﹐气愤过度的结果只剩单字发音。

  “你以为我请你这个死要钱的助理是作什么用的﹖我高兴付大把银子请你来替我挡钱不可以吗﹖”不爽到后来﹐他干脆连好友一块损。

  “我……”元探春中招暂时不能言语。

  “市侩的奸商配上你这个漫天要价的助理刚好﹐资本主义的精神让你阐扬得淋漓尽致﹐不错﹐中华民族有希望了﹗”欧阳峰嘲弄的拍拍手奖励他﹐脸上的狞笑简直令人发指。

  “你心情不好又关我什么事啦﹖”元探春欲哭无泪。

  “都是你找那个会得奖的狗屁剧本让我制作﹐我都叫你找些没人要、烂得不能再烂的东西来﹐你是哪只耳朵有毛病﹖我就偏要闭港禁商﹐放长假不做生意﹐而这就是你陷害我的报应。”欧阳峰振振有词的推卸责任﹐粗声粗气地震吼﹐怨愤直达天听。“这也要怪我﹖”元探春委屈得哇哇乱叫。“所有的剧本、方案都是你过目钦点后才决定做不做的﹐那部片子是你自个儿挑的也﹗”冤枉哪﹗“可是它得奖了不是吗﹖你不事先警告我就是你的错。”欧阳峰还光明正大的迁怒﹐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他这个助理的不对。“我……”换句话说﹐千错万错就是他的错﹐他错在不该找那部片子给他制作﹐不该不事先知道那部片子会得奖﹐这……这算什么过错﹖“好苹果跟烂苹果你也不会分辨﹐让我平白无故多了一堆数不完的钞票﹐你说﹐你该当何罪﹖”欧阳峰意犹未尽的开骂。积怨甚深而又无处发泄的下场就是赏元探春一吨的炮灰。

  喝﹗好……好大的罪过呀﹗元探春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前提也要这条重罪能够合理化再说。

  只是欧阳大制作脑袋压根逆向运转﹐属于完全变态那等生物已是不争的事实﹐元探春也只好小媳妇似地含泪承认这条滔天大罪。

  “小的知罪﹐敢问大人您打算何月何日重新开铺做生意﹖”能忍者方为人上之人。

  好﹐他忍﹗“再看看。”怒气稍歇的欧阳峰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看﹖”天哪﹗他的生理期怎么这么长﹖“也许我会考虑转行。”欧阳峰托腮沉思﹐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又要转行﹖不当导演、不当制作又不肯继承家业﹐你以为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就太超过了﹗元探春脑中那根叫“理智”的神经“啪”的一声断裂﹐想宰了欧阳峰泄愤的念头不知在脑海中出现了几次。

  “你猜猜我小学作文题目‘我的志愿’上我写了哪一种行业﹖”元探春的晚娘脸孔欧阳峰早已见怪不怪﹐云淡风清的转移话题。

  “什么行业﹖”

  “中华民国第一位挂牌营业的男公娼。”欧阳老兄端着正经的脸孔公布吓死人不偿命的答案。

  “你……你开玩笑﹖”元探春的下巴差点掉落地面。“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搓搓下颚﹐在一脸遗憾后换上坏到骨子里的贼笑。“改得好﹗改得好……”元探春愈看愈不对劲。“且慢﹐你又想做什么﹖”兀自庆幸欧阳怪胎没做出这番辉煌大事业的元探春在瞥见他怪模怪样的笑脸后﹐心中不再那么笃定了。

  “出家当个花和尚﹐以美色普渡众生。”欧阳峰开怀畅笑﹐源源不断地放送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音调。

  “你不正常……”元探春终于体认到这一点﹐不再对欧阳峰有任何正常的冀望。

  “我说﹐小春子﹐你到现在似乎还不了解我的本性。”他亲亲热热地攀搂住傻愣的好友肩头。

  “什么意思﹖”元探春眼珠子瞟向他﹐惊骇仍在瞳眸中流转。

  欧阳峰唇角稍稍上移﹐以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口气回道﹕“我是说﹐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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