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你瞧,外头下雪了。」左弋打开窗户,让冰冷的空气流入沉闷的室内。
「雪……雪?」神情呆滞的雪儿指指窗外纷飞的白雪,再指指自己,脸上尽是茫然不解。
「嗯,雪。」左弋将手探出窗外,掬了一把雪凑近雪儿的面前,好让她瞧个仔细。
雪儿怯怯地伸手碰了下闪著冷光的白雪,随即像被电到似的急收回手。「冷,好冷。」
被她孩子气的举动惹笑的左弋放掉手中的雪,用温暖的双手将她冰冷的小手包裹住。
「这样就不冷了。」
「嗯,不冷、不冷。」雪儿朝左弋露出童稚的笑。
望著雪儿天真的笑颜,左弋也跟著笑了。只是,他的眼中却隐藏著深深的忧郁。
尽管如此,他的笑仍是发自真心,因为雪儿现在的情况已比初醒时好上许多。
犹记当时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像个布娃娃似的看著他。
可现在,她能说、能动,也会笑了。
见到这样的她,他已心满意足。
「笑,笑。」她抽出自己的手,摸著他的颊。
「对,笑,雪儿笑笑,才漂亮。」
「漂亮,漂亮。」听见他的话,她笑得更加灿烂。
「是啊,笑笑的雪儿最漂亮了。」左弋宠溺的将她拥入怀中,凝望她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他不後悔。不後悔为了她背弃自己的姓氏,不後悔为了她屈居人下、自愿为奴,不後悔为了她尽敛傲气、尽抛刚愎性格。
一切一切的改变,全为唤回她的魂。
唯有他不再是云左弋,她的魂魄才可能一一凝聚,不再为了抗拒他的气息而相互排挤。
「抱抱亲亲。」雪儿习惯性的要求左弋将她抱得更紧,好让她更加温暖。
「好,抱抱亲亲。」左弋将她抱得更紧,亲昵的吻著她冰凉的粉颊。
由於她的魂魄不全,所以她的身子总是冰冰冷冷,唯有依靠他人与她相依相偎,才能勉强暖起来。
所以只要一见著他,她就习惯性的赖著他、分享他的体温。
「暖暖,暖暖……」她心满意足的将手放在他面前,让他为她呵气取暖。
发现她的呢喃声音越来越小,左弋温柔的垂眼一探,果然发现她已闭起眼,舒舒服服的倚在他怀中睡著了。
「雪爧……我的雪爧……」他又怜又爱、又喜又凄的将脸颊贴上她的,凝视前方的眼神一片凄迷。
※ ※ ※
「猫咪……」
立在树下的雪儿抬起头,眨眨眼,看著一只灵巧的猫咪攀上枝干,迅速的消失在树叶中。
好奇的她伸出双手,摸上结实的树干。
「喔。」雪儿痛呼一声,缩回手,张开手掌一看,细嫩的皮肤已经被刮出数道红痕。
抬起头望向上方,小花猫忽然从密集的枝叶中探出头来,朝她喵了一声,好似在邀请她一同上树游玩。
因此,她重新伸出双手环抱树干。
咚!她抚抚摔疼的臀部,鼓著颊,遥望树上的猫咪。
才犹疑著,小花猫再次对她发出邀请的叫声。
舔舔唇,她手脚并用的企图攀上树干……
「雪儿……雪儿……」回到房里见不到心爱的俏人儿,左弋神色慌乱的左瞄右望,放声叫喊。
「唉唷……」
户外乍响的呼痛声立刻吸引左弋的全副注意,他迅速赶到树下,直觉的伸出双手——
果然,手才刚伸直,就捞到一个从天而降的粉色小精灵。
「雪儿!」左弋沉著脸,瞪视著跌落在他怀中的小精灵。
「怕。」雪儿缩了缩身子。
「你也知道怕?」惊魂未定的左弋控制不住自己,摇晃著一脸惨白的雪儿。
「你吓坏她了。」闻声由厨房冲出来的李嬷嬷由左弋手中抢过雪儿,温柔的哄抱著她。
「我……」望著雪儿紧缩在李嬷嬷怀中的模样,左弋这才惊觉他刚才的态度果真太激烈了。
「雪儿……」他伸手想拉回雪儿,却吓得她更缩进李嬷嬷怀中。
「不……」
「雪儿别怕,我……」
「嗯……」惊惧的雪儿摇摇头,整张小脸全埋进李嬷嬷的怀中。
「雪儿乖,他是弋哥哥,你最喜欢的弋哥哥呀。」不忍见左弋一脸的痛苦,李嬷嬷帮忙哄著雪儿。
「他不是,不是,弋哥哥不会凶凶,不会凶凶。」
