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娘袅袅娜娜地进了房内,要婢女把东西先搁在桌案上。“夫人还没醒吗?小产是很伤身的,老爷就让她好好地休息,休息够了自然就会醒来。”
孩子没了最好,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她在心底窃喜。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他愠怒地吼道。
“老爷,我只是……”她一阵难堪。
楚漠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回床沿,看顾着最珍爱的人儿。
“那芸娘出去了。”李芸娘福了下身,敛起眼底恶毒的笑意,退出房外。
就算她醒来了又怎样?大夫不是已经说了,她这次是受到太大的刺激才会小产,因此伤了身子,需要一段时间费心调养,否则将来不易再受孕。
往后楚家若要有后,就得全靠她了,李芸娘娇柔的脸上露出难掩的胜利光芒,等她将来生了儿子,母凭子贵,正室的位置早晚都是她的。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赶紧派人知会兄长一声,把那个碍事的人尽快处理掉,免得说溜了嘴,反而坏了大事。
只可惜李芸娘还是晚了一步。
把五十两的赏银全都输得精光,瘦小男子直嚷着倒楣,加上连着好几晚都没睡好,精神不济,才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不料还没踏进家门,就被几个凶神恶煞似的家丁给逮个正着,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还以为是债主找上门了。
当他被一路拖进楚家庄,才知道怎么回事,在狮子大开口地要了一百两银子后,于是什么都招了。
这一天,楚漠然毫不留情地掐住李芸娘的颈项,把府里的下人全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宛如疯了似的主子,若不是赶来看热闹的太子命令侍卫将他拉开,说不定真会活活掐死她……
其实,楚漠然更想杀了自己!
原来招福是为了让他们母子俩尽快和好,才会遭人设计,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他的误会,而他也真的就这么认定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来,该被千刀万剐的是他才对,她不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全是他的刚愎自用、不可饶恕的猜疑心在作祟。
多少的悔恨也挽不回他所犯下的错误,救不回流逝的小小生命,更有可能让她因此恨他,这是他最无法承受的结果。
“原谅我……原谅我……”
楚漠然握着冰凉的小手,将它贴在唇畔,眼眶泛红,诚心祈求着上苍给他弥补的机会,无论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或许是真的感动了天上的神祇,就在招福昏睡了将近半个月之后,这天午后,她动了几下眼皮,感到全身酸疼地苏醒。
“嗯……我的头……好晕……”怎么回事?她该不会是睡太多了,睡到头昏脑胀了?
“夫人醒了!快去跟老爷说……”伺候的丫鬟大嚷。
招福试着抬起手来,却觉得好沉重,是病了吗?待她慢吞吞地掀开眼皮,觉得有些刺眼,又闭上了,接着便听到一阵疾行而来的脚步声。
“招福!”楚漠然欣喜若狂的扑向床榻,俯下身躯,心中万分感谢老天爷垂怜,让她能够醒来。
听到有人叫自己,她试着适应光线,再次睁开眼帘,看了半天……她先清了清干涩喉咙,最后才发出声音——
“你是谁啊?”她纳闷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他们认识吗?
闻言,楚漠然的脸整个惨白,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他十指紧紧地扣住她的肩头,嗓音因恐惧而沙哑破碎。“我知道你恨我、气我,这些我都可以承受,但是不要这么说……”
她瞪圆了眼儿,很是奇怪地睨着他。“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是真的不认识你……阿爹!阿爹!”招福叫着,试图坐起身来,可是体力还有些虚弱,就连叫声也变小了。
“快去把大夫找来!”楚漠然难以置信,大吼着。
招福喘着气,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了一眼陌生的环境,不禁傻眼,怎么一觉醒来,好像天地都变了。
“呃……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楚漠然高大的身躯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不!”这个代价……太大了!
*
招福被软禁似地,在这陌生的地方又躺了好几天,虽有满腹疑问,但身子虚弱的她也没法离开,只好随人摆布,被人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而且照料她的还是个陌生的大男人。
这一日,她觉得精神好多了,也有力气下床吃饭,再不用人家喂了。说实话,让一个大男人喂她吃饭,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虽然她怎么也想不起这男人是谁,不过每回被他忧伤又深情地看着,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跳得好快,好像要蹦出来似的,还很想伸手摸摸他、抱抱他,真是太不害臊了。
这男人还一直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相公,早在半年多前,她便跟他成了亲,当上了楚夫人……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男人铁定是在诓她,不过诓她又有什么好处,实在是想不通。
见房内没人,招福换上搁在床尾的衣裳,再套上绣花鞋,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不过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府里,还有阿爹也真是的,怎么不来接她,还是不知道她在这儿?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她脑袋里打转。
招福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然后轻轻地打开房门,陡地抽了口凉气,被站在外头的高大身影给吓到。
“怎么也不出个声?吓了我一大跳……”她拍了拍胸脯,压压惊。
“你要上哪儿去?”瞧她看着自己的神情,像在看个陌生人,让楚漠然心如刀割。
她搔了搔下巴。“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总不能继续在这儿叨扰,当然得要回家了……”
“这里就是你家。”他嗄声说。
“才不是,光这房间就比我家大多了。”招福一脸困扰地看着他。“我说楚老爷,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夫人?”
