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位于繁盛的商业中心,是一间采会员制、全国唯一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店。
这里交通便捷,幕后老板为人海派,黑白两道都与他有些交情,加上旗下公关小姐筛选严格,交际手腕一流,所以在同行激烈的竞争生意中,“金璇”的业绩相当突出。
这里的公关小姐,“身价”都比一般坐台小姐高出许多。但也因为经过精挑细选,让酒客相当满意,所以即使是采会员制,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可其生意仍是好得教同行欣羡不已。
叶昀清与所有的公关小姐统一身着米白色旗袍,列成一排,正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听着前方店经理的叮嘱。
今天中午好像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吧,听说大老板也会出现,但那些对她来说根本都不重要啊,她一点也不想听那些内容。
她微仰首,盯着上方华丽的进口水晶灯,神思飘远……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母亲意外去世后,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丧礼,她向便利商店的店长借了二十万元。店长人很好,不收她利息、不催她还钱,但她仍是写了一张借据。
她辞了便利商店的工作,请隔壁邱妈妈当昀希的褓姆后,应征了这家酒店的公关小姐。
原以为酒店小姐的工作只要有意愿、是女人都可以从事这行业,但没想到这家酒店的公关小姐,还需经过“经纪公司”的筛选,合格者才能穿上它的制服,走进这大门。
她能被选上,她该笑还是该哭?
无路可走了啊。向店长借的二十万,还有原先的负债,加上母亲丧礼后又有讨债公司的上门催讨,那些人甚至还用昀希的安全来威胁她。为了有一个平静的生活、为了昀希的安全,她只能走这一步。
今天是她在这里上班的第三天,前两天她不算真正有接触到任何客人。
她不知是店经理担心她是生手,抑或是店经理为了给她一个适应期,所以前两天都有资深的公关小姐带领她。
她跟在那些公关小姐身边,看着她们如何与客人应对、如何哄客人开心,她愈看愈是觉得自己污浊。
为了钱,要那样招呼男人,她还有自尊可言吗?
即使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有打算靠男人赚取金钱的念头,可真正做了,才知道这有多不容易。之前那份陪看电影的工作,她虽做得不愉快,却也不会厌恶自己,但现在……
现在却不一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是因为最近老在她脑海里盘旋的男人吗?
──余泽亚。
从母亲失踪的那晚开始,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就连母亲办丧事那段期间,他也是天天到她家里探望,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他甚至递了张支票给她,说是要帮助她。
她知道他是好心,但她却不想用他的钱。一来她让他帮了太多次,已欠他不少人情;二来他与她非亲非故,她没有理由用他的钱;三是因为……因为她发现这段时间下来,自己似乎开始依赖他,这样的感觉让她惶恐。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竟然开口说要照顾她!
照顾?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责任,他怎能如此轻易对她开口!
是因为他是医生,每天都在诊所医治病患,比常人多了一些耐心和热心,所以他才想照顾她吗?
但她不是他的病患,也不是小动物,更不是小孩子,他不须如此的。再说,像她这样的人,与他的世界是不会有交集的,他是医生,而她呢?
所以,她婉拒了他。
“卿卿,今天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吧?”店经理忽然朝她这方向看来。
她怔了怔,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花名。
店经理说,名字要好记、好念,还要让客人印象深刻,于是店经理就依她名字最后的清字,用了同音的卿字,成为她的花名。
她头皮一阵麻,因那卿卿两字让她觉得恶心。
轻拧秀眉,她微笑道:“可以的。”
“很好。”店经理满意地笑道,然后拍掌,对着所有的公关小姐吆喝着:“我美丽的小姐们,工作啦!一定要做足面子给大老板,也要让今天的贵客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给我用心一点招呼,要是让客人们看上了,愿意给你们一个稳定的生活,也是你们的福气。”
店经理一番话惹笑了她。
福气?那也能算是福气吗?
璇阁。
位于“金璇”二楼,一个融合了现代感与西方风格的宴会厅。
这宴会厅的设计典雅、明亮,带着深褐色的古典、沉稳,是个可容纳四十人、完全隐密的独立多功能空间。两张分别可容纳二十人的花樟木圆桌,加上先进的视听设备,让这宴会厅更显得完美。
今日,“金璇”的大老板林金玄,在自家酒店的宴会厅设宴,为的是向多年好友余成卫赔罪。
谈起余成卫所创立的卫门,在几十年前可是台湾黑社会的第一大帮,但后来受政府扫黑行动影响,余成卫才将不法的事业转向正途。卫门能创立,继而成为当时的第一大帮,林金玄可是助了不少力。
后来余成卫决定漂白时,林金玄才自立门户,创了玄盟,继续当他的黑道大哥。
但这两人的交情,并不因此而受到影响,只是林金玄为了不让已正派经营的卫门,因玄盟而无法漂白成功,他和余成卫协议不让底下的人知道他俩的交情,所以后来两人的手下,皆不知自己的老大与对方有这等交情。
正因为如此,前些时候玄盟的人,才会因为和余成卫的另一名养子余裴亚在国道上发生擦撞意外而引起纠纷,出手伤了余裴亚。
听说当时的余裴亚伤势不轻,林金玄得知此事后,震怒不已,遂于今日设宴,向多年好友及其养子们道歉赔罪。
余成卫与妻子结婚数十年,并无子女,倒是领养了几个养子。
容纳四十人的宴会厅,现场仅有五人,分别是林金玄、余成卫,和余成卫三名养子──余泽亚、余裴亚、余欣亚。
