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霄在把北蛮大王丢进黑石堡地牢之时,两人曾有过一场对话。
刚被囚禁,力气还颇足,北蛮大王隔着顶上铁条目皆尽裂地瞪视居高临下的金大爷,吼声如雷
「金玄霄,没了我北蛮狼族当威胁,你们北方部族对南边那四国而言可就毫无用处。既然是毫无用处的玩意儿,他们还能由着你?」
这一次金大爷稍有些说话的闲情逸致,哼了声道:「阁下的意思是北陵、东黎、南雍、西萨四国自认为是『牙齿」,以往把我北方部族当成了『嘴唇』,有『嘴唇』帮忙挡着你北蛮狼族的摧残,『牙齿』自然安乐,就怕『唇亡齿寒』的事发生,所以南边四国一直不敢与北方部族真正撕破脸是吗?」
北蛮大王又吼,「你嚣张!瞧瞧能嚣张多久!」
金大爷嘴角一勾。「本大爷就嚣张,可惜你看不到。」说这话的同时,机括已扳落,铁板「隆隆隆——」地合起,将所有咒骂和怒吼全阻隔在底下。
北蛮大王所提之事,金玄霄在决定打蛮子之前并非没有想过。
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保留灵能实力,在对上北蛮主力时才完全爆发、一击必杀。他要让南边四国潜藏在北方部族里的暗桩将事情传回他们君王耳里。
震慑。
他就想看看,在北方部族联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了北蛮狼族的地盘,南边四国有谁有这个胆,敢头一个来跟他叫板。
大家若能安生过日子,那很好。
但旁人要他不好过了,他绝对令对方更难过。
结果——
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预料。
不止他感到意外,乐鸣秀才是那个最最错愕之人。
南边四国先来叫板……呃,不,是率先跑来示好的,竟是北陵萧氏!
伸手不打笑脸人,北陵遣来的使者不仅笑颜甜蜜,模样好看,嗓音更如黄莺出谷,且一来就来一双,这一双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与乐鸣秀「渊源颇深」的司徒婉、司徒媚双姝。
身为北陵第一辅国大臣司徒能的一双爱女,竟担起出使北方黑石堡的活儿,乐鸣秀随金大爷坐在议事大厅的座上,看着司徒二姝一小行人进到大厅内,朝坐在上位的自己与丈夫盈盈拜下,内心当真五味杂陈。
这一世重生之时,乐鸣秀虽身陷北陵后宫,但彼时萧阳旭尚未以「陪伴她解闷」的由头召司徒婉、司徒媚入住宫中,所以她尽可以假装不相识。
只是她不想理人家,人家却是奔着她来。
今儿个一同进议事厅看北陵来使玩什么花招的堡中人,除男女主人外,金玄霄十来名得力手下包括老方也都在场,还有木灵族的两位长老、米太兴等一帮族中兄弟,亦都寻了个位置或坐或站,真是一大厅子满满的人。
就见司徒氏姊妹朝众人作完礼后,与金玄霄扯了些场面话,姊姊司徒婉水眸略荡,眸光改而落在乐鸣秀身上,柔声笑语——
「金夫人在北陵后宫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惜就那么离开了,彼时没来得及与夫人相识相知实是憾事,幸得敝国君上遣我姊妹二人访这么一趟,终能与夫人见上面。」
……扣下她的尸身好好琢磨,说不定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的秘密就在里头,君上以为如何?
