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氏三十四度的酷热,湿度百分之六十的闷重,海面拂来的风欲振乏力。时近中午十一点,各车已经整装迈入场地,蓄势待发,第十六届铃鹿八小时耐力车赛即将疯狂的展开。
看台上密密麻麻,任家父女三人也杂在热情激昂的观众中。艳阳高照,将场中激昂的热火煽到最高点。
“热死人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算不干死,也会被晒成人干。”任小游呱呱大叫。她想都没想到任云方嘴巴说得天花乱坠的“刺激、有趣、包你“终生难忘”的“激越日本之旅”竟会是这种惨况,简直就像进入地狱!亏她还拍胸脯保证,她早该知道她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忍耐一下嘛!喏,水给你!”任云方陪笑着,采低姿态说:“赛车快开始了,等会你就知道它迷人的地方。国际A级选手的实力可不是盖的,能“害看到这些世界级选手高水准的演出可是你的福气。先忍耐一下,保证你绝对不虚此行!”
“小游,你就听姐姐的话,反正比赛快开始了,看看也好。实在忍受不了的话,爸爸再带你到休息区去。”任守祥低头耐心地劝小游,略带圆敦的脸庞被烈阳逼得全是汗水和油光。
小游不情愿地嘟嚷两声,灌了半瓶的水妥协。这一回她真的搞不懂她老爸心里在想什么。先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宣布带全家出国度假,工作也不管了,然后竟然放任没神经的任云方害他们像疯子一样,盛夏七月天,远巴巴地跑来日本看什么见鬼的赛车。
她搞不懂,也问不出所以然。任守祥被开除的事一直瞒着女儿,不知如何说起。他遭遇挫折惯了,惟有两个女儿是他的安慰;一家人能这样相聚在一起,他觉得就是最大的幸福。偶尔,他会因为自己的平庸而觉得对不起她们;这次被公司开除,他半因愧疚半寻慰藉半带点补偿,而带她们出国度假,甚至连任云方提出说要求铃鹿观看赛车也不反对,他知道任云方着迷赛车,觉得那不是女孩该有的好兴趣,怕她学那种“暴走族”的不要命;加上他性格本就温吞,不喜欢那种追求极速、带着高度冒险的刺激,所以一向听到有关赛车的事就皱眉,因此,也难怪小游不懂。
不过,阴错阳差,他真没想到,竟会在铃鹿看见MAT的少爷。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拥有国际A级选手资格的赛车手;看到他骑着MAT的Z—MZX战车,英姿焕发地领着“MAT兵团”精锐部队出现时,心里又惊又讶异,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自找麻烦地担忧和烦恼。
任云方也是同样的吃惊讶异,她没想到风间彻那种软叭叭的阔少爷,摇身一变,竟会是她觉得最英勇最有气概的赛车手,而且实力不凡,还是GP界的顶尖好手,和雷尼史坦兹、原田拓人等皆不相上下。他在这两年如慧星般地窜起,一出手就光芒万丈。照理说,他既非等闲,她应该略闻一二才是,但奇怪,她居然对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算了吧!你眼中除了那个小日本原田拓人外,还看得见谁?”还是小游了解透彻。她就是有本事若无其事地吐些冷言冷语,惹得任云方哼鼻翻白眼。
任守祥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不断冒出的油汗,蠕动着略带肥胖的身体,喃喃说:“真没想到,总裁少爷竟然会热衷这种危险的活动,还是个选手……实在……”
