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她昨天到底喝了酒?明明她的酒量没多差,怎么就被这龙生子搞得不省人事,对昨夜发生的事全无印象呢?
从宫女口中知道严炽书并未回昂龙殿,直接与她同榻共寝,甚至连上朝穿的龙袍都是在华颜殿给换上的,慕容妍心中便不免扶额哀号——怎么就这么不济事,错过了下手行刺的大好时机,还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醉睡样!
除了宿醉的不适,以及颈际漫到锁骨处的点点红痕外,身上没有任何遭侵占的迹象,就连锦被丝褥上也没有落红的残迹,这让慕容妍心底小小地庆幸了下。想来这男人举止虽霸道,倒也没有强夺豪取的蛮劣。
苍术迷迭香的甘冽清香弥漫鼻间,慕容妍忍不住开口朝宫女问道:「这香何时燃上的?又为何要燃?」
「禀妍妃,这香是昨儿个夜里,皇上吩咐内侍大总管备上的,说是让您醒后能清脑行气、稳绪宁神。」手巧地帮慕容妍绾了个优雅的倾髻,再簪上镶着珠玉的金银花簪,宫女又接着说:「皇上还交代,让您今日在殿里好生歇着,夕颜殿那里今就别去了,免得受风着凉。」
淡淡听着,慕容妍面容平静,心下却泛起阵阵涟漪,波荡不止。
不可否认,这男人不仅处处对她另眼相待,就连她贪杯的下场都体贴的关照到了,那种眷宠的窝心暖意让才笄年便拿命当赌注,从未识得情爱的她有些心动。
然而,他却不是她该动心的良人!而是她非要恨杀的仇人!
动心又如何?早在他将她送回东胡的那一刻,她便没了谈爱的权利,甚至摒弃一切、以命相搏地为双亲求得一线生机。
他爱上她又如何?他若真有懂得爱人的心,当年就不会毫无恻隐地利用她来交换利益,不会将无助的她推向虎口。
为自己可笑的心湖波动暗嗤,慕容妍将饮毕的汤碗递向宫女,轻轻开口:「皇上不让出殿,那你上夕颜殿邀长公主来吧。我昨日答应今天要陪她的。」想起平曦,慕容妍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虽是个痴儿,可平曦是个善良的傻孩子,从见她跳舞后便与她一见如故,还妍姊姊长、妍姊姊短地同她亲密如斯,那天真单纯的憨傻性,让她很难不喜欢上她。
入宫也好一段时日了,当然也多少耳闻玄殷与平曦的事,是以在知道玄相每三月便例行休沐两日从今天开始,慕容妍就算身子因为宿醉而有些不适、就算不被允许出殿,也一定要设法陪陪平曦,怎么也舍不得她没人相陪,孤单难过又失望。
立在御书房窗畔,严炽书一掌抚顺着雄鹰丰厚的羽翼,负在身后的掌心却拧握成拳,面色阴沉地望向天际。
想不到只是要救三个质囚,便让他折损了几名身手了得的炽影卫,虽然问寒性命无虞,可由他捎回的鹰讯看来,潜牢救人之计是行不通了,只能暂且默守观待,再觅良佳契机。
想来乌图是真把翻了他龙炽皇朝的妄念都搁放在慕容妍这枚娇棋身上了。
乌图的愚蠢之念他可以不当回事,真要兴兵起战也非不可为,但除却好不容易天下堪称太平,修武也在大大小小征战中偷得几许空闲,让他着实不想再劳民伤财地大动干戈之外,心中那丝怕牵连慕容妍的念头也让他眉头深锁,郁郁思忖着应对之策。
「木月,传令下去,无论问寒需要什么,炽影院全力协援。」沉沉地一声令下,严炽书袖袍一摆,便踏出了御书房。
行至位于东宫后侧的一处宫阁,女子娇嚷的嘻笑声与男子捉狭的嘿笑声便传入耳际,让踏入阁内的严炽书微感不悦的蹙眉。
「就不信世子蒙着眼也抓得着我……啊!」娇娇笑着的女子逃得正欢,一旋身望见来人便倒抽口大气,连忙跪地,「参、参见皇上。奴、奴婢不是有意冲撞……皇、皇上饶命。」
