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桂分到的是个小院子,三间大房,中间大房是青和郡主,左边大房是司空家的孙女,叫做唐芷,右边大房就是她了。
妙珠替自己小姐抱不平,「这大总管也真是的,大小姐是未来的郡王妃,居然住这小院落。」
夏兰桂笑说:「小院落才好呢,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唐芷是靠着司空的名义进来,她本身没品级,我不用过去见礼,只要等会去跟青和郡主见个礼,就能休息了,岂不妙哉,要是住进那三进大院子,人多品级高,我可是得一一敲门致意,累都累死。」
高嬷嬷笑说:「还是小姐想得透彻。」
骑了一整天马,早流了一身汗,夏兰桂早早沐浴,换过干爽的衣裳,便领着高嬷嬷去敲青和郡主的门。
没想到一个嬷嬷出来说,青和郡主累了,已经睡下,明天会告知郡主夏大小姐来过。
她心想,赞。
这样省去更多麻烦,不然光是说客气话就要好一会,又不熟,还挺尴尬。
回到房中,吃了些果子,今天是运动够了,不过时间还早,她便把梅花窗打开,吹凉风,享受秋日舒爽。
真好。
夏兰桂笑咪咪的,又过了一会才关上窗户。
高嬷嬷让她选明天要穿哪套骑装,她寻思着,今日穿了火红,明日就穿个藕荷吧,一天艳丽一天素净,这还不把江瑾瑜迷得团团转。
于是对着藕荷色的骑装一指,「就它。」
高嬷嬷笑说:「老奴也瞧着这件不错。」
主仆正在说话,却听得敲门声,夏兰桂心想,难不成是唐芷过来吗?
「来了来了。」妙莲过去,打开格扇,瞬间惊讶,「秦小姐?」
「夏姊姊睡了吗?」
夏兰桂奇怪,怎会是秦玫霜的声音。
虽然不太明白,但毕竟也是见过面,算认识了,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屏风,笑问:「秦家妹妹怎么过来了?」
「便是想着白天没说什么话,晚上过来找姊姊。」秦玫霜笑意盈盈的说:「也不瞒姊姊,我跟路王爷订亲,多的是人笑话我,只有姊姊待我如常,玫霜心生感激。」
「妹妹的人生自己作主就行,不需要他人认同。」
秦玫霜一怔,「多谢姊姊。」
「快些进来,我刚好在吃东西,我的嬷嬷手艺可好了,你尝尝她做的甜炸元宵,又酥又甜,好吃得不行。」
「姊姊这么晚还吃东西啊?」
「平常不这样的,今天好日子嘛,难得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妹妹若是入夜不食,就不用勉强陪我吃。」
秦玫霜进得屋子,高嬷嬷自然认得她是未来的路王侧妃,因此十分恭谨的奉上茶,也不敢多话,退了出去。
秦坆霜坐下,装出一副只是想找人谈心的样子,「听说姊姊的订亲十分盛大,妹妹是侧妃身分,不会有下聘,姊姊跟我说说下聘是怎么样的。」
夏兰桂觉得她有点可怜,虽然是自己选的,但如果不是因为爹不疼,娘不爱,谁会嫁个七十岁的王爷只为了争口气,于是尽量说得简单,别让她伤情,「也不算特别盛大,一切按照皇家规矩就是了,我祖父不过从七品,家里懂得也不多,一直紧张,直到礼仪完成,大伙才松口气。」
「我上头有四个姊姊,都是嫁给人当正妻,以前看下聘,还以为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没想到上天会这样安排。」
夏兰桂安慰,「路王膝下无子,妹妹要是能给王爷生个儿子,将来母凭子贵,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怕姊姊笑,事情定下后,我便开始天天抄经,我也不求王爷多宠爱我,只求能有个儿子傍身,那比什么都强。」秦玫霜握住夏兰桂的手,「姊姊真好,我进宫跟皇太后磕头,连皇太后都讽刺我几句,说都七十几岁了,没想到多了个小妯娌,那些宫妃个个掩嘴而笑,只有姊姊什么都没说。」
「皇太后的教诲固然要听,但王爷能对你好,那才最重要,关上门来是自己过日子,要懂得想开些。」
秦玫霜心想,奇怪,她怎么不上当?
她说起皇太后的刻薄言语,原想引得夏兰桂激愤,进而说些不敬皇太后的话,没想到她却不顺着自己的话讲。
是她防了自己,还是天生不喜欢背后论长短?
