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枝葱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四大天王睁大了八只眼睛,齐齐盯住了这位娇美的小姑娘。
「姜秀姑。」荆小田细声细气地报出化名。
「秀姑。」四大天王同时念出名字,眼睛也笑眯了。
「以前怎没见到你?」洪大王比较谨慎,问了她。
「秀姑住在城里舅舅家,帮忙带孩子。这回大嫂有孕,想回来照顾自家的孩子,正好遇上大王找我大嫂上山缝衣;可大嫂害喜,实在没办法过来,秀姑的女红尚可,便代大嫂来了。」
她低着头,一副认命的娇弱模样,对于初到山寨应有的畏惧和不安,她全演出来了。
「是个乖巧顾家的好姑娘啊。」蓝大王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劫来的布。」黄大王指了旁边一迭小山高的布匹。「你先缝一面大旗,上面要有四个颜色,也就是我们四大天王的姓,红、黄、蓝、白。」
「好。」
「我们还有整整十车的布匹,你再为寨里的弟兄做上四色军服。」白大王很在意自己的颜色。「白色是报丧色,难看,改银色。」
「大王,那么多,我做不来。」荆小田惶恐地道。
「你先裁个样式,做一件给我们看过。」洪大王指示道。
「人家秀姑才刚上山,别吓着她了。」蓝大王始终盯着她的脸,咧出猎狗般的笑容。「秀姑乖,做不来就慢慢做,多留在山上一些时日,我们兄弟不会亏待你的。」
「可是大王跟我大哥说,只要七日就好。」
「先将大旗做好再说。」洪大王俨然是四人里的老大,说话便是发号施令。
「至少缝个三十面,要插遍整座山头,壮我军威。至于军衣,你先剪四个颜色的布条,好给我们练兵时做为分辨。」
「是。」
「等军衣样式决定了,你再去喊你们村子里的人上山来赶制。」
「是。」
看来四大天王似乎准备大张旗鼓,将山贼整治成一支军队,将来恐怕不只是抢掠钱财这等地方事件,而是要造反了。
蓝大王亲自领她来到一间很大的屋子,里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有两张大桌,一张小床;又向她说明了山寨的作息,直到小兵来喊要练兵了,他这才很不情愿地离开。
荆小田解开包袱,拿出几十捆的各色缝线,打开针线盒,取出几件常用的剪刀、布尺、针插,还有一把只比她手掌长个两寸的鲨鱼皮鞘小剑。
山寨大概认定她只是个村姑,并没有捜她的包袱,就算搜到了,她只消说这些全都是缝制衣物的工具。
脱去皮鞘后,剑刃细薄,锋利无比,剑柄短小,正好掌握;这是她临行前,荆大鹏放到她手里的。
带着防身。他如此嘱咐。
她想到了那夜的亲吻。他后来什么都没说,她也不问。
又有什么好问的呢?那就像是一场月光下的迷幻梦境,待天亮日出之后,四周大放光明,梦境也就消失了,不存在了。
她轻抚自己的嘴。这是他给的印记,仿佛上头仍有他灼热的气息。
唉,是要到几时才能消去呢?