乐鸣秀忍着头皮发麻的恶感,笑笑道:「又是可惜又是憾事的,司徒大小姐的言下之意是觉得我家夫君不该上北陵王廷接走我罗?」
她绝非气量狭小之辈,但司徒氏二女来访示好,且不管其目的为何,双方人马的「仇恨力道」还是得加强一番,可不能任她们姊妹俩真把满黑石堡的人给迷惑了去,尤其是大小汉子们……她瞥见好几个猎狼族兄弟眼放精光,将人家北陵贵女当成什么似、从头到脚直打量,也难得司徒婉和司徒媚扛得住。
她话才道出,她家金大爷立时挑眉,不怒而威。「不该?谁说不该?萧阳旭的意思?」
立在厅堂上连张椅子也没得坐的司徒氏姊妹脸色微微一变,似未料到乐鸣秀会拐弯抹角却也直接地来这么一问。
那些年,司徒家安插在北陵王廷和后宫中的眼线曾打探到许多关于木灵族乐氏女的事,都说萧阳旭哄得她翻不出手掌心,若非当日金玄霄闯王廷抢人,乐氏女根本只能任人搓圆揉扁。
但此时坐在议事厅主母大位上的俏丽女子,那眉目灵动鲜活,肤润颊腴,吐出的声音语调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这样的乐鸣秀与她们姊妹二人所想的那个乐氏女……神态与气势竟有霄壤之别。
这一边,司徒媚扬眉对着金玄霄便是一记娇媚甜笑,语气显出娇憨——
「没有什么该或不该啦,我家君上就是想着乐姑娘……啊,如今该称一声金夫人才对,君上他想着金夫人的好,毕竟相处过三年多就那样离开,君上对金夫人念念不忘啊,所以才遣我和姊姊代他来访一趟黑石堡,又带来好多礼物送上,确认金夫人在这儿过得好,君上便安心了,而北陵与猎狼族的误会便也顺势得解,如此而已。」
好个「如此而已」,好个「杀人于无形」,硬扯着萧阳旭为由头,这是要挑拨她家金大爷对她不痛快呢。
乐鸣秀望着那还小自己一、两岁的司徒家二小姐,脑海中浮现她笑意盈盈仰望萧阳旭,又娇又柔又彷佛天真无邪,便如同她此际仰望着金玄霄这般……
俞氏以及长老们也得扣下,木灵族里定然还藏着许多秘辛,用对了法子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乐氏女死后不腐不僵,那股强大灵能定还留在体内,君上,咱们把她炼成灵药吧,好不好?
头皮突然微微发紧,她眼角一瞄,发现相临而坐且还有些坐没坐相的金大爷正玩着她的一缙发,长指在那儿卷啊卷着,蓦然松开,再卷啊卷着。
乐鸣秀不禁就笑了。
是眼前这个男人在那一世将她的尸身抢走,没令她下场落得更加悲惨,她重生而来,为的是他,为的也是自己。
心头一定,她任着金大爷把玩头发,目光转正,朝司徒媚叹息般道——
「你家君上会如此这般对我念念不忘,实也是没办法,谁让我乐鸣秀就是如此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当年他邀我至北陵小住,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知我早把一颗心给了我家夫君,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有朝一日心爱男人骑着骏马来接我,唔……虽说最后我家夫君是骑狗来的,但总归是将我接走,夫君爱我,我爱夫君,你家君上的情意且恕我消受不起。」末了,像似颇苦恼地捏捏鼻根,微摇螓首,再一次深深叹气。「被太多人爱慕着实在是一件累活儿啊。」
议事厅中静得彷佛掉根针都能捕捉到声响。
在场众人,包括司徒婉和司徒媚以及北陵的一小行人,没有一个不把双眼瞠圆了直望着乐鸣秀的,也没有一个在听了她的话不脸红耳热的……唔,好吧,是有一个啦——
金大爷两耳确实热呼呼,但他咬牙顶住,没伸手去揉。
不仅没揉耳朵,他大爷还是一副慵懒姿态,百无聊赖般玩着媳妇儿的头发,不为人知的内心却是非常之爽快,爽到嘴角都快失守,得费力抑住才不会嘿嘿地笑咧开来。
但是,金大爷的慵懒淡定样儿立时面临冲击!