「是是是,弋哥哥不会凶凶,所以弋哥哥帮你把会凶凶的人赶跑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罗。」李嬷嬷心疼的拍哄著雪儿。
雪儿这才缓缓的抬起头,偷偷朝左弋的方向观了一眼。
「雪儿乖,到弋哥哥这儿来。」左弋展开双臂,朝她露出灿烂至极的笑。
「弋哥哥抱。」再三确认没有可怕的气息後,雪儿如粉蝶儿一般,飞扑进左弋的怀中。
笑容满面的左弋内心滴著血。直到今日,由雪儿适才的举动,他才悲哀的知道,五年来,雪儿根本完全看不见他,不知道他究竟长成何种模样。
她所喜欢的,不过是脱胎换骨後的他带给她的感觉,一种温暖、安详的感觉……
所以,弋哥哥对她而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感觉;凡是能给她温暖的,全是她的弋哥哥。
「她病了,别怪她。」李嬷嬷担忧的望著左弋。
「我知道。」搂紧雪儿,左弋将脸埋进她的发中。
「弋哥哥乖,雪儿乖。」雪儿侧过脸,纳闷的看著在发抖的左弋。
「雪儿乖,别动,让弋哥哥就这样抱著你一会儿,好不好?」左弋的声音微微哽咽。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恐是未到伤心落泪时。
「好。」雪儿若有所思的睇著左弋宽厚的背。
他……在哭吗?
※ ※ ※
「水,玩水。」被环在左弋怀中与他共乘一匹马的雪儿忽然拉拉他的袖子,一脸希冀的说。
看了眼潺潺溪水,左弋找了个适合的地方停下马匹,抱著雪儿飞身下马。
雪儿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往溪边跑,瞥见心急的她差点滑跤,左弋连忙上前扶住她。
「小心!」
「小心。」雪儿点点头,乖巧的复述一遍左弋的交代,然後拉拉他,撒娇地道:「玩水。」
「你自个儿去玩吧,我在这儿看著你。」左弋拍拍她的颊,宠溺的说。
潺潺细流,水深只及膝,所以他很安心,只想好好地在一旁看著她戏水的娇俏模样。
雪儿怯生生地碰了下水,随即露出甜蜜的笑容,但见左弋不愿下水陪她,她不免有些害怕,◆一双眼就在清凉的溪水和左弋之间摇摆不定。
「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这儿陪你。」
「嗯。」她摇摇头,扯著他的袖子,坚持非要他陪她一同下水不可。
拗不过她的恳求,左弋卸去鞋袜,拉著她一同涉入水中,然後找了块石头坐下。「我坐在这儿陪你,可好?」
「鞋鞋湿。」瞥了眼他的光脚丫,雪儿瘪著嘴望著自己浸入水中的绣花鞋。
「水中的石头扎人,穿著鞋子才好。」
「可是……湿湿。」
「湿了,一会儿晾乾就好了。」他安抚地哄著她。「再不,等回去以後,我让李嬷嬷再帮你重新缝制一双。」
「嗯。」这雪儿这才眉开眼笑的点点头,蹲在他脚边尽情玩水。
玩著玩著,逐渐适应水流、水温的雪儿开始随著鱼儿游动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前踏进。
看见她摇摇摆摆的涉水前行,左弋锐利如刀的眸立即开始扫视周遭环境,直到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後,他才放松心情,让自己融入这片纯净的天地间。
追逐著水中鱼儿的雪儿忽然睁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水里的一条绳子。
「奇怪,好奇怪的绳子。」那黑黑的绳子好像有生命似的,一会儿大弯、一会儿小弯地不停变化弧度。
更好玩的是,小鱼一靠近它,就会忽然躲进绳头,看不见了。
看著看著,玩心大发的雪儿将手伸进水中。
眼见她就要碰触到那条黑绳时,一声娇叱忽然破空而至。
「小心!」
