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七年台北舲园
序幕拉起。
今晚的酒会将是她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SHOW。
舲圆占地数百坪的庭园在数十名工作人员的努力下布置得精致典雅,餐点、香槟、乐队亦皆已就绪。
陆续进场的名流贵绅们是今晚欣赏她演出的观众。
他们各个打扮得雍容华贵,唇边漾着欣悦的微笑,为盛威集团成立新公司以及季海舲的芳诞表示祝贺。
当然,这出大戏并非单纯的庆典酒会,它将是决定季海舲能否成为商场名角的关键戏码。
既然看在她去世父亲的面上买票入场,观众们自然希望欣赏到她淋漓尽致的演出。
她亦不负众望,极力周旋。
一袭黑色圣罗兰削肩小礼服及耀眼的成套第凡内钻石首饰是她今晚的戏服,衬托她今晚的身份--季风云唯一的掌上明珠,盛威集团近百分之二十股份及无数动产不动产的继承人,目前担任盛威集团理事会首席副总。
她是众所瞩目的女主角,周旋于众宾客间,不停地微笑、点头,时而针对某事发表犀利的言谈,时而说笑带起热烈气氛。
她的观众满意她的演出,她亦不吝给自己高评价。
空洞的微笑,空洞的言谈,将自己真正的感觉藏在心底最深处。这些是季海舲自小便接受的训练,早驾轻就熟。
直到他出现在她眼前,她方感到一阵强烈的震颤。
她浅酌一口香槟,眸光沿着优美的玻璃杯边缘悄悄落在对面一个正被众人包围的男人身上。
杨隽,金融界大老杨一平的儿子。
他是她这半生以来,除了父亲以外,唯一能让她流泪的男孩子。
时隔十五年不见,他依旧是那副犬儒主义者独特的冷漠模样,也依旧是场上所有人注目的对象。
“大小姐,要再喝一杯吗?”一旁的中年男人问着。他是她的私人特助张耀庭,从她还是她父亲特别助理的时代便一直跟着她。相当精明能干的一个男人,也是她的心腹。
“不用了,谢谢。”她对他微笑,然后开始低声打探,“庭叔,杨一平的独生子……为什么我这几年都没见过?”
“他吗?”张耀庭跟随她流转的目光,“据说前几年是在日本,后来又被杨一平派到新加坡。”
“去做什么?”
“大小姐大概没听说吧?”他微笑,“杨隽可是鸿邦集团的超级新星呢。前半年鸿邦集团决定在新加坡成立鸿邦集团决定在新加坡成立鸿扬期货,就是派杨隽去打理的。”
“哦?”她微微挑眉。
“听说目前正积极运作,想在SIMEX买一个席位。”
“野心不小嘛。”她撇撇嘴角。
SIMEX是亚洲最大的期货交易所,想说服原有席位的大公司们出售席位势必得付出巨额代价。虽说并不一定要在交易所拥有席位才能下单,但如果拥有自己的席位便可以免掉手续费的剥削。不过这也要详尽平定后才能决定,因为买一个席位的代价或许更高。
鸿邦敢下这个赌注,表示对自己的经营能力十分有信心。
“鸿邦这几年扩张版图,影响力不容小觑。”张耀庭继续道。
“这些该不会都是他那个能干的独生子吧?”
“或许。”
她对他的兴趣升高,他连在商场上都是那般所向无敌吗?
“我想认识他,庭叔。”
张耀庭闻言似乎有点讶异,微微挑眉,但终于只是淡淡一句,“小姐是该以女主人的身份向他打声招呼的。”
季海舲浅浅一勾嘴角,红滟滟的唇牵着诱人的弧度。
她想做的不只是打招呼而已。对那个现在已经长得高大英挺的男人,她有更深一层的兴趣。
她走近他,首先对他身旁的老人灿灿一笑,“平叔,好久不见,您能大驾光临是我最大的荣幸。”
杨一平见她走来,眼眸中仿佛闪过锐利辉芒,但笑声却是豪迈爽朗的。“当然,盛威旗下新公司开张怎能不捧场?尤其今儿个又是世侄女你这个大美人的生日,教人怎么会舍得不出席?”
“平叔就别取消海舲了。”她笑得甜美。
她懂得这种台面上的客套话,今晚这些政商界的大老都是看在他们季家的面子上赴约的,而且一半以上是来会她这位前盛威掌门人季风云留下来的掌上明珠,试试她有何能耐。
她不会因这种玩笑话就冲昏头,今晚要应付的人还多着呢。
“海舲,我给你介绍一下,”杨一平指向杨隽,“我儿子,杨隽。儿子,这位就是我们工商界头号美人,年纪轻轻就坐上盛威集团首席副总之位的才女,季海舲小姐。”
她顺势将眸子转向他。
“你好。”他伸出说来,薄而锐利的唇角微微勾起,卸着似讽非讽,“在下杨隽,请多指教。”
“很荣幸认识你。”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明媚的眼眸直直凝视他。
在他眼中,她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迹象。他--竟已不记得她?
