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
“那位老太……汪女士企图打你,你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不成熟、委屈忍受,而是挺起胸膛据理力争,不但令你免于被伤害,还可以让汪女士学会自我反省,检视自己的行为是否有缺失。”她做得很好。
“你凭什么认为,她会自我反省?”
“她是人,是人就会在碰到挫折的时候反省。”
“如果她反省之后,认为应该对我强势镇压呢?”就像过往母亲一再伤害她一般。
“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你是医师,验伤单很方便。”
“我还真的能上法院控告她?”不过是说来吓唬母亲罢了。
“对于大学教授来说,名誉很重要,她不会闹到那一步,在这之前,她渐渐开开始反省。有的人从小教训就能检讨出自己的错误,有的人需要大教训才能明白错在哪里。总之,你今天做得很好,转了第一个大弯,看见第一条康庄大道。”
“好吧,第二个大弯呢?”她勉强接受他的说词。
“你面对纠缠不清的旧爱,懂得用简洁有力的言语说服他,不要妄想你青春的肉体、美艳的红唇……”
龚亦昕噗哧一声笑出,这天她因为他,笑容不止。“那是用来形容幼琳,不是形容我。”
“谁说你没有青春的肉体、美艳的红唇?”他跟着她一起笑,笑了一阵后,他郑重说:“龚亦昕,你今天做得太棒了,为了奖励你的受教,我要送你三样礼物,你有这三样礼物之后,将会天下无敌,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骄傲、骄傲、骄傲。”
有骄傲就能天下无敌,就算不是真的无敌,至少别人也看不出她的怯意。所以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丢弃,就是不能没有很多的骄傲库存在心底。
“为什么?就算骄傲真能让人觉得无敌,一个就够了,干么要三个?”
“如果被人剥去一层骄傲,后面还会有一层,若再被打掉一层,呵呵,里面还有一层。”她试着解释骄傲的重要性。
“我发觉你弄错了,你需要的根本不是骄傲。”
“不然是什么?”
“是面具,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打掉一层还有一层。”
“你当我是川剧变脸啊。”
“不,我当你是惊弓之鸟,老是觉得有人要伤害你。”
龚亦昕垂下肩膀。是啊,他老是一语中的。
她别开脸说︰“谁能伤害我?我可是世界无敌的机器战警。”
姜穗勍笑了,拉开她头上的橡皮圈,散开她的马尾,那感觉……很像扯去她伪装的勇敢。
“你呢?如果给你三样礼物就会天下无敌,你要什么?”她转移话题的反问。
“我要天使、天使、天使。”
她叹了口几不可察的气。果然,他要的是“天使”,像幼琳那样的天使。
微闷的低头,她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脚。
他用手肘推了推她。“喂,你没有问,为什么我要天使、天使和天使?”
她从善如流的抬起头问:“请问你,为什么要天使、天使和天使?”
“你知不知道,天使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你一定没看过故事书,老实招来,你小时候床头边放的是不是百科全书?”
龚亦昕一笑,推着他问:“快说,天使是用来做什么的?”
“天使是用来给人许愿的。天使,请给我用不完的金钱;天使,请给我权利和名声;天使,请让我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天使,请给我女人缘……”
“我懂了,当第一个天使不能再许愿后,你还有第二、第三个备用天使。”
“没错,那你知不知道我会向第三个天使要求什么?”
“要求什么?”
“天使啊,请再给我三个许愿天使,那每一次都这么做,我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天使,有数也数不尽的愿望。”
他的话,再度造就她的笑容。过去二十多年,她笑的次数还没有这个下午多,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人生真的如他所讲的,走向光明大道,才放开心胸,或者是因为……她身边有他?
她像拍小猫小狗那样,拍拍他的头问:“说吧,你想要什么愿望?”
“我肚子饿了,天使可不可以赏我一顿饭?”
“可以。”
“我不要7-11的御饭团和牛奶。”
“我哪那么吝啬。走,带你去吃一家日本料理,他们的午餐只要一九九。最棒的是,他们上菜很快,不会让你等,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吧?所以我们会省更多。”
“哇,这么便宜的日本料理。他们是做慈济的吗?”