负手身后的严炽书看都不看地上的女子一眼,直视着前头蒙眼男人的眼神淡淡朝圆子一瞥,后者立马机灵地让人将跪在地抖颤的女子给拉了下去。
「你想对芯儿怎么样?她可是负责照顾我的医女。」扯下蒙眼布的男人见状,便冲着严炽书开口质问。
「格图世子,您面对的可是当今圣上,请小心您的措辞。」圆子立即踏前一步的立在严炽书身前旁侧,拱手揖身地开口提醒。
「他是天朝皇帝,我可也是东胡大世子,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再说是他自己答应过,在这阁里我想怎样都成的。」粗扩的眉眼间散发着傲气,格图拽拽地一屁股往太师椅上坐下。
「圆子,没事,你退下。」淡淡轻吐了句,严炽书缓步上前落坐另张椅子,朝格图开口,「朕的确说过在这儿你想怎样都成,可朕不记得让你在此静养时可以调戏医女。」
「要不是她心细手巧又善解人意,我才懒得调戏她呢。」说完,格图大剌剌地端起杯牛饮,随即又开口,「我的嗓和脑可都是在她的照料下日渐恢复的,你可别真的对她怎么样。」
早就知道格图对子女有意的严炽书唇角微勾,淡淡说道:「放心吧,冲着你这份心仪,朕不会动她的。倒是你,在朕这宫阁里过得逍遥自在,都忘了自个儿该坐的位是在哪了吗?」
「我都还没问你到底想把我软囚到何时,你倒好意思先提呀!」嗤笑地啐了声,格图正了正神色再道:「难得你移尊大驾的到我这来,怎么,炽影卫救人之事败了?」
见严炽书默不吭声,眉目低敛的斟了杯茶,格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早跟你说过,那祭坛石城是倚山凿建,易入难出的地方,现又让乌图当成了石牢,要从那救出人极有难度,你就不信,这不又折兵了吗?」
「是朕小看了乌图囚人的打算了。」
听到严炽书这话,格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最好这人有道么谦虚!
虽然嘴里说着自己是被软囚的质子,可在多年前被严炽书救下的格图其实比谁都明白彼此间为了将来两国交好的互利关系,「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坦白说,朕也失了头绪,所以才来找你商讨。」
恢复记忆已年余的格图闻言,也不免一阵默然。遭受亲弟迫害的他当然也渴望反击,取回应得的汗王大位,可看着严炽书一步一脚印地走了多年才夺回皇位,他自然也清楚这事急不得,更别说这么些年来,在乌图的只手遮天下,挺他的人马早就被灭得所剩无几。真要扳倒乌图,也只能倚赖龙炽皇朝的大军援手。
但太平未久,严炽书又是有几分把握做几分事的谨慎性子,再加上东胡近来与北匈交好,没有八九分胜算,他是决计不会轻率出手的。
「说实话,你执意救出小妍双亲这事我也帮不上手。要你出借兵马,以我为首攻回东胡你也觉胜算不足,那也只能两手一摊,再耗等着了。」「你那贼弟,当真没什么软肋弱处吗?」
「女色吧。」才应完,格图脑子一转,连忙又开口道:「对了,乌图前些时候不是派人递来和亲帖吗?你不如将计就计地应了,在他乐于婚典之际,出其不意的兴兵攻打,然后再趁起战混乱时进石牢救人。」
「不可能!」平曦成痴已是胸口抹不平的痛,说什么他都不可能再牺牲这唯一的至亲。
「那就别执意要救人了,就按原定计划稳健行事,精实壮盛军容,等个几年再兴兵反攻就好了。」虽然不,知道长公主成痴的前因后果,但看严炽书脸上的坚决,格图也知道自己这是提了个蠢意见,不由得双手一摊,白目回道。
脸色一黑,严炽书几乎咬牙地低低狺语,「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本该是汗王!」
