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的妹妹。”
“她在抢走方沐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她的姊姊?她在过生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她姊姊?她在被捧在手心上疼着、哄着、呵护着的同时,怎么没想到那个挨骂、挨饿、挨打的女人是她的姊姊。”
她也语无轮次,只想吵架,而他的理智在她提及方沐树的时候,荡然无存。
“你那么在意方沐树,回去找他啊!他不是还想追求你,不是还忘不了过去那段旧情?龚亦昕,你恨院长夫人把对你母亲的恨转嫁到你身上,可你现在不也正对幼琳做出同样的事情。”
“同样的事情?就因为我不肯从‘我的’脊椎里面,抽出‘我的’骨髓给她?你的天秤会不会偏差太多?
“我没要过那个家庭的任何一样东西,在我能够赚钱独立之前,我的衣橱里面只有制服和睡衣,我的发饰只有黑色橡皮筋;我从没吃饱过,因为只要我一坐上餐桌就会胀气;我从没睡饱过,因为不管书念得再晚,我都得五点钟起床,为什么?因为你亲爱的幼琳小姐喜欢某家店的早餐,我必须去买,而那间店离我们家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我对她做同样的事情?哈,我真想笑大声一点,我但愿我有做到!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脑袋里,满满的,装的都是悲惨。”
“那些都已经过去,你不肯放下,到最后,你会毁掉你自己。”
好像哦,他的话跟爸爸对妈妈说的怎么那么像?原来她和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长期生活在一起,她学习了她的性格脾气,总有一天,他也会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女人,面目可憎?
心在痛,痛得无因由。
没道理啊,她不是早就百毒不侵?不是早在母亲刻意破坏她的同侪关系时,就学会把外人对她的批评当成耳边风?她不是早就练出一身铜皮铁骨,不惧怕别人的恶毒?
怎么会……他几句话就让她的心发疼,疼得想要反击?
“真是好笑,不捐骨髓便是毁掉自己,那么地球上毁灭自己的人,会不会太多了?”她冷笑。
可明明是对他冷笑,但怎会让自己感到彻骨寒冷?她不明白。
“你不必逞口舌之快、不必东拉西扯,说到底,你恨的,不过是方沐树被幼琳抢走,好,给我他的电话,我来当你们的月下老人。”他被气疯了,也跟着语无轮次起来。
“天才先生要改行?可惜就算我和方沐树的红线被牵起,我也没打算救你那位善良可爱、美丽温柔的天使小姐。天才、天使,呵呵,我到现在才发现,你们都是天字辈的人物,难怪那么契合。
“恭喜你们喽,祝你们百年好合,哦,不对,你们剩下的幸福时光得扳手指倒数,因为已经不多……”
“没错,幼琳是善良可爱、美丽温柔,人人都乐于和她亲近,她不必聪明、不必号第一名,喜欢她的人就如过江之鲫,她不像你,被仇恨蒙了眼睛、黑了心,就算她的日子所剩不多,我也会陪着她,一天一天过下去。”
他最后的话像铁锤,一口气敲碎她的知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在嘲讽他,她的心却寒冽得像被冰封;为什么她是胜利者,却感到无助。
明白了,这段日子不肯想、不愿想的事,一件件回到脑子里,像汹涌波涛,一阵阵袭击着她的心。
她喜欢他,不单是对朋友的喜欢,只是她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不知道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像她喜欢他姜穗勍这样。
她并不想抢走幼琳的男朋友,但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掠夺。
她掠夺他们相处的时光,抢走他该对幼琳讲的话,占去他的晚餐时间,霸占属于他们的约会……而他尽心尽力做每件事,只是为了消除她和幼琳之间的仇恨。
他努力当个好男朋友,挺身为幼琳解决她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成功地替她们姊妹搭起友谊桥梁,没想到最关键的一刻,她竟然不愿意对幼琳伸出援手。
难怪他会这么生气啊……他是天才,事事都掌握在手心里,偏偏她这个意外,没给予他所想要的回应。
意外?她笑了。形容得真好,对她自己也是天大地大的意外,看不起小三的龚亦昕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她蒙起眼睛,以朋友为名,假装两人之间是普通交情,而他亲近她,以为可以达到某些目的,没想到最终竟然难以遂意。
他们两个……都笨……
见她不回应,姜穗勍更加火大。
怎么,方沐树就那么好,让她经过那么多年还是忘不掉?既然如此,她何必说什么——有一种人,很努力和他建立交情,但终究是隔了一层,仍无法打开心胸,对他坦诚。有另一种人,只消一眼就会晓得,他将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人不是双胞胎,却心有灵犀,对方就是能明白自己的感受……
还说什么方沐树是前者,而他是后面那个。
谎话、谎话,那些全是对方沐树欲擒故纵的手段,她根本放不开他,因此才死缠着对幼琳的仇恨。
突然,她的另一番话钻进他的脑袋中——我们姊妹就是口味相似、看人的眼光一致,就是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并且竞争追逐……男人都是我们的玩具,玩够了我们就会丢弃。
所以她误以为他是幼琳的男朋友,才愿意亲近他?他只是她用来攻击幼琳的武器?