“MAT兵团”在赛车界是相当有名的,网罗世界各路好手,去年度WGPI冠军车手雷尼史坦兹就是旗下的一员大将;其它如250cc和125cc级方面,MAT也拥有多名顶尖国际级车手效劳。但这对活在井子底的任守祥来说,无异是另一个世界的奇谭罢了,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MAT旗下一间小公司、总务课里的一名小职员,甚至连总裁的面都没见过,二世子的风采也仅是在集团所属各分公司联合大运动会时惊鸿一瞥而已。在他感觉中,企业的一切运作和他的糊一口饭完全是两码子事;所以,他对于MAT汽车工业在赛车场和市场上如火如荼的炽热情况那么无知,就显得情有可原。
他和任云方的“无知”情形是不一样的。他迷惑的是,堂堂集团企业的少爷,何苦涉足这种玩命的危机游戏?在他思路简单的脑袋里,风间彻代表所属的最上层,具有他不敢触摸、无法抗拒的力量,那是他不敢轻易亵渎的。
桀骜不驯的任云方想的当然就不一样。她撇撇嘴哼说:“不必把他想得那么伟大!依我看,他不过是个半调子,仗着是富家公子,才可以不事生产的赛车。”
宴会那晚莫名其妙惹了一身臊的麻烦,她还记恨在心里,对风家母子的“独断”和“神经”连连诅咒了三日三夜。但老爸“吃人嘴软”,全家就仗那一口“饭”,她再恨、再有什么牢骚,也只能摸摸鼻子,连气都不能吭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千古有名的训律,跟骨气无关。
倒是小游,一点也不以为意。那天晚上,任云方憋了一肚子闷气,但她恰恰相反,可是春风得意。非但风邸大总管亲自招待她,一点也不因她年纪小而怠慢,好吃好喝的全都堆满桌,而且态度又必恭必敬,伺候得她骨头都软了。相对于任云方提起风氏母子就咬牙切齿,她可一点也没有同仇敌忾的意识。
小游一向比较实际,小小年纪对事情的看法也超乎年龄的现实冷静,和任云方那种遇有冷热,便生意气的个性,起码有一个悬崖的落差。当然,任云方并不是那种喜怒不定,不论道理的小姐性子;只是相对于小游的“早衰”,她的性格显得浮动一些。
“云方姐,你口气别那么酸。你自己不是说过了,赛车是实力的世界,能够在其中崭露鳌头的都非等闲!人家实力好就承认,别一副小家子的嘴脸,很难看的。”小游窝里反,不冷不淡地扯动着嘴皮。
“你这个现实鬼!对方才赏你一顿好吃的,就被收心了。那种变态狂有什么了不起!”说来说去,任云方还是在记恨。
“那也不是他的错,谁叫你先让人雌雄不分,搞不清性别。”小游丝毫不激动,陈述一件事实般的冷静。
“不是他的错,难道会是我的错?我天生就是长得这副德性,又犯着谁了?就算我真的是个男生,他也不能——不能对我那样,那个狡猾的男人,利用我达到目的,把我害得多惨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还替他说话!”
“我这是就事论事。你受气是一回事,但你不能否认他是个实力优秀的赛车手。你自己不是还亲自夸过他,说他‘技术太神了,的确厉害’?”
“那是因为那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他!”任云方涨紫脸硬找理由解释。在前两天的预赛,当标号十三的风间彻展现出卓越的滑行驾控技巧,并创下圈时间二分十一秒七九O的绝佳成绩时,她和在场所有狂势的观众一样,激动的起来,乱吼乱叫,近乎失去理智。
“你不能‘因人废行’。他创下了纪录,这总是事实吧?”
