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好被褥,秦思露将下颚枕在被褥上,拿出几日前再思哥还给她的一只木雕凤凰。她手上的这只是雌凰,经过再思哥的巧手,已不见当时的粗糙,羽毛根根清晰可见,精致无比,那对眼睛雕得尤其炯然有神,望着它看时,仿佛它也在望着你。
想到前两日在涂家施放凤凰纸鸢的事,轰动了整座万安城,据说到现在还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认为依涂家那家子的品性,凤凰神鸟哪可能会降临涂府,那必是涂家装神弄鬼造假的。
有人认为那只凤凰活灵活现确实是真的,这涂家恐怕要大大兴旺了。
秦思露摸着凤凰木雕,回头笑盈盈地朝可儿说道:“可儿,待这里事了,你就同我们一块回南方秦府去吧,我替你找个好夫君嫁了。”
可儿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两、三岁,早过了许配的年纪了,她忍不住替她打算起她的终身大事。
“奴婢不想嫁,奴婢想一辈子服侍思露小姐。”来到别庄后,她很自动的改口称她为思露小姐。她服侍过不少主子,秦思露是她遇见最不端架子、最没有脾气的主子,能跟在她身边伺候是她的福气,至于嫁人的事,几年前也许还曾想过,这两年来她早没了这个盼头。
秦思露走过去挽着她的手一块进屋,一边笑着说道:“你现下会说不想嫁,是因为没遇到想嫁的人,一旦遇到了,只怕八辆牛车都拦你不住呢!你放心,我也不会逼着你嫁,总要有合你心意的才成。”
不久,辛再思便带着朱渺、石康和罗尚德来了。
罗尚德前几日从辛再思那里得知她还活着,便赶来看过她了,两人见面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得知她的遭遇,罗尚德抹着泪咒骂道:“老爷夫人在天保佑呀,才没教小姐被人给害死,这涂家一门简直毒如蛇蝎,个个都坏透了,早晚有报应!”
因此今日一进来,看见秦思露,罗尚德便兴匆匆上前说道:“小姐,这涂家就快要有报应了。”
闻言,秦思露眼睛一亮,“是吗?那些灾民已到万安城了吗?”辛再思曾约略把计划告诉了她。
“今儿个已到了,这会儿一群人正跪在皇宫南门前告御状呢。”罗尚德面带喜色的说道。
石康一脸痛快的跟着说:“涂家真把那日我放的那只凤凰纸鸢当成真的,这几天涂家人个个骄傲得不得了,自认高人一等,我每次见了都只能忍着笑,可快把我给憋死了,这回总算可以大笑一场了,这涂家呀,要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
听他们这一说,秦思露心里很高兴,见快中午了,便吩咐可儿让厨房多烧几道菜过来,再送来些果品、糕点和热茶招呼他们。
她安静的坐在辛再思身边,听着他们谈论事情,不时侧首望向他,他也不时回头看她,她一边玩起他的手指头,一边拈起一块糕点吃了口,觉得好吃便喂他也吃一口。
石康留意到两人亲昵的举措,打趣道:“以前一直以为再思兄是那种温淡如水的性子,此刻才发现那是因为思露姑娘没陪在身边。有思露姑娘在的时候,再思兄整个人就仿佛掺了蜜汁的香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朱渺也颇有同感的附和,“可不是,再思兄只有在思露姑娘身边时,整个人才算是鲜活起来。”
秦思露虽然被他们说得有些脸红,却索性挽着辛再思的手臂,笑瞪着他们,“啧,听这话真是酸溜溜的,我知道你们是在嫉妒我和再思哥感情好,有本事你们也去找一个能与你们心意相合的人啊。”
辛再思笑道:“好了,两位就别拿我和思露来逗趣儿了。”接着话锋一转,“侯爷,接下来七皇子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都依再思兄的交代安排了。”朱渺颔首答道。
石康按捺不住的说道:“啧,我真巴不得想快点见到这涂国舅一家的下场了。”
更想见到涂家一门下场的是秦思露,但都等了一年多,她有耐心再等一段时日。
建州来的一群灾民跪在皇宫南门前告御状的事很快就惊动了皇上,皇上命人将带头的几人领进宫中亲自审问。
“皇上,求您救救咱们乡亲老小吧,咱们饿得都要易子而食了!”进到宫里的几人,一见到天子,当即跪下磕头求道。
看着眼前这几个瘦骨嶙峋的男子,皇帝很震惊,“易子而食?!朕前一阵子才派涂国舅带着钱粮去建州赈济灾民,百姓不是还感恩戴德传唱涂国舅的恩情吗?怎么可能会饿得没饭吃?”