与他握手时,一阵温热的感觉自他手掌传来。她忽地一颤,强自镇定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平稳着略微加剧的心跳,漾在唇边的笑却依旧灿美。
“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吧。”杨一平眼眸落定她,似乎若有深意,“我到那边跟别人打声招呼。”他微笑抛下一句,转身离去。
季海舲默默凝视杨一平的背影,直到确定他远离他们的谈话圈后,方缓缓转向杨隽,“你终于还是回应了我的邀请,参加了我的生日宴。”
杨隽皱眉,“什么意思?”
他真的忘了。
“不记得了吗?”她微微拧眉,说不上心底的复杂感觉,“在瑞士的圣芳济学园?”
他凝思数秒,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掠过一道奇特光芒,“你是那个大小姐?”
“没错,EricYang。”她一字一句地答。
他竟然忘了她。
“我记得你。”他像听见她隐在心底的质问,“只是没料到竟在台湾再见到你。”
不知怎地,她的心情立刻平稳下来,“你后来很快就转学了,为什么?”
“我考上了Eton。”
“你是指那所全英国最有名的贵族中学?”
“是,我父亲坚持我就读那里。”
“了不起。”她赞道,“就连出身英国皇室的王子公主也不见得进得去呢。”
“承你谬赞。”他淡淡地。
“听说你前几年都在国外?”
“恩,处理一些集团业务。”
“鸿邦有你这位青年才俊,肯定会大展鸿图了。”
“盛威有你这个女英才才真可说是福气。”他巧妙地回答她。
“哪里,我该学的地方还很多。”
“所以才办了这场酒宴。”他淡淡地接口。
她讶然,禁不住一扬柳眉。他却若无事然,“这场宴会是为了深植季海舲的人脉吧。”
她沉默数秒,“我确实是想多认识一些人,尤其是父亲生前的至交。”
“因为想争取执行总裁之位吗?”他浅酌一口香槟,富含深意的眸光瞥向另一端担任今晚酒宴的男主人,季家第三代中另一位青年才俊,她的堂哥--季海平。
他的直言令她心惊,“你太看得起我了。盛威有我两位叔叔,还有一个英明能干的堂哥,怎么轮得到我掌舵呢?”
“鹬蚌相争,鱼翁得利。”他淡淡一说。
一针见血!这正是她心中的估算。只是,他怎能如此轻易便看透一切?这男人究竟--
她匀定不稳的呼吸,自乌黑浓密的眼帘下打量地,“你不觉得交浅言深吗?”
“只是好奇。”
即使真好奇也不该说出这话,他必然另有目的。
“难不成你有意拔刀相助?”她假意揶揄。
“或许。”
她倏然扬起眼帘瞪他,“你真想扮演骑士?!为什么?”
“或许只是想弥补十五年前的错误。”
十五年前的错误?他果然记得。
她禁不住嘴角微扬,“我倒很想听听你有何妙计?”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他低头凝视她,深邃的黑眸漾着不寻常的光点,“我们联姻。”
她闻言一惊,玉手蓦然一颤,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悄悄爆出,迅速被回荡着乐声与人语的大厅吸收。
她招来侍者收拾方才落下的玻璃碎片,以便抬头对他微笑,“抱歉事态了。不过你的玩笑也未免过火了一点。”
他静静地一句,“这是认真的提议。”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他是认真的?就在她的生日宴上提出联姻的建议?他们根本可以算是互不相识啊,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向她求婚?
不,不是求婚,他只是提出联姻的要求--那跟求婚的意义大不相同。
她得镇静一点。
“为什么?”她仍是这句话。
“你有对象吗?”
“对象?”
“心上人。”
“没有。”
“既然如此,跟你结婚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解释,“以杨家在金融界的影响力,会对你有帮助的。”
“那你呢?”她依旧无法置信,“难道你没有女朋友?”
“鸿邦也需要盛威帮忙。”他简单地答。
“什么忙?”