“这……算了!我说不过你。”任云方摊摊手,放弃再争辩。跟小游抬杠,她绝对占不了便宜。再说,风间彻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他的气势高涨得几乎将原田拓人压下去。
离开赛时间仅剩一分钟左右,各车已各就各位。
这次比赛,以MAT的风间彻、雷尼史坦兹的配组以及原田拓人、永井真一的配组最受瞩目,被公认是最有希望赢得冠军的两组竞争队伍。四个人都是现役的GP赛选手,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犹未知。
时间接近了,场中一片肃杀之气。“最佳起跑位置”由风间彻、雷尼组赢得,初跑选手为风间彻。不一会,八小时耐力赛在正午酷热的天气中开杀了!罗森率先飞人第一个弯道,依次是青木加治、风间彻、原男拓人。
“铃鹿八小时耐力赛”迥异于其它世界耐力车赛,在于它的开赛总是在极速的竞争状况下展开,简直就和短跑赛无异!是以它特别能激起观众热血的沸腾,跟着起舞疯狂。
而随着赛程的进行,除了酷闷难当,对选手来说是一大考验外,各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挑战,也是严格的考验。车手们除了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并得全神贯注应付各种不良的路况。尤其轮胎残渣的蓄积,极易使得路面因机油滴落而变滑,轻则影响战况,重则受伤退赛。
原田拓人就是栽了这样的跟斗,在汤匙弯摔了一跤。他只好进场修复,也因此落后了两圈。
看到原田拓人意外摔车,任云方一颗心霎时扭曲起来,全身的神经提前绷紧紧张。其实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往后的八小时内,举凡车子打转、摔车、逸出场外,甚至负伤,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意外状况。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任云方一颗心也越悬越高。顶尖集团一路领先,和后头的竞争对手拉开了相当的差距,而形成风间彻和原田两雄争霸的拉锯战,青木加治则紧紧咬在两人的身后。
迈入第四个小时后,酷热依旧。小游早就受不了,频频抱怨,呈昏睡状态,任守祥感激又歉疚地看女儿一眼,窘红着脸,干着嗓子说:“也好,那我就跟小游先离开了……”他探探身子,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吧?累不累?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啦!”任云方没耐性地随便挥个手打发他们走,两眼还巴巴地望着场中的车队伍转动。对赛车迷来说,夏天最大的盛事莫过于“铃鹿8HRS”,她特来朝圣,怎么能因为一点小毒小辣的阳光,半途就放弃呢?
任守祥等不到任云方的回应,喘口气,拉着小游走开。他真搞不懂,在这样酷热毒辣的艳阳下,夹杂在人气鼎沸的恶质环况中,又废气满空,任云方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和热情,丝毫都不觉得疲惫!
说真的,这不是正常人等得住十分钟以上的地方。光是摄氏三十四度的高温,寻常人早就退避三舍,更甭提热辣的太阳“毒吻”。而任云方却毫无惧色,还一副如痴如狂。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他早知道他这个女儿本就不是什么太“正常”的女孩,做什么事常会来点小走调,变奏乱弹。就像这次的“百花会”,他千交代万交代;结果,麻烦还是一桩也没少。这大概是天意,也是无奈。
场中这时已由雷尼史坦兹接替风间彻,继续领先的地位;后方紧咬的则是接替原田的永井真一。两方相差不到三秒的时间,争斗非常激烈。
双方就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情况下,互有先后。进入第八小时后,铃鹿的暮色渐渐代垂,出现了开灯的信号。场中仍然由替换雷尼的风间彻保持领先,后方原田的赛车大灯,鲜明地照着风间彻,透露出懊而不舍的决心。
夜色很快就笼罩整个赛车场,一条条的光带快速扫过车道,流丽灿烂。这时双方相差不到一秒的时间。到了一百七十四圈时,原田利用S字转弯的加速,一举凌越风间彻。任云方兴奋地在看台上跳了起来。
最后两分钟,风间彻在减速障碍处突然失速,慢了下来,拉大了和原田的距离。任云方又吼又叫,大呼过瘾。岂料——汤匙弯,又是汤匙弯!原田在汤匙弯突然打转飞速逸出场外,虽然他即刻回过头来,风间彻已抢机扫过,而回天乏术!