“不,慈济不会卖这么便宜的东西,他们随便一包饼干都要一两百块,我一年花三千六,只能换到一张粉红色的收据。”龚亦昕据实以告。
“对,他们不是做慈济的,他们是流浪汉收容所。走吧,天使小姐,我们去当一次街友。”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离开那个直走会撞上去的橱窗。
他们去吃饭,一九九的日本料理有炸虾也有蒸蛋,竹筒饭里面还有蜜莲子和鲑鱼片,真是物超所值。
吃饱饭,他们又去一家两百五十元,蛋糕吃到饱的咖啡店。
在出发到咖啡店之前,穗勍警告她,这种吃到饱的店,一定要空出胃,才能吃得划算,因此在进入咖啡店之前,他们去逛街。
他挑一件洋装给她,不是太贵,以他的标准而言。
她进试衣间换好洋装出来后,他要她学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穿着新衣服在男主角面前转圈圈。
她转了,但……实在转得不怎样,她没有当女人的天份。
热烈讨论过后,他认为,问题出在鞋子上,高跟鞋让女人步伐不稳、走路小心谨慎,然后婀娜多姿就出现啦。
于是他放下衣服,告诉小姐,半小时后再回来。
接着他拉着她到隔壁店里挑鞋,这间店很贵,卖的鞋子贵到连领有医师高薪的她,都觉得浪费。
他拿一双、她放回去一双,然后他生气的说:“小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投资报酬率?请你不要阻止我的投资。”
“投资?在我身上?我又不是股票。”她纳闷。
“我是个大忙人。”姜穗勍牛头不对马嘴的突然说。
才怪!她在心里反驳。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我知道你心里不苟同,但我真的管理一间大公司,做得有声有色,最近还打算进攻欧洲市场。”
龚亦昕皮笑肉不笑的看他。这种表情,就算不是天才,也能看懂它意谓着——尽量吹牛吧,我无所谓。
“我能力很强。别人一天的工作,我只要四个小时就能完成。”
“然后呢?大忙人先生。”
“但我身上仍有无数压力,就像你们心脏科最爱讲的,压力会让心脏承受许多说不出的痛,所以我认为,我的心脏会在我晚年出现问题。”
“那个时候,我已经老得拿不动手术刀,要我执刀的话,你干脆直接向阎罗王报到。”她终于回他一句。
“不对,你会当上心脏科权威,而且你会有许多学生,你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的说︰“你、你、你,这个老人家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如果你把他医死,就提头来见我。”
“在健保制度下,多数人都选择好赚的美容整形、皮肤科,容易引起医疗纠纷的重症医师已经没人想当了,物以稀为贵,你要我随便让人提头来见,会不会太过份了?”
“没办法喽,因为你在还债。”
话说完,他弯下腰,帮她试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
他的眼光很好,这辈子,她的脚还没有这么精致漂亮过,怔忡间,他已经付了款,让她欠下人生第一笔债。
之后他们又回到原先的店面,一件外套、两件洋装、三件上衣、四件裙子,他要她欠他很多、很多、很多……
当然他们没忘记去吃两百五十元吃到饱的蛋糕,可在吃蛋糕的时候,他突然无缘无故地大笑出声,笑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而她竟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笑,跟着牵动眼角、嘴角。
“你笑什么?”她抿抿唇,忍不笑意,瞄了瞄旁桌,担心有人在看他们。
“你今天有一句话,讲得很好。”
“哪一句?”
“自大会让旁边的人觉得很恶心,说实话,方沐树真的让人很恶心。”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谁要他是幼琳主动勾引的男人呢,也难怪穗勍会讨厌他了,谁说男人不会小心眼。
“你不觉得他恶心?”
“他只是……有点烦。”她挥挥手,像在挥走身边的苍蝇。
“他又影响不了你,怎么会烦?”
“老是被人窥探着,巡房时,有人在后面看着;门诊,有人等在那里;连下班都要小心不要被抓到。换成你,你不烦?”
“如果你是因为这样觉得他很烦,那还真的是很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那双窥探的眼睛,是我的。”
她笑了。她哪会分不出是谁,她只是讨厌,讨厌有人不让过去变成云烟。
“你不必那样,我每天晚上都出现在你们家餐桌。”
“说谎,三天,你一周有三天的时间拿很忙当借口不来。”
“那是因为……”
她怕“万一”爱上某个男人、怕“万一”自己的心不受控制、怕“万一”自己和亲生母亲一样,成了第三者……
但现在,他们的关系有了定位,他们是朋友,那种不是双胞胎,但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就算没有时刻在一起,也能明白彼此感受的好朋友。
她可以不用战战兢兢保持距离。
“没有因为,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哪一天,你敢不出现,我就立刻向你讨债。”他指指椅子上的购物纸袋。
“知道了,我现在要还贷款,没有钱还你的债。”
“很好。”说完,他低下头,吃一口慕斯蛋糕,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知不知道,二十六岁已经不算少女?”
“当然知道。”她想半天,想不出他这句话企图探讨什么。
“严格来讲,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熟女。”
“你怎么说都好。”反正,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她的双手和头脑,不是光鲜亮丽的外表。
“你知不知道熟女会玩的玩具是什么?别说谎哦,我知道不是芭比娃娃或泰迪熊,而是某种前面两个字是动词,最后一个字是‘棒’的长形器物。”
她没好气的瞪他。她再清纯,也懂他说的东西叫做按摩棒。
斜眼,她冷声问:“然后呢?”
“你对方沐树说我是你的玩具,那我要不要……”
“姜穗勍!”
她捶桌怒喊一声,他大笑,提着纸袋逃命。
龚亦昕飞快付了帐要追人,才发现高跟鞋真不是好东西,如果她穿这种鞋子到医院上班,病患的存活率一定会减半。
至于姜穗勍,他到这天回到家里时才想起,他始终忘记解释,他和龚幼琳之间的关系,不是她说的那样。
但他很开心,开心她说要郑重考虑“横刀夺爱”的问题,他实在太兴奋,兴奋到一面煮晚餐、一面唱歌,唱到穗青受不了,冲进厨房大声抗议。
可抗议无效,因为他要尽情欢唱,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