那十来个在座的猎狼族大汉,其中一个骤然从座位上立起,对着主母大人单膝跪下,右掌握拳抵在心窝处,情真意切道——
「夫人,俺马六对您的爱慕那是犹如大雪山上的万年雪,永远不融不化、不消不退,俺马六是爱慕夫人您的,但夫人别介意,俺绝对不让您累着,俺一家都爱慕您。」
「还有咱!」天雷大响似,另一猎狼族汉子也跟着单膝跪地、握拳抵心。「夫人深得咱心啊,咱家上至六十岁老母、下至刚满月的双胞胎小儿,全都爱慕着您,当日若没有夫人及时施手救助,咱媳妇儿怕是要一尸三命,夫人百般的好,累着您……咱着实不好意思又感激在心啊!」
「夫人,咱也一家都爱慕您,连咱们家小猫小狗、牛羊牲畜都爱慕您!」
事还没完,啪啪啪啪——再啪啪啪啪——好几名大汉接连起身跪下,誓死效忠般对着当家主母表现出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的「爱慕之情」。
每个大汉皆有自个儿「爱慕」的理由,乐鸣秀有些傻眼,一些琐碎小事她做过便忘了,像帮爱打架的小猫小狗治跌打损伤,帮掉进石头缝的小鸭治断腿之类的……欸。
跟着她发现从小玩在一起的米太兴竟抱着肚子频频后退,一副忍笑忍到快全身抽搐的样子,她杏眸眯起,心下一狠,决定事后要唆使陆晓晴好好帮她惩戒一番。而司徒婉和司徒媚这边,姊妹俩则是彻彻底底完全傻眼。
至于金玄霄……他大爷不禁眯目扫瞪一干抢着「表白」的猎狼族汉子,连未开口的老方也遭池鱼之殃,一并教他瞪上。
在这般堪称奇诡的氛围中,倒是司徒婉先回过神来,她假咳两声、清清喉咙,对大小汉子们的「表白」道出感想——
「原来金夫人如此受众人爱慕,方才听闻大家所说,证明夫人在黑石堡过得甚是如鱼得水,想来木灵族人也都融进这儿的生活。」瞅了汉子们一眼,轻恬笑道:「这猎狼族的大小勇士们实也直率无比,能当众这般将爱慕坦然,还表白得头头是道,真令我北陵一行人大开眼界、大敞心胸了。」
「好说好说。」乐鸣秀小挥柔黄,让一众单膝跪下的勇士们全起身回座,从容又似带点儿腼腆再道:「都是我家夫君和我给惯出来的,惯得大伙儿直来直往都没脸没皮了,但没事儿,一切习惯就好。」
方才挑拨离间没引起一点是非的司徒媚似乎觉得不太痛快,开口便道:「那恰恰再好不过,咱们姊妹二人就是来多多亲近猎狼族人,想入境随俗一番,多习惯一下这儿的生活,就不知金大爷与金夫人允不允这样小小的请求?」
被话中的什么吸引,金玄霄终于放开妻子的头发。
他长指改而摩挲自个儿下巴,顺道挪了下臀稍微坐正,徐徐问:「想入境随俗?当真?」
司徒婉代替妹妹答话——
「金大爷与金夫人有所不知,其实我家君上曾特意嘱咐,要我姊妹俩尽最大努力成为猎狼族与北陵之间的桥梁,令双方友谊长长久久,再不动干戈,所以若能随着大伙儿在黑石堡住上一段时间,多方了解在地的人事物,相信这一次的出使定能更加圆满,就盼金大爷能允我姊妹俩这个请求,让我和舍妹能跟您、跟您家夫人,以及在场众人多亲近亲近。」
大伙儿闻言面面相觑,不少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这一边,乐鸣秀尽管神情从容,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悄悄攥成拳头。
上一世司徒婉、司徒媚与萧阳旭勾搭上,令她想着就恶心,重生后以为永远摆脱这一双姊妹,未料事与愿违还是碰上,但她不能容忍她们俩动她的人。
正要当面拒绝,她家金大爷却抢话,浓眉略挑笑笑问:「不后悔?」
司徒婉的笑颜宛若三春和风,娇柔摇了摇头。「不悔。」
司徒媚则开心扬睫,小手合十轻抵下巴,娇憨道:「能留下来小住,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后悔呢?」
金玄霄振臂一挥、独权专断道——
「好,全给大爷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