就这样,最后一圈,铃鹿的汤匙弯成了原用拓人的遗憾。以183圈、3751秒的差距饮恨,将冠军拱手让给风间彻。
“怎么会这样?”任云方呆立在座位上,失神地呢喃,不相信这个事实。”
一直到回到赛车场大酒店,她还是喃喃不休,死不相信原田拓人落败的事实。心中更加痛恨风间彻,痛恨他抢夺了原该属于原田拓人的胜利。
本来,如果她不认识风间彻,跟他之间亦不曾有过那段“过节”,那么,她也许顶多惋惜原田拓人运气不济;风间彻对她而言,也仅止于某个运气好、实力也不错的赛车手罢了,管他是不是什么富家公子、阔少爷。但很不幸的,风间彻既是富家公子哥儿,好死不死又是她老爸赖以为命的MAT王国的二世子,又利用“权势”跟她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是以他压倒原田拓人夺得了八耐大赛冠军,对她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
她绝不乐意看到他胜利的。不但丝毫没有“与有荣焉”的欢喜,反而有种气愤难平的郁闷。因为有了宴会当晚仇辱交织的不愉快经验,她情难自禁的自我意识过度:明知道这一切和她根本没关系,但她偏偏感觉一切好像是冲着她来的;这家伙就是要让她挫辱到底,不肯让她有愉悦畅快的时候。
她自缚在这样的情绪许久,直到冲完澡对着镜子看见她自己一张绷紧无表情、像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巴掌似的死人嘴脸,才失声笑起来。
她轻骂自己一声笨蛋,对镜子扮个鬼脸,那种自我幻想受迫害的悲情情结总算一扫而空。
“你到底哪里不对劲?神经兮兮的!”小游疑惑地问。她睡得酣甜,被任云方吵醒,任云方失常的举止她全看在眼里。
“我神经好得很。你睡你的,别烦我。”任云方回头嘘小游一声。
小游耸耸肩,看她用手随便抓两下短俏的头发,就当是梳过,早巳司空见惯,见怪不怪。边又看她套上那条穿到哪里都同样破旧的牛仔裤,边问:
“结果怎么样了?你崇拜的小日本赢了吗?”
镜子中的任云方翻个白眼,脸色沉下来。不用开口,小游就知道,小日本铁定遭“滑铁庐”了。再以任云方脸色难看的程度来猜测,不消说,冠军车手铁定是风间彻。
她看任云方作势出房的样子,又出声问:“你要去哪里?”
“到大堂逛逛。”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全世界的酒店差不多都长得一样,光洁的地板,昏黄的灯光,空洞的调调。唯一不一样的是,铃鹿赛车场大酒店的大堂中,居然坐着赛车界白马王子,任云方心目中唯一的神——原田拓人。
他是单独一个人的,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沉思。接近午夜了,大堂中几乎没有其他人在。任云方的心狂跳个不停,犹豫着该不该上前。这是难得、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但她又担心又怕,怕太过于贸然。她自己常有被“骚扰”的经验,厌透了那些唐突的搭讪。
可是,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而且稍纵即逝。她反来复去,良心与私心不在交断挣扎,终于鼓起最最大的勇气,硬着头皮往角落走过去。
“对……对不起……”开口的刹那,她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神经都失去知觉。
原田拓人很快地抬头,用询问的表情注视着她。大堂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住客,是以刚刚任云方在那里“天人交战”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气质特殊的东方人,为其散发出的磁性光彩所吸引。
被他这样一注视,任云方舌头全打结,心里又慌又急;她不会说日本话,她几乎想打退堂鼓,原田拓人微微一笑,眨了眨温和鼓励的眼神。
“嗯,对不起……我……我……那个……”她吞吐了半天,勉强凑出几句破碎的日文,仍然是语焉不详。
“没关系,我可以听得懂,也可以说一点中文。”原田拓人适时解除任云方的窘困,说出任云方熟悉的语言。虽然并不是十分流利,基本的沟通却没问题。
任云方喜出望外,放慢速度说:“嗯,是这样的,原田先生,我知道我这样打扰你实在很冒昧,但我希望你了解,你是我的偶像。去年夏天我和朋友到贵国自助旅行时,在酒店电视上看见有关八耐大赛的介绍,你在赛车场上的风采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深深着迷——我是指,着迷上赛车。今年有幸亲眼观看到八耐大赛,又在此遇见了你,我真的非常高兴!希望你原谅我的唐突的打扰。我……那个……”说到最后,她不知道再该说什么,站在那里傻笑。
“谢谢你,我觉得很荣幸。请你不必介意,你并没有打扰了我。”原田拓人仍保持微笑,看得出来他对任云方相当有好感。任云方“混性”的风采让他目眩;低沉的声音和超越性别的魅力,却让他断不定阴阳。
他定睛细看任云方几眼,仍然疑惑难定。第一眼就很喜欢任云方,当然希望能分辨清楚。