她将毛球和七郎托给芙蓉,芙蓉也因父亲交付她这么一个危险的任务而担忧,允诺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至于阿溜,他才不让谁来照顾,更因她执意上山而气得不跟她说话。
嗳,阿溜不能老是板着臭脸,这样长大了可是没有姑娘会喜欢呀——
是吗?他的头儿就是成日板着脸孔,一副全天下百姓都是可疑嫌犯的冷脸,但还是有傻姑娘开始会想着他了……
她将小剑藏到怀中口袋的深处。她会听话的,带着防身。
当探子呀,首先就是保护好自己……她又记起了他的唠叨,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
努力了两天,荆小田终于缝出一面非常俗气的四色大旗。
她住在大屋里,有人送上食水,她也会出去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没人守着她,山寨里到处都是哨站关卡,谅她也逃不掉。
她一出现,虽说会有很多眼睛贪婪地看着她,但因为就只有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四大矢王请来缝衣的,反而没人敢乱来。
蓝大王常常找她,跟她说话,送她小饰物,她一方面暗叹自己的桃花运太旺,一方面虚与委蛇,尽量从他口中套出山寨的状况。
一早,蓝大王又来了。他看腻了窑子里的艳妇,那天初见这个温驯柔美的小村姑,登时惊为天人,总想抱着这只小绵羊快活快活,却碍于军旗军衣尚未完成,不敢做出太大的举动吓坏了他的小绵羊。
他正痴痴地看着小绵羊低头缝布,就像只觊觎着骨头的猎狗,张嘴守候,只差没垂涎三尺,忽地她抬起脸,露出绵羊般的温柔笑容。
「大王,能试试将这旗子挂起来吗?我想瞧着好看不好看。」
「当然要试了。」
蓝大王带她到练兵场,命小兵挂起大旗,大家仰着头看了又看。
「红黄蓝银,四个颜色拼在一起,摆在桌上看是很壮观。」她摇头轻叹道:「但拿到了外头让风吹起来,就单调了。大王,我可以再加个花边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我那面蓝色里头再绣只金龙更好。」
「那得花时间了。我再慢慢为大王绣。」
「好,真乖。」
「我听洪大王说,旗子还要插遍这座山头,可我怎么没看到其它可以插旗的地方?万一旗子做得太大,岂不让旁边这些树木给勾住了?」
「这你就不懂了,山寨这么大,有的是空地插旗。」
「我可以再拿到其它地方试挂吗?如果那边风大,我得挑厚布缝牢靠些,免得让风吹破了晦气。」
「你想得周到。走,本大王带你去。」
经过山寨各处,她用心记下屋子和路径;来到了高处,她连带将四周的山势、地形和小路都记下了。
「秀姑,这条金项链给你。」蓝大王掏出了每日必备的礼物。
「这……不行。」她推辞道:「秀姑已经拿了大王很多东西,不能再拿了。」
「你拿着吧,我还有很多。」蓝大王猴急地想抱她。「你来当我的押寨夫人,全部都给你,一天换一支花簪子,十年都插不完。」
「可是,大哥早已为秀姑订有婚配。」她躲了开去。
「是我蓝大王要娶的,叫那枝葱去退了。」蓝大王变了脸。
「大王,你再叫我大哥那枝葱,秀姑就不理你了。」
「好!好!我以后叫他大舅子,别生气了,给我抱抱。」
看到蓝大王摩拳擦掌的色鬼模样,荆小田赶紧转开话题。
「我想看山下哥哥的房子,大王可以再带我去看吗?」
「这边跟我来。」
她照样暗中观察山寨座落方位、驻守小兵岗哨,牢记在心。
「我的家在哪里?看不到啊。」她故作忧愁。
「当然看不到了。这里山势高,看得远,近处的房子反倒看不到了。」
「唉,大王,我该回去忙活儿了。」
「收着。」见小绵羊心情不好,蓝大王忙将金项链塞给她,哄道:「想山下做什么,山上的日子多好啊。走,本大王带你去挑你喜欢的首饰。」
「大王,我来接我的妹子。」
七日期满,姜葱依约前来,希望能尽快接回这位正义的女探子。