同时间,一枚白色的棋子射入水中,但一抹银光比白棋速度更快,早一步射中诡异的黑绳。
「雪儿,别怕。」在溪水染红的前一瞬,左弋抱起雪儿飞身至岸上,同时那抹神奇的银光也重返他怀中,速度之快,令人只来得及感觉眼前乍然一亮,却什麽也看不见。
「橙柳,人家在嫌你粗鲁呢!」不知何时出现在另一端泡脚的朱媥媥戏谑地道。
「属下参见夫人。」左弋先将雪儿推到身後藏著,才恭敬的抱拳问候护国师之妾朱媥媥。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离职守?」朱媥媥嘴上虽然如此说著,眼中却闪烁著崇拜的光芒。
自认被云栖俍百般凌虐的她十分崇拜左弋胆敢违令的勇气,因为天生没胆的她就是欠缺那种豁出去的勇气,才会自沦落到这个鬼世界之後,就老是被那个黑衣黑心肠的黑巫师所欺侮。
「媥媥夫人,今日是左总管休息的日子。」不待左弋回答,橙柳就先替朱媥媥解惑。
「休息?」朱媥媥满脸不以为然的瞟了橙柳一眼,喃喃自语:「不会吧!这种鬼年代还有公休这档事呀!?」
「是啊,每个月的今日左总管都不上工。」
「不对呀,为什麽他能休息,你们却得天天上工?」朱媥媥不满地叫嚷。
不过,她可不是为红、橙、黄、绿、紫五侍感到不满,而是为自己抱不平——除了有云栖俍陪在她身边以外,不论她是闭眼、开眼,五侍就像背後灵一般,随时随地跟在她身边。
「那是爷特允的。」橙柳言简意赅,祭出云栖俍的大名。
「允你们还是允他呀?」朱媥媥没好气地嘲讽道。
呿,就没见过谁那麽喜欢劳碌的,偏偏栖俍圣宫的人也不知怎麽回事,少劳累一天就好像是要他们的命一样,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尤其这五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是左总管罗。」
「就说咩,这种烂朝代怎麽可能那麽先进,还公休咧。」朱媥媥不屑地小声嘀咕著。
「什麽?」有听没有懂的橙柳一脸茫然。
「没什麽,我只是在想,左大总管知不知道他藏在身後的美人儿跑掉了?」朱媥媥很满意的看见左弋闻言立刻疾速的回身探看。
雪儿果然已经走回溪边,不解的望著不再澄清的溪水。
以最快的速度搂回雪儿的左弋再面对朱媥媥时,脸上毫无表情,而蠢蠢欲动的雪儿则不再被藏在他身後,而是大剌剌的被圈在他身前。
「哇,好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朱媥媥咧著笑站起身,快速的穿戴鞋袜後,便急匆匆的凑近左弋身前,打算仔仔细细的将雪儿打量个清楚。
「雪灵,不是水灵。」雪儿窝在左弋的怀中纠正她。
左弋闻言勾起了唇角。不枉他花费许多时日,她总算学会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你叫雪灵呀。」朱媥媥的笑容顿时咧得更大,整个人也更往雪儿贴靠过去。
可惜的是,她的脚没左弋长。
所以在她进一步,左弋就退一步的情况下,她与雪灵的距离非但没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你给我站住!」朱媥媥气恼的喝住左弋。
呿,难得在这个鬼国家看见一个能跟她媲美的骨感美女,他却那般小气,活像被多看一眼,那水灵灵的姑娘就会少一块肉似的,让人想不发飙都不成。
「是。」左弋不愠不火的站定脚步。
被他小心翼翼护在怀中的雪儿微微抬起头看他一眼,眸中盛满了疑惑。一种异样的感觉掠过她心头,让她觉得忍辱吞声不像是他原本的性子。
随著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的知觉渐渐恢复,可是他却始终把她当三岁孩子般哄著。
她知道他对她极好,可是……
不知为什麽,她对他就是没有感觉,甚至常常看不清他的模样。