“嗯,原田先生,那个……”见到心中的偶像,又能面对面和他交谈,任云方心中固然兴奋不已,又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偶像毕竟是偶像,她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落实到她的世界里来,成为她生活触手可及的一部分。简单的说,过了这兴奋的一刻,原田拓人还是原田拓人,往后他们不可能再有什么交会,他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或生命中的一部分,两个人依然活在不同的世界。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没关系。”
“我想……”任云方开口想说出她内心小小的请求,大门口拥进来一伙人,虽然没有喧哗,但也引起不小的声音,中断她的话。
她很自然的回头,原田拓人也站了起来。
门口进来的是庆功回来的“MAT兵团”的部队,为首的正是风间彻。
任云方压根儿没想到在日本还会再像这样面对面撞见风间彻,狭路相逢,分外眼红。
但她没有耍个性的权利自由,她怕风间彻玩阴的,为难她老爸,她“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确信风间彻是仗势胡为的无赖。“夜宴”事件是个证明。她老爸托身在MAT王国下近二十年,她既不能任性地要他辞工不干,又矮身在风家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
她只能转头当作没看见,风间彻却一眼就瞧见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往角落走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嗨,宝贝,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吗?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酒店?真是意外,你会特地跑那么远来看我!”
又是那种令人误会的装模作样的姿态。听风间彻这么说,在场的人都感兴趣地看着任云方,原田拓人的表情也释出几分怀疑,只除了三四个听不懂中文的外籍兵团,一脸雾水。
“我并不知道会在这时遇见风少爷,而是和家人到这里游玩的。”任云方冷淡地和风间彻撇清关系,无视他的装模作样。
“你还在生我的气啊,宝贝?”风间彻冷不防上前搂住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就别再生气了,嗯?”
那声嗯,荡满了言说不出的嗳昧。任云方措手不及,涨红着脸,手忙脚乱地将他摆脱开。
她不知道风间彻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他只凭自己喜好行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难堪。
“对不起,时间很晚了,我先告退。”她匆匆说。回头看原田拓人一眼,欲语还休,拼命希望他别误会。但她轻轻点个头,轻声说:“晚安了,原田先生。”
她很快掉头离开大堂;再待下去,风间彻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愚弄她。
她讨厌他故意在人前那种装模作样的态度——明明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他竟然能够装那一副亲呢的模样,实在让她觉得恶心。
“好俊美的女孩!”雷尼史坦兹上前搭着风间彻的肩膀,用英语说:“风,那是你的女朋友吗?你眼光真不错,我从没见过像她那么清新又拥有神秘的磁性魅力的女孩子。”
“谢谢。她可是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宝贝。”
“我相信。那女孩子是一块美玉,普通人是得不到她的青睐,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她。真遗憾,对手是你,否则这么俊美的女孩,我可不会放过。”
“那可就得罪了!她是我的。我的宝贝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风间彻虽然在笑,口气却很认真,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原田拓人一眼。然后改用日语对原田拓人说:“原田君太谦虚了。谁不知道赛车界有名的白马王子!年纪轻轻,就以高超的神技称霸赛车界,名声不仅遍布全日本,连海外都是有你的赛车迷,千里迢迢赶来为你加油。”
这些话带着露骨的醋意,还有强烈的敌意。原田拓人不晓得风间彻的用意何在,但他猜一定和任云方有关。他叫任云方“宝贝”,对她不避嫌的当众亲昵,似乎是有意做给他看,要他知难而退。
看得出来风间彻的态度相当认真。言语行为也许轻浮,但从他的眼神,他看得出来,他真的是认真的。不过,他也不是会退缩的人,只要立定目标就勇往直前,在赛车场如此,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你过奖了,我只是尽力去做而已。”原田拓人微微欠身说:“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失礼了。”
“哪里!原田不必客气。”风间彻回个礼。
好个小日本,先礼后兵哪!哼!他才不管谁是谁,想跟他抢任云方,下辈子吧!