这个念头像炸弹,炸得他头昏脑胀、六神无主。
顿时,心里一阵焦灼,就好像被人捏着鼻子强灌进一碗滚烫的浓汤,烧得他从喉咙到胃部都热辣辣的。
头昏的他,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击能力,于是他用语言瞄准她,一发发射出子弹。
“你当医师不是为了救人吗?为什么你愿意救所有的人,独独不肯救自己的妹妹?!”他语气严峻,声声指责。
“可以啊,如果她的心脏有问题,我马上进手术室帮她开刀。”
“她的问题不是心脏。”
“所以喽,爱莫能助。”一句句,出口的全是反话,而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压抑而凝重。
“龚亦昕,你是我见过最自私自利的女人。”
“我向来如此,怎么,你现在才发现?看来你的观察力不怎样嘛。”
“你独善其身,只要自己好,别人的生死与你无关,所以你不在意幼琳,就算她千方百计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姊妹;所以你明知道我想尽办法,要保护穗青不被庄帛宣找到,但你知道失忆的穗青正和他交往,却连半点口风都不透露。你、你……不只自私还可恨透顶。”
姜穗勍的五官在焦灼狂怒中扭曲,额头青筋暴露,双手粗暴地将她一把推压在墙上,怒目瞪视。
她什么时候知道穗青和庄帛宣交往?欲加之罪吗?是不是她不捐骨髓、不遂他的意,她就变成千古罪人?
龚亦昕心痛的想着,但她连辩解都不愿意。反正从小到大,她被误解的次数还少过?
冷笑,她别开脸回答。“是啊,世间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千年过去,一切事物都归于尘土,生生死死、爱恨情仇,不过转瞬而已,我也只求独善其身。”
“我真的看错你!”他脱口道。
“我早说过,你的观察力太差。”她怒声相抗。
“很好,从此我们一刀两断,往后见了面,就当作不认识。”他咬牙恨声道。
“没问题,不过住在对门难免会碰上,给个建议,我穷还在付贷款,不像姜董事长有财有势,不如您搬个家,减少碰面机会如何?”
他没见过这么过份的女人,自己做错事,还指挥他搬家?
“这种事不需要你提议,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她点头,走到门边,打开大门,送客。
他愤愤地看她一眼,紧握拳头,恨恨地甩头走出去,而她保持着笑容,一直笑着,笑得自信又骄傲,就像龚亦昕应该露出的那种笑。
然而,门关上的那刻,她崩溃了,她蹲在门边,将头埋进双膝,任泪水奔流。
有什么好哭的,被误解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别人的眼光从来伤不了她。
怕什么,反正她已经和那个家一刀两断,再和未来的妹婿一刀两断有什么了不起?
没在怕的,反正她早说过不要爱情,而他也不是她要得起的爱情,这不是正好吗?她不需要伤心……
她讲了很多的“怕什么”、很多的“反正”,但那些阻止不了她的泪水。
她哭到夜深、哭到双眼红肿,然后她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明天动手术好吗?幼琳的病,不能再拖了。”
真好,有个当院长的父亲,可以临时安排手术,她吞下哽咽回答,“可以,不过手术过后,我要辞职。”
父亲沉默。她仰头,吞回泪水又说:“这是交换条件。”
“你真的要将我们的关系划下句点?”
“是。”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再也不要追着父亲的脚步,再也不要成为权威,仇恨就到此为止,她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母亲,她想放过自己,也放开那个……她喜欢很久却不自觉的男人。
“好吧,我会给你一笔钱。”
“我不需要,你已经给我足够的能力,我能养活自己。”她早已独立。
“那跟养不养得活自己无关,那是我替女儿存的嫁妆。从她出生那天,我就为她开户、存款,因为我清楚,在我死去的时候,她可能得不到半点东西。
“但她是我的女儿,就算她的出生得不到太多祝福,她仍旧是我的女儿,我有义务为她的未来计划打算。那里面存的不是金钱,而是一句句,身为父亲却不敢明目张胆说出口的‘我爱你’,是一笔笔不敢表现的父爱,是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抱歉……”
父亲的话,让她好不容易干涸的双眼再度碰上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