奇怪的是,又只有在他的怀中,她才暖和得起来,所以……尽管对他没有感觉,又看不清他的模样,她仍是喜欢赖著他,汲取他的温暖。
更诡谲的是,随著她的知觉越清晰,他的模样就越模糊,模糊到她必须靠他的脚步声、温和的气息和轻声的呼唤,才能确认靠近她的人是他。
渐渐地,为了能名正言顺的赖著他,她学会将知觉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不让他发觉,甚至让他仍把她当个孩子哄著。
「哇,好标致的姑娘喔。」朱媥媥一见左弋听话的停住脚步,便开心的跳到他面前,整张好奇的脸老大不客气地往前一凑,就差没贴上雪儿的粉颊。
雪儿眨也不眨地睁著清灵双眸,对上朱媥媥好奇的眼,然後两人就那样大眼瞪小眼。
「夫人,您吓著她了。」左弋技巧的旋了个身,让朱媥媥得以继续看著雪儿,却无法再那般肆无忌惮。
「我吓著她?我长得有那麽恐怖吗?」朱媥媥跳了起来,鼓著颊发出不平之鸣。
那个黑衣黑心肝的黑巫师不喜欢正眼看她就算了,这会儿居然连他的手下都这般羞辱她!
哼,果然是什麽样的主人就养什麽样的狗!
「媥媥夫人,您长得不是恐怖。」悠悠哉哉晃过来的绿竹插话道。
呵呵,夫人丰富的表情果然好玩,难怪俍爷百逗不厌,就连她们五个姊妹都忍不住染上逗她的恶习了。
「那是什麽?」朱媥媥气得双颊更加鼓涨。
「是丑。」橙柳受不了的摇摇头。唉……果然够笨,难怪怎麽都学不到教训!
「你……」朱媥媥跺著脚,气呼呼的指著橙柳,「你给我记住!」
「媥媥夫人,橙柳又不是爷,记住您做什麽呀?」绿竹坏心的眨眨眼,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哼。」嘴上功夫敌不过人的朱媥媥为免再自讨没趣,索性别开脸去。
「气气,丑丑。」一直沉默不语的雪儿忽然开了口。
「喂,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跟人家凑什麽热闹呀?再说,我这国色天香的样子要真叫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朱媥媥没好气的嚷道。
「夫人请息怒,雪儿有病在身,请夫人别和她一般见识。」左弋护著缩到他手臂下躲藏的雪儿,为她挡住朱媥媥的瞪视。「左弋愿代她领罚。」
见左弋那副誓死捍卫怀中女人的态势,朱媥媥感动之馀,正想息事宁人,但她还来不及开口,一声细细的咕哝便又传出。
「凶凶,丑丑。」
「你……你……」朱媥媥怒指著雪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雪儿,别乱说话。」左弋不想委屈雪儿,无奈形势逼人,朱媥媥是他主子的爱妾,他们说什麽都不能冒犯。
「你……你好样的,老虎不发威,你真把我当病猫呀!」不敢得罪恐怖五侍的朱媥媥决定拿雪儿开刀出气,遂指著橙柳命令道:「你,负责把她带回宫里去,我要跟她好好谈谈。」
「我?」橙柳一脸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
「对,就是你,你有异议吗?」虽然不敢得罪五侍,但朱媥媥却也吃定了五侍,知道只要她敢开口要求,她们就一定会照办。
因为栖俍圣宫的规矩是:主子有令,属下不得不从,违者逐之。
「橙柳不敢,橙柳道命。」
「夫人!?」左弋戒慎的望了眼橙柳。
「左总管,夫人有令,您敢不从?」橙柳没动,但绿竹却已朝躲在左弋怀中的雪儿伸出了手。
左弋直觉地避过绿竹的手,护著雪儿闪到一边。
「左总管,」橙柳手捻白棋,表情十分严肃的盯著左弋。「您这是在逼橙柳动手吗?」
「不劳你动手,我自己送她进宫。」左弋握紧拳头,咬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