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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下) 第3章(1)

  不知哪里跑来的飞蛾,绕着廊上的灯泡飞舞着。

  我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你老婆。

  女人沙哑的声音,穿透房门,流泻在空气中。

  男人跪在门外,将冒出青筋的额头抵在门板上,两手也在上头摊平,压着。

  她黑暗的过去,随着疮哑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残酷,那么清晰,教他震惊、心疼、愤怒,不寒而栗。

  而她平静而抱歉的告白,字字句句都像把刀,戳得他满心窟窿。

  他紧抿着唇,下颚紧绷,只觉得胸口发紧,痛得眼角都在抽搐。

  而她,还再说,开口要求。

  “阿峰,你是个好人,这些年来,一直对我很好。但我并不……正常,我已经躲了半辈子,接下来还会继续躲下去。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请你放我自由吧。”

  说到底,她就是想离婚。

  有那么一秒,他只想踹破眼前这扇门,对着她咆哮,告诉她他不介意她的过去,强逼她承认她的在乎。

  他知道他做得到,他做过一次,可以做第二次。

  她在乎他,比谁都还要在乎。

  可他也晓得,严风说得对,问题不在眼前这扇门,在她心上那扇。

  逼迫她,或许可以解决问题,但他做不到。

  在听到她的经历之后,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当她诉说那些过去时,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平静,可他知道并非如此,即便隔着门,就算看不到她的人,他也能感觉到她那冷静伪装下的痛苦。

  当她就这样,活生生、血淋淋,毫不掩饰的撕下长久伪装的那层皮,怎么可能不痛?

  他听了都痛,更遑论身在其中的她。

  相亲那天,他就发现她有些状况、有点问题,但他不以为意。结婚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他依然不认为那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些小毛病、小敝癖,有属于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他不需要全都知道,他自己也有不想和人说的过去。

  他喜欢她,选择了她,两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识,好好的过日子,那就好了,就够了。

  可他没想到,她的问题如此严重、那么可怕,他难以想象这些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难怪她总是随时保持警戒,总是穿着衣服睡觉,总是无法轻易睡着,总是不自觉保持着安静,总是对他百般容忍……

  她的失眠、恶梦、神经质,那些总是需要东西好好待在原位,需要生活按部就班的怪癖,那些从来不肯轻易显露的情绪,全都有了解释,有了原因。

  她的人生在十六岁那年就失控了。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才紧紧抓着那些能够掌控的东西,她需要那些规律,那些正常,那些人们视之理所当然的事物。

  对她来说,这些全都得之不易,都是在下一秒就会失去的东西。

  这些年,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随时随地,都在准备逃跑。

  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

  他知道这是实话。

  叶怀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来的角色……

  该死的实话。

  可他不认为,这些年她总是在演戏。

  他看得出来她的改变,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意无意的变化。

  这些日子,她已经会主动睡在他怀里,会无意识的伸手触碰他、抚摸他,会在街上牵握着他的手,会和他依偎在一起。

  她不再在睡前,还坚持要把头发绑得整整齐齐,假日还会被他拖着一起赖床,而不是一早就爬起来整理东西。

  他知道,那也是她,她对他是真的。

  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才要让他死心。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离婚。

  她认定了,两人之间没有未来。

  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就算他踹破这扇门,和她发誓一百次,他不在乎那些该死的过去,她也听不进去。

  而在经历过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之后,他还真他妈的没有办法怪她。

  那些该死的变态,夺走了她的自由、她的人生,还有她对人的信任。

  她没有办法相信人,任何人。

  即便是他。

  她不会相信他许下的承诺、说出的保证,不会相信还能过正常的生活,还能有美好的未来。

  就算她想,她也不敢。

  额上青筋因为怒气和无能为力而贲起抽  动着,他将贴压在门上的手,重新紧握成拳。他想捣烂那些将她变成如此的变态,捏断他们的脖子,亲眼看着那些卑鄙的杂碎断气。

  可即便他真能这样做,事到如今,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门里的女人,没再开口,可他晓得她在哭,无声掉着泪,就像在公交车上看他简讯时一样,即便是哭,也不敢出声。

  她总是这样,用尽所有力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人知道,不让人晓得,让他每回看见,都心痛到不行。

  该死的,他需要让她再学会信任,懂得相信。

  相信他。

  他需要她把心门打开,心甘情愿的让他窝进去!

  阿峰吸气,再吸气,然后强迫自己跪坐回小腿上,将拳头从门上抽离,他费了一点功夫,才有办法松开拳头,将手掌重新摊平,放在大腿上。

  他张开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咬着牙,狠着心,开了口。

  “好,我放你自由。”

  舔着干涩的唇,他逼着自己粗声说。

  “我们离婚。”

  我们离婚。

  四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她心上,让蜷缩在门边的她,不自觉缩得更小,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球。

  这是她要的,要他放手,再也别管她,但即将失去他的恐惧,仍让胸中的心,大力快速的鼓动着,她几乎又要尖叫起来,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她不可以再依赖他了,和失去他的恐惧相比,她更害怕他因她而丧命。

  所以虽然张开了嘴,她却只是用力的吸着气,吸气扩张心肺,吸气压抑恐惧。没有关系,她不会有事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她能活下去,她会活下去,过去可以,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说服自己,即便离婚是她自己的要求,她仍无法阻止疼痛充塞全身下上,无法遏止泪水溢出遮眼的指间。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门外那个男人,接着开口说话。

  “既然你说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我想我再强迫你也没有意义。要离婚,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了,我立刻就去上网,打印离婚协议书,马上签好给你。”

  她不想理他,但理智却让她开了口。

  “什么……条件?”