“皇上圣明,那歌绝不是从咱们建州传出来的。涂国舅送来的粮食,咱们每日只能分得一碗稀粥,里头也没几颗米粒。建州土地持续干旱,不见降雨,颗米未收,那些米粮早就吃完,哪里还有得吃……很多乡亲都要活不下去了,不得不离开家乡到外地谋生,但很多老人、幼子走不了远路,就只能留在建州等死。小人们听说皇上一向英明仁慈,这才斗胆前来,请求皇上再开恩,派人送粮到建州赈济百姓们,要不然大伙真要活不成了。”
“这建州知府都在做些什么?”皇帝十分震怒,建州发生这等事,上到知府,下到县令,竟无一人上奏,令他不敢置信。
“咱们饿得都快活不下去,但建州府的那些大人们却听不见百姓的哀号、看不见百姓的穷困,每日都大鱼大肉,吃得个个油光水亮。”
皇上沉声道:“杨连,传朕旨意,召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即刻来见朕。”
他要派人前往建州调查,看究竟是这些灾民胆大包天,撒下这弥天大谎来诬陷涂国舅和建州官员,还是涂国舅与建州官员斗胆瞒骗了他?
最后奉旨前去建州调查的是七皇子路景瑜。
他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建州,花了几天详细调查完后,不敢多有耽搁,便又急如星火的赶回了宫,将在建州所见所闻如实禀告。
“儿臣此番前去建州,路上所见百姓个个面黄叽瘦,还有人饿得只能啃食树根维生。土地干裂,农民伏地痛哭,求助无门。而建州知府李茂树的府中却日日举办夜宴,时常寻欢作乐通宵达旦,平日里荒废政务,不理百姓死活。儿臣询问他日前朝廷让涂国舅送来的那批钱粮何处去了,他竟推说全都施予了百姓,但儿臣在城里询问了数百人,他们皆说只在涂国舅运来粮食后前半个月喝过几碗稀粥,之后知府便不再施粥了。”
皇帝闻言,脸色倏地铁青,“朕命他送去的那批钱粮足够支应建州百姓半年所需,咳咳咳……”他动了气,又咳了起来。
路景瑜急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父皇请息怒。”
咳了数声,待平息下来后,皇帝怒斥,“这些该死的混帐,竟然私吞赈粮和赈银!你立刻将知府和县令给朕抓来。”
七皇子恭敬的应了声,“是,儿臣即刻去办。”
七皇子退下后,皇帝再下令道:“命人召涂国舅进宫,朕要问问他,这‘赈灾有国舅,灾民不发愁’的歌谣是怎么来的!”
涂雅若满脸焦急的前往乐平商号寻找辛再思。“禀夫人,公子他外出了不在。”
“知道他上哪去吗?”
“这公子没交代,小的也不知。”
她已有两日没见到辛再思了。今日闻知父亲被皇上罢官免爵,押进天牢待审,两位兄长先前做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事,也全被揭发了出来一并收押。
她忙回涂家想探问是怎么回事,发现皇上命人来涂家抄家搜查,母亲急得不得了,她们试着进宫想求见淑妃,请她想想法子,却听到就连淑妃都被软禁了,不得见外人。
母女俩求助无门,她仓皇失措之下只好来找夫君,却连他都找不到。娘家出了这种事,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脸茫然。
正想回辛府时,她不经一瞥,望见正要走进对面客栈的辛再思,她欣喜的想上前去,走了两步,陡然发觉他身边竟跟着先前听说已病死的寒露。
她震惊的瞪着面含宠笑低头对着寒露说话的辛再思,眸光再瞬向仰着脸笑容灿烂的寒露。
恍惚之间,她隐约明白了当初传闻寒露病死之事,定是假的,她是被辛再思藏了起来。
他这几日不回辛府,定是日日同这贱人在一块。
一股妒火从胸臆之间熊熊烧灼起来,她不能原谅寒露竟敢勾搭她的相公,她满脸寒霜的走过去。
进到客栈,环顾一眼没见到人,她怒声询问小二。
小二见她身穿锦衣罗裙,头插金簪、颈戴珠玉,一身贵气,不敢怠慢,连忙回道:“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面的那间雅间。”
涂雅若领着两名丫鬟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那间雅间时,她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再思哥,皇上连淑妃都给软禁起来,不让她见涂家人,是不是打算重惩涂国舅?”