一定是对自己还没敞开心房,好,那就先说自己可怜之处,引得她同情,等会再放钩子,不信她不上钩。
「姊姊是太史局丞的嫡孙女吧?」
「我父亲是庶子,后来老夫人才收为嫡子,要说我是嫡孙女也可以,不过其实是庶孙女。」这倒没什么好隐瞒,谁家没点八卦,这嫡庶之间,就是夏家的八卦。
「我母亲是个外室,不怕姊姊笑话,母亲是花楼的清姑娘,虽然是清姑娘,还是进不了黄门侍郎的门第,父亲只好把我们母女安置在外面,偶而来见见,我常常想爹,但也明白爹忙,知道有嫡母,所以从不敢求什么,可是母亲后来又怀上,难产走了,我才六岁已经无人照顾,父亲只好把我带回家。
「我还记得那一天,小厅上都是我们四房的人,爹说,那个就是你嫡母,你母亲不在了,嫡母会代替母亲照顾你,还有,你有好几个哥哥姊姊,也有弟弟妹妹,以后都一起玩,可热闹了……我很想母亲,但对于父亲说的生活,也不是不期待,我在小巷子的屋子中,总是一个人玩,附近的孩子说我娘不干净,不想跟我玩在一起。」
夏兰桂觉得可怜,于是拉住秦玫霜的手,「小孩子恶劣,妹妹千万不要记在心里,小巷的屋子中,最棒的回忆应该是妹妹的母亲,她才是妹妹应该放在心上的。」
「我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却没想到才是恶梦的开始,嫡母叫我下贱胚子,兄弟姊妹也没人跟我玩,爹要忙着公务,因此很少管我,我原本想,等着长大就好了,可没想到我越大,相貌越像母亲,相貌越像母亲,嫡母就越恨我,后来祖母那边的表哥来,还躲在我房中想轻薄我,幸好嬷嬷跟着才没出丑事,可是祖母没骂自己的侄孙,却骂我不要脸,什么都没学,就会勾引男人那套,跟我娘一样……」秦玫霜虽然是想引得夏兰桂同情,但说起委屈,眼泪不禁滚滚而下。
夏兰桂想起自己,虽然亲爹只看重夏子贰,可是母亲却护得自己好好的,祖父也对二房多有关照,何时听过这等难听的言语?
难怪秦玫霜不惜当路王侧妃也要争一口气,生在这种家庭,她只能这么做,因为没人会替她张罗婚事,她只有随便被嫁掉,或者自己一搏。
「玫霜失态了。」秦玫霜擦擦眼泪,「我跟姊姊一见如故,忍不住说起过往,有辱姊姊清德。
「不要紧,说出来心里舒服点。」
「人人笑话我为了攀富贵嫁给路王,可谁知道我只是单纯想要秦家的认同,爹能多看我一眼,嫡母把我当一回事,老爷子允许我在外人面前喊他一声祖父,我想要的真的很简单……」就只是要秦家人跟她下跪而已。
等她进入路王府,王爷侧妃是三品,祖父操持了一辈子,也只是个四品黄门侍郎,到时候她要全家跪在她脚下,她会缓缓的微笑,然后开始读经,让他们一直跪着,让他们知道她秦玫霜的厉害。
说来也好笑,柳夫人上门说起这事情时,嫡母先是不信,后来又想拒绝——不是为了她好,而是不要她攀高枝。
幸好柳夫人有备而来,说秦四太太若不能作主,那她找秦老太太。
事情成了之后,秦家一面笑话她,一面又巴结她,样子说不出的丑,真难看,可是啊,她看得真开心。
「我喜欢姊姊,姊姊再劝我几句,不然我总想着皇太后那些话,还有皇后,我的嫡母……我总想得睡不着。」
夏兰桂笑说:「今日见面,觉得路王爷是真心喜欢妹妹,绝对不是贪恋着青春而已,妹妹有福,好好侍奉王爷,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秦玫霜愕然,她把丑事都说了,她怎么还不跟自己同仇敌忾?
她为什么不说皇太后跟皇后的坏话,这样她就可以去告状,对皇室不敬,婚事肯定告吹的。
可是不管自己怎么说,夏兰桂就是不附和,简直可恶。
有了,她还有最后一个方法。
「我跟姊姊虽然一见如故,但各自入门后,将来要见面也不容易,不如交换个首饰,好做纪念,姊姊看可好?」
夏兰桂欣然,「好啊。」
于是拿下发上的双凤衔珠碧玉钗,秦坆霜则拿下自己的紫玉钗,两人交换。
秦玫霜笑着说,「以后我拿这个碧玉钗,也好想念姊姊。」
姊姊啊姊姊,要怪就怪你偷我的大好姻缘,那平云郡王妃本该是我的,那年少俊朗的夫君也该是我的,可没想到我一时兴起,这等好姻缘居然落在你头上。
若是路王对我好,那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脾气暴躁的老人,我自己都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就等着妹妹我给你送上大礼吧。
夏兰桂把玩着紫玉钗,这时高嬷嬷刚好梳洗回来,见到她手上的东西没见过,多看了两眼,不看还好,一看倒是吓一跳,「小姐这紫玉钗哪来的?」
「刚才秦家妹妹说起以后相见不易,交换着做了纪念。」夏兰桂心眼是不多,但也不傻,见高嬷嬷一脸错愕,问道:「嬷嬷,这钗子有什么不妥吗?」
高嬷嬷把紫玉钗从她手上拿起,放在黄梨木桌上,慎重道:「姑娘,紫玉钗难得,匠人口中有句俗谚,『万绿一紫』,说的就是挖出一万块绿色玉石,这才有一块紫玉,姑娘手上这支,通体晶紫透明,不带白,也不掺绿,最是高价不过,嬷嬷活了这么多年,也只在口耳相传时知道这钗子,见都没见过。」
夏兰桂对这些东西没研究,一听紫玉如此罕有,也傻眼了,「那这钗子不是很珍贵?」
「不但珍贵,想想秦小姐跟路王的关系,还可能是皇家之物。」
她心里一跳,交换纪念会拿这么贵重的吗?这很有可能是路王赏赐给秦玫霜的,秦玫霜应该好好收藏,怎会拿出来……
想不通。
「嬷嬷,你悄悄去平云郡王那边,请他过来一趟。」高嬷嬷点点头,她也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去请郡王,的确是最佳之策。
