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前又有一尊黄铜小香炉,正袅袅冒着烟气。
吴婆婆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张用朱砂画了古怪图案的符纸,双手捧着在雕像前跪着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祈求什么。
孩子的家人在院里远远见了也跟着跪下来,孩子娘更是磕头磕得响亮,听得苏圆都替她头疼。
很快,吴婆婆祝祷完毕,把符纸点燃,然后取了纸灰和水又给孩子灌下去。
“若是慈悲娘娘也不肯庇佑,就真没有办法了。”
吴婆婆忙活的额头见了汗,一边擦汗一边小声同孩子家人说,听得众人都是高高提起了心。
可惜,厄运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祈求就改变,孩子依旧在拉肚子,脸色益发苍白,声音也越来越弱了。
这下别说孩子娘亲,就是家里其余亲人也痛哭起来。孩子祖母年纪大了,当场昏厥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的才勉强把老太太救醒过来。
吴家左邻右舍闻讯赶来看热闹,见此忍不住也跟着叹气。
有人就道:“慈悲娘娘抛弃赤龙多少年了,求十次,能有一次降下神迹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看样子,这一次娘娘还是不肯眷顾。”
“就是,”旁边一个妇人也是叹气,“我记得小时候祖母还跟我讲过呢,百年前慈悲娘娘可不是这样,几乎是有求必应,家家户户都是娃子一群,如今好不容易生个娃子,想要养大也是极不容易。”
“都怪当初那个狗屁皇帝,要不是他死了儿子就杀光专治小儿的大夫,也不会触怒慈悲娘娘,害得大伙儿想寻个大夫给娃儿看病都难!”
一个家里损过孩子的老妇人,见这情景,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个伤心的时候,气呼呼地说了重话。
旁人虽然赞同她的说法,但也不敢附和,生怕惹来麻烦,毕竟他们骂的可是赤龙国皇帝,即便已经去世百年,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随便挂在嘴边的。
无暇管村人如何议论,院子里的铁蛋家人已是哭得软倒一片,毕竟世上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更残忍的事。
孩子就是父母的心头肉,如今用刀剜去,可谓痛极!
苏圆方才听了村人议论,心里益发犹豫。她也学过一些治疗孩子病痛的办法,这小儿腹泻不是传染性的,看着就是孩子受了凉引起的,不难治疗。
但她一个小泵娘,又是初来乍到,贸然出手,若是治好了自然一切好说,但若孩子最后还是免不得一死,孩子父母迁怒到她头上就冤枉了。
可是让她看着一个小生命离去而不做些努力,她的良心实在难安。这般想着,她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那个,这位大哥大嫂,我有些小办法许是能止住孩子腹泻,但是我也不敢保证一定有效,你们……你们能让我试试吗?”
“啊?”
孩子父母本来都要哭晕了,突然听苏圆这般说,都愣了神。孩子娘扫了一眼白白胖胖的苏圆,即便觉得她不像坏人,但还是下意识抱紧了儿子。
孩子爹难得脑子清明起来,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可是学过医术?”
苏圆尴尬一笑,掖了掖耳畔的碎发,她这几日初学梳发,两条辫子还编得不紧,总会落下那么一两缕,这会儿倒给她添了几分亲和气息。
“我没学过医术,但是学过怎么照料小孩子。铁蛋这样已经很严重了,嗯,不如让我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呃,我是说,我的办法万一有效果……”
苏圆越说越乱,虽然人人都看出这孩子差不多要完蛋了,但总不好直接说出来。
好在孩子爹没计较这么多,扭头瞧瞧脸白如纸的儿子,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姑娘就试试吧,若是您能救孩子一命,我们一家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没救了,也是这孩子的命。”
说着话,他又红了眼圈儿。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丧子之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苏圆得了准许,又知道孩子情况危急拖不起,她赶紧跑去灶房,捣鼓了一会儿后,端着一碗浅绿的汁水跑了回来。
围观众人有鼻子灵敏的,隔得老远嗅了嗅就道:“咦,怎么好像有大蒜的辣味?”