“我说裴亚啊,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没带好自己手下,才会伤了你。”林金玄端起酒杯,一脸豪爽。“我先罚一杯。”
酒尚未入喉,余裴亚便淡笑道:“不,玄叔,刚才听了我老爹的介绍才知道您与他的交情,论辈份,也该是我先敬您。何况,那时大家都不知道原来是自己人啊。”
“是啊是啊,阿玄,就让这些孩子们敬你一杯吧。”上了年纪的余成卫,面色红润、声如宏钟,看得出他身子骨硬朗得很。
“这可不行,我那些手下伤了你儿子,理当我先罚一杯。”林金玄再度端起酒杯。
“哈哈哈,我看就别推了,大家一起喝一杯吧。既然这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啦,以后也都别放在心上。”余成卫用眼神示意他的孩子们。
只见现场三位面貌俊秀的男人,逐一举起杯子。举杯,酒落喉的同时,这事便云淡风轻。
“哈哈,难得聚在一起,尽量用,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啦!”一杯清酒落肚,林金玄脸上已泛起淡淡的红潮。
他拍了拍手,示意外头的服务生可以让小姐们进来了。
只见一排约莫五、六人,面容或清丽或娇艳的女子,跟在店经理后头陆续走入这宴会厅。
“嘿,你们这三个小子,有没有上过酒店?玄叔叔告诉你们,我这店里的小姐啊,每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论脸蛋、论身材,都此外面的好,你们第一次来,可要好好玩。”
林金玄端着杯子,拉起余成卫,又道:“阿卫,我说咱们好久没好好喝一杯了,走走走,到我办公室去拼一下,顺便让你看看我上次去大陆带回的玉器,这里就让给他们年轻人好了。”话落,他要店经理好好招待贵客们,然后自己同好友转移阵地拼酒去。
店经理堆着笑,指示着小姐们献殷勤。
小姐们难得见到如此俊俏又年轻的客人,自然是自动自发,陆续地往在场三名男士身上靠去。
向来不近女色的余裴亚,对于身旁的女人,只是淡笑着,不予回应。而余欣亚倒是开始和一旁的女人谈起话来,他看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场面。
唯一冷凛着一脸张脸的,就是余泽亚。
打从这几个女人走进时,他就发现了走在最后面的她──叶昀清。
一袭米色紧身旗袍,勾出她的好身段,他从不知晓,看似瘦小的她,身材竟是这么美好!那胸型、那腰身、那美臀,还有因开高衩而露出的白皙双腿,都证明了她确实拥有多数女人欣羡的好身材。
她脸上淡淡的彩妆,敛去她尚嫌青涩的气息,并增添了些许的成熟……她今日的模样,少了以往的清纯,却多了妩媚,更显得风情万种。
见她如此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模样,他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原来这几日他找不到她,是因为她在这里上班啊。
自她母亲丧礼过后,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上她家,开门的总是自称是昀希褓姆的中年女人,那中年女人告诉他叶昀清忙着工作,不常在家。他问她的工作地点,那中年女人却答不出来。
在她母亲办丧事那段期间,他每日进出她家,这才听她邻居谈起了她的家庭背景,他也才明白她之前为何会去应征陪看电影辣妹的工作。
但他不懂,为什么当他拿出支票要为她解决困难时,她却不领情?
又为何,当他开口要照顾她时,她也不接受?她就宁愿待在这种地方,也不愿接受他的帮助吗?
“卿卿,敬酒啊!”店经理出声,催促坐在余泽亚身旁的女人。
女人先是怔了怔,然后才伸出微颤的双手,为男人的酒杯倒入清酒。
或许是紧张,又或者是不安,也可能是新手的关系,酒满了出来。男人双手置于桌上,袖口被沾湿一片?
“啊,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店经理瞧见余泽亚的衣袖濡湿一片后,冲过来忙要为他拭干。
店经理整个身子几乎要黏在余泽亚身上,她抓起他的大掌,拿起桌上干净的毛巾就要为他擦拭。
“放开。”男人冷凝的姿态,还有那恍若冰块的冷沉嗓音,都显示他并非谁都能亲近的个性。
“啊?”在欢场打滚多年的店经理,还是头一回遇上对她的美貌和那对大胸脯毫无反应的男人。
“你没看见我身边已经有人了吗?”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像是布了寒霜,就连在场的另外两位男士,也被他那奇怪的反应给震住。
方才,在与玄叔敬酒时,他不是还笑得双眼弯如新月,怎么这会儿……
店经理登时傻眼,随即陪笑:“是是是,我这就离开,让她继续为你服务。”说完朝一旁的叶昀清使使眼色,要她好好表现。但她却……
“对不起,经理,我突然觉得不大舒服,想去洗手间。”不待店经理回应,也不理会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叶昀清握紧拳头站起身,冲出了宴会厅,一路转进角落的洗手间。
这酒店的洗手间,典雅干净得让人犹如身处在豪华客房。她背靠着干净的墙面,咬住手指。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没想过会再与他碰上面的,也毫无心理准备,不知怎么面对他,只能……只能像现在这样逃出他的视线。
当她走进宴会厅时,是低着头走路的,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察觉他在场,直到落坐后,闻到那熟悉的气味。
她心一跳,侧首想偷觑一眼有那气味的主人,岂料,竟顿时跌进两团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里。
男人的眸光直勾勾地缠住她的,不放,目光中有着深藏的愠色。她知道他动了怒,但不是因为店经理,是因她。
他很生气吧?气她拒绝他、气她躲着他、气她这么不自爱吧?
他是不是也后悔前后几次如此帮助她,甚至还想过要拿钱给她?他后悔了吧?后悔曾对她如此好心了吧?
莫名地,她鼻端呛辣辣的,一股热气就这么冲上眼眶。
她掩住嘴,低首默默掉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