高嬷嬷去了,夏兰桂在屋子里等。
两个姑娘交换个饰品,这没什么,她之前也跟方小姐,万小姐都交换过钗子跟镯子,但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感觉就有点怪,两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呢,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要送这么昂贵的东西。
啊啊啊,好烦。
越想越奇怪,秦玫霜对她太推心置腹,那些话别说第一次见面,就算是相熟的小姊妹,恐怕都不好讲出口。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格扇又传来轻敲声,「小姐,嬷嬷回来了。」
夏兰桂心急,自己去开了门,眼见江瑾瑜大步走进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脸,突然安心了,脱口而出,「你来就好啦。」
江瑾瑜合起扇子,往她头上点,「以后多长点心,事情高嬷嬷在路上跟我说了,钗子呢?」
「在桌子上呢。」
知道这紫玉钗价值连城,她都不敢动了,摔坏了,赔不起啊。
江瑾瑜倒是没有顾忌,拿起来就看,「紫玉珍稀,一旦挖到一定是上贡,所有的紫玉钗都是内造,整个东瑞国加起来不会超过十支,黄门侍郎是发家第一代,族中又无人入宫,不会有这东西,这支紫玉钗,应该是叔爷爷那边给的,当年智王作乱,除了我父王,路王也是出了力气,应该就是那一次的大赏赐得到的。」
夏兰桂内心握曹一声,跟第一天见面的人用这么贵重的东西交换,怎么想都别有用心,幸好高嬷嬷眼尖,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包。
江瑾瑜在黄梨木桌边坐下,「今日你跟秦玫霜说了什么?都告诉我。」
夏兰桂记忆力不错,便一一道来,江瑾瑜越听脸色越难看,想起朱豪之前跟他讲的事情,秦玫霜肯定是在挖洞给她跳——今日晚饭,朱豪洋洋得意跟他讲,「我把那张无名短诗是你写的事情跟秦玫霜讲了,她知道自己跟平云郡王妃擦身而过那表情真精彩,但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别人。」
他就觉得朱豪真的很无聊,两人没有开始,何来恩怨,现在各有许婚对象,以后当亲戚也就是了,跟秦玫霜说这些没意义,而且也不太好。
他听了之后总觉得会有事,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秦玫霜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她都出手了。
这是江瑾瑜所不允许的。
他跟夏兰桂见过面后,开始书信往来,说实在的,也许是因为不抱期望,所以她反而让他很惊喜,懂文章,懂诗句,写得一手好字,他从刚刚开始的勉强配合,到现在已经有些期待成亲。
他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退后一步说,身为一个郡王,却无法保护郡王妃,说出去也丢人。
他们之间的亲事,是一连串的阴错阳差,他知道,她也知道,差别在于,他还知道秦玫霜这个人,夏兰桂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防备。
今日是老天开眼,让那眼尖的嬷嬷瞧到了,不然这支内造紫玉钗可以衍生出的事情,足够让整个夏家喝一壶了。
「这钗子我拿走了,以后离秦玫霜远一点。」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跟我说清楚?」
江瑾瑜无奈,夏兰桂给他的感觉一直大手大脚,但没想到这时候直觉却很准,想想,也是该告诉她原委,好让她心里有底,便把事情跟她讲了。
六月节那日自己怎么被秦玫霜的琴音所打动,怎么没落款就送花签过去,秦玫霜又是怎么回信告知自己是太史局丞家的夏大小姐,而因为那张纸条,他母亲这才上夏家见她,而且秦玫霜原本不知道后续发展,朱豪那个大嘴巴今天都跟秦玫霜讲了。
夏兰桂傻眼,她知道有人在六月节冒充她回信,没想到那人就是秦玫霜。
「所以,别跟她来往。」江瑾瑜叮嘱。
她点点头——秦玫霜为了争一口气,争那个品衔,这才同意成为路王的侧妃,侧妃是三品,可是啊,她如果当时老老实实回信自己是黄门侍郎的孙女,今日的平云郡王妃就是她了,郡王妃可是从一品。
秦玫霜原本可以非常好,但是被她自己搞砸了,像她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怪自己,要怪,只会怪别人。
江瑾瑜又道:「你送了她什么?」
「一支双凤衔珠碧玉钗。」
「好,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你先睡吧。」
夏兰桂拉住他的袖子,「我们是不是先去跟路王说清楚,这紫玉钗是交换来的,可不是我偷了她的,先下手为强。」
江瑾瑜好笑,「这种事情先下手就输了,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才有意思。」
「不懂。」
「等着吧,顺便也学着点,以后进了王府好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