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大方的走了进去。
这家天下居抵得上普通铺子的四五间大,处在街头最热闹最大的位置,人来人往,柜台的掌柜一身枣红的杭绸袍子,红光满面的打着算盘,对熟客很是热络。
店里的摆设看得出来很讲究,一楼的大堂,二楼是包厢,三楼是雅间,晓星星在大堂的靠窗角落坐下,半晌也不见跑堂来招呼。
「这些没长眼的。」
美貌开口一连串的骂词就要冒出来,却叫晓星星一个眼神阻止了,她很不情愿,碍于姑娘的话一定要听,她嘟嘟囔囔,还是把屁股放回长凳上。
「就只是家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铺子,等着,跑堂总不会不来招呼我们。」晓星星气定神闲,里头的客人多是衣饰富贵,像她这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素色衣裳进来的,难怪伙计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再寒酸也是客啊,既然都敢进来了,哪能因为衣着简朴就不当是客人了?
这就是人性,衣着华丽的客人出手大方,要是连一身好衣服都穿不上身,做生意的人谁又敢巴望你出手阔绰。
伙计姗姗来迟,又听晓星星只叫了了壶茶和瓜子,立刻板起脸来。
「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到我们天下居来,我们这边最低的消费最少要一两银子以上,您可带足了银两?」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美貌跟着姑娘吃香喝辣,还没受过这种气,担起袖子便要揍人。
「喝茶吃点心的银子应该是够的。」晓星星朝着美貌摇头,温温柔柔、和和气气,丝毫不因为跑堂的态度不佳、自身受了冷遇而不忿。
伙计可跛了。「姑娘可是外地来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咱们这天下居,在徐闻县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样啊,那就来一壶六安瓜片,点心挑着几样上。」说完,就不再理那跑堂。
「还不快去,发什么愣呢?」美貌催促着,真想踹他一脚,这么没眼色的人,跑堂是怎么当的。
丑人多作怪!跑堂肚子里碎了美貌一口,好没眼光的姑娘,挑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给他捧洗脚水他都嫌弃。
茶和点心终归是送上来,主仆二人看似悠闲的坐在那,喝一口茶,看看窗外如织的人群,再看一眼酒楼的来客,喝完那壶茶,晓星星心里有了数,让美貌去结帐,这才离开了天下居。
接着,她们去了两条街口外的绣庄,铺子有普通铺子的三四间大,虽然不在车流人往的主要干道上,位置也不算差。
里头设了五、六个柜台,衣裳、抹额、帕子、荷包、椅靠铺垫等各色绣品,不说这些绣品如何,光店里灰扑扑的摆设就没有吸引客人往里走的欲望,又因为没有客人,伙计干脆就靠在角落的柜台下打瞌睡。
绣庄的侧边是一家茶楼,晓星星领着美貌进了茶楼,又是靠窗的座位,斜看出去,正好可以把绣庄的动静看个清楚,要了茶水,晓星星拿出册子,又向掌柜的借了笔墨,把方才天下居和这家绣庄的情况大致记载在了册子上。
下面还有八家铺子要走,她可没那种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说来说去,还是记在簿子上最周全,还不怕忘了。
美貌不识字,也不知道姑娘在册子上涂涂抹抹写了什么,不过当她接下来跟着去过三家铺子,她也大概知道她家姑娘没眶她,姑娘真的是出来办正事的,只是她都跟着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了,到底还有几家铺子要査?
瞧着时间还早,天色还亮堂着,晓星星慢条斯理的,不打草惊蛇的去到一处铺子,要不是进店里随意逛上一圈,要不就是找小摊子还茶肆坐下来,要了茶点小食,看上一段时间,要不就假装不经意的问路人店家生意如何?为人如何?