“以季家的情报网,不该查不到杨家需要什么。”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这是个挑战,他就那样平平淡淡地朝她丢下一封战书。
季海舲怔忡着,眼帘一展,望入他难以窥测的幽深黑眸。这双眼,依旧如十五年前一般,总轻易地召唤她囚泳其中。她微微一颤,不想轻易别开眼眸,却又无法再继续直视他。
杨隽仿佛没察觉她心绪的波动,只浅浅一勾嘴角,“这样的事在商界屡见不鲜,你不妨考虑一下。”语毕,他朝她点头,走向另一人。
她瞪着他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还是像那时那样令她迷惑。
*****************************************************
西元一九八二年瑞士某山区圣芳济学园
那是个阳光温和的下午,微带凉意的春风拂面时会让人感到奇异地慵懒,一个让人心情平静的美丽午后。
但她最心爱的坐骑却怎样也平静不下来:“Lucifer,就怎么了?安静下来吧。”她柔声安抚着不安分的坐骑。
但她的Lucifer,即使在条约从未试过的栅栏时依旧气定神闲的Lucifer仍然重重地喷着鼻息,莫名的烦躁。
“嘘,你今天怎么了?”她轻抚着坐骑的耳朵,它平日最爱她这样做的,“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Lucifer只是略带抗议地踢了踢前蹄。
“Ling,你看,”骑在她左边的Lena语音兴奋地喊着,“是Eric。”
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女同学同时跳转了眸光,她亦忍不住扬起头来,搜寻这那个近日已成为传说的男同学。
的确是EricYang,他正跨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自她们前方五十空吃处飙驰而过。
他并没有穿上骑马装,仍是一身西装式的制服,因飙马而卷起的狂风造成他如子夜般的黑发及胸前那条细细的黑色领带翻舞飞扬,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迷人,也更加深不可测。
“没想到Eric的骑术那么好。”
她收回眸光,向Lena那张写满了深深痴迷的秀气脸庞。其他女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被那家伙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就是你烦躁的原因吗?Lucifer。”她对心爱的坐骑苦笑,“因为Satan?”
她轻轻一抖缰绳,让自己稍微远离那群显然已完全落入EricYang魅力之网的女同学们,但仍无法克制自己的眼光不飘向那个近日已成为圣芳济话题的男孩。
他令她迷惑,就像他的坐骑Satan让她的Lucifer迷惑一样,她也常常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奇异的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他一个月前进入这所贵族学校以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令她迷惑。
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不禁为他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漠淡然所吸引。他有一双比千古寒潭更令人难以窥测的深邃黑眸,一张恍若艺术家精心雕刻琢磨的性格脸庞,从不牵动的唇则隐隐约约透着一抹嘲讽般的气息。
他的俊美无俦,让她联想起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而自他身上散发出,有如犬儒主义者般的冷酷气质则令她的心悸动。
他让人想拥抱,却又令人难以亲近。
这样一个人物自然是寡言的,有人同他攀谈,他也只是以单字应对。刚开始许多同学以为那是因为他不懂英文之故,但在依次英国文学课程中,他朗诵文章的流畅令全班大吃一惊。
他的英文很好,只是单纯的不爱说话而已。
在学校他几乎不哩任何人,包括她。
在他入学第三天,她曾试图对他表示友善,他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去,留下她震惊地冻在原地。
她从来不曾如此难堪,在圣芳济,她季海舲几乎已成了某种传奇。她是全校最受欢迎的人物,圣芳济最令人仰慕的校花,不论男同学或女同学,每一个人都以能够和她亲近、与她结交为乐。她不具任何贵族血统,却俨然是君临这所校园的公主。
而他,他竟可以如此无视她的存在!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向男孩子打招呼呢。
是自尊受伤了吗?或许。他这样待她确实伤了她的一向的骄傲。
于是,她不再主动接近他。
他也从不接近任何人,总是独来独往。但即使他是如此孤傲,他的一切依旧成了校园里的热门话题。
在击剑课里,他打败了曾参加过校际联赛的学长;数学课上,他轻松解开了全班同学都头痛不已的题目;社交课上,他跳舞的英姿迷倒了所有女同学。甚至连马术,他都可以算是顶尖好手。
世上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孩子呢?他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由他的姓氏,她判断他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中国人;但是来自中国大陆、台湾、还是香港呢?亦或是早已外移到他国的华裔子弟?
他的身世是个迷。即使父亲身为学校理事会主席的Lena也无法查到他的来历。
有时她甚至忍不住会幻想他或许是黑手党老大的子弟呢--但这样的事似乎不太可能,一个黑社会老大的传人就读圣芳济?只有浪漫小说才会这样写吧。
“Ling,”Lena的娇声呼唤让她收回游走的心情,“你的生日舞会打算在哪里进行?”
她微微一笑,“日内瓦吧。我父亲在那边有一别墅,他答应让我使用。“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疯一疯了。”Lena兴奋地拍手,棕眸闪烁着兴奋,“你打算邀请哪些人?”
