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不过身着粗布衣,却怡然自得的走进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行山,走进了土匪窝。
看着他对上虎背熊腰的裘大当家时,脸上依旧是一抹淡然的表情,彷佛这世上谁都不能吓着他半分。
若不是亲眼所见,龙竞天不会相信,就凭着他那书生模样,竟能在谈笑之间,将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土匪头子灌倒。
他甚至仅只用一张嘴,便替金家打开了太行山的山道,然后让太行山的裘大当家,将他一生的积蓄全投在了他的身上。
最夸张的是,他还凭着一张嘴,让裘大当家将自己这个遭人设计、误闯土匪窝,当朝最不受重视的皇子放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当初他在土匪窝的正厅里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时,本还以为又是一个跟他同样误闯土匪窝的笨人,偏偏这个没没无名的江南商家小管事,在裘大当家的眼中倒比自己这个大皇子还要有脸面。
裘大当家当时可是被人抓了把柄,才会干下设计掳他这皇家人进土匪窝的勾当,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他终生软禁在土匪窝里,但慕寒月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说服了裘大当家另外选边站。
当下他就决定缠上慕寒月,这几年他以兄弟之礼待之,从不自恃身分,而慕寒月也的确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甚至运用他的积蓄,和他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钱,经营出他当初连想都不敢想的丰厚身家。
有了自己的人脉,他终于能与以饿狼眼光觊觎皇位的老三一较高下。
慕寒月甚至还说服了裘大当家带众土匪转行进了军营,从小兵做起,如今裘大当家在军营之中已经是个说一不二的小将军了。
问他为什么让一个土匪头子带着整窝的土匪去当兵?
慕寒月用极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
「你什么都欠,就算有了银子,若在军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势力,就算争到了皇位又如何?」
他曾经怀疑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眼前这个男人做不到的?
但让龙竞天傻眼的是,总是温文儒雅、从容不迫的男人,现在正像是一只暴躁的熊,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踱步。
「我说你究竟怎么了?」
明明这几日他日日像个奴才般,精心照顾着金映烟,感觉还照顾得挺开心的,可怎么突然成了如今这样?
来回踱着的步伐蓦地停下,慕寒月转头看向烦扰他的龙竞天,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烧着一片片向外四射的怒火。
「她怎么可以?」他怒问,毫无理智。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够惹来你发这么大的怒火?」龙竞天被那眸光盯得头皮直发麻。
「她让我灭了金家!」慕寒月咬牙说道,那恍若自牙关间硬蹦出来的话,字字都带着火气。
龙竞天更不懂了,这个请求不是合情合理吗?既然她对她的丫鬟这么的情深意重,换了他是金映烟,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值得这么生气吗?
「她怎么会以为我为她做事是需要代价交换的,她难道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吗?」
终于,龙竞天听到了重点,顿时恍然大悟。
收起了向来嬉皮笑脸的模样,龙竞天一本正经的问道:「当年,你突然消失,然后她奉父命出嫁,三年的时间里,她不曾有过你半点的音讯,对吗?」
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龙竞天的语气很有耐心,可眼神却带着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真的很难相信,他与慕寒月之间的角色,竟然会有整个大翻转的一天,打从和他头回见面开始,循循善诱的人从来都是他,而不是自己,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这个大皇子党的头号军师,脑袋瓜子竟然就不好使了。
「所以呢?」慕寒月完全弄不明白龙竞天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强忍着心中那汹涌的怒气,开口问道。
「所以,消失三年的你再出现,她却发现,原来你们两家之间有着血海深仇,那么你要她怎么想?」
在慕寒月的认知里,金映烟和金晓企、金家一直都是不一样的,金映烟就是金映烟,与其他的金家人都没有关系。
可……那是他的想法啊!
毕竟当初不知缘由,觉得自己被抛下的人是她啊!
「你的意思是,她觉得我当初对她,不过是为了报复的戏弄?」
瞧着眼前这个似是恍然大悟的男人,龙竞天着实吃惊,难道说,他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吗?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反问着,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个为他安排、谋算一切的军师,在感情上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难怪慕寒月当初会提出以靳柳枫的家世诱引金晓企嫁女儿,然后还一点都不担心金映烟可能爱上靳柳枫。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生气而已?」闻言,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过去他倒真没往这方面去联想。
想起她在两人重逢时转身就跑的行为,还有那一个结实的巴掌,那时的她对自己是有情绪的,可好像真如龙竞天所说,她的冷然且对自己毫无反应,是从她听到了自己和徐大一的对话、知道自己和金家有着血海深仇开始。
所以她以为,他当初接近她是算计、是有所图谋的,所以如今才以自己为交换条件,想让他为阿圜报仇?