晓星星的腿力是原主在京城时候练出来的,明着暗着观察了十间铺子,也不觉得累,当她从最后一家杂货铺出来,站在街边,晚霞把天边烧成青紫色,这时候的白天虽然要长些,但天色也一点一点的暗下来,她这才恍然,合着自己都转悠一日了。
「回吧。」她看着茑头荞脑的美貌。「要不下回换白露跟我出来?」
美貌立刻来了精神。「那可不行,白露哪有我聪明伶俐,反应快不说,打人还一拳一个倒?白露不行,还是我来吧!」
「是吗?原来你这么厉害。」晓星星也不一口应下,故意吊着美貌,让她急去。
美貌看姑娘没接话,心里打着小鼓,还想上前说两句好话,扭转一下姑娘的决定,此时一匹狂乱的马从不远处冲过来,行人纷纷闪避,躲避不及的被它的蹄子扫了个人仰马翻,现场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晓星星拉着美貌闪避,哪知道路旁一个妇人手拎着不少物件,又带着幼童,惊吓之余闪躲不及,眼看就要丧命发疯的马蹄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晓星星向前飞跃了几步宓胶诼砩砗笞蟛啵婕醋萆硐蚯埃藕岢逯弊补吹姆杪恚プ÷碜祝艚莸姆泶芰松先ァ�
身后远远走过来的元璧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暗自替晓星星捏了把冷汗,那匹马看着眼神狂乱,浑身冒汗,嘴边还有些许泡沫,许是吃错东西,许是生了病,总之并不正常,他总觉得下一刻晓星星就要被疯马给掀翻在地上。
「趴下……赶紧的你……」她哪里知道元璧为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朝着手足无措的妇人吼了一嗓子。
妇人后知后觉的扔了手上的物件,就算人趴跪在地上,就算骇得浑身发抖,护犊之情还是胜过害怕,将幼童紧紧护在怀抱臂弯里,就万马蹄真的踏过来也只会踩在她身上,不会伤了她的孩子。
疯马也感受到背上的重负,惊险万状的飞越过那母子俩,昂头嘶鸣,前蹄高高掀起,想把背上的人掀下地去,但是因为受制晓星星未能脱身。
顷刻间发生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原主虽然不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晓修罗也从未派人教过她驯马,但是她身为侯府千金,交往的又都是那些志同道合的武将家的姑娘,在马背上一较输赢如同家常便饭,打从五岁和同龄的姑娘玩赛马输得灰头土脸之后,她就发愤图强,整日和侯府马康里的马夫泡在一起,造就一身精湛的骑术。
继承了这些,骑疯马虽然是头一遭,但是晓星星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捏成拳,狠狠的朝着马身上砸,两腿扣紧马腹,不动分毫。
黑马一路不时的喘着粗气,喷着响鼻,摺着后蹄子,就是想把晓星星从它的背上甩下去,折腾了好一阵子,意识到它再蹦睫也是徒然,索性甩开四蹄狂奔起来,速度如离弦箭矢般的冲出了城门。
元璧随手抢来一匹马,闪电般的追着晓星星和黑马出城去了,只能迈着两条腿的黄泉苦命的哀号追赶。
姑娘威武!
主子威武,要命啊!
「喂,等我一下!」美貌冲了过来,别看她身子笨重,论速度,居然不输黄泉。
黄泉眯起了眼,这是谁家的姑娘,阿娘欵,光天化日怎么敢顶着那张脸出巡,这得吓坏多少男人的小心肝?
他心里还编排着,慢了半拍想到,这丑女人不就是晓家姑娘的贴身侍女?想不到轻功也不坏。
「跟上。」他道,恶质的加快了速度。
美貌心里哼哼,想甩了她,门都没有!
