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不是二叔前几天教我们的……小雁子,你学会啦?”
娃群围绕过来,一人一语地反复问话,娃娃师尊没空理睬人,口对口渡气,由于他太认真,福佑反倒不知该不该出声说“我醒了”,只好继续装昏。
娃娃师尊唇好小、好嫩,暖呼呼的……她这样是不是太占人便宜?他还是个小奶娃,可不是堂堂霉神梅无尽,一心只想救她,她却满脑子热腾,默默描绘起他的唇形……
“小雁子,你漏了一个动作!还要压胸口呀!”
“压胸口还是压肚子?”
“……都压压看好了?”
娃群全是半桶水,新学的救命招式还不熟,但……不熟到乱出主意,福佑也只能呵呵了。
万幸自己没真溺水,否则靠他们救,哪里还有命活?
“是用压的吗?我之前瞧二叔不是这样做,你们记不记得?那次沙岸上,二婶瘫软在沙滩,二叔急着去救,嘴一边忙渡气,手一边在奶奶上又揉又捏,二婶马上给救活了!”还咯咯直笑直娇喘呢!
就算福佑没学过溺水救命术,隐约也听出不对劲。
这桥段,多熟悉呀,像极了她曾在某书册中读过,有情人儿沙滩奔跑追逐,哈哈哈你来追我呀追不到追不到,双双仆倒沙间翻滚,你叠过来,我叠过去,嘴一边忙渡气,手一边……
这群小娃,究竟看到了多儿童不宜的景况?
还有,不知名的“二叔二婶”,光天化日之下,艳阳高照海滩,你们夫妻俩不能挑挑场合吗?
显然地,有什么师父教什么徒弟,这群小娃打算在她身上贯彻师父的“手技”——
这怎行?被几个娃儿上下其手、又揉又捏,情何以堪一此时若再装昏,娃娃师尊那两只小手就要罩上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假咳得好像太过头,收敛些。福佑缓缓张开眼,作势抚胸止咳,实则隔开娃娃师尊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有所摸,有所不能摸,就算当初师尊为她塑身时,差不多全摸遍遍,但那时她人不在躯壳里,算是旁观者,感受不强烈。
“活了!活了!小雁子好厉害!将二叔那几招全学会了!”
“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娃娃师尊不懂谦虚为何物,拨动湿漉漉额发回答。
稚气的脸蛋、奶嫩的童音,仿效大人老成的行径,教人非但不厌恶,还默默在心里念上几遍“好可爱”。
娃娃师尊突然一脚踩向福佑的肩,孩子力气自然踩不疼她,她是惊讶多过于惊吓。
小脸蛋儿端起全然不搭嘎的神情,践碎她脑中甫成形的“好可爱”三字,福佑心想:师尊,你不过投了一回胎,怎崩坏成这小霸王模样?
“你是前艘商船上绑回来的‘夫乳’之一呴!居然有胆子逃跑!”他伸指指控,气焰嚣张。
夫乳……夫乳……呀,俘虏。
虽然她不是,但也不能否认,毕竟她真实来历更难交代,夫乳呃……俘虏就俘虏吧,乖乖点头便是了。
“我去找二叔他们来绑夫乳!”娃群中有一人自告奋勇,日颠颠跑去告状。
福佑想,反正也瞧过了转世后的师尊好几眼,该是时候回去,她不想真等娃群找来大人,把她当俘虏给捆了,那更麻烦。
悄悄抬手,往袖里摸索,寻找小玉雀踪迹,只消一握,她人便能转瞬离开这儿,回到她盼师尊返来的“家”。
呀,摸着了。
福佑松口气,再度觑一眼娃娃师尊,暗忖着“师尊再见,徒儿要抛下你,闪人先,我们师徒几十年后再相聚”,挥挥衣袖,不带云彩斜阳,只带走她自己的泥身,让几个娃儿以为只是撞见了鬼魅……
眸一闭,再张开,就该是身处自家温#床铺上。
咦?
海天远景犹在,海潮声不绝,特有的海腥味,仍旧随吐纳吸入肺叶。
重点是,娃娃师尊同样短臂抱胸,右脚踩她肩上没挪开,小小年纪,恶霸味满盈到溢出来了。
这一世,他究竟投胎到哪类凡身肉体里?这年岁,不该嘴含糖饴、发扎童髻,身穿肚兜露鸟,四处玩沙抓青蛙吗?
福佑又使劲握了握小玉雀,果真半点动静也无。
师尊,你给的这是什么破东西?带人来,不负责带人回去呀!
还是……因为师尊人在这儿,所以她心中所思所想,就是师尊,于是小玉雀才失效?