周围一群女同学在听到她问话都重新围了过来,期待地盯着她。
她知道她们都很渴望得到邀请卡,于是她对每一个人微微颔首,“各位都将是我的贵宾。”
女同学们顿时爆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那男生呢?你打算请哪些男孩子?”
“也邀请Eric好不好?”一个女同学忽然提议。
她蓦地一惊,握着缰绳的手一颤。Lucifer立即感应她内心的不平静,喉间逸出一声低鸣。
“对呀,也给他一张请贴。”Lena马上赞成,“他要是能去,一定会更有趣。”
她一时语塞,心底五味杂陈。
“我看他不见得会答应吧。”一个略带幸灾乐祸的嗓音扬起。
“Elisa。”她望向前方缓缓朝她们骑来的女孩,她一头漂亮的金发在阳光下璀璨亮眼,玫瑰色的唇边抿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淡蓝眸亦闪着同样意味的光芒。
她是学校里除了EricYang之外,唯一对她不友善的同学。
“听说上次Ling大小姐同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才刚刚来到学校,还搞不清楚状况。”Lena立刻替她挺身而出,“这依次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Elisa依然是嘲弄的语气。
“Ling这么好的女孩子邀他,他怎么会拒绝?”
“那我们不妨打个赌吧。”
她蹙起眉,“赌什么?”
“赌Eric不会去参加你的生日宴,赌你和我谁能吸引他的注意。”Elisa挑战似的望着她。
“你不可能会赢的!”Lena插口。
“要不要试试?”
她镇定地望向眼前的金发美女。
她知道Elisa一向嫉妒她,恨她夺走了她一直认为唾手可得的校花之位,恨她像公主般被全校所有同学捧得高高的,而事实上有着奥地利贵族血统的她却反被众人遗忘。
她实在不必同这个女孩斤斤计较,接受这个可笑的赌约,但她却发现自己默默点了头。
为什么?她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母亲从小让她受的训练她抛到哪儿去了?她竟然为了一时的骄傲而失去了冷静,接受他人的挑衅。
不该这样的,季家的女儿不能如此沉不住气。
但木已成舟,出口的承诺无法收回。于是,她选择在隔天的历史课休息时间送给EricYang舞会请贴。
当时他正一个人靠在教室后头一扇窗户旁,凝视着室外青翠如茵的草原。
即使是这样随意闲散的姿势,他依旧散发出一股教人迷醉的气质。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走向他。“EricYang。”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什么事?”
“请你收下这张请贴。”她递给他烫着金边的漂亮请贴,“礼拜六是我的生日宴,欢迎你光临。”
他默默地接过请贴,深深地凝视她。
她承受着他像结上一层霜的冰冷眼神,骄傲地命令自己不准打颤。
数秒之后,他忽然动手将帖子撕成两半,往窗外一甩。她呼吸一窒,怔怔地望着窗外残破的纸张随风飘扬。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她早已设想过最糟的状况,但她从未真正相信--真的会有男孩子无情地当面予她难堪。她拼命忍耐,但心中那股屈辱受伤的感觉依旧排山倒海而来,眼泪亦不知不觉满溢眼眶。
她不晓得他是否察觉了她拼命忍住的泪水,他只是冷冷盯着她两秒,“我没空陪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玩游戏。”
这句话击碎了她最后的防备,她眨眨眼,泪终于落下。
*****************************************
在那之后,杨隽成了全校所有男同学的公敌,成了女同学痛恨的对象。
虽然女同学们依旧为他不凡的神采所动,却为了他曾经那样羞辱她而决定排挤他。男同学更不必说,她听说天天有人向他挑战。
挑战的项目包括击剑、赛马、空手道、游泳……而他几乎场场都赢,也一直保持那副冷冷的嘲讽模样。
到后来,男孩子们已不再是单纯地想发挥骑士精神为她出头,而转变成了一种意气之争。他们想尽各种办法,只为能令他出丑。
她开始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幼稚。
不论如何,就因为他拒绝一位千金小姐的邀请而成为了众人欺负的对象,未免太可笑了。何况这件事她也有错。她一开始就不该抱着想赢赌约的心情去邀请他。他的当众拒绝确实伤了她的自尊,是可以理解的。
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玩弄的对象呢?何况他原本就对她不具好感,拒绝她的邀请理所当然。
她借着庆典礼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当天,她要求担任活动主持人的Lena让她上台发言。“最近我听说了一些室,事情的发生出自于部分同学对我深切的关心与爱护,我很感谢大家,真的,因为你们对我如此关爱。但是……”她顿了一会儿,下面的话很难说出口,“那件事是我的错。因为我一个人的任性连累了大家……对不起。”她垂下眼帘,深深一鞠躬,“请原谅我。”
台下一时静默无声。
她扬起眼帘,眸光逡巡着众人,见许多人的神情是不敢置信,气氛僵凝得尴尬。
是Lena救了她。
她率先鼓掌,带起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唇边也可以轻松地漾出笑意。然后她看见他--EricYang,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盯着她,神情带着一抹深思。接着,他转身就走。