「不行,秀姑还不能下山。」四大天王一口否决。
「这……」姜葱心惊,望着荆小田。
「大哥,衣服还没缝完,妹子只好在山上多待些时日。」荆小田牵住姜葱的衣袖,状似依依不舍话别,实则将手里的一团帕子塞进他的袖口,又多说了些话掩示。「大嫂身体好些了吗?妹子在这里过得很好,大哥不要挂心,待缝完两百八十七件战袍后,妹子就回家去了。」
「妹子,」姜葱与四大天王周旋多年,多少也懂得在说话中找退路。「山上早晚凉,我叫你嫂子准备些衣物,再给你送上来。」
「那枝葱!」蓝大王喝道:「她的衣服你统统送上来,再去置办一整套的凤冠霞帔,叫上五百坛美酒,明天就要!」
「我、我我没钱……」姜葱意识到蓝大王的意图,话都结巴了。
「钱给你!」蓝大王掷出一锭元宝。
「这不够……」姜葱不敢再说,只得拾起元宝。「可我要下山,进到城里都半夜了,还要去找店家……」
「那就后天天黑之前!」蓝大王狂笑道:「后天晚上,你家秀姑妹子就成了我押寨夫人了。」
「老蓝,你这回婚事操办得太急了。」洪大王还是不以为然。
「你给秀姑太多活儿了,要不是缝不完大旗,我早就睡了……」
洪蓝两大王吵了起来,黄白两大王忙劝和,说都是兄弟吵什么。
荆小田暗自思索着,她是可以继续埋伏山寨当探子,缝战衣之余,再想办法送出密信,可是蓝大王已经迫不及待要抢她做押寨夫人了。
她不能等人来攻破山寨,她必须想办法脱身才行。
她不怕,也不急,她只是想念孩子们;她从来没离开他们这么久,她好想毛球,好想七郎,好想阿溜……也想着那个其实也很孩子气的他……
两日后,黄昏时分,荆大鹏心急如焚,跟着送酒的车队等在兔耳山下的山寨关卡。
他原是送密函给西丘庞知县谈三县对付山贼之事,顺便接回小田;一看到姜葱送来的帕子地图,便急欲只身抄小路上山寻她;岂料庞大人也看到后,原本不打算有所行动的他立即决定攻山,还非常有效率地找来当地的指挥使合作出兵,由衙门几十个捕快扩大为八百人大军。
兵分三路,两路由小路攻上,一路假扮酒商,由大路送酒上去,一堆准备抢功的军校、捕快全走在前头,即便他和西丘的徐捕头熟识,也被赶到后面去。
他没空去抢功劳。小田不知道他们的计画,他一上山就得找到她,否则在乱兵之中,她又不知死活换了少年装扮,岂不被误为山贼而遭殃!
七彩烟火直冲天际,显示前头已掠倒小贼,杀上山去了。
他急奔上山,别人忙着打打杀杀,他左掠右窜,照着帕子地图,直接冲到她可能所在的屋子。
「小田!小田!」屋中一片漆黑,但能闻到布料特有的剌鼻气味,他确定是她所居住的地方,又大叫道:「荆小田!你在哪里?」
「八哥哥。嘻,八哥哥来了。」
他循声找去,撞倒了不少布匹,这才在角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她!还没近身就闻到她满身酒气。他适应了暗处的光线,果然见她已换了少年装束,只是一头秀发来不及束髻,随意扎起垂在脑后,两只手掌抓来抓去,也不知是否被蚊子或臭虫咬了在搔痒。
「小田!」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蹲下来抬起她的脸,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楚她。「有没有受伤还是怎样?」
「八哥哥,八哥哥!」她撒娇似地唤他,小嘴就扁了。「呜!」
「没事了。」他轻抚她的脸颊。
「蓝大王说要娶我当押寨夫人,我不给他娶,想说先灌醉他,他就没办法对我乱来,可、可是……哈哈……」
「可是你先醉倒了。」他拉起她,发现她全身软绵绵的。
「我没醉!」她倒还有力气,一把推开了他,一直紧紧揣抱在左手臂弯里的包袱掉下地,她急得立刻蹲下去捡。「哎呀,包袱!」
「包袱别捡了,不是针线和衣服吗,别管了。」
「不,很重要,要带回去。」她摇摇晃晃地,还是能将包袱扎在背后,再在身前用力打个结。「嘿,八哥哥,我们去哪儿?」