苏圆没空理会这些问话,她给孩子灌完了汁水,又跑去弄了条热布巾敷在孩子肚脐上,轻轻揉动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停止一般,小小的院落里站了很多人,却声息皆无,各个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苏圆和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娘亲突然惊喜的喊道:“啊,铁蛋儿好像不拉了。”
“是吗,我看看!”孩子爹立刻抬起了孩子的屁股,襁褓里处处都是便溺,他扯了袖子胡乱擦抹两把,末了仔细看了半晌,惊喜大叫道:“哎呀,真不拉了。”
苏圆赶紧帮忙把孩子放下,又用原本的旧衣衫裹好,这才嘱咐道:“虽然腹泻止住了,但孩子有些虚脱还要慢慢将养,不能再吹风受凉,一会儿回去先喂他喝些盐糖水,这几日吃米粥或者煮鸡蛋,千万不能再吃不干净的吃食。”
“好,好。”
孩子爹娘忙不迭的点头应下,末了紧紧抱了孩子,似失而复得的珍宝。
孩子的祖母等人跟着欢喜了一阵,又上前给苏圆行礼道谢,而其余看热闹的人望向苏圆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热切。
苏圆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赶紧溜到了吴婆婆的身后。
吴婆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道:“这会儿知道躲过来了,方才自作主张的时候想什么了?”
苏圆干笑,伸手扯了吴婆婆的衣角,撒娇道:“方才也是心急,婆婆别恼啊!”
吴婆婆无法,只得扭头望向众人解释道:“这是我远房甥孙女,家里父母早逝,刚来投奔。她自小苞着异人学过一些小手段,倒也不是每次都管用。今日也是铁蛋命不该绝,她是碰巧儿了。”
众人听得点头,纷纷笑着打趣道:“吴婶子,您这是后继有人了。甥孙女赶来是好事,以后有人孝顺您老了。”
吴婆婆难得露了笑脸,摆手道:“大伙儿抬举了,以后还得指望大伙儿关照呢。”
众人寒暄几句,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就散去了。
铁蛋一家又等了一会儿,见铁蛋确实没有继续拉肚子,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倒是住在吴家隔壁的刘大娘,平日同吴婆婆交好,多坐了一会儿。
说起苏圆,刘大娘拍着大腿说道:“我家小三前几日从城里回来,说起县衙又要查户籍人口了。京都里那些大人物不知发什么疯,要知道咱们赤龙总共多少百姓呢。你家这丫头的户籍和路引可得准备好,否则那些狗腿子衙役可难打点了。”
苏圆听得一头雾水,她明白户籍就是户口一类的东西,但路引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要知道她是两手空空,不,只拎了一袋子书过来,根本就是孑然一身啊,要到哪里寻户籍和路引?
吴婆婆显见也忘了这事儿,这会儿听老姊妹说起,随即皱了眉头。但她是个硬脾气的,不肯轻易把自己的难处晾给外人看,于是含糊应道:“无事,我心里有数。”
刘大娘见此也没多问,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回去了。
一老一少重新进了灶房,把鸡蛋炒了,又热了几个饼子,煮了一小盆苞谷粥,总算把午饭应付过去了。
苏圆刷好碗筷进屋,就见吴婆婆手里捏着她的那迭书发呆,心下有些惴惴,凑过去小声问道:“婆婆,您怎么不睡一会儿,晌午闹了那么久呢。”
吴婆婆却不应声,直愣愣打量她好半晌,才道:“丫头,你同婆婆说实话,你家里是不是专治小儿的世家?你放心,虽说当年太祖下令杀医无数,如今也过去百余年,官府不会再追究了。”
苏圆听得发懵,想起先前村人的几句闲话,赶紧摆手道:“婆婆,我家里不是儿科世家。嗯,怎么说呢,在我家乡女子是能出门做工的,我的工作就是陪孩子玩,照料生产的母亲和小婴儿,所以会治疗一些小病症,但绝对不敢说是大夫,我还差得远呢。”
“陪孩子玩儿?照料产妇和婴儿?”吴婆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末了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问道:“你是在大户人家做奶娘的?”
苏圆苦笑咧嘴,想辩解几句,把自己的工作形容得高雅一些,但琢磨半晌只能无奈承认,她的工作还真是同这里的奶娘差不多。
“也不算是奶娘,就是帮忙照顾孩子的吃食,调理产妇的身体。”
吴婆婆眼里疑惑更深,甚至扫了一眼她的胸口,显见对她是妇人还是女孩产生了怀疑。
苏圆下意识抱了胸口,脸红抗议道:“婆婆,我还没成亲生孩子呢,我不是奶娘!”