也罢,多想无益,小玉雀无动于衷是事实,没它的帮助,她插翅难飞,何况手脚浸了水,变得好沉,晒干之前难以跑跳,只好认命仰躺滩上。
“我听他们喊你……小雁子?全名是?”她好声好气问,想与他攀些亲近。
“夫乳没资格问!”他哼地撇头。
“……”等你恢复记忆,我非拿这件事跟你算帐——。
“你咧?你叫什么?!”孩子就是孩子,以为自己高傲不答,若她先答了,他便算赢。
“夫乳没资格让你问。”哼。
“你先说我再说!”童性最禁不起激,你不说,我偏要你说。
……也太好拐了吧,师尊。
“我叫李福佑。”
“好俗的名字。”赢了!他先叉腰嘲笑两声,带着一脸胜利,指指自己:“梅海雁。”
不过是海鸟名,就比较不俗吗?居然还是姓“梅”呢。
“你们是做什么的?应该这样问……你们那位二叔,在哪高就?……高就是工作之意。”怕孩子听不懂艰深两字,她补充道。
大概已经掌握小孩子脾性,要挖消息,得先自己吐一个,福佑又说:“我是给人当婢女的,端茶倒水洗衣服,偶尔帮忙盖被子。”
算来徒儿和婢女的工作内容,很有重叠之处,勉强套用。
“哼哼哼哼,都被绑来‘蛟龙寨’了,还不知道我二叔是做什么的?我们是堂堂帆贼!”贼贼贼贼贼……贼字余音绕梁,周遭娃群配合昂首挺胸,岸边浪涛恰巧汹涌,很具气势。
“居然投胎成了小帆贼……”福佑嘀咕。是上天给师尊的艰巨考验,要他感化一窝贼子向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踢入贼窟,养其心志……是吧。
师尊是否身负重责入世,她不关心,她更在意一事,心所挂念,脱口而出:
“你在这儿……过得好吗?有没有备受宠爱?你爹娘可疼你?有没有人欺负你?”
娃娃师尊——这一世,该改口叫梅海雁——童颜流露诧异,不一会儿又转变为别扭,小粉腮竟慢慢飘出红晕。
蛟龙寨是贼窝,他爹又是当家头儿之一,谁敢对他不好?可他身旁,全是不识字的粗鲁汉子居多,无论是哪种关心叮嘱,皆不走婆妈路线——
要你多吃两碗饭,就粗声吼“死小鬼,敢给老子剩饭没吃完,老子扁到你屁股开花!”;天凉了,叮咛该添衣,也会用另类口吻:“衣裳做了不穿?全都烧掉,让你光溜溜去露鸟见人好了!”
平耳里听多了这类“粗鲁关怀”,习以为常,今天突然被这么……温柔一问,问得轻声细语、问得双眸潋滟、问得无比温暖、问得好似这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
小小梅海雁一时无法适应,僵化了有些久,做不来太多反应。
孩子不懂太多内心描述,仅就他双眼所见、心之所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这新鲜感觉……他没尝过,却不讨厌。
“我、我、我、我不欺负别人就很很很很好了,谁、谁、谁谁敢妻夫窝?!”梅海雁努力想挤出豪语,可惜,奶音味太重。
原来娃娃师尊一别扭,讲起话便结巴,口齿跟着不清不楚,脸腮狠狠涨红,模样说有多逗就多逗,这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蠢萌样子。
“也是。”刚亲眼看见你痛扁同伴呢,说谁欺负你,你那些小同伴都要哭喊大人冤枉了吧。
知道他投胎后仍过得好,福佑稍稍安心,在沙滩上平躺等晒干,湿长发铺散开来,像匹浓墨绸缎,她闭上双眸,轻而缓地吐纳,带动胸口微微起伏。
逐渐西沉的将海面缀染一片彩艳。
那抹美丽霞光,落在她半湿的脸庞、发梢。
有别于耀眼的日芒璀璨,夕霞另有一股淡淡雅韵之美,使她看来不炫目,却温暖,且熟悉……
踩在她肩上的小脚丫,太破坏此情此景,梅海雁不由得主动挪开。
挪开脚丫容易,挪开眼,很难。
直到“二叔”抵达,娃群开始叽叽喳喳向他说明情况,才让梅海雁回神。
“俘虏逃出来?怎么可能?!一个个绑得像肉条,锁入地牢……”二叔一路上碎念,任凭告状的娃儿如何说,皆抱持怀疑态度,直到看见沙滩上躺平的姑娘,弹跳惊呼:“居然真的有!”
二叔一边嘀咕“是怎么逃的?”,一边抽开腰间所缠长鞭,打算权充麻绳暂用,要把人绑起。
不过绑人之前,按照以往惯例,得先教训俘虏逃跑的蠢举,杀鸡儆猴。
于是长鞭甫动,鞭势如蛇扑咬,快狠准抽向福佑腿侧。
火辣辣疼痛瞬间袭来,福佑连尖叫都来不及,裙上已被长鞭抽出一道裂口,露出皮开肉绽的肌肤,她见第二鞭又要落下,心知避无可避,胡乱护住头脸,要将伤害减至最低——
“二叔!停手!”梅海雁突然一个闪身,往福佑身前挡。
二叔心急收势,硬生生扯回鞭袭,仍嫌迟了些,鞭尾扫中梅海雁小小脸腮,擦出淡淡红痕,所幸并未见血。
“小祖宗呀!你这是干什么?!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要把你眼珠子给打爆了!然后你爹就会把我的脑袋给打爆!”二叔险些铸下大错,万幸神佛有保佑,使他免于一死。
梅海雁感觉颊上传来麻痛,灼烫难受,不难想像,遭狠抽一鞭的她,怕是更疼吧,要是再被二叔绑回地牢,没饿她个三四顿哪会放过她。
他不是心软,更非怜悯,孩子还不懂那些高贵情操,只是发乎本能,不想看见她受苦受罚。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非得为她做些什么,绝不能让她被欺负,得要好好保护她。
而那个声音,回荡着最响亮的一句,他直接脱口而出:
“这个夫乳,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