「回南坪。」
「呵呵,要回去了。毛球,姊姊带很多东西回家去喽。」
他拉了她往前走,可她走一步跌一步,醉得东倒西歪,碰到墙壁就靠上去傻笑,压根儿走不动了。
他二话不说,蹲下身直接扛她到肩头上。
走出屋外,迅速一瞄敌我情势,看样子是打得满顺利的,官兵见他衣着,知是自己人,西丘衙门以为他是便装的兵,兵以为他是西丘捕快,皆未挡他扛着一个人离去。
荆大鹏一路跑下山,一开始还听到她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话,后来就没了声音,应该是睡着了。
虽是下山省力,可扛着一个人跑了这么久的山路,又担心她的状况,他仍得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息。
为了这次的攻山行动,早已净空山下的村子,几间房子门户洞开,他随意找了一家推门进去,找到了床,便将她扔了上去。
他在桌上摸到蜡烛,拿火石点亮,再去外头找水,幸好还有半缸子的水,他打了一脸盆,端到房里。
「唔唔……」荆小田像条虫似地,在床上蠕动,滚来滚去。
怎会喝成这样!他看了好笑又心疼,见那包袱堵在背后不能让她好好平躺下来,便伸手帮她解开。「包袱我帮你拿下来。」
这么沉!他拿起包袱,心头也跟着沉了一下。
隔着布巾稍微一捏,虽然里头还裹了几层衣物,但经验老到的他已然明白藏着的内容物,他那沉下去的心又往下沉进更黑暗的深渊里。
他信任她,担心她,巴巴地跑来救她,可瞧瞧,她回报了他什么!
他取走包袱,她也顺利地躺了下来。
他拿出巾子,放进水里打湿绞干,帮她拭去脸上的尘沙和汗水。
冰冷的巾子碰触到她发热的脸颊,她陡地睁大了眼睛。
「八哥哥?」
「嗯。」
「呵呵呵。」她又绽开傻笑,往身前一摸,摸不到熟悉的包袱巾,又往肩头后面摸,然后在身边摸来摸去。「咦!包袱呢?我的包袱呢?」
「在这里。」他提起了包袱。
「啊,包袱还我……」她猛地坐起身,向前抓去。
他心寒不已。即使是醉酒,她也是神情紧张,知道那是贵重之物。
许许多多复杂难明的感觉在体内翻搅……焦急、担忧、害怕、怜惜、思念、欣喜、欺骗、失望、心痛……他再也按捺不住,瞬间爆发,用力将包袱掷到桌上,并未扎住的包袱巾散了下来,滚出里头的珠宝。
「这包袱里面都是些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她迷迷糊糊的,扑到了桌前,坐下来抱住了包袱,嘻嘻笑道:「都是值钱的东西啊。」
他冷冷地看着她,酒后吐真言,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这珠錬可以买一块田。」她拿起一串珍珠项链,歪头瞧看着。「这玉镯子也可以买一块田,这块金牌可以盖一间好大好大的大屋子……」
他心酸,也心痛。难道她是穷怕了,看到好物就据为己有?
「我买四块田,自己住一块。」她还在说着:「一块分给阿溜,一块给毛球,一块给七郎。呵呵,毛球和七郎两小无猜分不开,他们的屋子和田地要连在一块儿才行。八哥哥,我也给你买一块田……」
「买田!买田!」他大声吼道:「你可知这是不能拿的赃物!」
「嗄?!」她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朝他瞠大眼眸,嚷道:「啥赃物呀,这都是我的!」
「就算是山贼送你的,也是赃物!是赃物就要上交官府,核对过去几年被抢劫的失物清单,说什么也不是你的!」
「是我的为什么要给官府?!」她趴到桌上,将所有的东西收拢在臂弯里,撅起了小嘴。
原本指望她只是醉酒胡闹,但她这般无异于山大王的蛮横态度让他彻底地失望了。
「是你的?!」他痛心地道:「山贼抢了来,你又趁隙偷了去,你这般行径跟强盗有什么两样?!荆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