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样,自然是乱成了一团,不只老夫人,就连大夫人都嚎干了嗓子,一个劲地说是不信大少爷就这么走了,老夫人还因为心绞痛发作晕死了过去,前头乱成了一锅粥,是后来请来了鲁御医,才将老夫人救醒,而另一头又说大夫人也晕了过去……」
早就料到这消息若是传了回来,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金映烟对于阿圜口中所说的紊乱倒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甚至脑海因阿圜活灵活现的叙述,浮现那一团乱的景象时,她那丰润的菱唇更忍不住往上翘起,丁点也没有骤然丧夫的伤心欲绝。
「好不容易,鲁御医将大夫人救醒了,众人却又听闻您晕过去的消息,连忙又集体往院里赶来。奴婢瞧着大夫人在鲁御医为您诊治时,瞪大了那一双彷佛要吃人的眼睛,就盼着能听到鲁御医说您是因为有喜了才晕过去。」
「长子出了事,想要为他留个后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不得她。」
「大少夫人总这么为大夫人着想,可偏偏大夫人一听您只是骤闻恶耗,一时支撑不住这才晕了过去,只是冷哼一声,迳自走了,连声交代嘱付都没有。」
阿圜最是忠心为主,哪怕金映烟只是受了丁点的委屈她都舍不得。
嫁入金家近三年,她家姑娘为了靳家的债务和未来日子的安生几乎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才将日子过好了,谁知道又得面临眼前这一切。
虽说因为主子那一手几乎可以算是点石成金的经商能力,让她即便不受大少爷喜爱,但至少老夫人和老太爷及各房叔伯们都对她颇为礼遇,可一个女人真心要的是什么,难道就是那些长辈们的看重吗?
为此,阿圜打心底为自家姑娘觉得委屈。
「本就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哪里来那么多委屈呢?」斜靠在引枕之上,金映烟没有被阿圜语气里的不平所影响,只是淡淡的提醒道。
「当初老太爷派人过来谈时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加上老太爷和老夫人这几年并没有苛待咱们,还给了咱们很大的方便,就凭着这点,靳家便不欠咱们了。」金映烟又补了一句。
「大少夫人就是心善,银钱算得了什么,这三年下来,咱们不只替靳家攒下了一些银钱,更为他们培植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掌柜,可大少夫人您呢?现在却只落了个寡妇的名头,将来若想再嫁,只怕不容易。」
阿圜这几年终究还是因为金映烟的纵容而养出了些脾气,虽然是丫鬟,如今却忘了尊卑,只顾着为主子抱不平。
然而望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圜,金映烟对她冒犯的言行只觉心窝暖暖,完全不曾开口训斥她的无礼。
身为金家人,打小学得是锱铢必较,凡事都得秤斤论两斟酌好坏,从来没有亲人之间的温情,所以长到那么大,除了阿圜和过世的娘亲之外,印象中再也没有人是真心真意的关心她了。
「反正又不嫁了,还要在乎什么呢?」
「姑娘,您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呢?」
阿圜对金映烟的称呼改口得很快,彷佛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怎么不行,如今我是寡妇,自然该安安心心的为夫君守寡。」
「姑娘……您当初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您说过离开这里以后,要找一个真正疼爱自己的男人,好好的过这一辈子……」
那语气里浓浓的指控惹笑了金映烟,她凤眼微挑,斜睨着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阿圜,淡淡的说道:「我不这么说的话,你能帮我?」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显然对于自己骗人的行为一点愧疚都没有。
「奴婢……」原本气急败坏的阿圜被问得语塞,她愣愣地望着自家主子,似乎有些懂,却又有些不懂这段话的真正涵义。
面对自己的主子,又是救命恩人,阿圜从来都是倾心相护,为了成全两人之间的恩义,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可为什么姑娘却说若不用骗的,她不会帮她?明明只要姑娘开口……
彷佛瞧出了阿圜心里荡漾着的浓浓疑惑,金映烟淡淡地说道:「阿圜,你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你始终不相信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其实若非太想离开金家那个冰冷,只讲利益的家族,我并不会答应老太爷的提议,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所以在看清现实之后,她对靳柳枫的选择没有一点点的惋惜、不舍或痛恨这种不必要的情绪。
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更渴望一个人静静的离开金家,可是她知道不可能,因为对她爹来说,家里的每个女儿,都是吃金家的米、喝金家的水长大的,所以一定要对金家有所回报。
以女儿来说,嫁人就是一种最好的回报途径。
她爹唯一关心的是女儿嫁的那个人,能不能让金家得到什么好处,从不在意那个娶了女儿的人是不是个胡作非为的衣冠禽兽,又或者是不是一个只知流连花丛的浪子,女儿的幸福什么的,从来就不是他会考虑的重点。
「姑娘……奴婢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女人终究要找一个归宿啊……」
方才瞧着金映烟用理智到近乎无情的态度说着这些本该属于女人家最柔软眷恋的情感时,阿圜的喉头忽地发紧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吗?
于是隔了好半晌,她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傻瓜,男人有什么好指望的,你要知道,任何事只要不期待就不会有伤害,我对靳柳枫从来没有期待,所以他并没有伤害我的资格。再说,我现在好得很,所以你也不用太多心或为我担忧。
「我刚那么说,只不过是要告诉你,你觉得的好,其实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难受,相反的,我对能离开靳家的计划终于有了进展,觉得很是开心。」金映烟笑着说道。
正因为对靳柳枫没有期待,所以对于靳大夫人的冷待她更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因为她丁点也不在乎。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便离开靳家并不现实,无论实情如何,在旁人的眼中她始终是靳柳枫的妻子,丈夫死讯传来,她便迫不及待的离开,那也太过绝情了些,虽然她有预感,她那个一向看她很不顺眼的婆母也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折腾她。
只是,该在什么时间点抽身离开呢?
想着想着,她阖上了有些沉重的眼皮。
不想了,靳柳枫那个大少爷都可以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走人,她又何必非逼得自己殚精竭虑地思索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失为一种应对。
现在的她,就趁那些烦难之事尚未来临之前,再偷一夜好梦的幸福……
见着主子闭上了眼,不再开口说话,阿圜终究咽下了成串想要脱口而出的劝说,脑海中也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她上街办事时,不经意瞧见的那个熟悉到她绝不会错认的身影。
她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