“听说皇上命人查抄涂家,在涂家地窖和库房里查到了上万两的黄金,白银更有十几万两之多,其他珍玩珠宝无数,皇上见到涂家竟暗藏如此多的财富,勃然大怒,想来是不会轻饶了。”
辛再思接着温声再说:“思露,等涂家的事一了,咱们找个日子一块去给爹他们上香。”
“好。”
涂雅若在听到他说出思露两个字时,整个人一震,她霍地推开包厢的门闯了进去,两只眼睛死死瞪住秦思露,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秦思露?”
如今涂国舅只怕已翻不了身,秦思露也没什么好顾忌,坦然向她点头承认,“没错,我就是当年差点被你们害死的秦思露。”
看见她,辛再思眉峰微蹙,“雅若,你怎么会来这里?”
涂雅若望着夫君,问出心里最害怕的一件事,“相公,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没打算再蹒着她,颔首道:“没错,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涂雅若脸上顿时苍白若雪,颤着嗓问:“你……知道了?”
知道秦思露是她二哥命人所杀,失魂丹是二哥逼她喂他服下的?!
辛再思没有否认,“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当年涂家对辛家所做的事。”
他迟早会跟她说开这一切,只是没料到会在这时。
他连辛家被爹诬陷的事都知晓了?!
涂雅若紧揪住他的衣袖,还想解释,“相公,你不要听信别人的谎言,那些都是这贱人编出来骗你的,我爹绝没有诬陷辛家被满门抄斩!”
秦思露不客气的揭穿她,“方才再思哥只说他知道涂家对辛家所做的事,又没说是什么事,你却一开口就提起辛家被满门抄斩之事,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吗?”
“你这贱人,敢一再抢我相公,我饶不了你!”涂雅若被妒火给烧得失去了理智,拔下发上的金簪便要狠狠往她胸前一剌。
隔着桌子身在秦思露对面的辛再思救之不及,急得目管欲裂。“不——”
站在秦思露身旁的可儿早发现涂雅若神情不对,因此一见她拔簪,就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思露身前,尖锐的簪子就插在她胸前。
涂雅若回过神来,吓得抽回了手,手上还拿着沾着鲜血的簪子,见自个儿杀了人,她惊得呆住了。
秦思露惊慌的抱住可儿,拿着手绢拚命捂住她胸前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急得都哭了出来。
“可儿,你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咱们去看大夫。”她试着想扶起她,但可儿身子沉得让她一时扶不起来。
可儿抬起手想去抹她扑蔌蔌落下的泪,可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了一样,提不起劲。
辛再思见秦思露没事,方才提起的心这才安下来,过来帮着扶起可儿,扬声唤来小二,让他立刻去找轿子来,好送可儿去治伤。
小二见好端端的人进来,转眼竟流了满身的血,赶紧出去找来了个轿子,帮着扶可儿坐上轿子。
辛再思临走前,看着跟下楼来的涂雅若一眼,那眼神冷若霜雪,他漠然绝情的道:“我会写一封休书命人送去给你,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关系。”
他原本打算念在两人一年多的夫妻情分上,为她安排好日后的事,但她胆敢对田心露动手,如今对她,他已半分情分都不存。
听见他绝然的话,涂雅若哭喊道:“不,相公,你不能这么对我,不可以,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你,谁也不能!”
她绝然的拿起手里的发簪,狠狠剌向自个儿的心口,不给自己留下一丝活路。
倒下时,她两眼仍眷恋不舍的望着他,艰难的张着嘴吐出了最后的两个字,“相……公……”
她一生为情所苦,也为情所害。
“夫人、夫人!”吓傻的两名婢女扑到她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辛再思怔愣了一瞬,走过去探向她的鼻息,再按住她的颈动脉,发现她已气绝身亡。
看着她那双仍睁得大大的眼睛,他神色复杂的叹息一声,抬手轻轻为她抚上,而后沉重的说道:“辛家因涂家而灭门的事,如今随着涂家的败落,我与你算两清了,来世,盼你别再这般为了得到不属于自个儿的感情,而不择手段,害苦别人,也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