  “你必须继续待在这里。”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她痛苦又慌乱的说:“你不懂,我不能留在这里,那些猎人——”

  “那些猎人是一些早就被判死刑的连续杀人犯,他们全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每一个都杀人不眨眼,有些甚至早已被执行死刑,却死而复生,被装上有GPS定位的机器眼,放入游戏中,猎杀被任意挑选的猎物。”

  他平铺直叙的说着,声调冷静得像在做报告。

  “机器眼里除了GPS定位系统,生命监控装置,还有摄影镜头,可让猎杀画面,经由网络,实况转播到全球玩家的计算机里,供人收看、下注。为了让猎人们乖乖听话,初级的猎人被打了药,需定时领取解药,才能活命。二级的猎人,被动了更高级的手术,除了能回传信息,也能经由无线网络,实时接收最新的猎物数据与消息,二级猎人眼里内含炸药,玩家可自行选择自爆时机。”

  门外男人对猎人的了解,让她毛骨悚然,有那么瞬间,恐慌攫抓住了她,让她差点又再次发作,可他很快就接着说。

  “以前我在红眼工作时,有一个搭档叫莫磊。莫磊的双胞胎兄弟莫光,在十一年前失踪了,去年红眼因为接手一件案子,才发现失踪的阿光没死,而且出现在一场以杀人犯猎杀真人的游戏中。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存在。”

  她无法置信的屏住了气息,不自觉拿下遮眼的手,瞪着眼前的黑暗。“武哥他们本来抓到了一个玩家,将他关在罗马尼亚的牢里,可当他们想去追问阿光的下落时,那玩家却被谋杀了,让他们断了线索。”

  这话,让她吃惊的脱口。“他们……抓到了一个玩家?.”

  怎么可能?怎么会?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过去她不是没试过揭发这整件事,但那些玩家有钱有权,势力庞大,无论她是去报警,或试图把消息吐露给记者,抑或上网散布,总是立刻就被封锁、抹灭,知情的相关人士,更是在短短数日到数小时见,就一一被除去、暗杀,或失踪。

  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因为太过震惊,她结结巴巴的问:“多……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去年,十一月。”

  那是九个多月前,可这间公司还存在,没有被摧毁,没有被消灭。

  她不敢相信的捣着唇,一时间竟有些耳鸣。

  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人真的成功对抗了那些玩家。

  不要相信任何人。

  冷酷的声音在脑海里警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人都懂得如何背叛。

  她知道那警告是对的,她总是听从它,她就是听了它,才活到了现在。

  可是,她想要相信他,需要相信他。

  “你说……这间公司……叫什么名字?”

  当她发现,她已重新面对那扇门,听见他清楚而稳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

  她张开嘴,听见怀抱微弱希望的颤抖字句,飘浮在空气中。“没……没有人对付他们吗?”

  他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回答。

  “武哥向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清楚该如何应付处理这种事。”

  她瞪视着眼前的门板,有些迷惑,万般不解。

  “可是……那些人、那些玩家……”

  “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变态。”

  门外的男人帮她说完,然后道:“但武哥也是。”

  她眨了眨泪眼,不解的问。“也是什么?-”

  “有钱有势的变态。”

  他告诉她,强调:“我可以和你离婚,但你要把你所知关于狩猎游戏的一切,都告诉红眼的人。你若帮忙找到莫光,这三年六个月,我认了。”

  她紧闭着唇,沉默着,希望和恐惧,在心中相互拉扯。

  她不想和那僩游戏扯上任何,她也并不真的认为,这个红眼意外调查公司,真的能改变什么。

  可是,他们抓到了一个玩家,虽然那人死了,被暗杀了,但这间公司还存在,过了九个月,还依然存在。

  她无法压抑那在胸臆中熊熊燃起的希望。

  “那个人,你朋友的弟弟,可能早就死了。”她告诉他。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开口说:“你活下来了。”

  是的,她活下来了,苟延残喘的活着。

  在这之前,她确实想过,或许还有别的猎物,别的人,从游戏中生存了下来。可她自顾不暇,在那几回尝试都换得失败,或遭背叛的下场之后,除了逃亡,除了自保,她再也顾不了其他。

  真的有人能在游戏中,活那么久吗?

  她很怀疑,但那些游戏场所大多都在杳无人迹的地方,或许有人真的能在那游戏中生存下来。

  她记得自己在游戏中,逃跑、躲藏,无法信任他人的那段日子。

  另一个人。

  一个和她一样的人。

  泪水在不自觉中平息,她吞咽着口水,哑声警告他。

  “那些玩家,最喜欢追求刺激,他们拥有的资源、掌控的权势,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们有一部分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像你和你朋友这样的武术高手,你知道这几乎就像是推你这些朋友入火坑吗?”

  “他们能在这行生存这么久,也不是白混的。”他淡淡的说:“你只需要说好或不好,其他都不是你的事。”

  她沉默了许久,挣扎着,他沈稳的声音又再响起。

  “事到如今,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损失?我只要求你和红眼合作,若之后你察觉情况不对,随时都可以再跑。”

  闻言,她深吸口气,终于舔着干涩的唇,开了口。“离婚之后,你不会再骚扰我?”

  “离婚之后,我不会再骚扰你。”

  她点头,哑声开口:“好,只要你和我签字离婚,我就留下来,和他们合作。”

  “你等一下。”

  他二话不说,站起身,大踏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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