想到这里,慕寒月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只怕那丫头此时此刻早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去了。
「你真的……想明白了?」
龙竞天有些迟疑,虽然慕寒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动作,所以自己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懂了。
「嗯,想明白了,你的确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寒月颔首。
龙竞天眉间的皱折更深了些,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既然想明白了,你怎么不快点去找她解释?」
「旁人或许解释有用,但……她不行。」向来那抹泰然自若的沉稳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慕寒月淡笑着说道。
「这种事不解释可是不行的,女人有时固执得很,要是她认定了真相,只怕再难有转圜的一天。」
龙竞天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婆妈过,就像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但瞧着慕寒月那恍若事不关己的悠闲,又忍不住开口劝道。
「有些事,用说的没用,用做的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方才的烦躁是因为不知道她的冷漠疏离是何故,如今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心急火燎的去处置。
烟儿……那可是他一直以来放在心头的宝贝,因为不愿她待在金家那个龙潭虎穴,成为他父亲与人交易的犠牲品,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她的未来。
如今,他虽然赌赢了,可她却误会他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他们都还活着,只要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可以让她明白,在他的心中,她有多重要。
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不愿见她宛若即将枯萎的花朵,日日关在房里哀悼着阿圜的过世,更不愿她因心死而想要出卖她自己,好换来金家的败亡。
他得逼她做点什么,有些事唯有她自己愿意做,才能早日走出阴霾。
「那你想怎么做?」
不知为何,瞧着慕寒月的眸子转着转着,竟然转出了那似水柔情,龙竞天的心里浮现出一抹很不好的预感,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要让她自己去对付金晓企,只要她能亲手打败金晓企,她便能走出心魔的桎梏,而我会倾尽一切,助她成功。」他毫无犹豫并且很有信心地说道。
别以为这几年他当真对她不闻不问,事实上,即使是他在埋头替龙竞天谋划天下时,他也从来没忘了打听她的消息。
所以他很清楚她是怎么一手将靳家那些总是入不敷出的铺子变得日进斗金,她的巧思有时便连他都叹为观止。
「你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转头,正视着一脸愁眉苦脸的龙竞天,慕寒月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因为他的笑而亮了起来,更添一抹俊色。
「我的意思就是,我最近不干活,你得找人来替,若是找不着人,那么你就放弃,别争了吧!」
有这样的人吗?当初是他慕寒月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自己要想活得好就要去争。现在,他龙竞天争出些趣味来了,可慕寒月这人却两手一摊的表示想要做甩手掌柜。
「这么做不地道吧,就算你真的想让她自个儿报仇,那也不用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吧?」
面对慕寒月的目光威压,龙竞天虽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可仍扛着那压力,带着浓浓地怀疑问道:「你真的觉得她能行吗?」
一个女人家,就算曾经力挽狂澜,将几乎揭不开锅的靳家,从四处写欠条的境况改善到如今小有家产,但那金晓企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个看到银子就两眼放光,连丁点人性都没有的东西,再加上生性狡狯,就算是慕寒月出手,也仅仅只能和他打成个平手罢了,胜负皆有!
这样一只老狐狸,哪里是像金映烟这样的姑娘家能够对付的呢?
他这个兄弟若想要尽全力去对付金晓企,他其实没有什么意见,就算连他手头上的那份钱财都投入,他也绝无二话,可是能不能等到大事功成之后啊?
「怎么?担心会因此败光你的家财?」
啧,这护犊的心态会不会太重了一些,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
「我不是……」他张口想说什么,但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慕寒月截断了。
「大皇子如果担心受到波及,在下自会将属于您的产业分别出来,绝不损及您的利益分毫。」
这三年来,慕寒月努力累积下来的不单单是龙竞天的财富,还有他自己的家业,虽说若分出去大半,只怕不足以对抗富可敌国的金晓企,可他相信,他与烟儿的连手,就算不能完全压制金家,但让金家大伤元气还是做得到的。
慕寒月抬手从颈上解下了一颗以红玉打磨而成的印章,印章上刻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
在龙竞天惊愕的目光中,他轻轻地将那个红玉印章摆在身旁的几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人。
「喂,你……」
从原来的看好戏,到后来的讶然,再到现在的气怒,龙竞天望着慕寒月身影的眸子眯了眯,略显单薄的唇瓣紧紧的抿着,微挑的凤眸倏地闪过一丝精光,让人探究不清其中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