刚才一进酒店,乍见到任云方时,他真是又惊又喜。飞来日本之前,他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一直忍着不去找她,也不跟任何人提起;再说时间也很紧迫,等铃鹿赛后,他立即要转赴欧洲继续CP大赛。所以他心想,等GP赛休兵后,多的是时间,这段期间,就稍安勿躁,暂且忍耐,反正她铁定是他的,跑不了。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原因就像雷尼史坦兹说的,任云方是块宝玉,除了他之外,寻常男人根本都是痴心妄想。
他没想到她会来日本,那一声“宝贝”叫得全然出乎真心。随即转眼瞟见原田拓人,一颗心倏地往下沉。小游说过的那些话他可没忘,记得牢牢——他的宝贝竟然真是这个该死的小日本迷!
不过,还是那句话,想跟他抢任云方,下辈子吧!但小日本深藏不露,他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尤其宝贝芳心又向外,他如果太过大意,那就不是后悔可以解决得了。
第二天,酒店早晨电话还未响起,风间彻心急的电话就先吵醒了任云方。不等任云方开口,先发制人说:“嗨,宝贝,醒了吗?我在楼下大堂等你,一块吃早餐。”
“谢谢你的好意,风大少爷。”听到那句“宝贝”,任云方不禁就皱眉。“不过,小的无福消受。再说,你应该很忙才对,怎么有时间陪我们这种小人物吃早餐?”
“我把今天上午预定的事情都取消了,难得你特地跑来看我,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是吗?那可真不巧,我们今天要离开了,真遗憾啊!”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电话挂掉。
“谁啊?”小游也醒了。
“一个神经病。”她边说边走进浴室。“快起来!把东西整理好,今天要离开这里了。”
“要回去了吗?”
“再过两天,要先去东京。你不是想去迪土尼乐园吗?”
“真的吗?要去迪士尼乐园?我还以为……”小游从床上跳起来,欢喜过度,话也不会说了。毕竟是小孩子,再怎么“早衰”,细胞里幼稚的基因还是存在。
任云方从浴室里出来,催促小游快去梳洗换装,并趁小游在浴室的时间,快速把行李整理妥当。忙完的时候,小游还在浴室里未出来,她闲慌了几秒,不意握过床头的电话,迟疑了一会,拿起话筒,拨至柜台,探询原田拓人的住房。
柜台的服务人员委婉地回拒了她的要求。解释说酒店有义务保护住客的隐私,未经本人同意,他们不便透露。她硬着头皮要求对方帮她转接给原田拓人,问他是否愿意接听。
在等侯的时刻,她的心七上八下,一直稳不住激烈的心跳。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但想马上就要离开了,以后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她渴望再见他一面,同时为昨晚的事向他道歉和解释。
“喂?”终于传来原田拓人低沉而有力的噪音,用日语轻轻招呼着。
任云方神经一紧,红着脸说:“嗯,原田先生,是我,昨晚在大堂……”
“是你!太好了!”原田拓人立刻听出她的声音,高兴得几乎是兴奋道:“我正不知该如何才能找到你。昨晚太匆忙了,尚未能请问芳名。刚刚柜台转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接,我一直祈祷希望是你,果然就是,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席话流泻得极自然,而且情溢乎辞。任云方心中暗甜,仍然红着脸,说出要求。原田拓人满口答应,约在楼下大厅见面。
“小游,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上来。老爸待会过来时跟他说一声。”她住浴室喊了一声,匆匆下楼去。
原田拓人早她一步先到,她稍微欠个身,略带腆颜的说:“对不起,—直打扰你。但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希望在走之前能再见你一面,所以厚颜相求,对你真不好意思!”
