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天穿着宽松裤装走下公交车,大风一吹,她的衣服迎风飘扬,清瘦身子看起来就像是要飞走一样。
可神奇的是,她瘦到像是能轻易折断的纤纤手腕,却轻松地拎起六、七公斤的大背包,走向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屋子。
那是一户有着前后院的二楼砖房,前院让继母卖肉圆、四神汤,后院则是料理食材的地方,所以永远有着动物内脏的血腥味,永远有着赶不走的苍蝇。
一直到她考上大学,搬到学校宿舍之后,她才知道睡觉时不必挂蚊帐,没有苍蝇嗡嗡叫的感觉有多清净。
蓝天天推开后院,一股彷佛已深植入砖墙内的肉腻味扑鼻而来,她直觉地屏住呼吸,压下胸腹间作呕的感觉。高中毕业之后,她一年就只回家三次!过年、父亲祭日及母亲节。爸爸离开后,她就没有家了。而她只要每个月寄两万元回家,继母也很愿意当她不存在。
或者,这一年来例外。去年开始,继母一直想要撮合她与丧偶的五十岁男子李志隆,行动积极到她怀疑继母收了对方好处。
蓝天天压下心头不舒服的感觉,从后院走进一楼客厅。
放下行李后,她先到神主牌位前给爸爸上香,然后挥开手臂上的苍蝇,将香插进香炉里。
她环顾堆满了杂物的客厅,知道自己与这个家的缘分不会太长久。小弟今年从大学毕业,她对这个家庭的责任算是告一段落,终于可以为自己存一些钱,准备到日本或英国的学校去进修瓷艺技术。
一忖及此,蓝天天麦色小脸散发出阳光般笑容,对生命总充满希望的双眼更加炯亮有神。
她推开客厅的门,走向前院。“阿姨,我回来了,要帮忙收摊……”蓝天天声音戛然而止,瞪着继母身边那个喝酒喝到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
“天天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回来?李先生等你很久了,快点去陪他吃点东西,摊子我来收就好了。”许秋香穿着花衫的身子笑得花枝乱颤。
蓝天天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他们。
“天天还是一样苗条。”李志隆蹒跚地抬起相当于蓝天天两倍体重的身躯,涎着脸起身走向她。
蓝天天尽可能地不露出厌恶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如果不需要帮忙,那我先回去画一份设计图。”
“唉唷,大学毕业就了不起,只要坐在冷气房里吹冷气。老娘就要做牛做马,靠卖肉圆和四神汤把你们三个小孩拉拔长大,连打个麻将,都还要被别人说成爱赌博,天理何在喔!”许秋香拔高嗓子,怒瞪着蓝天天。
“我知道阿姨很辛苦,所以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蓝天天说道。
“你每个月寄十万吗?要不是靠李先生包红包帮忙,你两个弟弟怎么有法子念到这么高。叫你坐下来陪李先生喝杯酒,也不愿意,你爸好命喔,养了个高尚的女儿,我命贱就要在这边做牛做马……”
“我敬李先生一杯,这样总可以了吧!”蓝天天走到李志隆桌边,拿起一个免洗杯倒了一杯酒。
“你不要乱喝,李先生喝的酒比较贵,这杯给你啦!”许秋香抢过她手里的酒,从另一瓶倒了一杯给她。
蓝天天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劣酒刺喉的灼烧感,让她差点呕吐出来。
许秋香和李志隆对看了一眼。
“谢谢李先生对我家弟弟的照顾,他们今年大学毕业,出去工作之后,一定会知恩图报的。”蓝天天言毕,转身回到屋子里。
“说得那么好听,也不知道要帮忙家里的事,一个没嫁的女人,以前还会半夜跑出去……”许秋香嘴巴一打开,话语便像子弹一样地啪啪啪疾射而去。
蓝天天走回客厅里,用力地关上门。
她好想到仙女那里,虽然那里没水没电,但至少很清净。
突然,一阵昏眩袭上蓝天天的脑子,她连忙扶住藤椅,在客厅里坐下。
蓝天天瞪着发抖的双手,甚至必须紧咬住牙根,才有法子握紧十指。
“啊你那个药是有没有效,她是昏倒了没有?”她听见外头传来李志隆小声的问话。
“她整个晚上都随便你,你是在急什么!”
“当然急了,你聘金都拿去打麻将输光了,我却连个手都没摸到……”
蓝天天一听,一股酸水涌上喉头。她捣住嘴干呕了两声,用尽力气抓起皮夹和一瓶矿泉水,用最缓慢无声的方式走到后院。
“阿姨,我不大舒服,先上楼洗澡、躺一下。”蓝天天说道,用矿泉水泼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快去快去。”许秋香大声地说道。
蓝天天咬紧牙根,拖着愈来愈昏沉的身子走出后院,拚命地奔向她唯一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有人来了!
森林空气里的骚动传至老洋房二楼。龙腾放下手里瓷杯,走到窗边,听见乌鸦叫声以及树枝沙沙磨擦的声音。这几十年来,除了蓝天天之外,还是有其它人类到过这里―像是酒鬼、财迷心窍地以为洋房里藏有宝藏的人们。
欲望会让人忘却恐惧。
不过,有些恐惧却会让人只记得求生的本能。
龙腾打开门,甩最不耗费力气的人类方式走路下楼。
此时的他,冰瓷般的脸庞毫无人气,雪白双唇是死神颜色,长发披散在身后更添妖魅鬼气,胆子小一些的人,一看到他就该要昏倒了。
龙腾打开一楼大门,蓝天天则在同时像道流星一样地朝着他直扑而来。
“仙女!”