「当然记得,可我就被你软囚在这,你不出手我是能拿什么争回汗王之位?」不过是带点嘲弄的讥语回应,没想到竟让他揪着了严炽书禁不得激的尾巴,这倒有点意思了。
「不要以为朕不敢将你逐出中原。」
「你就是把我捆了送回乌图手上,我也相信你敢。可针对眼下让你感到心碍的事,我提的建议难道不对吗?」
闻言,严炽书冷冽的眸心闪过一丝难堪,格图说的一点都没错,要嘛放弃心中坚持,要嘛放手一搏的兵戎相见。可心中那份意欲弥补的想望让他难以断然弃之,而一国之尊的思维又容不得他骤然出兵。
「如果换成是你,医女与汗王之位只能择一,你做何选择?」
格图咧嘴一笑,「我不择,因为我会倾尽全力,鱼与熊掌俱得。」光听严炽书这样譬喻的反问,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在与自己过不去,「也许你认为帮小妍救出双亲能弭平她对你的恨,可就算没了恨,她也不见得就会爱上你。你又何必在这当下执着纠结呢?」
心思被看得透彻,严炽书心下极为恼羞,却只是沉着脸色,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一个执着取命自救,一个执意出手相助,这对冤家还真是有趣……
看着严炽书离去的背影,格图不由得低低窃笑,殊不知接下来的一整个月,他都会见不着自个儿喜爱的小医女,只因为人称玉面修罗的炽皇在踏出宫阁后的一声低令。
自从上回与她对饮过龙生子后,接连数月都没再蒙受召见的慕容研难得落得轻闲,更因为沾了平曦的光,而有机会出宫一游。
不同于东胡的游牧习性,皇城百姓人人安居乐业的景象让慕容妍开了眼界,熙来攘往的巷道上各式摊贩更让她感到兴奋。
然而在胡人侍女刻意引领下,与玄殷及平曦一行人走散的慕容妍却在死巷内收到了让她心神俱慌、伤心惨目的密讯。
颤抖的掌心上摊着纹有代表祭司身分印记的人皮,慕容妍隐忍泪水地咬着唇心,粉嫩的唇瓣都咬绽出裂口,汨汩流出的嫣红将樱唇染成了刺目艳红。
耳际回响着汗王密使带来的口信:「这回仅是刨皮,下回可就直接见尸了。」浑身抖颤的慕容妍在心舞之余更深感自责,要不是她不够本事,迟迟杀不了严炽书,养父何须遭受胸口被刨下大片肤肉的痛。
无声垂泪,彻夜未眠的慕容妍不食不语的过了整整一日,终于在日入之时下定决心,开口要宫女帮她梳妆打扮。
同时,浸浴玉池内的严炽书才听完他派在慕容妍身边隐护的炽影卫回报,正郁郁思忖。
格图刻意相激的话虽是刺耳,却也在心头提点了几分,彷佛想证明自己仍是那个从不对六宫粉黛上心的冷情帝王,这数月来他刻意不召见慕容妍,就连每逢两日便在咸乐殿赏舞的雅兴也给罢了。
见到养父被刨下的虏皮,当是哭得凄惨,她倒是闷声隐忍,想来乌图这般胁逼又将她暂时敛下的杀意给激出来了。倘若他让她得手一次,会否让乌图有所松懈,让她稍稍消解心头恨意呢?
不对。乌图心一松懈,定会联合北匈进攻中原,那对仍处于养精蓄锐的龙炽皇朝来说定是不利的。再则,诚如格图所言,不恨了也不见得就会爱上,她的恨意与他的愧疚又有何意呢。
掬水泼脸,严炽书试图抚平心下焦躁、挥去脑中扰人心烦的俪影,然而在二更鼓声乍响之际,从殿门匆促踅回的圆子却弯身低禀:「皇上,妍妃在殿外求见。」
虽是猜得到她定会铤而走险的下手,但严炽书没想到她会在主动求见。
「让她进来。」起身让内侍拭身,严炽书在吐出不必捜身之语后,便忍不住在心底耻笑自己。不是才想着就当她是普通嫔妃,怎么一听到她甘冒大不讳的上帝王寝殿求见,仍是禁不住地给了另眼相待的偏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