“请别这么说!事实上,我也非常渴望能再看到你。”原田拓人笑容亲切,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任云方的好感。“你说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是要回国了吗?”
“不,要转以东京,预计再待两天才会回国。”
“真的?那太好了!我原本也打算今天返回东京,在我飞赴欧洲之前,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
“那怎么行!”原田拓人的盛情让任云方受宠若惊。“原田先生过不久就必须再飞赴欧洲参加GP大赛,在此之前,一定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实在不必因为我浪费时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就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原田拓人表情充满失望。“好不容易才认识你……我从来没对人有过这种感觉!”他低头看着任云方,认真的眼神映着任云方清丽的倒影。“真的!这样说,也许会太突然,但请你相信,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能与你相识,我觉得非常幸运,也非常高兴。”
这样毫不保留的表白,任云方不觉升起几分羞涩。她并不是保守,但还是不太习惯言语直接、赤裸的表达。所谓心情,是需要经过时间酝酿沉淀和发酵的。当然,“喜欢”是可以很直接的,但化为语言,听在耳里的感觉就很——不一样,更何况对方又是她一向崇拜的偶像。
所以她只是红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有点手足无措。
原田拓人看出她的脸红,声音低低的又说:“请你相信,我并不是有意冒犯。我渴望再见到你,不只是今天、明天;更非常的希望,和你的相识一直延续下去,到永久。你就要离开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所以只好不顾一切对你告白。”
说这些话的时候,原田拓人半低着头,表情像日本电视剧和漫画里常见的纯情高校生。
之后他递了一张对折的纸条给任云方,上面写着他在东京寓所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任云方垂着眼接过,在纸的空白处写下家里的电话地址,小心的撕下递给原田拓人。
“我会从GP赛各站寄明信片和打电话给你。等GP赛结束,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等我。”原田拓人许下诺言。
任云方轻轻点头,露出她少有的羞涩笑容。她作梦也没想到,这趟日本之旅,她不仅得偿夙愿和崇拜的偶像见面,而且竟还和他相约许了情缘。
虽然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但爱情本来就是这么样,迟与快或轰烈与冷感,都是没有道理,也不按牌理的。
她几乎是用“飘”的飘回房间,陶醉在新酿的甜蜜里。任守祥和小游都在房里等着她,还有一个惹人嫌的风间彻。他正和小游轻松地抬杠。
任守祥在一旁正襟危坐,如伺候什么太上老爷般的惶恐拘谨,唯恐说错一句话、搭错一个调,举手投足都非常不自在,简直坐立不安。
看见任云方进来,他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云方姐,你到哪去了?怎么去那么久?”小游抢先抱怨。
“小游.别说了。来,先跟爸爸出去。”任守祥不想再节外生枝,制止小游抱怨,对任云方说:“风少爷等你一会了,你陪他谈谈,我先带小游到楼下办理退房。”
他把烫手山芋丢给任云方,恳求地看她一眼,自带小游出去,留下她和风间彻独处一室。
“嗨,宝贝!”风间彻喜欢叫她“宝贝”,装模作样的声调每每叫她起鸡皮疙瘩。
“恳请你别这样叫,我们身份相差悬殊,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任云方板着脸,一开口就和风间彻划清界线。
风间彻似笑非笑,任云方的冷淡在他预料之内。
“是吗?你和那个小日本卿卿我我就担得起?”声音是用哼的,起码加了一加仑的醋。