蓝天天紧紧地抱住“仙女”,向来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此时血色尽失。
“我就知道你会再出现救我的……”
声未落地,她已经闭上眼,像滩泥一样地化在他的怀里。
龙腾皱着眉,拎起她的衣领拉开距离,却没法子阻挡她的体温与肌肤味道朝着他扑鼻而来。她身上有着瓷器及釉药的味道。龙腾关上门,提起她的身子往屋内角落一摆!正好是她这十几年来最习惯的壁炉边。
她趴在地上,睡得像是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除了她紧皱的眉头、被掐得满是红色指印的手臂,还有满脸的惊魂未定,看得人心生不忍。
但他不是人!
龙腾板着脸转过身。
“不要走……”她紧抓住他的长袍衣摆,不肯放手。
龙腾一惊,蓦回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不明白她怎么可能知道他要离开。
“天天,你在哪里?”一个混浊男声在门外唤道。
龙腾脚步一蹬,迅速隐身在厚重窗帘之后。
嘎吱―大门被推开,一股酒味及油垢味道随之而入。
“天天,你在哪里?”
李志隆适应屋里的黑暗之后,一看到蓝天天正人事不醒地倒在墙角,马上迫不及待地脱去上衣,淫笑着朝她走近。“外头死乌鸦咬了我好几口,进屋内最好,没人吵,叔叔会好好疼爱你的……”李志隆走到她身边,气息粗重地伸手扯着她衬衫钮扣。
“滚!”
一声低吼拂过李志隆耳边。
李志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看到一对发亮的红色眼睛,正阴森地瞪着他。
“鬼……”李志隆尖叫出声,旋即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龙腾拿过一只酒杯,以指尖划开这人的手臂皮肤,让鲜血流入杯中。
蓝天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正是长发披肩的仙女,手执血杯的诡异模样。
不过,她的意识只维持了一秒钟,又很快地陷入半昏迷之间。
龙腾喝完鲜血,拥有支使这人的力量。他锁住男人的眼,催眠让男人说出方才发生的事情之后,再一弹指让这人起身。
“走出森林,忘记你所看到的一切。之后如果再敢动蓝天天一根寒毛,你会死得很难看。”龙腾冷冷地说道。
李志隆行尸走肉般地走向大门,慢慢地走出去。门外乌鸦一拥而上,狠啄李志隆全身。他惨叫着清醒过来,一看到二、三十只乌鸦围着他打转,大喊大叫地往外冲。屋内的龙腾居高临下地看着蓝天天,美丽脸庞没有显露任何情绪,杏眸却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难怪向来在半夜过后,才会抵达这里的蓝天天,今晚会提早来。
她是来避难的!
“把鬼屋当成避难所?你脑子有问题吗?”龙腾不以为然冷哼一声。
“嗯!”蓝天天蜷着身子,不停地干呕着。
龙腾看着她发青的脸色,猜想她继母应该放了不少迷药。
“我要喝水。”蓝天天低喃着。
龙腾皱起眉,因为这屋子里有“血”但没有水。
他看着她紧抓在手里的矿泉水,看着她摊尸一样的姿势,不知道她要怎么喝水,总不能要他喂她吧。
“水……”
龙腾打开矿泉水瓶盖,将水递到她唇边。她咽了几口,全身不停地发抖,流出唇边的水比咽下去的多。她不会死在这里吧?龙腾瞪着她仍然青白的脸色,理智告诉他根本不必管她。若她死了,人生结束于不幸,那么他便胜利了。
可他怎么有法子把她丢在这里?就算是物品,看得久了,多少也会多花点心思在上头。
“仙女……”蓝天天昏沉沉中再度睁开眼,一看到仙女便微笑了。“你刚才为什么要把他的血装在杯子里?”
她看到了!
龙腾眼神一凛,一股冷风随着他的怒气扬起长发。
他弯下身,长臂揽起她的腰,将她置于臂弯之间,准备催眠她。
蓝天天眯着眼睛对他笑,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抱着。
“我不是仙女。”龙腾瞪着她的笑容,认为她脑子有问题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对,我也第一次看到犬牙这么尖的仙女。你的眼睛变成红宝石了,呵呵……”她闭上眼,再度昏厥过去。
龙腾注视着她仰起的修颈,呼息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颈动脉而起伏着。他不喜欢咬人这种侵入性的吸血举动,但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他看了快二十年的女子。她年轻肌肤的味道迷惑着他,她躺在他的怀里,全然地放松、毫不抗拒的气场,像是特别为他献上的祭品,鼓动着他沉寂多时的心跳。
龙腾倏地低头,犬牙刺入她的颈间。
蓝天天闷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反抗。
她新鲜的血液则涌入龙腾的唇间,那鲜美的血液释放了他体内的魔性。
他的杏眸开始发亮,鲜艳得像是灿亮的红宝石,一股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入体内,让他只在夜晚跳动的心脏澎湃地像只雀跃的兽。
龙腾的双唇不自觉地微笑着,直到他发现臂弯里的人儿体温开始下降……惨了,他太放纵了。
龙腾瞪着她惨白的脸庞,脸色一沉。他吸了过多的血,她需要休养个一、两个月才能恢复。
天知道她骨瘦如柴的身子能不能撑得过两个月。
除非……龙腾咬住手腕,几滴鲜血自他腕间滑落,被送到她半张的唇边。血才一入到她唇边,她惨淡双唇马上变得粉红,青白脸色开始明亮,甚至连她颈间那两个牙洞都慢慢消弥于无形。
一如人种的不同,吸血鬼亦分为许多种类,而他们“幻形族”的血液具有强大的自我疗愈功能。
“醒来之后,你会忘记这一切。”龙腾一手覆住她的额头,用意念传输到她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