晓星星一边抓着马鬃,一边死命捶打发起癫来、已经跑出城外蹂蹒了人家一亩菠萝田的疯马,幸好这时候田间没人,不然真要踩死人了。
也幸好城郊空地面积大,跑一匹马绰绰有余。
元璧骑马赶过来的时候,只见晓星星一拳一拳死命的朝着马脑袋下手,看着她娇滴滴的,揍马简直是铁石心肠,元璧心想,这倒有几分以前她的影子,她和敌手砍杀起来也有这股狠劲,不死不休。
晓星星此刻惊险万状的挂在马脖子上,半个身子吊着,眼看就要被掀下去,没想到她一翻身又爬了上来。
半个时辰后,天上一弯残月洒落一地清霜,大汗淋漓的晓星星终是被黑马从马背上甩了下来,但黑马也同时砰然倒地不起。
晓星星以为会摔了个狗啃泥,心里已经做好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准备,没想到却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元璧接住了也不知到底是顺势而下还是因为力竭掉下马背的晓星星,有那么片刻,她只能呆呆的仰望着他,直到额间的汗珠滑进她眼里,她才眨眼,也总算回过神来。
「你——」
「就不怕摔断了腿?」元璧有些不悦。
女子要是摔下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呜呼,就算折了腿,终生不良于行或是被尖石划破脸就此破相该怎么办,得不偿失,她却骑着疯马还尝试指挥着发狂的马匹闪避人群,从城内惊心动魄的来到城外。
她没把自己当回事,这简直是太胡闹!太冲动了!
晓星星擦拭着满头大汗,恨恨说道:「你就这么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是担心。」以及说不出的欣赏。
他认识的男子里也少有人像她这般的有胆识,且不提她的驭马术比想像中还要高超,更重要的是她临危不乱的冷静与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从容。
她可真不像侯府出来的姑娘,而且才十六岁。
晓星星缓过一口气,便从元璧的怀里跳下来,落地的时候,也没想在这男人面前扮什么淑女,不管不顾的坐了下去,可腿一软,索性软倒在地上摊成大字。
她脚软得和面条没两样,发际早被汗水湿透,简单的发髻早就松了开来,满头青丝就那样随意的披散在草地上,碎散的发丝黏贴在白皙的颈子和鬓边。
元璧也随着她席地而坐。
「你平日都这么不拘小节?」晓星星实在无法理解,这么大一块草地,哪里都可以坐,偏要坐到她的身边来吗?公子,你的男女大防呢?
再说,他已经得知她的身分,很清楚她在京城的名声怎样,除了恶名昭彰还顽劣不堪,这样的姑娘家,稍微对将来有抱负、有想法的男人都不会来与她接触亲近,甚至有多远离多远,他干么还凑上来?
可惜元璧没有如她所愿,居然很认真的回答她的话,「要看人。」
也就是说,遇上她,他才开始不拘小节的。
晓星星连根指头都不想动,更别说理他了,挤出个艰难的笑容,「元公子要是没事请自便吧,我在这里歇会儿喘口气也要回城了。」
稍微知进退的人都该明白人家姑娘不欢迎他,请你自便了,元璧却彷佛听不懂她的意思,反而凑得更近些。「要在下扶姑娘起来吗?」
已经赶到的黄泉和美貌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美貌可是记忆犹新,初见元璧时,他那堪比数九寒天的冰块目光,让人不敢轻易向前一步。
可黄泉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想的却是,他可以拿性命保证,自家主子何曾对女子这么和气过?他心里只有一个心上人,宛如磐石不移的盘据着他的心——
主子虽然长得一脸薄情桃花相,却是个死心眼的,其实这种人要是动了心,那是最要命的,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就认准了那一个心上人。
他瞬间拉直了背脊,收紧下颚,难道……难道,这位姑娘是主子苦苦追寻不得的那一半?
如果是的话,也就是说这位姑娘,在将来或许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当家主母。
可他看着也看出了点门道,他那主子在这位姑娘眼前不是很吃得开啊!
主子向来不会与女孩子打交道,一边爱你在心口难开,一边又要维持高冷表情,唉,想想还真是难为了。
元璧完全不知道他的侍卫已经开始浮想联翩,甚至已经把晓星星内定为未来的主母了。
「我不想动,夜色正好,我想顺便赏景纳凉。」晓星星只差没说公子你我这样于礼不合啊,她这模样够丑的,她可不想以这副模样和他坐在一块说话。
她一个姑娘家一再的在这男人面前出糗,就算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女孩子天生对好看的男人没有抗拒力,能维持一点姑娘的模样是一点,不是吗?
「天色已黑,你不回家可好?你爹会不高兴吧?」
听到你爹二字,她胳臂一撑翻起身,「也是,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