任云方低着头,眼睛朝下,不想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没事找事,就只有风间彻这种阔少爷才会有这种兴致,简直闲得无聊!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任云方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双眼,看着他的皮带说:“随你怎么说,我没意见。你以为怎样就是怎样。”她根本懒得多说,态度消极敷衍。
她老爸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她,本是无可奈何,她再不情愿也不能任性妄为。少惹麻烦就没麻烦,忍了这回,反正以后真要想再碰面也没机会。
“你讨厌我吗?”风间彻突然问道。
任云方暗嗤一声。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也知道,就有这么没自知之明的人。她依然垂着头,看着地下。
“抬头看我!你干嘛老把眼睛朝下、垂头垂眼的?”风间彻用力扳起她的头,捏紧她的下巴。从小到大,他没受过这样的忽视;不管有意无意,他绝不容许他爱的女人这样对他。她越是冷淡他,他越要强求到底。甚至不择手段,他都要她不能不在乎他。
其实任云方并不是存心如此的。这是她的习惯。因为身高的关系,她早习惯说话时俯视着对方,低头垂眼聆听别人的话语。“仰慕的姿态”对她来说,跟本是陌生的动作。就这样久了成习惯,一时很难更改。
风间彻这突然的粗暴,让她觉得气恼——因为痛,还有他的霸道。他要人臣服,未免找错对象!
“放开我!”她恼怒地推开他的手,把任守祥“恳求的眼神”丢在脑后,不满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习惯了。我长得高,平常和人说话习惯低头;再说,你是大少爷,跟大少爷谈话哪能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末了尖酸的讽刺他一句。
风间彻满意地扬扬嘴角。任云方尽管对他气恼讽刺,他们的关系,却很有反应。他要的就是这样,生气也好,厌恶也好!他要她在乎他。
“风少爷如果有什么事就请快说吧!我父亲还在楼下等我,我得赶时间。”任云方不想再浪费耐性,打算三言两语就解决,好摆脱风间彻。
风间彻却故意磨蹭。她和原田拓人卿卿我我了老半天,三两语就想打发他?他可没这种好风度。
“我费了一番心力,好不容易才赢得八耐大赛冠军,你不跟我说声恭喜吗?”他不着痕迹地逼向她一步。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如果是一般赛车手,她会觉得他们骄傲是理所当然,认为那是他们实力和努力的奋斗结晶。但因为对方是风间彻,冠军的荣誉感就被她打了起码一半的折扣。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他从她的眼中看出她的不屑。
“怎敢?恭喜你了!”步入赛车场上,不分贫富贵贱,就是实力的世界,这点她相当清楚,尽管很不情愿,还是不怎么由衷的祝贺他。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一切的辛劳都是值得的。我会带着你的关心,继续向更大的荣誉挑战。”
谁关心他来着?这个男人未免太会自我陶醉!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少爷不必那么客气。那么,就这么告辞了。”
“等等!”他巧妙移个身,挡住去路。“你今天就要离开我了,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他不说“离开这里”而说“离开我”,有意混淆视听。
“说什么?”她知道他的狡猾,不去理会,以免显得她在意,又中了他的计。
“当情人即将分离时,他们都会说的那些话……”
“那么,再见。”她的耐性差不多快用完了。
“这么冷酷的一句话,你何其忍心啊!”他将她渐渐逼到墙角,像要拥抱她似地双手撑在两边墙上包围住她,轻轻吐着气说:“这不是我要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任云方不耐烦极了,连只用皮笑都觉得很浪费力气。
风间彻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以为他是想握手道别,便由着他。同时心中一宽,心想他终于要放弃纠缠了,正想再说一遍“再见”,他用力一拉,左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性感的唇密密地堵住她的唇。
那是深深的吻,似地转天旋。
“这才是我要的!”他依然搂着她。
这就是他的“不择手段”,他要让她不能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