楚漠然胸口窒了窒。“你姓朱,名招福,今年十八,不!你十九岁的生辰已经过了,还有你爹叫朱大勇,家里以养猪为生……我说的对吗?”
“不对,我的生辰还没过,所以我不是你的夫人……”
“你是!”楚漠然失控地提高嗓音。他心痛地想,莫非是因为他冤枉了她、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宁可选择把他遗忘?
招福惊跳一下。“你、你不要这么激动……”拜托!该激动的是她才对。
“难道你忘了我们第一次在王老爹的粥摊上见面的情形?忘了不管我怎么冷言冷语,你还是不死心,一再地接近我……”楚漠然瞪着她茫然困惑的表情,显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令他情绪崩溃。“你说过有多喜爱我……要一生一世跟着我,还要帮我生一堆娃儿……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被他吼得耳朵隆隆作响,挖了挖耳,笑得有些尴尬。“我这人很粗鲁的,再怎么样也说不出那么肉麻恶心的话,听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心碎地吼道。
“你、你、你冷静一点……”招福吓得连退好几步。
楚漠然一步步逼向她。“我不准你忘了我!你听到没有?”
“你要做什么?”招福见他一脸凶狠,以为要动手打人了,连忙摆开架势。“不要乱来!我阿爹说会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满脸震慑地瞪着她,像被她刺了一刀。
“你以为我要打你?”
“算了!不想跟你说了,我要回家,阿爹找不到我一定很担心……”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奇怪的男人。
“这里就是你家!”楚漠然怒咆。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这是自己该受的惩罚,可是他宁可选择被她憎恨,也不要她把他从记忆中剔除。
招福也不甘示弱地要吼回去,才仰起头,就觑见楚漠然泛着血丝的眼底闪烁着泪光,脸上更是饱含深沉的痛苦,一颗心没来由地软了。
真是怪了!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不记得曾经认识他……
“你、你哭啦?”
楚漠然撇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你……你不要这样,我又没要骂你。”她就是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模样,自己也会跟着不好受。“那我让你打一下好了,不过别太用力。”
她总是这样,这样处处替他着想,楚漠然发出一声低吼,将她扯进怀中,搂得好紧好紧,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体内。
“招福……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才会想起我来?你告诉我……”想到她再也不会用满怀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
偎在宽厚温暖的男性胸膛上,她的小脸顿时又窘又红,想要推开他,但又不知怎么就是动不了,想再多待一会儿。
“楚……楚老爷……你……你不要这样……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随便掉眼泪的……会被人家笑话的……你……你乖……不哭了……”小手很自然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慰做错事的孩子。“我不骂你就是了……这会儿要是有人进来瞧见了,准会以为我欺负你……好了,不哭了……”
这个看似粗串却温柔的举动,几乎让他落下泪来,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准会恨他这个爹,害他无法来到这个人世。
“那就别说要离开我……别说要走……”他不想用这种方式失去她。
招福好生为难。“可是我想我阿爹……不如这样好了,我回去住个几天,好好地想一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闻言,他也想起大夫说的话,或许这只是暂时的现象,过一阵子就会恢复了,如今他也只能等了。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他咬紧牙关,逼自己这么说。
“你要让我回家?”她听了,笑得一脸灿烂。
“你可以回去问你爹,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他的话你总该相信吧?”岳父是她目前最信任的人,也只能靠他了。
招福想想也对,阿爹是不会骗她的,到时就知道他根本是认错人了。
“那就这么办了。”招福很哥儿们的往他的肩头拍了拍,把眼儿笑眯成了一条线。“你这个人还满通情达理的,我现在对你的印象完全改观了,以后当个朋友也不错,我们家养的猪可是最好吃的,还有我很会腌咸猪肉,改天拿来给你尝尝,你一定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贪恋着她的笑脸,就像他们刚认识时,那个有点傻气直爽的笨姑娘,明明已经为她心动,却不愿意承认,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稍后,楚漠然看着她坐上了马车,将双手背在腰后,不让自己冲动地伸手将她抓回来,牢牢地抱住不放,不许她走,因为那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为紧张,说不得她对他的印象会更坏。
她探出头来,堆满笑意地说:“那我走了,楚老爷也要多多保重,还有你的气色真的不太好,记得要多吃点东西,人是吃五谷杂粮的,不吃身体可受不了的,不要太逞强了。”
“我知道。”负在腰后的手掌紧握成拳。
你还会有再爱我的一天吗?
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
楚漠然多想这么问。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之前是招福全心全意地爱他,这回轮到他了,一定要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马车喀啦喀啦地前进……
原本该坐回车篷内的招福,两眼还是不住地往后瞧,目不转睛地盯着目送自己离去的高大男人,那身影看起来好寂寞、好孤独。
她的心恍若被拧紧了,莫名地隐隐发疼。
抚着揪疼的心口,她不禁困惑地忖道——她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