她匆匆自台上下来,编着借口躲过欲包围她的人群,只想快点跟上他迅速消失的背影。
她想同他说话,可是他走得好快,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她四处搜寻着,完全没有心思参加正热闹开始的活动。终于,她来到学校最东边的角落,一座美丽湖泊的所在。
而他,坐在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凝视着远方。
她第一次可以大大方方地研究他。
在单独一人的时候,他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少了些防备,却多了点脆弱。他不再是一个像军刀般锋锐的男孩子,虽然脸部的线条依旧冷硬,但觉思般的神情却隐隐透着寂寞。
是寂寞没错。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与他的起了共鸣。
他独自坐在岩上的身影就好象被全世界遗弃似的孤独寂寞,让她的心也不自觉地揪紧起来。
她很想走近他,但脚步踯躅。
他发现了在一旁偷窥的她,撇过头来,黑眸迸射出冷光,“什么事?”
他冷静语气加深她的惊慌,“向你道歉。”她尽力让话音平缓。
她不能惊慌,季家的人不会惊慌失措。
他望向她,眼神复杂难解,“你不必如此。”
“是我让你在学校的日子难过,我该道歉。”
他默然不语,黑眸深深凝住她,深邃的眼神教她怎样也看不透。第一次,除了父亲,她真正在一个人面前慌乱起来,第一次即使用尽所有心思却仍然看不透一个人的内心。怎么会这样呢?她一向以能轻易摸清他人心思而自豪的啊,母亲从小便亲自教导她识人,她也一直将这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什么无法用在他身上呢?
“Yang,”她鼓起勇气唤他,“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他轻扯嘴角,“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吗?你不是这座校园的公主?”
她想他是在嘲讽她,“Yang你认为我不配吗?”
“不配什么?”
“不配被众人如此珍宠。”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有那种气质。”语毕,他忽然一跃而下。
“Yang,你去哪儿?”
“回宿舍。”
“不能多聊一会吗?”她难掩心底一阵莫名的失落,“我是如此无趣的谈话对象?”
他似乎颇觉稀奇地扫了她一眼,“这句话该是我说的。”
总是这样冷。她轻吐着气,一边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却因为过于心急而失足。
他听见她落水的声音,马上旋回身子。
她放松肌肉,让身体缓缓浮起。但他似乎以为她不会游泳,迅速地甩开外套和领带后马上跳下湖来。她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不经意喝了口水,开始呛咳起来。
这下子她看起来更像溺水的弱质少女了。
他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湖边。“你没事吧?”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他的语气真的显露一丝惊慌?
她仍然未自震惊中回复,怔然许久,忽地,漾开一抹朦胧微笑,“谢谢。”
他看了她一会儿,眉头忽然紧蹙起来,“你会游泳吧?”
“恩。”
“看来是我多事了。”他自嘲地。
“不--”
他蓦然起身,走向他丢弃外套的地方,拾起西装外套及领带。
而她,忘着他的背影,蓦地被一股强烈的镇静攫住。
他白色的衬衫湿透了,浮起一道道交错的印痕。那是什么?是某种因鞭笞而留下的伤疤吗?他曾经遭受刑求?还是来自近亲的虐待?或者……那些伤痕只是她的幻觉?
他回过头,发现她目光的焦点。
“你看见了?”他迅速披上外套,旋回身子。
第一次,他深不见底的黑眸跳跃着某种情感。
“那是什么?”她语音抖颤,“有人伤害你吗?”
“不干你的事。”他的语气足以令地狱结冰。
“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他没说话,冷冷瞥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Yang,别走!”她焦急地想唤回他,“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不曾回首,而她终究也只能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逃开我?”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拒绝我的关怀?我是那么想要了解你--”
但他依旧自她身边逃开了。第三天,传来他转学的消息。他走了,就像来时一样匆匆--像一朵浮云,匆匆在她心湖映下光影后便倏然消失。
她还是无法查到他的来龙去脉,但她一直深信他俩必有重逢的一天。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只是一种宿命的感觉。
在某个地点、某个时候,他俩将再度相会。到那一天,她会让他对她敞开内心接受她对他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